14 一節課給李顧上得心裏慢慢涼了下去

者的博弈,學校裏的模拟卷最多只能叫對山歌。他反而更加鄭重,每天都要給自己“加餐”來學。

結果周末他出去推銷茶回來,看到紀寒星弄了一輛自行車停在院裏,比他們常用的那輛輪子小一些,剛好紀寒星能騎。初中小男生十分冷酷,單方面通知了李顧:“以後我自己上學,我有車了。”

李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大鞋板子在他腦海裏萦繞了幾個來回,沒落在紀寒星身上,最後李顧慫了吧唧開口:“星星啊,你是怎麽想的呀?”

他倆這個小家一直都是很民主的,但紀寒星實際上擁有一票決定權和一票否決權。紀寒星看到他這做小伏低的樣兒,眼裏露出半分無奈,又恢複了以往乖巧,小聲道:“你不要接送我了,有時間多睡會兒覺好不好?”

他說這話有些別扭,孩子大了,羞于直接表達情感。

李顧心軟成泥。

他還恍然想起來,他天天騎着接送紀寒星的那輛大輪車是當時康樹仁送來給紀寒星的升學禮物。紀寒星那小胳膊小腿明擺着用不了,康樹仁對他如果不是塑料叔侄情,就說明……紀寒星跟他要的就是一輛給李顧的大車。李顧同志心中軟成一片,賤兮兮地湊上去問紀寒星吃飽沒,要不要削個水果給他。

紀寒星說不要,背着手走出去擺弄他的新車了。

李顧洗了抹布,把廚房從裏到外打掃一遍,平常趕時間做不到那麽細致,周末就得做得更仔細些。半晌小男生又一本正經走進來,聲音小小地:“李顧哥哥,你能教我騎車嗎?”

什麽大鞋板子,什麽孩子叛逆的煩惱,李顧一股腦兒全給忘了。有什麽是紀寒星這樣可愛的小朋友不配得到的嗎?他就是今天想開飛機!開飛船!李顧也要想辦法教!

恻隐_寒星遠顧_長佩文學網

茶葉銷路見好,兔子奶奶一個人忙不過來。村長幫她想辦法,組織了幾個留守婦女過來幫忙,按件給錢。能多一份收入來源當然是很好的事,這些人又都知根知底手腳麻利。兔子奶奶就這麽成了小村裏第一個資本家,她幾乎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她還能給別人發工資。

村長每周跟着塗玉明一起把她們包好的茶往城裏送,聽李顧的指揮分發到各個店鋪裏去。李顧無師自通學會了經銷商管理,他弄了個小本子,記好每一家拿了多少貨,出貨量和周期大概是多少。對于出貨多的商家就尤其關照,山裏有了其他山珍也捎帶着送給店主一份,維護好關系。一直賣不動的李顧也會去看看情況,是不是位置擺得不夠好,還是商家沒有花心思去推。

人情練達這件事對李顧來說就像是一個科目,他自認天賦平平,好在肯努力用心。等他年歲再長一些的時候,因為這門功課修煉得法,已經瞧不出到底源于先天禀賦還是後天苦修。有人誇李老板天生人精,李顧聽了也只笑笑不放在心上。

當時寧川賣茶的進度可以算得上不錯,老村長組織有力。先前是寧川長養他的群山困住了他,他這個人倒不是不聰明的,很快就想這個思路能不能用到寧川其他的山貨上去。也照着這樣的小份包裝,裝飾得奇巧,非常有行動力地開發出了新的品類。東西面向市場之後反響甚佳。這些年來,城裏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居住其中的人手頭都開始有一些餘錢。人們證明自己獲得更好生活的方式,一種是更靠近上一個階級,另一種是更垂憐下一個階級。

對“原生态”的消費被剛剛炒熱,寧川恰巧站在這個風口上。城裏需求的量上去了,寧川那邊由老村長牽頭,把願意參與的人變成了一個松散的集體。東西做出來,先由村裏接洽統一往城裏賣,有了盈利再給大家分。村民嘗到了甜頭,都很願意聽李德正的安排,但也不乏少數看到這個路子可行,學着套路偷摸去城裏倒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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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正對此看得挺開,人性嘛,再正常不過,況且他本身的出發點就是為了給寧川人改善生活,并不過多幹涉。

李顧平時抽出點空就得去跑各個店鋪,不過他拿的也就是跟普通村民同等的一份工資。紀寒星幫他分擔了大部分家務,還曾經提出要不要幫他去跑店鋪,被李顧堅定地拒絕。他可以嬉皮笑臉花招百出去跟那些生意人盤桓,但是他的星星不可以。星星一定要好好讀書,讀高中,讀大學,然後成為很體面的人,不用無事挂起三分笑意去謀一條生路。

快學期末的時候競賽結果出來,李顧拿了二等獎。這成績不算拔尖,他剛聽說的時候以為魏先生和班主任都會不滿意,結果并沒有人來找他談話。他這才知道跟他一起去參賽的人幾乎是齊齊敗北,除他之外只有一個拿了優秀獎。李顧既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競賽是留給天才的,出題人也是天才,并不考誰的知識點更牢靠一些,是真正要把普通人篩掉的一場淘汰。可這件事之後集英的氣氛更詭谲了,對于學生學習時間卡得更嚴,李顧也被強制加入了課後班,每天要多上一節課。

如果不是紀寒星自己學會騎車上下學,李顧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這幾年個頭竄得快,是個高大的小夥子了,站出來也挺唬人,他想過要去跟魏先生據理力争不去上課後班,可他底氣不足。說一千道一萬,他拿了那三萬,就是欠了集英的,做不出直接撂挑子的事。

紀寒星乖巧得讓人心疼,每天李顧回去都發現他已經把飯做好在等他。李顧有時候會想,這到底該怎麽辦呢,要不他也跳級吧,盡快畢業,盡快考到狀元就沒事了。他不怕把自己的發條上得再緊一點,只是寧川的山貨生意也多半要靠他接洽,他**乏術,能保持住自己眼下在學校的優勢都很困難。

紀寒星接收到李顧包含歉意的眼光,板着小臉道:“菜不好吃?”

“沒,沒呀,”李顧趕緊說:“星星做得可好吃了,盤子我都能吃完。”

紀寒星點點頭,很像那麽回事兒:“那我感覺得沒錯,最近是變好吃了。”

然後兩個小孩就相視一笑,相對着把碗裏的飯給扒拉完,一塊兒去洗碗。

李顧就這麽每天被狗追似的過完了這個學期。

假期時候康樹仁來了一趟,對方即使鬓邊染上霜白,看起來還是威嚴不可侵犯。李顧總是有點怵他,這位在他潛意識裏是會跟他搶孩子的人,而他自己看起來遠沒有康樹仁神氣。

這大伯進屋跟他打了個招呼,環視了小院一圈,看樣子是對屋內環境勉強滿意,而後就把紀寒星叫進了書房說話。李顧給他倆送完茶水出來,自己對着鏡子模仿了半天康樹仁的表情,學他不動聲色打量周圍的樣子,還有那種叫人猜不透的不知道下一秒會笑還是會殺個人的莫測氣場。李顧擠眉弄眼半天,覺得這個表情甚是好用,可以留着下次去談業務的時候給自己裝扮上。

他走出去望了望書房的方向,不知道康樹仁在裏面跟紀寒星說些什麽。他猜這位大伯大概率是來做領養後走訪的,是怕自己對星星照顧得不周全。壞一點的可能性就是這位年紀大了,突然改變主意想把孩子領回去自己養。李顧被這腦補氣壞,覺得康樹仁簡直是來破壞他小家和諧的最大隐患,可他反省自己,星星跟着他還比不上一般家庭小孩能有的安穩日子。李顧暗下決心,家務是斷然不能叫星星再做了,他得做到叫康樹仁挑不出錯才行,不管怎麽樣,他不能讓小孩被搶走。

書房裏。

康樹仁遞給紀寒星一個厚厚的檔案袋:“我破例帶出來給你看,但這東西不能留在這裏。當年的情況就是這樣,逃走的是三個人,他們就算不是殺害聶岩的直接兇手,也應該知道是誰最後動手的。後來你老家那件事是其中兩人一起做的,事後走訪,通過村民的敘述得到了大概的樣貌,我們做了還原。”

紀寒星眸深如潭,死死鎖住紙張上的畫像。

康樹仁不再說話,他在等紀寒星看完那些卷宗。從他答應紀寒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紀寒星即将面對的是什麽。如果每個人都有這份幸運,擁有标準化的幸福人生就好了,孩子可以天真地長大,大人可以通過努力工作換取優渥生活。可事實不總是這樣的,他在行業裏幾十年見過無數腌臜吊詭之事,見過比紀寒星更小的孩子熟練地拿起槍……

康樹仁知道自己該硬起心腸,可他終于敵不過內心的那一點恻隐,他摸了摸小孩的頭:“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你就要做好準備。”

“嗯。”

我想都擔下來

康樹仁和紀寒星說完話出來,看到李顧已經手腳麻利做了一桌子菜。他要留康樹仁吃飯,康樹仁沒有拒絕。從這位大伯眯着眼不停下筷的神情來看,他對李顧的廚藝還算滿意。

李顧并不待見他,見他捧場卻又挺高興,一個勁兒招呼他多吃。

康樹仁問了李顧不少他的情況,包括他的學習,他們寧川賣山貨的事,聽完之後半分慈祥半分審視地瞧着李顧,矜持地評價了一句:“倒是不錯,你腦筋挺活,是能幹大事的樣子。”李顧猛一被誇反而腼腆,有種他在被相女婿的錯覺。

吃完後康樹仁主動要李顧送他,避開紀寒星到門口跟他多說了幾句。好不容易把這位大神送走,李顧松了一口氣。回頭看到紀寒星毛絨絨的腦袋,心裏有點酸澀又有點歡喜:“晚上哥不出去了,咱們吃好的。”紀寒星“嗯”了一聲,不如李顧期待中反應熱烈,李顧又說:“想吃什麽?我們炖個魚湯好不好?你想不想吃哥上次給你炒的豆子,今天還做那個。”小孩走在他腿邊,只說都可以。李顧心下一沉,果然那個大伯吃了他一頓飯還準備撬他牆角,他怎麽沒在菜裏多嗆點辣椒呢,李顧後悔了。

一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紀寒星還心事重重的樣子,雖然小孩極力表現得跟平時無異,可李顧對他太熟悉了,這小小的情緒變化根本瞞不過去。

康樹仁招他出去那會兒就說,紀寒星年紀小,心性未定,他家裏遭遇的事又複雜悲哀,希望李顧除了照顧他吃飽穿暖,還能多關注一些紀寒星的心理。

現在看到小孩這樣,李顧自覺失職,低聲說:“對不起星星,我最近是不是忽略你了?”紀寒星微微驚詫,他說沒有,李顧更難過了:“你要高高興興地活知道不?有什麽你給哥說。”紀寒星低聲道:“沒事的,快睡吧。”李顧拍着紀寒星的背哄他睡着,其實他倆不像剛開始年紀那樣小,這樣哄着雙方都有些別扭,但李顧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份擔憂和關切了。半晌後紀寒星主動往他這邊靠了一點,李顧感覺到他的信任,不由笑起來:“星星乖,要吃飽睡好長高高。”紀寒星的抗議傳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星星要好好養,事業在發展,書要好好讀,生活在朝前走,讓李顧覺得一切都很有盼頭。這盼頭也是甜蜜的煩惱,處處都在給他更大的壓力。

李顧回鄉跟塗玉明說下學期過來的時候已經打好了主意,什麽做飯洗衣,他都打算大方地分給兔子去做。面對滿心歡喜等待新生活開啓的塗玉明同志,李顧神秘莫測地露出微笑。

結果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個事情,寧川的山貨被舉報了。

由頭要從比較早說起:寧川從前路沒通的時候難得出來一趟,費了老大勁把藥材山珍之類運出來也只有趕集或者賣給藥店。藥店低價收了他們的再拿去零售。現在寧川的東西有了自己的銷路,以往去接觸藥店的村民就不肯再低價給他們,說他們現在賣自己的包裝。藥店還要以從前的價格收購寧川包好的産品,村民不同意,雙方一拍兩散。對于行業更了解的藥店老板扭頭就把他們給舉報了。

舉報原因很簡單,叫寧川人有苦都說不出——他們的東西算是食品類,得有衛生認證和生産許可,若是流動攤販抓不着證據也就算了,現在寄賣了這麽多家店鋪,說白了就是銷售三無産品。連帶着肯售賣他們産品的店鋪,一個都跑不掉。

當時監管尚不完善,這麽久無人意識到還需要有證照這回事。或者根源在于寧川一直沒有從小攤小販的思維裏走出來,覺得這些正規化的東西都很遙遠。他們的山貨不能繼續賣了,村長還被叫過去交了一堆罰款,這段時間以來賺的錢全都賠進去。更令人絕望的是銷售寧川産品的店鋪也連帶着被罰,一共三十七家。

人有那麽點共性,賺錢的時候一切好說,賠錢就不好見面了。

以往見到李顧都很熱絡的店主也難免對他冷臉。小聞過來關心他們情況,李顧接連道歉,小聞說沒事兒,她替老板娘交了罰款,說這趕上了麽,也沒辦法。李顧立馬覺得不行,要把錢補給小聞,小聞樂了:“幹嘛呀,你能給我一家交,還能把這三十多家都補了嗎?不搞特殊行不行?”

李顧心裏不是滋味兒,其實每一家店主對他來說都很重要。生意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錯,可這些店主點頭同意售賣的時候帶給李顧的希望才是更重要的。李顧覺得自己一個半大小子,別人聽了他紅口白牙幾句話就能同意拿他的貨,這裏面除了利益,或許多少都有一點恻隐之心。他感念在心,不願意讓這些人失望。

當着紀寒星的面兒,他不肯露出脆弱的樣子來,其實他心裏早已經自責非常。李顧追出去還是給了小聞錢:“不管怎麽樣,你幫我打開了這個路子。現在卻連累你,這個責任我得負。”小聞眼睛睜大,半天沒說出話來,她的神情極為複雜。這個明明一開始讓她因為同情才想要幫一把的年輕人,表現出了一種超乎她想象的擔當。

小聞對他笑了笑:“李顧,我覺得你可以。”

李顧把紀寒星安頓好,回去找村長談了一次:“不管怎麽樣是因為咱們的原因造成了那些店的損失。是我沒研究清楚,既然想做這個生意了,就該其中關竅都摸清楚。他們是賣我們的貨才被罰的,不管不厚道,我想都擔下來。”

村長拔着煙,他考慮到更現實的問題,三十七家,擔下來數目不小,可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你說得有道理。”

夠不夠

李顧說服了村長,但沒有得到其他村民的支持。他們懵懂知道這個生財路子做不下去都很喪氣。雖然生意一開始是李顧招攬過來的,對他有幾分感激,可是口袋裏就那麽點東西,吃進去的很難再吐出來,畢竟“大度”也需要資本。

李顧憑着一股年少意氣做了決定,滿臉寫着倔強不聽勸:“不要你們賠,就當事情是我一個人做的,我自己來。”

他這些日子攢的“工資”全搭進去也不夠,李顧同志創業未半而中道負債。攬責任的時候幹脆,後面為填上這個大坑卻陷入困境。東西不能繼續賣,他要從哪裏去找來那麽些錢呢?難道說要一直欠着,欠到他畢業?

還是那天康樹仁過來看紀寒星,事情才有了轉機。康樹仁聽說了李顧遭遇,不言不語朝他看過去,實際上從表面來看他的目光并沒有發生變化,但李顧就覺得康樹仁對着他露出了一個看傻子的眼神。

康樹仁道:“那天我沒聽這麽細節,你們學校都不做普法教育的麽?無證經營,你是法盲嗎?”

被康大領導蓋章的“法盲”李顧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可他理虧,只能把這個稱號雙手接過來。紀寒星埋頭削蘋果,兩頭不幫,大有不想參與他倆對話的意思。李顧一張老臉很是挂不住,嗫嚅道:“我現在知道了,以前是确實,确實不懂的。”

康樹仁輕輕“嗤”了一聲:“那就去注冊個公司,把證照辦齊全,怎麽自己違規被罰還很委屈似的。”

他把這件困擾李顧多時的大事說得實在太簡單,李顧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傻乎乎地問:“我沒錢也能注冊公司嗎?”

康樹仁的表情未變,可李顧就是看出來他的表情更像看傻子了,康樹仁問:“你說人是先開公司再賺錢,還是先賺錢才開公司的?”李顧被他的哲學問題繞住了,十分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我覺得可以先開,再賺錢?”康樹仁纡尊降貴看了他一眼,精簡地應了一聲。

紀寒星已經把蘋果削好了,切開分給他倆一人一半,李顧想省給他吃,康樹仁看不慣他磨叽,直接從紀寒星手裏拿過兩半自己啃了,嚼得還很脆生。

事實說明這位大伯除了想搶孩子想破壞他家庭團結之外,在其他方面還算靠譜。康樹仁隔天就派了個人過來找李顧,協助他把一應手續辦齊。李顧懵懵懂懂跟着他填報各種材料,做完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他才十八歲,這樣年輕又這樣貧窮,卻莫名成了一家公司的老板。

不過這老板當得實在憋屈,公司剛成立就透着一種随時要倒閉的跡象。證照全都辦了下來,李顧卻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麽走。

倒是那個讨嫌的康大伯,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近期貧困,示威似的,時不時給紀寒星捎點吃的和課外書過來,做到這份兒上的關心跟他本人的冷硬氣質很不相符,叫李顧更覺得他別有用心。更可氣的是李顧都窮成這樣了,姓康的還要來蹭他們晚飯,他一頓能吃三碗,李顧特別心疼米。

康樹仁吃到一半問他最近公司怎麽樣,李顧沒法藏着掖着,直說毫無進展,可能要準備倒閉。先前那批山貨最大的好處是成本不高,原材料都取自寧川的山裏,人工費又很便宜,賣一件就是賺一件的錢。現在以前的路走不通,如果要再生産的話,他們得再加個正規包裝,盒子上面要寫生産信息,這些東西光采購印刷也是不小的成本。而且可食用的東西還有個更麻煩的地方,想要量産就得送樣去檢測,有了檢測證書才能流通,這筆檢測費也不便宜。

困難不是想當然就能克服的,他說的時候難免沮喪,康樹仁擱了碗筷淡淡道:“不然呢,你還想黑着做?”

康樹仁真是耿直人,噎得李顧差點一根魚刺卡死自己。他當然想做得合規矩,可這事是那麽容易的嗎?礙于紀寒星在他不好發作。康樹仁用手點點桌子:“你們最開始怎麽做的,不是村裏人一起麽?你現在當了法人,也可以招其他股東一起。股東明白麽?就是一起出錢跟你做這件事的人。你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就去借力,将來風險和收益共擔。”

李顧被他點醒,正順着他的話往下想,就聽康樹仁語氣端肅起來,不那麽客氣地開口:“這個不該我來提醒你,如果你做一件事情之前連基本操作都不去了解清楚,可能根本不到考驗你能力和運氣的那一環,就已經死在各種各樣的小問題上了。”

李顧被他說得臉紅,剛想反駁幾句,只聽康樹仁聲音緩了下去:“你不怕出錯是因為左不過是賠錢,如果你來做我這一行,任何一個不小心都可能随時丢掉性命。”李顧悚然一驚,一句回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紀寒星也在歪着腦袋聽康樹仁說話,若有所思垂下了眼眸。

老村長幫着李顧把村裏人召集來開了一次會,把情況攤開了說:“事情還想做,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樣做了。李顧小子願意牽這個頭,一開始要大家都出點錢。想參與的可以來參個夥,咱們正規一點說叫入股。是賺是賠看後面怎麽做。”

他為了支持李顧自己先添了一份,實在寒酸,連罰款的窟窿也補不上。其他沒幾個願意的,為了給村長一點面子,推辭說要回去先想想。最先站出來的還是兔子奶奶,從縫在衣服內側的口袋裏摸出了她的小布包:“我老太婆的棺材本都在這裏了。不為賺錢,這個給你,去把欠別人的罰款交上,也叫他們知道,我們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李顧反而躊躇不敢接,老人家東西直塞他手裏頭:“你就放心收着,我自己拿出來的,不是你拿槍指我讓我出的。”這話她也說給別人聽。李顧接了,兔子奶奶對他笑了笑,拍拍李顧的手:“我就當替玉明入一份子了,你替村裏做了什麽,大家都看在眼裏。”

有了這個開頭,之前持觀望态度的幾戶也多多少少擠了一些出來,這些人之前賺的幾乎又全部給了進去。盡管這點連罰款錢都沒補齊,更不要說後續生産的成本,但李顧已經很滿足了。畢竟這些人在當時根本看不到前景,整個公司只有一筆欠債是可見的,能在這個時候入一份股的都是情分。

這是康樹仁教他留的一手——他自己借了李顧一筆錢去做生意。李顧當即活學活用表示要給他股份,讓他當背後的康老板,康樹仁差點被他這句刺激得幾乎不穩重:“這位小同志,我是公務人員。請你自重。”

李顧遂“自重”地閉嘴了。

這些攏共加在一起不算多,還完那三十七家店鋪的罰款能用于再生産的也捉襟見肘。李顧挑燈夜戰,想着怎麽把每一分錢都花到刀刃上。讓他意外的是紀寒星站出來,一口氣認領了将近一半的股份,把李顧吓得心髒亂撲騰,紀寒星一派天真對他眨了眨眼:“夠不夠?”

李顧趕緊說這樣不行,他不能要紀寒星的錢,紀寒星态度堅持,還表現得十分理所當然:“我就是要當哥哥的大股東。”

明裏去暗裏來

簽訂協議,開模印刷,送樣檢測,重新包裝上市……李顧拿到帶着标簽的新産品,手幾乎是顫抖的。但他眼下沒什麽臉去見原先合作的店主,只能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先去找了小聞。

他記得那是一個早晨,已經接近年尾了,空氣很幹燥。但陽光是溫暖的,曬得他面皮發燙。走在熟悉的路上,李顧有種類似近鄉情怯的心緒,他在不遠的小公園裏坐着曬了會兒太陽,然後才起身去小聞工作的店面。

他們許久未曾碰面,小聞一把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眼睛瞪得老大:“你真的替三十多家都交了罰款?”李顧點頭。小聞深吸一口氣,有什麽話沒說出來。李顧猜想在大多數人看來這都是一件沒必要的傻事,他就是個多事還缺心眼的泥菩薩,自己都保不住還想多渡幾個人過江。

但他是不後悔的。

說話間小聞的老板娘出來了,她有些年紀,笑起來眼角爬上明顯的紋路,紋過的眉毛泛青色。李顧之前來都是直接把貨給小聞,見到對方也只點點頭,這次老板娘竟然出來迎他,還主動跟他說話:“你們新出的東西都帶來了?”李顧應了一聲,挨個拿出。老板娘接過端詳了片刻,道:“成本高了不少吧?”李顧老實說是。

老板娘忽而一笑,也沒評價,只問他:“對了,你有事麽還,中午一塊兒吃個飯,你在店裏先坐會兒。”

李顧被她三言兩語安排好。他出來跑業務,中午原本打算将就一下。眼下在店裏角落坐着,怎麽看都顯得有些局促。外間是理發的,有幾個當學徒的小夥兒正在給客人吹頭,吹風機嗡嗡地響,讓店裏都變得很暖和。

李顧在一邊枯坐,他沒摸準這老板娘的意思。回頭去看小聞,小聞笑嘻嘻的,一副好事發生的模樣,但也沒細說就跑了。她今天有客人來做臉,見完他就噔噔跑到裏間去忙。

李顧想之前的店主們不知道還願不願意賣,如果不行的話他就得去重新跑些路子出來。不過這個模式一變,眼下不再是村民先做,有了收入再結算,而是成了他需要給村民發工資,如果銷路一直不好,工資也不知道能支撐到何時。

老板娘好像很忙,一直在屋裏打電話,她語速極快,李顧并不能完全聽得清。他想完這些事差不多中午,日頭挂得老高。小聞也忙完了,老板娘叫上他們倆一道出門。李顧莫名地跟在她後面走,一路走到了一間飯店。飯店門外站着說話的幾個人他倒認識,那都是賣過他山貨的店主。

老板娘熟稔地迎上去同他們說話。這城市地方不大,做生意的之間相互認識也很正常,不過她說的是:“看看,我把你們李老板給你們帶來了。”

李顧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

他還是被小聞拉着坐下來的,這時才發現周圍坐了三桌人,都是他認識的店鋪老板。小聞明顯很興奮,小聲給他說:“你不知道,你自己沒有電話別人聯系不上你,這幾天都來我們店裏找你呢。”

“找我?找我幹什麽?”

小聞偷笑:“就幾個店主碰巧湊一塊了呗,聊下來發現你這傻子給每家都補了罰款。你別把人想壞了,也是最近才開始規範市場,不是你這兒出問題,他們可能也有別的問題。都覺得不能光讓你一個人吃虧,想找你呢,結果你就不見了。”

李顧驚得說不出話,結結巴巴道:“我,我是去想辦法了,事情還是得做嘛。”

一開始都以為李顧是小聞她弟弟,所以這些個老板就來店裏找他。老板娘今天看到他來,打電話把人找齊給他湊了一桌,也省得他一家家挨個去跑。她站起來拍了拍巴掌:“行了,大家都是有店要守的人,我也不耽誤時間了。李老板人我給你們找來了,貨他也準備好了能賣。別的不敢說,人是仗義人,這樣一起做生意不會吃虧。”

李顧先是驚訝,後來是笑,他接住了這一捧善意,誠懇道:“謝謝……”

老板娘笑他:“那你還愣着幹什麽呀?趁着菜還沒上來,趕緊地拿紙筆出來,記一下各位老板都要拿多少貨呀。”李顧還有些懵懂地看過去,他一家家争取到的這些店主,都正看着他呢。

人生就是這麽吊詭的東西,明裏去暗裏來。有人說得失不論,可人不論的,有天在論。日後所遇到的所有果,細細究來,都有自己種下的前因。

帶着一沓訂貨單,李顧滿心感慨回到小院。

平時紀寒星聽見門響就會過來接他,今天卻沒見人。李顧悄悄進屋一看,小男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盯着一本書瞧,是看入了迷的樣子。李顧露出欣慰之色,無聲地走過去,結果這麽一瞄,看到他書頁上滿眼都是複雜的公式和圖形,這個程度顯然不是教科書。李顧心生疑惑,正要再上前一點,紀寒星卻已經察覺到他來,迅捷而自然地把書合上,好似他只是剛好看完,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李顧的問句無聲卡住。

紀寒星回過頭來,看到他便張開胳膊:“哥,抱我下去,我餓了。”

他的桌前是窗戶,斜斜的夕陽照進來,正好鋪灑在紀寒星的身後,勾出一個會發光的小朋友。李顧二話不說把他給舉了起來:“真是長高了,再過幾年哥怕是就抱不動你了。”

紀寒星趴在他肩膀上,捏住他一只耳朵揉着玩兒,乖巧地問:“今天累不累呀?”

李顧眼裏滿是雀躍,抱着紀寒星往客廳走:“不累,做有用的事兒怎麽會累呢。”

實際上銷路一開,李顧的壓力陡增。他原本兼顧着做的事情就這麽意外成了正事,一家公司把他跟很多人的利益綁在了一起,叫他不得不認真對待。可眼前他還有一件大事,就是要在集英繼續保持好成績。

李顧分不出那麽多精力,只能把公司裏具體的事都交給了老村長去執行。這老村夫比他預期中表現得更好,他有多年豐富的基層鬥争經驗,各處都能起點作用。李顧扪心自問,有些事要他來做未必會比老村長做得更好。

哥,你能過來陪我嗎?

李顧的三十七家店主給了他超乎想象的回報。城裏市場規範化之後,有些經營範圍不合适的店已經不能繼續再拿他的貨,但這些店主在城裏紮根多年,各自也有一些門路,一戶替他拓展個三兩家,到李顧這裏彙總起來就是相當大的銷量了。

這一頭的問題解決,剩下就是寧川那邊的生産得量化。李顧每每回想都覺得人生就是如此,不會等你每件事都做好準備才發生,他是被迫着學會了組織流水線,學會了建立自己的供應鏈。這些事他規劃起來倒不是最難的,真正去解決麻煩的還是老村長:他挨家挨戶去拉人過來做工,把每個人幹什麽分配到位,之後還得驗收做的效果。當時還沒有規範的制度去管人,全靠人管人,少了李德正這公司就跑不起來。

結果也不算意外,這樣的工作量讓李德正吃不消。某天李顧收到消息,說李德正病倒了。

要不是這次檢查,李顧根本不會知道,村長身體裏還長了一個瘤。更叫李顧意難平的是,老村長自己早知道這件事,但一直憋着沒說。李德正的理由像每一個長輩的理由那樣聽起來叫晚輩生氣,這瘤子當時檢查出來還小,也并不影響他日常生活,他覺得沒必要花那個錢。

李顧去看他的時候他依舊那副老不聽勸的樣子,非說問題不大,這瘤子又不找他要飯吃,一點沒影響,他打算挂幾瓶水精神了就回去。李顧氣得眼睛發紅,當着醫生護士的面不好罵人,可他心裏的酸澀和恐懼像是一只被灌滿了水的氣球,就快要漲破了。

他忍着情緒規勸:“公司開起來了,銷路也有,現在雖然還是負債,後面情況肯定會好的。你要是早跟我說,我就是去賣力氣你的病我也要給你治了,我就缺那兩個救命錢嗎?”

這瘤子好賴未知,李德正被他押着去做了化驗。李顧态度堅決,沒給他抗議的機會。他在氣頭上,對李德正滿臉寫着大不敬,根本不願多搭理,李德正态度也硬,目光不小心掃到他都要別過臉,活像兩個打架鬥毆才進了醫院的死敵。

只在他走的時候,李德正聲音才軟和了些許,嘟哝道:“這周你回去不?你下次回去能給我把那半瓶酒帶來麽?”

他雖然嘴硬說不治病,可實際上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樂觀——李德正一直在想,他有很大概率會死于這個瘤子。買酒的那一天不是他撿到李顧的時候,是他查出有瘤子的時候。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一壇好酒——這是他對人間生活最好的想象。酒買回來,他舍不得喝,遇到一點高興事就沾兩筷子,怕喝的多了,人生盡頭也再買不起好酒一口;又怕喝得慢了,到死還剩半壺美味來不及消受。

那不是李顧的“女兒紅”,是他給自己準備的踐行酒。

李顧氣得心口生疼:“你沒有這個份兒了!那個酒不給你喝,現在一滴都不給你!”

走出醫院他還是不放心,想了多半天還是黑着臉,氣勢洶洶走回去威脅李德正:“你要是敢跑了,我立馬找人把你那條寶貝路給炸咯,我說到做到!”

“你敢?”

“我真敢。”李顧聲音卻小下去,他背過了身不去看老村長:“咱們好好的成嗎?日子還有的過呀。”

李老板前腳把他的老父親按在醫院準備檢查開刀,後腳就發現村裏的流水線跑不起來了。制度不行的時候就非得人管人,李德正一走,整個生産到處出問題。貨跟不上麻煩的不止他自己,等着貨去賣的店主也得受影響。

李顧一咬牙去請了假,他覺得自己像是鴕鳥鑽沙,眼下只能顧頭不顧尾。去要假的時候魏先生不高興,李顧是能看出來的。

為什麽請假?李顧說家裏有人病了,得治。

多嚴重的病?李顧說不治就要死了。

魏先生又問,家裏沒別人了麽,非要你去?李顧說只剩一個小我六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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