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節課給李顧上得心裏慢慢涼了下去

給他發了消息都沒回,李顧說是,人在房間睡着呢,問她要不要去看看。小聞笑:“知道他回來了就行,大晚上的,你也要休息,我就不打擾了。對了,這個你幫他拿一下吧,我今天剛去洗衣店取的,是給他洗完燙好的毛呢外套。讓他明天穿這個一起回家。”

塗玉明能跟她在一起,李顧相當樂見其成。兩人說的是喜事,臉上都笑盈盈的。

而紀寒星的心火快要壓不住。

他回來之後也不過幾天,李顧和塗玉明在家時間原本就少,兩人互相以為對方肯定告知過他這件喜事,都沒再多提。于是紀寒星被這把妒火燒得五內俱焚。

這份少年的深情來得洶湧又矛盾。他想把李顧好好地推到安全的地方,就算他将來出了事,也希望李顧能平安。可他又不想他看這麽安然地過上與自己兩樣的生活,他擔驚受怕,李顧卻跟人花前月下。

當紀寒星看到小聞給了李顧一個禮物又面露羞澀的時候,他內心那種被背叛的感覺幾乎要淹沒自己了。

路燈的光打在李顧身上,将這個已經二十多歲的英俊男人照得毫發畢現。紀寒星絕望又沉痛地想,他就要走到深淵邊緣去了,而他的哥哥,那個從來都對他不離不棄的哥哥……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丢下他去擁有另一種人生呢?

晚安,哥哥

李顧把小聞送來的衣服拿進塗玉明的屋子挂起來,之後取了藥油回卧室。

他什麽都不問,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打算知道。李顧已經盤算好,初五過完就得去找一次康樹仁,把該說的都說了。從前康樹仁是紀寒星他爹的老領導,要怎麽安排紀寒星的事李顧還得聽他一句,可現在他能完全照顧好紀寒星了,今天過完就是他撫養紀寒星的第九年。康樹仁想帶着紀寒星做什麽,至少要跟他知會一聲,李顧覺得自己有這個權力。

紀寒星從外地回來之後李顧還沒跟他好好說上幾句話,李顧特意把過年的假期給自己延長了幾天,他想紀寒星到了這個年紀,是需要多溝通的,他應該好好陪一陪小孩。李顧把藥油倒出來搓熱了,伸手去摸紀寒星的腳脖子,問他是不是還難受。

在觸碰到紀寒星肌膚的瞬間卻被紀寒星倏然按住了手:“哥。”

“怎麽啦?”

李顧擡頭望向他,窗棂間逃竄過來的月色照得他英挺眉目格外清晰。紀寒星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貪戀與癡迷,他與他一同經歷了生命前半段最重要的所有事,他眼見着李顧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李老板,這樣好的人,紀寒星心想,他應該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你知道了吧?”紀寒星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

“什麽?”李顧最開始是真沒反應過來,等他意識到之後就是心下一沉。他還沒想好如何去跟紀寒星談論這件事。“星星,我……”該說什麽呢?你不能喜歡我?這是錯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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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紀寒星動作極快,他像是一只兇猛的獸類早已找準了時機,眼下幹脆利落地鉗住了李顧的雙手,将他一個掀翻在床。李顧一聲悶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紀寒星已經翻身壓到了他身上,咬上了他的嘴唇。

李顧劇烈掙紮,他在尖銳的刺痛之後嘗到了血腥氣,那是他自己的嘴唇被咬破的味道:“星,星星……”

“李顧哥哥……”紀寒星終于放過他的嘴唇咬上他的喉結,他的聲音很輕,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又像是惡魔的低語:“你早就知道了吧,我早就沒有辦法只拿你當哥哥了。”

就算李顧有了足夠的心理緩沖時間,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也沒辦法繼續保持冷靜了。那層他一直小心保護的窗戶紙就這麽被紀寒星倏然捅破,李顧震驚之餘只剩無措。

他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怕塗玉明會被吵醒。李顧下意識分神去聽另一件屋子的動靜,紀寒星的手就已經從他寬松的睡褲中間伸了進去……

“星星!”李顧低聲驚呼,他終于察覺紀寒星想做的不只是告訴他這件事,而是更多。李顧反抗,而紀寒星力道驚人,李顧自己也正值年輕力壯時,他不敢相信為什麽自己竟然純拼力氣還拼不過小他六歲的紀寒星。

兩人貼身纏鬥許久,已經筋疲力竭的李顧被他壓在身下,發出粗重的喘息:“星星……不能。”

“就是這樣,”紀寒星就着壓住他的姿勢緊緊抱住了他,李顧不得動彈,聽到紀寒星的話音帶着些孩子氣:“就是這樣,只能叫我的名字。只能喜歡我一個人。”

那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侵略。李顧知道人的身體有哪些薄弱之處,可他不能去一擊即中,只能被動抵擋。李顧在過程中本能用腳去踢了一下,踢中紀寒星受傷的腿,紀寒星在呼痛之後倒繼續有興致折騰李顧,李顧卻不敢用狠勁了。随之而來的麻煩就是,他這種程度的抵抗根本不足以喚醒已經被刺激到紅了眼的紀寒星。

李老板就算窮過落魄過,也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候。整個小房間裏都是他們彼此纏鬥之後的喘息聲。即使在這樣的冬季的夜晚,李顧也能感到相觸的皮膚幾乎灼熱得要燒起來。

有那麽一刻李顧近乎是自暴自棄了,但人生的吊詭之處在于……他還沒有等到真正絕望的時候,紀寒星就已經交待了。

李顧在微微詫異過後回過神來,他去看紀寒星的表情。

紀寒星的臉很紅。他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腦子裏什麽都沒了,也許是征服的快感,也許是将要得到李顧的激動,但更多的有點像偷吃零食的小朋友,趕在家長來之前把最後一塊小蛋糕塞進嘴巴裏。他想要得到李顧,懷揣着讓李顧一次就難忘的野心,卻不知道怎麽的,那一下子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李顧頭疼欲裂,他比紀寒星大了六歲,也算有些自助經驗,懂的至少比紀寒星多。看他這表情李顧怕他留下什麽陰影,他蒼白着臉張了張嘴,“第一次都,都這樣……”

說完室內寂靜如死。

李顧已經無法回憶起當時他在想什麽,直到聽見外面家家戶戶的鞭炮聲,李顧才意識到,原來新的一年已經到來了。

那真是漫長的一晚。可不是漫長麽,都跨年了。

紀寒星在事後抱着他哭了,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如果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準備得再充分一點,再讓李顧容易接受一點,可是……他等不了了,他不可以失去他。

紀寒星埋頭在李顧的肩窩,叫了一聲哥。

李顧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脖子流下來,那是紀寒星的眼淚。李顧忽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感受到了那種如暗湧般的情緒,是絕望而洶湧的,愛。

李顧很想問紀寒星為什麽會這樣,可他自己同樣懵懂,他剛剛遭遇了二十多年來不曾想過會遇到的事。紀寒星抱着他的脖子輕輕蹭了蹭,然後叫他:“哥。”

這稱呼更讓李顧臉熱。他還有臉當紀寒星的哥哥麽?哪有這樣被按在床上的哥哥。他要是紀寒星親爸,大概地氣活過來。

見他不說話,紀寒星心中升起一種恐懼,他更緊地抱住了李顧,聲音發軟,帶着哀求:“哥,你跟我說說話。”

李顧能說出口的只剩嘆息。

紀寒星幾乎是想把他整個圈進自己的身體裏,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哥,你恨我嗎?”

“你不該這麽做。”李顧說着要支起身去洗一洗,紀寒星的東西粘在他的大腿上,幹了之後還有些發粘,李顧眼前一黑。

“你別走。”李顧還沒能起床成功,他的腰就被紀寒星緊緊圈住了。李顧心中暗嘆,男人在那什麽的時候果然智商是不在線的,他一貫冷靜早熟的弟弟,此刻竟然會表現得如此患得患失又異常粘人。

他咬咬牙,惡狠狠低聲輕斥他:“我還能走到哪裏去?”

紀寒星呆呆地看向他,圈着他的手卻不肯放松。李顧咬牙切齒:“我要去洗洗。”

結果就是紀寒星終于找回一點理智,主動帶着李顧去洗。這一通折騰完已經夜很深了。李顧眼皮子打架,他遭受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只能自我安慰地想,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把震驚留到明天吧。紀寒星癡癡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睡顏,然後抿着唇拱進了李顧的懷裏,拉起李顧的胳膊,擺成他環抱着自己的姿勢。

“晚安,我的……哥哥。”

你可以好好想想嗎?

大年初一,這一天該各走各的親戚了。

塗玉明酒醒,此刻已經換上了新衣服,神清氣爽過來叫他倆起床。李顧這麽多年都跟紀寒星睡在一張床上沒覺得有什麽,此刻卻心虛得快要死掉,想提高了聲音叫他先別進來,結果一開口嗓子沙啞得不像樣。

紀寒星倒是乖覺,麻利地把床頭的水杯拿過來喂到李顧嘴邊:“別着急,先喝一口。”李顧被他這溫軟關切再戳一刀,恨不能一頭紮進杯子裏,淹死算逑。

塗玉明興致頗高,他是頭一次正式去見丈母娘,這身行頭非要李顧他們給他掌掌眼不可。李顧萬分體諒他這心情,不過眼下他自個兒有點動彈不了,索性把被子裹嚴實想叫塗玉明進來。可他頓了片刻,覺得這樣不妥,冬天門窗緊閉,他們又折騰了一晚上,屋裏還有未散去的腥膻之氣,加之床單被罩都皺得不像樣。就算塗玉明再怎麽單純,也不至于看到這一幕還能毫不懷疑。

李顧難得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然後忍着酸疼起來穿衣。

塗玉明在外面扣門,李顧沒好氣地喊了一聲:“別叫了,一年就這麽幾天休息也不讓人睡好!”

塗玉明那個冤,他李老板什麽時候是睡懶覺的人了?不過他今天心情好,也沒跟李顧計較。

李顧低頭穿衣的時候瞄到自己胸前牙印,那颠倒迷亂的一夜又浮上心頭。他倒抽了一口氣不敢再看,囫囵抓了件毛衣過來套上。衣料摩挲着敏感的肌膚隐隐作痛。李顧簡直疑心紀寒星昨天晚上是想咬死他。

等毛衣穿上之後他才想起來,這痕跡可千萬別弄到脖子上了。不過兩個大男人的卧室裏沒有穿衣鏡,李顧只能忍着羞恥去問紀寒星:“脖子上,你弄了麽?”

紀寒星從剛剛起就一直盯着他,現在猝不及防被問了這麽一句,紀寒星臉比柿子紅。他窘迫得像個剛談戀愛的小男生,然後李顧就看到他更窘迫地點了點頭。

李顧眼前再次一黑。

“你轉過去。”

紀寒星沒轉,但是乖乖閉上了眼。李顧把低領的毛衣脫掉,換了件高領的。身上印記又被摩挲了一次,激得李老板要起雞皮疙瘩。他簡直沒脾氣了,朝紀寒星看過去,紀寒星依舊閉着眼,他的睫毛很長,五官精致又漂亮。李顧不由心中嘆氣,他當初領回來那個白面小娃娃,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認命似的說:“可以睜眼了。”

紀寒星目光灼灼看着他,而後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擱在李顧的肩頭,輕聲道:“剛剛好像是在給我送禮物。”

李顧老臉一紅。他聽過人話,聽過鬼話,就是沒有聽過誰對他說情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把紀寒星揍一頓好,還是揍一頓好。

紀寒星心情很好,飛快地偷親了一口李顧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我會對你好的,你也喜歡喜歡我吧。”語氣又軟又甜,還帶着點小意讨好。怎麽了這是?李顧簡直要懷疑人生,他本以為被紀寒星強行按住跟他睡了一覺是極限,現在對方卻連山盟海誓都要置備齊全的樣子。

李顧深吸了一口氣,對上紀寒星歡喜又羞怯的目光卻不知該說什麽。他心裏也清楚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的事,還是先解決了塗玉明吧。

好在塗玉明叫完他們起床,就對着鏡子去打理自己頭發了。畢竟是要去見丈母娘,半罐子發膠都被他用了,塗玉明自己也沒察覺到時間流逝。見李顧和紀寒星出來,他擺了個歌星的造型,整個人紅光滿面:“怎麽樣?你們說,我這樣小聞她爸媽會喜歡嗎?”

紀寒星此時才恍然大悟:“玉明哥,你跟小聞姐?”

“對呀!”塗玉明眼睛瞪得老大:“你還不知道?你哥沒跟你說啊?”

看到紀寒星的表情,李顧這會兒也回過味了,感情他昨夜遭受的無妄之災全是因為紀寒星的誤會,他簡直無語凝噎。

塗玉明大年初一看到李顧滿臉的低氣壓,也不禁疑惑,他問紀寒星:“你哥怎麽了?怎麽跟個小女孩似的像在鬧脾氣。”李顧被幹了個跨年,情緒上正敏感,這會兒蹭一下火氣上來了,當然是逮着一個軟柿子捏:“你還好意思說,都是為了把你扛回來,我自己凍着了,收拾好了就趕緊走。”

“不是吧?你身體不挺好的嗎?”塗玉明說着要伸手去摸他額頭,被紀寒星一把攔下。紀寒星笑道:“沒事的玉明哥,我哥就是有點不舒服,我照顧他就行。你先去找小聞姐吧,這事重要。”

提到小聞塗玉明就止不住要嘴角上揚:“那行,要是真凍着了,你就讓他回床上再躺會兒,櫃子裏還有藥片兒呢。”

“嗯,我知道,”紀寒星解除了心頭誤會,此刻心情好得不得了:“玉明哥,你可以的!你這身特帥,趕緊讓小聞姐看看去吧。”

塗玉明被他說得傻呵呵笑。

李顧瞧不下去,甕聲甕氣提醒:“你房裏還有幾個禮盒,是給兩家老人的禮物,記得帶上。”

塗玉明自是感激,然後被紀寒星送出了門。

塗玉明一走,家裏只剩了兩人。李顧看着紀寒星從外面走回來,一步步靠近自己,他幾乎能聽見自己此刻巨大的心跳聲。

紀寒星站在他面前定住:“哥。”

李顧避開他目光:“別這麽叫我,我沒臉應。”

紀寒星站定不動,他的表情也慢慢平緩了下來,那雙漂亮眼睛裏染上些許憂郁之色,看起來更叫人心生憐愛,他說:“你讨厭我麽?”

這句話說得好似艱辛無比,李顧甚至有種直覺,自己一旦說出讨厭的話,他眼前這個被自己捧着長大的孩子可能就會受不了了。但他在此時此刻也沒法去說喜歡。

紀寒星吸了吸鼻子:“你說過,永遠不會讨厭我的,也永遠不會怪我。”

李顧無奈極了,心裏卻又被揪緊了一下。他拿出兄長的樣子來,用上了一百分的誠懇:“星星,我不會讨厭你。我會一直照顧你,愛護你。可這跟你說的那種感情是不一樣的。”

紀寒星大膽地看向他,那雙澄澈而灼熱的眼睛裏映着李顧的樣子:“為什麽不可以?我們又不是親兄弟。”

李顧道:“這不是親不親的事,是我對你沒有這樣的感情。”他說完自己也頓了一下,這時他談論的已經不是教育孩子的話題了,而是兩個成年人之間對待感情的問題。意識到這一點反而讓李顧覺得有些微妙。

“為什麽?”

“喜歡,我是說,你想要的那一種喜歡,不是你強求就有的。我一直把自己當做你的哥哥,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紀寒星打斷了:“那你可以好好想想嗎?”

李顧愕然:“想什麽?”

紀寒星離他只有零點零一厘米的距離,他那雙撲閃的眼睛看向李顧,執拗又認真:“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這算是什麽混賬問題!李顧恨不能眼下就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顧自覺無顏再面對他,于是快走幾步,把紀寒星留在原地,他低聲道:“我就當沒發生過。今天先回去,爹還在家裏等。”

他這樣冷靜而決絕,紀寒星有點傷心,李顧沒有看到他一瞬間低落下去的表情。可他很快又高興起來,幾步跟上去湊到了李顧邊上:“我幫你收拾。我可以跟你認錯,但你還是好好想想,行不行?如果你想好要喜歡我了,你要記得跟我說一聲。”

再怎麽樣大年初一老家還是要回的。李德正一條腿不好,他年紀又大,也就從村長之位上退了下來。眼見寧川有了起色,他便放心地把大任交接給了更年輕的人。

紀寒星像個小媳婦兒似的跟在李顧身後,一路上對他諸多照顧,生怕他有哪裏不舒服。李顧罵也不是打也不是,直怄得自己一口老血往肚子咽。

李顧光顧着為他倆這段不倫之戀糟心,都沒想起來紀寒星還頂着一頭黃毛。臨到村口紀寒星被幾個人圍觀了他才反應過來,唯恐李德正見了他這造型會被吓厥過去。結果老頭倒好,直誇紀寒星像電視上的明星。李顧氣得腦袋疼:“我說爸,您能不能客觀一點,有這麽教孩子的嗎?”李德正斬釘截鐵:“可我們星星就是好看。你不看電視不知道,年輕麽,都這樣。”李顧只能以沉默作為最好的回答。

回家團聚也無非是吃吃喝喝,捎帶見見人。聽說李顧回來,寧川村裏遠的近的都帶着家小要來見李老板,李顧樂樂呵呵分發了帶給衆人的禮物。熱鬧過一陣,他在家裏逡巡一圈,給李德正檢查檢查水電,看熱水器是不是正常能燒,看水龍頭是不是好用。連廚房裏一個鍋子手柄上的螺絲松了都給檢查出來,拿螺絲刀替他重新擰緊了。

生活是件大事,不過這件大事裏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顧這幾年忙得不太能照應上老人,每次回來都要循着那些生活細節重新融入一次他的生活。這爺倆兒都是不肯跟對方好好說話的人,死也吐不出來一句柔軟的關心,但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奇妙,并非每一種情深義重都能用言語說清。

他這次回來問李德正要不要到城裏跟他們一起住。塗玉明結婚後肯定就搬出去了,紀寒星開年就考大學去,他是繼續在小院住下去也好,是去換個大房子也好,總得考慮起來。

李德正卻不願意走:“我這裏山好水好的,我才不跟你進城去受那個罪。”

“跟我住就受罪啦!那我還跟你住了那麽多年呢,罪都受滿了!”

李德正哼哼唧唧的,還是不願跟他進城去。李顧早也猜到他的顧慮和擔憂,索性不再多勸,跟他說了自己的另一個想法——他想在寧川圈個地方,搭建好了能用于招待客商。他們充分發揮了地域優勢去搞農産品,有些客商感興趣,大批量采貨之前想要來現場看看。但李顧在周邊找翻了天也找不出幾家像樣的賓館,總覺得招待得不好,于是他決定自己把這個基礎建設跟上,建一個住宿娛樂一體的園子。

“到時候裏面肯定得裝修得漂漂亮亮的,也改造改造,讓人能住,能吃,還能玩兒。”李顧說:“我給你留一間大屋子,你住進去環境好,也有人照應你。”

李德正還是那個脾氣:“你別為我操那個心,我在哪兒不能過,非要你花那麽多錢給我享福?”

李顧:“哦,那你就去給我看門吧。”

李德正又跟他互嗆了兩句,然後跟他關心紀寒星的情況,那可是他寫在戶口本上的兒子,他惦記得很。李顧只能含混地帶過,他倆這見不得人的關系要是給李德正知道了,李德正肯定要捶死他。

李顧反思自己,覺得還是他在教育孩子方面缺乏經驗。先前他說要請紀寒星的老師吃飯,跟他們多溝通溝通,被紀寒星斷然拒絕。李顧自己也是從孩子過來的,知道這個年紀管得多了适得其反。他對紀寒星很放心,也就沒有事事盯着,沒想到這後果就是紀寒星能出息到扭頭把自己給上了的地步。

紀寒星跟李德正關系倒是親厚,他此刻表現得乖巧可愛,把老人家逗得一愣一愣的。李德正當初對自己都沒這麽溫柔慈祥,若不是他親手把紀寒星養大,李顧真得疑惑紀寒星是什麽山裏的精怪跑了出來,專會迷惑人心。但他也不是不感到安慰,人聚在一起了,這個年才有了味道,是個團團圓圓的樣子。李顧看着紀寒星跟李德正窩一起看聯歡晚會的重播,心想如果紀寒星對自己沒有那個心思該多好,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沒有什麽不圓滿的了。

難得回來一趟,晚上是必然要在家裏睡的,可家裏也就兩張床,眼下村委會還有了新的村長接班,李顧想去睡李德正的辦公室都不行。

李德正對此毫無察覺,說讓他倆睡大床,被子是提前都給曬過的,可軟了。“包管你們一覺睡了都不知道醒。”李顧聽着臊得慌,讓他可趕緊別說了。李德正又過來替他們把被子拍拍松軟,自己笑呵呵去睡覺了。

他不願自己成為他們的負擔,希望孩子們自己能去過好日子,又免不了從一個長輩的角度為他的孩子們擔心。無論李顧是不是變成了厲害的李老板,無論紀寒星是不是長成了一個大人,在李德正心中,他們都還只是小孩。只有他們出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李德正的這顆心才落到肚子裏。這個屋子才更像一個家,讓李德正覺得連做夢都是香甜的。

李顧看着這張床心情複雜。

他是從紀寒星那個年紀過來的,太懂這種毛頭小子在想什麽了。于是故意寒着一張臉,用眼神警告紀寒星不準亂來。紀寒星眨巴眨巴他無辜的大眼睛,老老實實跟在李顧身後,可臉上的神情是羞怯又期待的。他仿佛已經努力把這種情緒藏起來,又禁不住暴露心事,叫李顧看了之後更不知該如何自處。他們做了一件超出情理的壞事,現在他一見到紀寒星,就覺得連空氣都甜膩暧昧起來。

紀寒星看着李顧的戒備,他心裏有點好笑,還有些傷心。他心中壓着許多事,李顧原本只是他唯一的念想,如今他食髓知味,發現唯一的念想甜美如斯,更覺得放不開。只要李顧在他身邊,他便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灼熱發燙。

如果有辦法的話,他也不想走了。就算李顧一時間接受不了他那又怎麽樣,他可以不知羞恥地利用李顧對他的心軟,一直纏着李顧,留在李顧身邊。等到李顧發現有他紀寒星在,就沒有其他人能走進他的生活,李顧也許就接受了呢。

他去接李顧脫下來的外套,李顧輕斥了一句“不準碰我”,紀寒星停住了。他放任了情緒一時,又不想真的惹李顧讨厭。

紀寒星說他要睡外面,李顧開始也沒多想,結果兩人都躺上去之後就見紀寒星可憐巴巴貼着床沿,保持着一個高難度的姿勢模仿睡繩子的小龍女。李顧稍微一動他就更往外邊去。本身就是這麽令人縮手縮腳的一張床,中間再空出這麽大的距離來,紀寒星就沒地兒睡了。鄉下的老式木床挺高,這要是摔下去肯定疼。李顧自己先受不住:“你過來點,要摔了。”

紀寒星不動。

李顧只能伸手去掰他,語氣已經有些着急:“過來點,別摔了。”

兩次之後紀寒星猛地一個轉身過來,牢牢扣住了李顧的腰。李顧與他側身相對,他該教育孩子的,他知道,但紀寒星看他的目光是一個男人的目光。溫柔的,深沉的,是火焰也是深海,還湧動着他分明可見的渴望。李顧怔楞了兩秒,就被紀寒星找到機會捉住了他的嘴唇。他想自己這是自作孽。

開始是輕輕的一個吻。唇分之際他們目光膠着,李顧被動地接受了,後來逐漸變得熱烈。紀寒星抱住了他,深深地,深深地吻他。相比昨夜的激烈反抗,這是一場無聲又溫和的掠奪,還伴随着偶爾發出的水聲。它無法驚醒老村長,卻擾動了李顧的心。

李顧手腳發着軟,心髒像吸足了水分的果實,只要輕輕一戳就會往外冒出甜滋滋的東西。李顧最終攢夠了力氣推開他,寒着臉警告:不準再動。

紀寒星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像一只被馴服的小獸:“我聽你的。”

他果然是不動了,懷抱卻不肯松開。李顧的腿被他那玩意兒抵着,感覺能被燙出一個洞來。

紀寒星鑽進他的懷裏,享受這甜蜜的折磨。

他想其實李顧是驕傲的,他蠻不講理對李顧用強,李顧一定無法釋懷。可他就要離開了,他怕真的這輩子就這樣完了。如果到死他還沒跟李顧捅破這層窗戶紙,紀寒星怕自己閉不上眼睛。

李顧不能接受他,紀寒星難過,卻又有些扭曲的快意。他想,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李顧會為自己難過麽?會像紀知青那樣帶着一個人的照片度過餘生麽。還是說他會後悔,會為當下沒有接受自己而追悔莫及?

可這不是生活的全部

李顧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他特意留出好幾天空檔來就是要為了陪紀寒星的,可眼下發生了這樣的事,他的假期卻不能中途作廢。

為了避免跟紀寒星相處的尴尬,他給自己想了個事情,剛好趁這幾天在鄉下,可以出去為種植園看場地。李德正倒好,大手一揮給李顧安排明白了:“你跟星星一起去吧,不然星星在家陪我也無聊得很,山裏這時候好玩。”

李顧還能說什麽?只能應了。

于是帶着紀寒星漫山遍野地跑。寧川的山山水水這樣熟悉,穿梭其中他能想起小時候的很多事。想起那年村裏修路,李顧厚着臉皮也要去蹭個編制幫忙,結果狠心的老村夫飯都不給他吃,還是紀寒星拎着個小籃子過來給他送飯。這事好像是在昨天,回憶起來無端使他心頭柔軟。他甚至找到了當初每天中午跟紀寒星約定見面的那棵樹下,樹還在,已經長得很高了。

紀寒星叫他好好想想,李顧沒想,也不敢想。是哪一種答案他心裏都害怕。可有一件事是他不用想也可知道的,他生命裏不會有第二個像紀寒星這樣的人了。

他回頭看這個少年人,他的頭發被陽光照成漂亮的金屬色,看向他的那雙眼睛漂亮而澄澈。如同第一次李顧在紀知青的屋子裏見到他,李顧心裏想的是,這是哪裏來的小精怪。

面前有個小土坡,李顧長腿一邁跨上去,他下意識就回身朝紀寒星伸出了手,一把也将他拉上。紀寒星趁勢握住他的手,上了這小土坡也沒松開。

四下無人,只有山間的風。到了這個時節,風也不凜冽了,吹來空氣中鞭炮燃放過後的味道。是蕭瑟的硝石味兒,又裹挾着人間煙火的溫暖。

李顧沒能甩開他的手,只能誠懇勸解:“星星,你還太小了,你沒有見過更好的人,所以才會這樣。其實你對我可能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感情。”

紀寒星握着他的手,相觸的地方因為彼此的體溫而發熱,他直視李顧:“你比我大六歲,你有喜歡的人了麽?”

李顧一時語塞:“我,我那是忙……”

紀寒星露出一個半是嘲諷半是哀切的神色來:“別跟我說什麽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的道理,我只知道如果有一個我認準了,其他的再好我也不要了。”

李顧還想再說什麽,紀寒星的神情忽而難過起來,他輕聲問:“哥,你知道人生有幾個六年麽?人生無常,如果沒有下一個六年怎麽辦?我為什麽要去賭呢?”

李顧深吸了一口氣。他想是不是當初聶岩和紀知青的事讓紀寒星受到了一些影響。他最初以為這件事發生太早,紀寒星應當只記得當時與紀知青殘酷的分別,對于關聯的故事印象都不深了。沒想到紀寒星在感情上的觀念是這樣的。聶岩和紀知青的那段感情太倉促,他們走得也太倉促。

李顧沉默了片刻,其實紀知青對他的重要性不比紀知青對紀寒星的重要性低。他知道這種親近之人的悲劇會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影響,因此他無法反駁紀寒星的話。

如果上天許諾每個人都可以活到百歲,平安終老,那也許可以給自己畫個線,一直到特定歲數之前都不着急定下來到底喜歡哪一個。然後按部就班尋找真愛,按部就班戀愛結婚。可誰能說得清呢,人生的遺憾和美妙之處都在于不可預知,你既不知道下一秒會遇到什麽,也無法預言這肉身能在塵世活到幾時。所以坦誠面對那一瞬心動,想要就此抓住不願再做他想,他能說這錯了嗎?

李顧發現自己沒有什麽可說服他的,他難道要教紀寒星狗熊掰玉米式戀愛?讓他找一個看一個?這是什麽混賬道理!

這幾天紀寒星對他更是小意溫柔,逮到機會就要同他更親密一點。也許真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顧,他總能準确地在李顧炸毛起來的邊緣收手。礙于李德正在家,李顧怕自己不正常的态度會暴露什麽,他強迫自己習慣紀寒星的溫存。這就像是學會與一只脾氣不太好的小奶貓相處,它雖然牙尖嘴利出處處冒犯,但李顧相信對方不會真的傷害自己,于是那些小鬧騰也變得沒有很難接受了。

反常的是他們臨走前一天。

紀寒星那天埋頭跟在李顧後頭去看場地,一反常态地很少說話。直到了無人的樹林裏,李顧見他情緒低落,有意同他多說幾句,卻被紀寒星一把按住在樹幹上,突如其來的吻将李顧親得差點背過去。

李顧劇烈掙紮,紀寒星反被他的抗拒激起兇性來,伸手往下就要去扒他的褲子。李顧這幾天幾乎以為紀寒星聽進去了他的道理,沒有八分也有三分,應該是個不會咬人的小狼崽子,沒想到他還惦記着這茬。這席天慕地的,已經荒唐得超出了李顧的想象,他的羞恥心和道德感都不能縱容紀寒星得逞。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紀寒星另只手上,“你要是這樣做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不知道是因為那只手被咬得疼了,還是紀寒星在意了這句話。他沉默地松開了李顧,替他把褶皺的衣服撫平。

紀寒星手掌一側牙印分明,李顧心疼得要死,可話到嘴邊,又沒有力氣說出來。他心裏翻湧着難言的自責與困惑,為什麽呢?他和紀寒星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晚上依舊共宿一床,李顧怕他再做什麽,為了讓紀寒星死心,也為了讓他自己不要多想。他面對紀寒星始終寒着一張臉,把拒人千裏之外寫得分明。

李顧先上了床,他在寂寂夜色裏豎起耳朵聽對方的動靜,知道紀寒星洗完澡回來了,接着聽到對方爬上床來,李顧的心髒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而後是很長的一段沉默,李顧心裏犯着嘀咕,紀寒星的聲音很輕:“哥,對不起。”

李顧沒說話。

紀寒星道:“你別煩我,我跟你認錯吧。我其實不懂怎麽喜歡一個人。”

李顧沒由來的就一陣心慌,紀寒星的語氣聽得他心裏發澀,他知道紀寒星是個心思重又早慧的孩子,但每每觸及他的心事還是讓李顧心驚。紀寒星到底在想些什麽呢,這個年紀該有這麽重的悲歡麽?

紀寒星接着說:“其實我有時候覺得讓你讨厭我也挺好的,但真的有了這個苗頭我又不能接受。如果真要讓你念着我,那還是念着我的好吧。”就像他去世的父親一樣,紀知青可以懷念他很多年,大概是因為那份遺憾的源頭都是由愛組成的。李顧此刻并沒有做好準備去回應他的感情,他縱使着急難受,也終于明白了這不是強迫能得來的東西。

李顧憐惜他、照顧他,他愛李顧,可是這不等于李顧就該愛他。他曾經不需索取,李顧就會把所有好東西捧到他面前來,但感情這回事,終究是不一樣的。

李顧終于嘆了一口氣:“星星,也許你只是一時興起。等有一天你真的想明白了,哥答應你,會好好考慮的。”

紀寒星吸了吸鼻子,他沒有轉過身去,也沒有再說話。可是李顧睡在他身邊的感覺是溫暖的。

如果生活的全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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