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節課給李顧上得心裏慢慢涼了下去
的卷子,眯着眼瞧了多半天,他看起來很滿意:“行了,行了已經。這幾年沒有白讀。”許寄文跟李顧早成了能一起喝酒的忘年交,數落他說:“就這點出息,又辍學了。”李顧跟着笑起來。
李顧這次特意過來還是有正經事:“老師,我想給學校捐一筆獎學金。以後讓其他孩子也能讀上書。”幾位相互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眼裏寫着“這确實是李顧能做出來的事”,誇獎的話不用再說了,都擱在心裏。老校長拍拍他的背:“好孩子。”
李顧還在城裏租了一個地方,有了一間十來人的辦公室。寧川的山貨越賣越好,銷到了更遠的地方,他也招了新人過來幫忙對接客戶,處理訂單。李老板工作上勤勉不敢懈怠,只要有時間都泡在了這間辦公室裏,但每天三餐飯還是要按時回家的。因為紀寒星已經十五歲了,正是青春期想法多的時候,他需要傾注更多的關注。
可不管他怎麽努力,總也無法說完全摸透了紀寒星在想什麽。李顧記得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是一個小土包子,什麽多餘的想法都沒有,都只在跟自己、跟生活較勁。紀寒星呢,他一直是個很有主意的小朋友,李顧向來不懂他的心思。就在這兩年裏,初中小男生又自己做主跳了兩級,現在已經是個高中生了。
可憐的是塗玉明,他自己在跟初中課程搏鬥的過程中不幸身負重傷,不得已留了一級。每天晚上卻還要去高中接這個弟弟下晚自習。塗玉明深覺羞恥,有一天壓低了聲音,對紀寒星神神秘秘開口:“以後你不要在學校叫我玉明哥了,知道不?”紀寒星眨巴眨巴眼睛,問他為什麽。塗玉明讷讷的:“你們班有好幾個人是我同學。”紀寒星忍着沒笑出來。
因為跳級很快,紀寒星的成績不算穩定。發揮好的時候可以名列前茅,發揮不好的時候就只能算個中上等。作為家長的李顧很操心,總覺得他似乎不是為了吃透知識點,只是在追趕時間。他苦口婆心找紀寒星談了幾次心,意思讓他慢慢讀就行,現在家裏狀況好了,他想怎麽讀家裏都供得起。李顧替他考慮周全,紀寒星卻完全不為所動,他只說跟小孩兒一起讀沒意思。李顧想探究是不是有其他原因,紀寒星又不跟他說,李顧簡直毫無辦法。
“你說,他跳級這麽快,班上都是比他大的,怎麽還說是跟小孩兒一起讀書呢?”李顧只能跟塗玉明去分享這個煩惱。塗玉明琢磨了多半天:“我覺得,你說星星有沒有可能是看上哪個學姐了?”
一句話惹得李顧大驚。
塗玉明深入分析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你別這個看我,好像我把他帶壞了似的。你看哈,星星那學校,初高中連着。小女孩到了高中懂點打扮了,那确實好看嘛。我上次去還見到幾個穿短裙的,跟雜志上明星穿得一模一樣,真好看啊。”
李顧回過神兒來了,嫌棄地推了他一把:“別把你自己亂糟糟的想法安星星頭上。”
塗玉明很委屈:“你有沒有人性?我可是個正常男人好嗎,我也成年了都。你敢說你自己沒想過?”
李顧自己還真是一直都沒考慮過這茬。今年畢業之後倒是許寄文幫他張羅過一回,李顧還差點帶了人回家吃飯。
其實戀愛結婚麽,李顧心裏明白這回事,如果不是出來讀書這麽些年,他這年紀在村子裏早就結婚生子了。以前村長還老說想看到他娶媳婦兒,可李德正一場大病之後仿佛是大徹大悟,徹底接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件事,處事佛性得很,也不催着他了。
于是替他操心的就變成了許寄文。許寄文替他相了一個同事家的女兒,姑娘對李顧早有耳聞,他除了出身不好,如今樣貌財力樣樣上佳,最重要的是為人踏實又肯奮鬥,是個好選擇。
李顧想了想覺得也還行,人人都要有這麽回事兒,他倒是不抵觸的。真要有合适的女孩子他也願意對人家好。家裏有個女性長輩的話,興許還能把星星照顧得更好一點。
于是頭一天吃晚飯時候他提前說了這事,囑咐塗玉明明天多買點菜。塗玉明一臉揶揄之色:“喲,真帶人回來啦?”李顧笑:“把你那表情收一收,許老師也來,別沒個正形的。”紀寒星停了筷子,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直直盯着李顧:“哥,你要相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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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李顧沒太把相親當個嚴重的事,他覺得不過是見一面麽,合适就處,不合适權當多認識個朋友。可這“相親”二字從高中小男生口中說出來,鄭重得叫人受不住。
李顧自诩是算了解紀寒星的,他分明看到小孩此刻眼中的委屈和忐忑。紀寒星掩飾得再好,這樣的小情緒還是從他眼睛裏跑了出來。李老板已經通了不少人情世故,他不是不能理解紀寒星在擔心什麽的。不過眼下在飯桌上,還當着塗玉明的面兒,李顧也不好往深了解釋,只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怎麽一個個講得跟期末考似的,就是帶個朋友來吃飯。許老師你們也見過,都是認識的,別一副迎接檢查的樣子。”
他說得輕松,心裏卻不是這回事。總要多分出一點餘光去看紀寒星的表情,然後把小男生那食不知味的樣子都收在眼底。紀寒星一句多餘話都沒說,反而叫李顧心裏更不是滋味兒了。
他養大的這個弟弟,本身就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又經歷過那麽多事,比尋常人要敏感更多。李顧知道自己是個粗鈍的人,為了把紀寒星照顧好,就要對他關注更多。紀寒星在飯桌上的表現叫他不得不上心,李顧換位思考一下,想如果他是紀寒星的話,現在只有他和老村長兩個親人了,老村長年紀也大了,紀寒星能依靠的其實只有他。
他們倆先前相依為命,花了不少力氣才有了現在這樣一個看起來像那麽回事的家。他李顧卻那麽早說要相親,好似迫不及待要進入一段新的親密關系。對于紀寒星來說,這勢必會搶奪掉一部分注意力。還意味着可能會有一個新的人要闖進他們生活裏,也不怪小孩兒會感到不安。
李顧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他踱到廚房去,看到塗玉明已經洗完了碗,兔子問他明天買菜要不要注意啥,姑娘有沒有什麽忌口的。李顧說算了:“不在家裏吃了,我帶人出去吧。”
兔子“哎?”了一聲:“怎麽了這是,不是說好了麽?我連做哪個拿手菜都想好了,保準人家吃了一頓就對你好感噌噌的。”
李顧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從廚房擠了出去,自己麻利地洗了幾個水果,切好放在盤子裏去書房找紀寒星。
他敲第二遍門紀寒星才回頭來說請進,小孩兒的表情還透着些驚訝:“你怎麽來了?不是吃完還要去忙嗎?”這讓李顧更加自責,他忽然覺得虧欠紀寒星許多。
最近是比平時要忙一些,因為他們的業務有擴大,李顧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溝通客戶。所以經常是吃完飯撂下筷子就走了。前段時間他還想過幹脆把午飯帶去辦公室吃,這樣更節省時間。
李顧現在不讀書了,專心出來做生意。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忙,也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可是紀寒星呢,他是個敏感的小朋友,不容易相信別人,不容易和其他人熟起來,除了學校,他只有李顧。如果他都不能給紀寒星陪伴,紀寒星跟沒家的孩子又有什麽區別。
李顧忍着心酸想了這一遭,他狗腿地把水果遞過去,故作輕松道:“不高興啦?”
紀寒星:“什麽?”小孩慌亂地垂下眼,分明地暴露了自己的情緒。然後用一眼便可看穿的倔強狡辯道:“我沒有。什麽不高興?”
李顧心下了然,他把盤子放下,正了正臉色,拖了張凳子在紀寒星身邊坐下來:“星星,哥可以跟你保證。不管以後怎麽樣,你永遠都是哥哥最重要的人之一。你不用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擔心。”
紀寒星深深看着他,表情很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戳着李顧的心:“我沒有關系。如果你結婚了就送我去寄宿學校吧。”
李顧頓時炸了毛。“你瞎說什麽?這是你的家,就算要出去,也應該是我搬。”
紀寒星似在極力壓抑着情緒,那雙黑而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李顧:“你連搬家這件事都想好了是嗎?”
李顧怔了一下。
李老板最近很少有被問住的時刻,他接觸的人越多,修煉得就越游刃有餘。大部分人在想什麽,都是很容易看穿的。他原以為紀寒星只是擔心別人搶走這份注意力,可乍一聽紀寒星這麽想,真的把他吓到了。他不知道,紀寒星是這麽缺乏安全感的。
李顧為此很自責。他和紀寒星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一路走過來了。在他最難的時候想,是紀寒星幫他頂過去的。現在他的生活剛有了一點起色,就好似要着急開始新生活,把小孩給丢掉似的。紀寒星眼下又在高中這樣的關鍵時期,他怎麽能一點都不照顧星星的想法,随意就決定去相親,還往家裏帶人呢?
李顧道:“聽着,星星。于公,公司裏你是大股東,等到你十八歲,那些屬于你的股份我會全部轉到你名下。于私,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我重要的親人。不管發生什麽,這都不會變的。哥這次跟你承認錯誤,明天我帶他們到外面吃飯,以後也不随便往家裏領人了,好不好?”
紀寒星的表情不變:“為什麽?你不要結婚了?”
李顧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了,無奈笑道:“怎麽就結婚了?哪有吃一頓飯就想到結婚的。也只是接觸看看,沒有其他意思。”他說着實在覺得自己已經被紀寒星打敗,不懂小孩怎麽鑽了這個牛角尖。可他舍不得跟紀寒星生氣,于是像小時候那樣戳了戳他的臉以示薄懲:“小星星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就算将來我真的成家有了孩子,你的地位也不變。如果你也成家有了孩子,你不再需要哥哥了,哥哥也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對你,好不好?”
李顧講完,一室寂靜。
小男生跟他大眼瞪小眼,李顧剛剛煽完一段情,此刻有些許尴尬:“怎麽了你,你就,你就沒有啥觸動?”
紀寒星正色:“我要寫作業了,出去幫我把門關上吧。”
但語氣是放松的,心結興許是解開了。李顧也跟着心裏一松,想想還是回過頭來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小臉:“哼,盡跟你哥拿腔拿調的。”
門關上,紀寒星的目光落在那盤切好的水果上,他水色的薄唇抿了抿,聲音輕得像是喟嘆。
“才不要是之一。”他說。
李顧的标準
盡管李顧很想多陪紀寒星,但他始終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再怎麽願意抽時間陪他,也還是有逃不開的出差。小孩正在瘋長的年紀,變化很大,李顧每次回來都覺得紀寒星又長得更高了一點。
因此在家大部分時候紀寒星是塗玉明在照顧,他一邊留級一邊帶孩子,似乎還挺享受這樣的生活。為此李顧還多給塗玉明開了一份工資,要他把星星看好了。
李顧那恨不能把小孩兒供起來哄着的勁兒,難免要讓人覺得紀寒星嬌慣得很。塗玉明接觸了之後,發現紀寒星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其實紀寒星并不難帶,是個沒有什麽要求的小朋友。塗玉明做什麽他都肯吃,性格也好,雖然長大了不太愛說話,但依舊是禮貌讨人喜歡的。
不過塗玉明到底是個男的,有時候馬虎難免。
某天晚上李顧出差回來,看到紀寒星床邊放着一身洗過疊起來的校服。洗得已經很幹淨了,但李顧抻開一看,校服的襯衫滿是褶皺。他皺着眉拎起那件衣服問紀寒星:“你明天就這樣穿出去?”紀寒星應了一聲,好像已經挺習慣這樣。
李顧有些無奈,他看了看塗玉明房間的方向,最後輕輕舒出一口氣,自己去給熨鬥裏灌了水插上電預熱。家裏是不一樣的,李老板決意還是不要把在公司的作風拿到家裏來,這件小事就自己先解決吧。紀寒星在一邊,目光寧定地看着他做這些事。
大概是因為季節到了,晚上氣溫有些低,李顧的西裝進了屋也還沒有換下。他把紀寒星的襯衣抖開鋪在熨衣板上,提着熨鬥熟練地開始熨平每一個折角。随着這樣的動作,李顧的西裝更貼合身形吸在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腰線和小臂隐隐的肌肉形狀。紀寒星忽而覺得呼吸粗重起來,那熨鬥的溫度仿佛隔空烙在了他心上。
李顧渾然不覺,一邊給他熨襯衣一邊說:“我得給家裏物色一個阿姨來,玉明也快畢業要出去做事了,你們吃飯穿衣都得有人管。”
紀寒星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其實就是覺得他把我照顧得不夠精細。”
李顧對他一笑,面對紀寒星這麽個小人精,他也沒什麽好遮掩的。紀寒星坐到床上去,兩條腿搭在床邊晃蕩,李顧一眼看到他洗過腳竟然又沒穿襪子,麻利地放下手中在做的事,打開抽屜取出一雙襪子,熟稔地套在紀寒星腳上,像他從前每一次做的那樣。
紀寒星洗過腳就沒穿襪子,現在腳已經有些涼了,可李顧的手是溫暖的,被李顧碰到的時候他微微往後縮了一下,又很克制地沒流露出任何異樣心緒來,任由李顧幫他把襪子穿好。而後紀寒星垂着眼道:“我覺得玉明哥做得挺好的,他是真拿我當家裏人在照顧。”
李顧又回去熨衣服了,低頭看着熨鬥,應了一聲:“嗯,我也知道玉明好,可他畢竟是個男人,有些地方沒那麽細心。就像容易皺的衣服要燙了才能穿出去,早飯如果來不及讓你在家吃,就得準備帶去學校也不容易涼的,不然路上吃容易喝風進去。不過他都快畢業能給我幫忙了,我也不想把他按在家裏,後面還是找個會照顧人的阿姨來吧。”
紀寒星擡眼看他,李顧已經熨完襯衣的大部分,正在仔細燙領口,這個部位尤其得注意,既不能留下褶皺,不好把原來的領子造型給燙沒了。李顧十分專注,沒有注意到紀寒星的眼神。只聽他笑了一聲,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紀寒星道:“你請阿姨來也是一樣的,很可能還不如玉明哥。玉明哥好歹拿我當親人,但是外面請來的,只會做你規定要做的事。按照你那标準,世界上能有幾個合格的?”
這話倒是說中了李顧的心事,他嘆道:“那也是,事情要上心才能做好。所以我一出差就不放心。”紀寒星難得“嗯”了一聲,沒說話了,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着他。
倒是李顧,被他一提醒,他突然在想将來要是紀寒星結婚了會怎麽樣呢?他那時應該有自己的老婆照顧了。可紀寒星的另一半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有他這麽細致地照顧紀寒星麽?他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想法不對,哪有娶個媳婦回來只盼着人家做事情的,這簡直是封建思想毒瘤。李顧心中暗想,如果紀寒星談戀愛了,他一定得當個開明的好家長,不要過多幹涉他們小兩口的事情。
李顧把熨好的衣服挂起來,囑咐紀寒星明天早上穿。
紀寒星乖乖答應,然後說自己要睡,叫李顧把他那件能鑽被窩的睡衣拿來。李顧替他操了好一通心,拿到睡衣又開始尋思,之後冬天紀寒星還要寫作業,是不是該給他買一件更厚的好叫他在書房的時候穿。李顧把衣服遞過去,紀寒星毫不避諱,直接當着他的面兒就開始換。
李顧猝不及防被紮了眼——紀寒星長大之後皮膚還是很白,睫毛長得像個女孩子,樣貌精致漂亮更甚從前。可這衣裳一脫,身量卻已經是個很有力量感的大孩子了,隐隐有了肌肉的漂亮線條,是修長而柔韌的。李顧都不知道紀寒星是在什麽時候用的功,把自己鍛煉成這樣。他想紀寒星大概是喜歡運動的,可能在他看不到的時候,他會和朋友們一起打籃球,或者去跑步。
在他心裏紀寒星還是那個矜貴又特別的小男孩,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小男孩已經悄悄長大,嗓音也變得介乎于少年和成人之間,他不會像從前那樣軟軟地叫他“李顧哥哥”了。
李顧在青春期的時候沒來得及好好體會自己的成長,眼下旁觀紀寒星的成長覺得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這讓他有了滿滿的成就感和愉悅,因為這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小朋友。同時也讓他有了一些微妙的不适應和困惑,當李顧和身高差不多快趕上自己的紀寒星躺在一起時,他不免要想,孩子大了,這張床就顯得小了,快躺不下他們兩個人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紀寒星開始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李顧出差的時候他便有機會偷跑出去,也整日不着家。
紀寒星跟塗玉明說他是去找女孩子玩,讓塗玉明替他保密。若是其他借口,塗玉明未必會這麽放心。可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紀寒星的語焉不詳也就有了解釋。塗玉明當真就替他保密,一個字兒也沒在李顧跟前露出來。
當然李顧也沒有察覺,他每次回家的時候除了能發現紀寒星在發生着從少年到男人的變化,并不能看穿小孩兒到底在想什麽。
有一回塗玉明好奇紀寒星是跟什麽樣的小姑娘出去玩,偷摸跟着去看過一回,只見到紀寒星鑽進了一輛面包車裏,然後很快消失在車流中。
紀寒星回來的時候他有意想問,只起了個話頭,就見紀寒星露出些許羞赧之色,說是跟同學偷了他家裏車出去郊外野炊。塗玉明笑問:“裏面還有你喜歡的小姑娘吧?”紀寒星點點頭。他鞋上還沾着泥土和草根,塗玉明不疑有他。兔子還問他那姑娘好看不?紀寒星紅了臉,兔子這當哥的知道他臉皮薄,也不再追着問。
他能這麽放心,是因為紀寒星一直都很自覺,有着超乎這個年紀的分寸,塗玉明很相信他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而且擁有共同的小秘密,讓塗玉明覺得自己也受到了他的信任,更樂于替他瞞着李顧。不過那天之後塗玉明就沒再發現過其他蛛絲馬跡。
塗玉明有了自己成長的煩惱,他看上了經常來小院串門的小聞。
去年小聞的老板娘不想做了,小聞有意把她的店盤下來,李顧借了她一筆錢讓她當了新老板。小聞直接把自己不擅長的美發生意砍掉,開始專心做美容。她對經營有些頭腦,店鋪發展得不錯,把美容店做得很像樣子。
當了老板之後雖然比從前要忙,但也還是會時不時抽時間過來小院,跟紀寒星他們一起吃飯。
邵力和她算正式處過一段時間男女朋友,當時邵力很高興,還買了不少菜帶過來跟大家一起慶祝,不多久沒多久兩人就分開了。後來李顧問她是怎麽回事,小聞呼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三分無奈七分微妙的表情,說有錢就學壞了呗。
邵力這幾年的發展倒也不差,他爸認識了一個城裏做投資的大老板,跟着吃下了一些工程。家裏賺了一筆不說,邵力也因此認識了許多更“高級”的人。那時候舞廳正流行,邵力經常和那些公子哥混跡各個舞廳。說起來這事小聞就氣:“烏煙瘴氣的,我去找過他一次,愣是被裏面煙味兒嗆出來的。”
這小城市算得上偏遠,有些舞廳被用來從事特殊交易,李顧不是沒有耳聞。他想了想:“确實有點亂來了,你一個姑娘不太方便去這些地方。”
塗玉明倒是好奇,他剛初中畢業不久,對社會上的一切都有旺盛的好奇心:“裏面都幹嘛的?我上次路過了,沒敢進去。我瞧着外面的燈還挺好看。”小聞瞪了他一眼,塗玉明知趣地立馬做了個把嘴巴拉鏈拉上的手勢。
小聞嘆了一口氣,老氣橫秋地講:“哎,都說人要交好伴,俗話說跟好才能學好,你懂不懂?你們小年輕剛進社會,一步走錯以後想回頭就難了。”塗玉明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發直,小聞問他看啥呢,兔子傻傻地說小聞姐,你真好看。小聞樂了:“你這孩子怎麽盡說實話。”
邵力跟小聞分了手,但跟李顧他們的聯系卻沒斷。
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如今李顧做出了一番事業來,邵力自然是願意跟他交朋友的。再者說人是社會動物,邵力自覺也混出了一些樣子,總是需要對人說的。所謂功成名就需要衣錦還鄉,要在這些曾經一起窮過的老朋友面前顯示出來,如今的階級上升才有意義。所以邵力不吝惜經常買些禮物過來,飯桌上一坐就開始漫天胡吹。
最近他也說起在舞廳怎麽怎麽的,那光怪陸離的故事聽得兩個年紀小點的都是眼睛發直。邵力道:“真是不混不知道,那些有錢人的玩法真多。喝洋酒的,玩骰子的,一晚上就能銷掉我一個月賺的錢。我一開始去還不知道那地方能瘋到什麽程度,有一天晚上喝酒醉了,第二天醒來一看,發現路邊花叢裏還有針頭,這才知道那裏連溜冰的都有。”
李顧聽着這話味兒不對了,适時打斷了他:“這還有未成年呢,別亂說。”
邵力看了一眼紀寒星,低頭笑了一下,短暫地噤了聲。他有時候也覺得神奇,紀寒星以前是被個知識分子養着,看起來嬌慣得很,明顯跟他們這些山裏出來的不一樣。他本以為這小孩失去親人,被寧川收養之後,身上的那點矜貴氣就會被磨光。但這麽些年過去了,紀寒星還是像以前那樣幹幹淨淨的,李顧把他養得很好,怎麽看都是個被富養長大的體面孩子。
興許是這個原因,使他更想展示一下自己最近見的世面,又嗤笑向李顧:“現在小孩都早熟得很,哪有什麽都不懂的?我說你啊,也別把人關家裏關傻了。得先見見世面,以後才不會被騙。”李顧佯裝玩笑,又加重了語氣:“去去去,你這都是什麽歪理,別在我弟弟跟前說。”
紀寒星剛剛一直垂着眼,似乎在想問題,現在好奇地偏頭看邵力,睜着一雙清亮的眼睛問他:“什麽是溜冰?”
邵力咧嘴一笑,擡眼就碰到了李顧要殺人的目光,于是聲音壓得低低的,湊到了紀寒星耳朵邊上:“改天哥帶你去見見世面,你自己不要碰就行。”李顧沒聽清這一句,他就是覺得紀寒星聽完之後對邵力還笑了笑,這份親厚叫他覺得心裏不舒服。
邵力一走李顧就拉住紀寒星,急道:“你邵力哥說話你當場聽過就算,別真信他的跟他一起混。”
紀寒星像是沒意識到嚴重性,很随意地應了一句:“喔,我也就随便那麽一聽。”
李顧依舊不放心,對這個年紀的孩子,真是怕一個地方沒管到就出問題,于是說:“我聽說城西那邊建了個少年宮,有教跆拳道的,有教圍棋的,花樣挺多。你要是感興趣,哥就帶你去報名吧?”
沒想到紀寒星根本不考慮這茬:“沒意思,又都是小孩兒,我不跟他們學一樣的。”
李顧這次真有點急了:“你以為你多大,你也就小孩兒。”話一出口他便後悔,語氣沖了,是以前沒有過的。
紀寒星往前站了一步,那雙黑而亮的眼睛直直與他對上,他個子長高不少,幾乎能跟李顧鼻尖碰鼻尖了:“我不是。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紀寒星語氣平淡,但都能聽得出來,這平靜語氣下是某種快要爆發出來的情緒。李顧不禁發懵,他不知道紀寒星這是怎麽了,難道自己剛剛話真的太重?
在一邊嗑瓜子的塗玉明都看愣了,他是親眼看着李顧把紀寒星從小寵到大的,也沒料到怎麽他倆還能有這樣氣氛緊張的一天。塗玉明把瓜子拍回果盤裏,上趕着去拉李顧:“哎呀,星星也不小了,你就別老說人是孩子啦。你們倆也別站着了,站着多累啊,回去休息趕緊的。”
紀寒星目光在李顧身上停駐半晌,轉身回了房間。
李顧留在客廳裏跟塗玉明相對而坐,兩人一起困惑地又嗑掉了半碟瓜子。李顧困惑之餘還有些好笑,他幾個月以前還曾想過要相親,現在完全不敢想了,一個青春期的紀寒星都足以讓他頭大。
明明
李顧跟紀寒星鬧的別扭都是鬧不長的,是前腳別扭了,後腳李顧就得慫着去哄回來的那種。李顧對此有一套獨特的精神勝利法,他覺得承蒙紀寒星叫他一聲哥,他多讓着點弟弟是應該的。人生海海,而對紀寒星而言,能随便讓他使使小性子,耍耍小脾氣的人有幾個呢?李顧深感責任重大,他得補上這個缺。
客廳對峙事件之後,不多久就是紀寒星生日。當時手機也才剛開始流行,能用上的人不多。李顧趁着紀寒星生日的機會給家裏兩個男孩子一人辦了一個。男孩子果然是喜歡這樣的電子小物件,紀寒星問他的號碼多少,李顧拿過來,把自己名字號碼都輸了進去,紀寒星接到手,看起來很高興。李顧也終于寬心了一點。
紀寒星今年滿十六,這個年紀算個不大不小的節點。傍晚時候李顧又拿了一個禮物盒子送到房間裏。紀寒星詫異:“不是已經給過禮物了嗎?”
李顧一笑:“手機玉明也有,當然還要給你一個只有你有的生日禮物。”
紀寒星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片刻,然後打開了盒子,裏面靜靜躺着一塊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的手表。手表在當時有種知識分子專屬的意味,算得上是很重的禮物,紀寒星拿起來,看到表盤後面還刻着一個單詞——star。
紀寒星注視着那塊手表,他的聲音輕而柔軟:“很好看。”
“喜歡就好,”李顧這下徹底寬心了:“生日快樂,希望星星好好長大。”
關于是不是小孩的莫名争執終于過去,兄弟倆又重歸于好。李顧問紀寒星最近除了學習都在幹些什麽,紀寒星說吃飯睡覺。李顧覺得很不可思議,又問他對未來有什麽規劃,紀寒星當真想了一想,然後目光垂下去:“未來的事,要等真的來了才能說。”
李顧替他理了理額前的頭發,他敏銳地察覺到紀寒星的情緒有些低落。可孩子大了就是這麽麻煩,小時候的煩惱不過是掰着手指頭能數出來的那幾種,玩一下舉高高就能開心。現在不同了,他不知道紀寒星在煩惱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勸慰才算合适。就只是接着他的話說下去:“雖然未來沒來,但是可以先想,你看連玉明都有未來規劃。他想要三年內能在城裏買個房結婚。”
紀寒星眨眨眼:“你覺得玉明哥成功的可能性大嗎?”
李顧點頭:“當然呀,他現在工作也很努力。做得多拿的就多,我覺得很有希望買房子。”
紀寒星輕輕一笑:“買房或許可以,但我覺得結婚不行,因為他喜歡小聞姐,可小聞姐不喜歡他。”
李顧扭頭看他:“你怎麽知道?”
紀寒星表情不變:“因為她喜歡你。”
說完這句之後紀寒星的眼神一直沒從李顧臉上挪開,像是生怕放跑了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李顧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過,第一反應就是:“你瞎說呢。”紀寒星倏忽一笑:“對呀,騙你的。”
說完他又追着問:“哥,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李顧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跟自己弟弟讨論這個有些羞人:“哪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到時候找個厚道人家的過日子就好了。”紀寒星微微朝上看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像撲閃的蝴蝶翅膀:“你要求就這麽低?”
這事跟比他小的紀寒星讨論起來着實別扭,李顧又好笑又無奈:“哪裏低了,過日子還不算高啊?”
“你就沒想過找一個真正喜歡的?”
李顧直搖頭:“哪有什麽情情愛愛的,都是你們小孩子看的東西裏面才有。真正過日子有過日子的樣子。”
紀寒星眨了眨眼來打量他,那個眼神是很溫柔的。他在燈下顯得異常地清隽漂亮,李顧覺得這眼神有哪裏不對,可又說不上更具體的。
紀寒星低頭兀自一笑,他哥這是,還沒開竅呢。
“對了,我給卧室買了張新床,明天下午送來。”紀寒星說。
李顧問:“怎麽買新床?”
紀寒星道:“我記得你上次出差走之前說過一次床太小了。”
李顧是有些沒想到。不過他很配合地為了慶祝紀寒星生日推掉了一個周末的工作,第二天等床送來,兩人一起把原先那張床拆了出去,然後把新床搬進卧室,過程裏捎帶手打掃了一下衛生死角。
李顧在床頭找到了一本講刑偵的書,看着還像是什麽教材。他拿起那本來,随口問紀寒星:“你對這個有興趣?”
紀寒星微不可察地僵了片刻,然後根本沒去拿他手裏的書,甚至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欠奉,好似李顧發現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東西:“算吧,我書看得雜,什麽都看點。”
李顧倒很高興:“什麽都了解了解也挺好。你就快高考了,也得想想學什麽專業。現在多了解一些東西,以後更明白想走哪條路。”
紀寒星眸子黯了黯,想走哪條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段路是他必須走的。他岔開了話題:“我看着都差不多,我都行。哥,你有想讓我讀什麽嗎?”
李顧笑起來:“我沒有什麽特別想讓你讀的,我只要你高高興興就行了。”
紀寒星輕快地朝他回了一笑:“那我就去讀個一輩子高興專業吧。”說完兩人一起樂了,好像回到小時候,他們什麽也沒有,卻能為一些小事情笑做一團。
紀寒星手腳比李顧想得更麻利,不消片刻新床就被他整理好,重新鋪上了床墊被單。紀寒星拉着他一起躺下,李顧問:“幹嘛呀?大白天就困啦?”
紀寒星顯露出近來少見的孩子氣:“享受一下勞動成果嘛。”李顧被他不由分按倒睡下。被子是紀寒星早上抱出去曬的,現在上面都是陽光的味道,躺起來讓人很放松。
紀寒星翻身抱住了他的腰,變成了一個幾乎是臉對着臉的姿勢。李顧發現他已經快和自己一樣高了,現在不像那時候抱着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孩子,眼前的紀寒星,給人感覺很清晰,是一個男人了。于是他立馬笑着推了一把紀寒星賴在自己腰間的手:“你真不像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紀寒星不高興了:“我就知道。”
“知道什麽?”
“人是會變的,你不像從前喜歡我了。”
“當然喜歡你,可你是大人了。”
“但你上次還說我是小孩子。”
李顧被他的邏輯打敗,再也想不出反駁的話。忙了一早上,還要跟小孩鬥智鬥勇,李顧确實困了,他竟然就這麽在松軟的被子裏沉進了夢鄉。
紀寒星捋了捋他的頭發,久久凝視着李顧的樣子。李老板這張臉其實是相當俊俏的,但大概因為他努力生活的那一面給人印象太深刻,每個人提到他的時候,都會說這是一個很用功很厲害的人。往往就忽略了其實他還很年輕,也很好看。這張年輕的臉,眉目英挺,輪廓分明,嬉笑怒罵都很生動。
也許李顧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跟從前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紀寒星貪戀地看着他。
八年了……
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份感情發生了變化。一開始他只是想要在他不斷失去的生命中抓住一個什麽人而已,後來這份獨占欲漸漸變成了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執念。這種情緒在他年輕的心髒裏鼓噪,叫嚣着讓他去做點什麽。
紀寒星凝視他的目光漸漸深沉起來。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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