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你喝不喝熱巧克力

午休時他們去了體育場。冬季蕭索,體育場正中的草皮枯黃凋敝,清靜得很。

“你想不想在我石膏上寫字?”李燃忽然把寬大的褲腳往上拉了一下,“張大同、許會他們都寫了,連我們班主任姜大海都寫了,但我把這兒圈起來了。”李燃指了指中間很大的一個空白區域,“這是留給你的。”

陳見夏笑出聲,從書包裏掏出深色記號筆,想了想,在那個圈裏豎着寫了兩個大字——蠢狗。

李燃絲毫不意外,笑嘻嘻的,像個傻子似的,陳見夏回來了,這份喜悅讓他頭頂光環,身披翅膀,心中有天使在唱聖歌,看什麽都喜歡。

他雙手往後一撐,想像往常一樣跳到看臺上去坐着,因為腿使不上勁,險些摔個跟頭,是陳見夏手疾眼快扶住他,勉力将他推了上去,李燃的牛仔褲和水泥臺之間摩擦力太大,她幾乎将胳膊推脫臼,不小心羽絨服袖口蹭到了瘀青的手腕。

陳見夏臉色一變,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叫出聲。

“怎麽了?”李燃訝異。

她搖搖頭:“沒事。”

小時候跟着弟弟看偶像劇,總有個橋段是女主角為了男主角付出很多,要麽遍體鱗傷,要麽被賤人污蔑,面對一無所知的男主角,她們總會勉強笑笑,說沒事。

為什麽要忍着呢?她當時氣悶,恨鐵不成鋼——為一個人付出了就要告訴他啊,你媽不講理,撒錢逼迫我離開你;你愛慕者不講理,四處抹黑我為了搶到你——為什麽不說呢?我為你犧牲了,我好慘,你良心被狗吃了嗎還敢誤會我?!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歪頭凝視她的李燃,訴苦的話半句都說不出口,她的心柔軟成一攤水,撈不起成句的抱怨或邀功。

只能輕輕地說,沒事。

她絮絮給他講王曉利,給他講縣一中走廊的雕龍畫柱,給他講弟弟有了喜歡的女同學,死活也不肯離開縣城……

李燃穿着灰白相間的羽絨服,脖子上戴着她送給他的化纖圍巾,半張臉埋在領口,只留下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好像在聽她說話,又好像一丁點都沒往心裏去,只是看着她,眨都不眨。

“今天返校上課,沒人為難你吧?”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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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見過李燃之後,陳見夏趕在預備鈴之前回了一班教室。她離開了近一個月,同學見到她自然驚異,不過一班的學生向來少年老成,抽氣聲寥寥,更多人只用眼神傳遞訊息,沒幾個敢跑來八婆的。

于絲絲垂着臉,不和她對視,只是默默讓出走道,讓她進去。陳見夏那一巴掌被一個月的時間稀釋成幾十份,薄得仿佛讓于絲絲徹底忘記了似的。

只有陸琳琳不出所料,轉回頭無喜無悲地陳述:“你回來了。”

見夏粲然一笑,把陸琳琳吓了一跳:“嗯,養好病了。”

陸琳琳沒給她面子,嗤笑道:“養什麽病啊,都傳開了——”

“我男朋友嘛,”陳見夏笑得愈發燦爛,“叫李燃,你肯定聽說了,是不是很帥?”

陸琳琳驚呆了,嘴半張着,手裏的半張卷子輕飄飄落下來,被陳見夏手疾眼快接住了,重新遞給她,“有人喜歡我男朋友,看不慣,就跟班主任舉報了,我就被送回家教育了,現在放出來了,的确不完全是養病,但現在好了,我回來了。”

她聲音不輕不重,确信周圍的人都能聽得見。

看陸琳琳呆愣着不接卷子,陳見夏起身,彎腰探上前去,将卷子重重拍在了她桌上:“有嚼舌根的盡管繼續,我男朋友脾氣不好,我脾氣也不好,挺小心眼的,既然已經轉圈丢人了,就沒想跟誰交朋友,死一個算一個。”

陳見夏徹底出了名。

她接了開水的保溫杯就那樣開着蓋子放在桌上,無論陸琳琳還是于絲絲,進出時都小心翼翼,一上午過去,水杯都不再冒熱氣,依然穩如泰山,一毫米都沒移動過。

肝火太旺,沒吃早飯也不覺得餓,鬥雞似的,寫一會兒卷子就看看四周,誰敢回頭窺視陳見夏就直接瞪回去。

課間終于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擡起頭,果然是楚天闊。

楚天闊憋着笑:“跟俞老師談過了?”

見夏笑笑:“嗯,談了。”

“需要筆記嗎?”楚天闊說着回到座位去翻桌洞,拿了一套素淨的筆記本遞給她,“語文英語詳細些,數理化生有點潦草,不過你看應該沒問題,不懂的地方問我吧。我也缺了一個星期的課,補得不太全。”

見夏接過來,擡頭問他:“去北京面試了?出結果了嗎?”

楚天闊笑了:“昨天半夜出來的。徹底确定了,電子郵件和紙質的都收到了。我保送清華了。”

百分百真心實意的笑容在陳見夏的臉上綻放。她沒說任何恭喜的話,只是笑,笑着笑着,寵辱不驚的楚天闊也跟着一起笑出聲來。

“班長,”見夏揶揄,“你不累嗎?這麽高興的事,都不跟同學嘚瑟一下?”

楚天闊沉吟許久,壓低了聲音,“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吧,這個結果我不意外,但凡事都有萬一,我之前有點緊張是怕出岔,幸好一切都挺順的,所以,沒覺得特別開心,更多只是松了口氣罷了。”

見夏氣笑了:“你也就跟我這麽說說吧,跟別人說會被打死。”

楚天闊也樂出聲了:“我知道。”

陳見夏摩挲着筆記本,半晌,忍不住詢問:“班長,我聽說,淩翔茜……”

“茜”字拉了很長音,楚天闊都沒什麽反應,陳見夏再次擡頭,看見楚天闊的臉,那是第一次,她在班長臉上看到了接近于普通人的神情:流動的、顫抖的、無法掩飾的。

陳見夏有些後悔。

她是從陸琳琳那裏聽說的。陸琳琳這人就一點好,目的明确。她只喜歡學習和八卦,從陳見夏那兒吃了癟,只是态度上受損,卻聽見了實實在在的“男朋友”和“被舉報”,也不是不滿足,于是兩堂課過後,她就如常回頭跟陳見夏繼續八卦別的事情了:也就是淩翔茜的事。

陳見夏在振華接近于隐形人,又是連初中小學熟人都沒有的外地生,早戀被抓也不過在一班內部議論議論;淩翔茜是校花,風吹草動都轟動全校。陸琳琳說,在申請校推的保送生與自主招生統一考試中,淩翔茜被教導主任發現作弊,當場清出了考場,此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學校裏。

楚天闊絲毫沒掩飾那種屬于少年人臉上常見,而于他卻極為罕見的羞愧和脆弱。

他輕聲問:“你跟她認識吧?”

“嗯,之前補課班說過話,”陳見夏道,“怎麽?”

楚天闊鄭重地看着她,用從未有過的迫切語氣說:“見夏,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陳見夏把楚天闊拜托給她的事情在體育場說給李燃聽。

“屁,”李燃聽到這兒,翻了個大白眼,“我聽林楊說了,不知道是誰故意整淩翔茜,往她桌洞裏放了資料,她就被教導主任抓了,現在全校妒忌心發狂的女生都在笑話她,她幹脆就不上學了。你們班長算個啥,淩翔茜被冤枉得離校出走,他都沒種去找她,窩窩囊囊地回教室去接着答題了。現在保送成功了,又想起她來了?在你面前充什麽大頭蒜!懦夫。”

陳見夏嘆氣:“那可是保送考試,班長本來十拿九穩,半路跑出去就全完了,保送資格就廢了,競賽也都白考了,怎麽能讓他拿前途開玩笑?”

李燃豎起眉毛剛要反駁,突然想到了什麽,安靜了下來。

“你怎麽不說話?”見夏疑惑。

“不為什麽。就是覺得自己也沒資格指責別人。誰都不應該拿別人的前途開玩笑。”李燃說。

陳見夏看着他。還是白皙的少年,眉宇間透露出不馴服的氣息,眼神清冽,有時候懵懂直接,有時候包羅萬象。

三年過去,他也成長了。

他終究還是因為她而懂了有些人活着的不得已。

“陳見夏,”李燃突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臉頰,“我才是懦夫。”

他注視着她的眼睛,“你是最勇敢的人。”

見夏等待着什麽,也果然等到了。李燃靠近她,冰涼的嘴唇因為皲裂而粗糙,卻吻得很溫柔,輕輕的,仿佛生怕剮蹭到她、傷害到她,仿佛她随時會蒸發。

陳見夏忽然擁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回吻過去,唇齒交纏,舌尖貪婪地索取他身體裏的溫度,她用蠻橫無理來告訴他,她是值得依靠的,她心中有一頭野獸,永不退縮。

我是勇敢的。陳見夏想。

兩人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李燃看她的眼神裏有了別樣的意味,是火焰。

陳見夏感覺到他摟着自己腰的力氣加重了些,将她更緊地拉過去,少年緊實的雙臂禁锢住她,低下頭,額頭抵住額頭,撲閃的睫毛都掃在她眼睫上,呼吸間的白霧籠出一片森林,她隐約知道密林深處會有什麽,膝蓋軟軟的,卻不是因為怕。

到底陳見夏還是退後了半步,結結巴巴地說:“你別坐在那兒了,石頭冷,會着涼的。石膏都沒拆,幹嗎非要來上學?”她把李燃的手臂搭在肩上,扶他下來,“你是不是又沒穿毛褲?”

李燃的眼神也柔和下來,揉揉她的毛線帽,趁勢在她額角輕輕地親了一下,冰涼幹澀的嘴唇碰在皮膚上,冷冷的,甜甜的。

“我去找你的時候,你親口說讓我等你的。”他用那只好腿踢着地上的雪塊,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和他一樣紅着臉,“你說你會回來的。我怕你真的回振華了,我卻不在。”

他的右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摟兄弟似的,壓得她有些痛,痛得滿心都是安全感。陳見夏笑了,忍住眼淚問:“家裏有人來接你嗎?我得回去學習了,還有好多筆記要抄呢。”

“我放學再來找你,送你回宿舍。”

“不要,”陳見夏态度堅定,忽然有了幾分大姐姐的樣子,說一不二,“你安心在家待着,把腿養好,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行嗎?反正你在學校也不學習,如果只是為了課間、午休和放學來跟我見面,我覺得沒必要,你不在,我反倒能安心一點,我落下這麽多進度,得趕緊追上。”

李燃抗拒了一會兒,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想通了,“你說得對。”

“還有半年,”陳見夏鼻子有些酸,她強壓着,笑着說,“還有半年,你養好傷,我考上南大,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還有半年。”

李燃也笑了:“嗯,還有半年。”

在陳見夏連番勸說下,李燃安心休養了一個多月,兩人之間保持着短信聯絡。

李燃每天都發,反正他在家裏閑着無聊,想起什麽發什麽:

——突然打了兩個噴嚏,你是不是想我了?

——咱倆還沒看過電影呢,也沒唱過KTV,好多事都沒做呢,游樂場也沒去過,上次兒童公園那個不算,我們去香港或者東京的迪士尼,你應該喜歡吧?也未必,你這個女的很怪,說不準。

——你上課手機關了吧,放學一起看,不用回,短信費挺貴的,別讓你爸媽又發現了。我知道你收到了就好。不用回啊,真不用回。

——也別一起看了,你每次下課開機一次。

——也別都不回。我發得特別好的你可以回一下。

陳見夏每次下課都從桌洞掏出手機,挨過漫長的開機畫面,低頭盯着小小的橘色屏幕。教室裏有百樣心思,角落裏的陳見夏,此刻心裏淌着草莓牛奶的溪流。

因為李燃不在,陳見夏每天都不怎麽出教室的門,坐在桌前仔細研讀楚天闊的筆記。俞丹起初只是觀望,發現她的确安分守己,漸漸放下了戒備心。

月考不比模拟考正式,安排得很緊湊,英語收卷後才下午四點,天将将黑。陳見夏放學後急匆匆跑出教學樓,趕在晚高峰前登上了2路汽車,坐過三站,到了醫大一院。

地址是李燃給她的。楚天闊連拜托她幫忙都妥帖到專門提醒忙完月考再說,所以月考最後一門科目前的午休時候,陳見夏才給李燃發短信。

“你有淩翔茜的電話嗎?知道她家住哪兒嗎?”陳見夏問道。

“你非要幫你們班長這個忙不可嗎?”李燃不耐煩。

“我自己和淩翔茜說,不用你管,她答不答應我去還不一定呢,你少替別人操心!”陳見夏不光是維護楚天闊,她聽見李燃在淩翔茜的事情上越俎代庖就心頭冒火,還好李燃識相,立刻就招供了。

而電話裏,淩翔茜居然答應了。

陳見夏邊走邊問,終于趕在五點前到了江畔花園小區的大門口,站崗的門衛穿着厚厚的軍大衣,戴着雷鋒帽,詢問了樓棟門牌號後,跑去崗亭內給業主撥電話。

陳見夏愣愣地看着門衛,又将目光投向裏面燈火輝煌的一幢幢三層小洋房,驀然想起自家破敗的單元門,以及俞丹家年久失修的、宛如擺設的電子門。

她對淩翔茜漫溢的同情心忽然熱脹冷縮了。

保安示意她可以進門了,指着右手邊說:“從這條路走到頭,右拐第三棟就是。”

陳見夏道謝,順着他指的路前行,防滑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是靜谧世界裏唯一陪伴她的精靈。

鐵藝大門沒關,輕輕一推就開了,見夏穿過冬季枯敗的入戶花園,站在保險門前,剛想擡手敲門,突然想到什麽,四處看了看,在左手邊牆壁上找到了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室內暖融融的,熱氣飄到陳見夏臉上,讓她睫毛結了霜。

“你真的來啦?”淩翔茜穿着一套白粉相間的條紋珊瑚絨居家服,笑盈盈地說,“快進來!”

她看上去比在學校時還快樂,笑容那麽燦爛,向陳見夏證明自己“過得非常好”。這層明亮刺眼的結界切割開了兩人曾經共享的那條黑暗小巷,陳見夏忽然清醒過來。

她是陌生人,還是淩翔茜很可能正在厭憎的敵方的信使,這次探訪,她或許只能得到對方比燦爛更燦爛的假笑。

陳見夏沒急着換鞋,而是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套很重很重的、用牛皮紙和繩子包好的複習資料,沒說是誰給的。

“這個……”陳見夏語塞,細繩勒進她的掌心,“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淩翔茜愣了愣,笑容淡了些,說:“謝謝。其實林楊、周周他們也定期給我送筆記和卷子的,不過謝謝了,這麽重,你大老遠背過來,辛苦了。”

真妥帖,真周全,真落落大方,真像。陳見夏想,淩翔茜和楚天闊仿佛注定會變成自己小時候在《正大劇場》周日影院裏看過的美國幸福家庭養兩個孩子的爸爸媽媽,卻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淩翔茜沒有接過去。“很重吧?”她指着玄關旁的換鞋凳,“快放下吧。”

陳見夏順從地将一整包資料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又往外拽了拽,拽到了屏風裏側,從客廳也能看到的角度。

“快進來!”淩翔茜恢複歡快,“你喝什麽?我給你泡熱果珍吧,或者熱巧克力?不是高樂高,是我表哥給我帶的一種國外的,巧克力味道更純,但我覺得和高樂高也沒那麽大差別。”

“我喝水……”陳見夏客氣道,忽然覺得這樣離淩翔茜就更遠了,一不大氣,二也完不成楚天闊的囑托,于是改口,“那我嘗嘗吧,看看國外高樂高什麽味道!”

有時候當別人想分享給你好東西的時候,适當“麻煩”他們,反而讓他們更快樂,要學會領情,學會大大方方的領情。

這都是李燃教會她的。他從未向她灌輸道理,卻讓她明白了如何将與他相處時的坦然接受推廣到四面八方,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胎裏帶來的局促。

就當這趟是專程來喝外國巧克力的吧,她想。

她坐的位置能看到不遠處的小吧臺,淩翔茜把桶裝純淨水倒進電磁爐上的小水壺,那個壺真好看,是蛋殼黃色的漆面,不像商店裏千篇一律的不鏽鋼燒水壺。還有,她不用自來水燒水的嗎,純淨水燒出來的水真的會有味道的區別嗎?

陳見夏像在讀一本書一樣,讀着淩翔茜和她的日常生活。

淺色大理石地磚,歐式浮雕門廊吊頂,實木樓梯,客廳角落的三角鋼琴,仿佛是陳見夏和弟弟在偶像劇裏看到過的家。這個家唯一比偶像劇真實的地方就在于茶幾上堆着一些用塑料盤盛着的牛軋糖、獨立包裝的徐福記鳳梨酥和散裝開心果。這才像個中國的家。

她坐在真皮沙發上,捧着淩翔茜端給她的熱騰騰的巧克力,說自己覺得有點熱。

“那我把露臺的落地窗打開一點吧,”淩翔茜拉開了落地門,外面有一個伸出式的小露臺,欄杆是白色石膏樣的,外面一片常青松樹,像暗夜裏潛伏的海浪。

“好喝嗎?”淩翔茜問,“應該不燙,我用純淨水燒的,本來就幹淨,所以不用燒開,加熱到六十度就自動斷電了,省得你還得晾半天。”

她笑起來真好看。陳見夏想。

“好喝,”見夏點頭,“第一口覺得沒有高樂高好喝,後來覺得好像奶精味沒那麽多,挺醇厚的。”

這是陳見夏第一次用“醇厚”這個詞,她在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集裏看到上海的中學生這樣形容咖啡。

于是她們捧着馬克杯,喝着各自的熱巧克力,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陳見夏所有打好腹稿的安慰都碎得不成形。

這樣的人,不拿加分也沒什麽吧?不上好大學也沒什麽吧?

李燃以前笑她,你學習,到底是為了求知還是為了脫貧?

陳見夏所設想的美好的office lady生活,只存在于英語書裏,即便成真了,能買得起這樣的房子嗎?要花多少年呢?

本來就是陳見夏自己主動打電話找淩翔茜的,對方願意見她就不錯了,現在輪到見夏道明來意了,她卻因為私心忽然失語了。

“你好像過得挺好的,”她悶悶地說,意識到不對,找補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覺得你應該很慘才對。”

淩翔茜笑了。溫柔和煦的假。陳見夏忽然有點明白從初中到現在饒曉婷為什麽一直讨厭自己了,她的笑在饒曉婷眼裏怕也是差不多的。

“是我們班長拜托我來看你的。”

淩翔茜笑眯眯的,假裝沒猜到:“是嗎?謝謝他了。他怎麽樣,保送成功了嗎?”

“嗯,”見夏點頭,“他保送清華了。”

“你還要嗎?”淩翔茜一拍腦門,注意到陳見夏見底的杯子,“水壺是保溫的,我給你再沖一杯。把杯子給我!”

陳見夏看着淩翔茜跑進廚房。她願意見她,就代表想知道楚天闊到底要說什麽。既想聽到他的消息,又要矯情抗拒,果然這世界陷入愛情的女孩都一個樣。

陳見夏想起困在家中絕食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那是淩翔茜不知道的,她決定突破那層明亮堅硬的結界,告訴她,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班長很後悔!”她大聲地朝着廚房喊,“他還是很喜歡你,也相信你沒作弊,他沒臉見你,他那麽驕傲的人會來拜托我,已經是把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踩了,他說你可以讨厭他,但是他必須要告訴你,他相信你沒作弊,他喜歡你。”

吧臺前的淩翔茜停下了動作,半晌,轉身走過來,坐在了陳見夏對面的沙發腳凳上。

“其實我放棄過他的。”

淩翔茜突然說。沒頭沒腦的。

“我理解,我是你我也放棄了,他——”

“我不是說這件事,”淩翔茜搖搖頭,“是以前。高一的時候。

“我沒有什麽借口和他說話。高一剛開學一起參加學校讀書會,他長得太好看了,我就多看了兩眼,他也看我了。你別笑哦,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別人不一樣,所以讀書會結束後就磨磨蹭蹭不肯走,你真的別笑我。”淩翔茜說着,自己卻先笑了,“我從小習慣了男生喜歡我,誰喜歡我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來找我說話的,我感興趣的就說兩句,不喜歡的就裝傻。我以為楚天闊看我落在最後,一定會來找我的。”

淩翔茜摩挲着自己那杯奶茶,手指在杯壁的金絲凸起上輕輕蹭着。

“結果沒有。讀書會一結束,他背起書包就走了。”

淩翔茜不好意思地低着頭,“我一開始只是憋得慌,很氣,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我,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想他。

“讀書會就辦了三期,本來就是個學生社團的試點活動,趕上期中考試,參加的人越來越少,大家後來就散了。最後一期的時候我真的慌了,借着讀書的由頭,鼓起勇氣朝他借了一本書,把這本書當作我們之間唯一的線索,我想,還了再借,借了再還,我不信他還是無動于衷。”

陳見夏忍不住插話,“你喜歡班長,是不是因為他不喜歡你?”

“他喜歡我!”淩翔茜真的急了,高聲反駁,“他從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喜歡我了!他後來自己說的!”

“喜歡喜歡喜歡……”陳見夏連忙補救,“我早就看出來他喜歡你了,他就是特別能裝。”

淩翔茜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羞紅了臉,陳見夏驀然明白什麽叫作面若桃花,想起李燃曾經對淩翔茜的愛慕,心裏又有點憋悶。

“但我還了幾次書,他都沒什麽反應,說幾句客套話就道別回班了。每次都是我去你們班找他,別人都說我倒貼。”

可不就是倒貼嗎……陳見夏把頭埋進杯子裏,沒說話。

“有一次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我覺得可能他是真的不喜歡我吧,我再那樣下去就真沒勁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反正,我也分不清楚,我是真的喜歡他,還是不服氣他不喜歡我,我自己動機都不純,幹脆算了。以前我都是還一本借一本的,那次只還書,還是托林楊幫我轉交的。”

淩翔茜喝了一口熱巧克力,抿着嘴巴生悶氣,沉默許久才開口。

“我沒想到,那天廣播操課間,他站在後門口,當着我們班同學的面喊我出來。我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才過去,問他有事嗎,他把我托林楊還的書拿出來,在我眼前晃,問我,你為什麽不自己還?”

楚天闊霸道地将書塞到淩翔茜懷裏,說:下次你自己還。我要你親自還給我。

陳見夏怔怔地聽着。

她見過楚天闊這一面,他微笑着應付他厭煩的女生時都十分溫柔,随便彈普通朋友陳見夏額頭一下都能把無意撞見的李燃氣到七竅生煙,何況是面對真心喜歡的淩翔茜,必然更在行。她想象得出淩翔茜那一瞬間被撩撥到無法平息的心動。

淩翔茜說話的時候望着窗外,一片漆黑,其實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看見她自己映在玻璃上孤零零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什麽,跑去樓上,片刻後又奔下來,遞給了陳見夏一支筆、一張紙和一枝被書頁重重壓扁的玫瑰标本。

“你把這個還給他吧,”淩翔茜說,“我不想留着了。”

紙上寫着淩翔茜三個字,字跡風格有些眼熟,陳見夏想起自己最近在抄的筆記,認出這是楚天闊的字。

“我為了見他,真的找過很多借口。高一一二·九大合唱,我說要聯合兩個班的班委一起去挑服裝和伴奏帶,其實我沒約二班的班委,到集合的時候,你猜怎麽樣?”

淩翔茜笑得仿佛杜鵑花開滿了眼簾:“他也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跟我說,一班的班委集體放他鴿子了。騙人。他那麽聰明,肯定知道我是找借口和他單獨相處,他和我一樣,也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于是就我們兩個人,公事公辦地,去逛街。說是買合唱服,其實什麽店都進,就在一個文具店,我試斑馬牌的水筆,怎麽畫道道都不出水,他突然接過來,在紙上點了兩下,筆就好使了,然後……他寫了我的名字。

“他說,好看,我送給你吧。”

是筆好看,字好看,還是人好看?

到底還是問不出口。伶牙俐齒如淩翔茜,只是讷讷接過那支并不貴的水筆,低着頭說,謝謝。

楚天闊去付款,淩翔茜跑回去,從試筆的那個小本本上将楚天闊寫她名字的那一張撕了下來,折痕都不肯留,偷偷放進書包最裏面那個平整的夾層內袋裏,每天都看一看。

真好看。

淩翔茜仰着頭,眼淚撲簌。

楚天闊讓陳見夏傳達的只有歉意和“我相信你沒有作弊”,沒有半句提到過挽回,更強調,不必替他說半句解釋、體諒或轉圜的話。他沒資格在自己卸下高考重擔的時候,去回過頭無恥地把一切都補回來。

他做了抉擇。第一堂考完他就知道淩翔茜出事了,林楊和餘周周因為擔心淩翔茜當場就棄考出門了,他木愣地站在過道,五分鐘後下一科目開考,他感覺時間将兩側的牆壁、牆壁上的名人名言、牆壁下的課桌椅都拉變形了,從他身旁急速流過。

這時有人說,麻煩你,讓一讓。

他呆站太久,擋住了其他要去上洗手間的同學的路,人家說讓一讓,他微笑說哦不好意思。

那個瞬間将他拉回了教室裏。預備鈴打響,楚天闊回到了座位上。

短短一個秋冬,他因為一次考砸便遷怒進而抛下心愛的女孩,他面對女孩無端墜崖卻無動于衷。雪花落下的那天,從郵箱裏拿到清華許諾的提前錄取通知書,他突然發現,沒了競争對手,愛情變得那麽可貴。

時勢戲弄着少年的原則,他既然任其擺布,就沒有資格訴苦。他告訴陳見夏,我沒有什麽想對她辯白的。我做了選擇,選擇就會失去。

因為楚天闊的囑托,陳見夏沒有任何片兒湯話可以填補對話間的空白,“他也不容易”是事實,可誰的不易對淩翔茜沒有意義。她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淩翔茜,想了想,好像能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了。

就是說說她自己。

人與人開通橋梁,總是要站在河岸的兩端,朝着彼此的方向各自建造那一半堅實與真誠。

陳見夏說:“我媽以為我跟李燃開房了。

“我被遣送回家那一個星期,沒去縣一中上學,每天不出屋,因為只要一出房間,她就會罵我下賤。”

她們分享過一首歌,但陳見夏知道她們永遠不會成為朋友,她聽了淩翔茜的苦,于是還給她一份苦,不虧不欠。

黑巧克力熱飲都比人生甜。

淩翔茜的眼淚止住了,匆忙打斷陳見夏,“你不用跟我說這些的。”她極像楚天闊的那一面又浮上來,“不用,別用慘來換慘,你別用這個安慰我,會後悔的,你別這樣。”

說完她又有些眼圈紅,再怎麽拒絕,還是被陳見夏自殺式的安慰感動到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陳見夏站起身,“班長讓我給你的東西我帶到了,話我也替他說了,就不打擾你複習了。”

陳見夏換好鞋,攥緊書包帶,仿佛包裏那張寫着淩翔茜名字的紙和玫瑰花一起在燃燒,燒得她痛。

擰開門把手前,到底還是忍不住說道:“不是為了安慰你,真的不是為了安慰你,你想想你擁有的,看看你住的房子,想想你的退路——我知道人總是不滿足的,不能用一種難過比另一種難過。但是,你往好處想,你退路比我多,你明白嗎?我知道比我好算不了什麽,你沒跟我比,你平時都想不起來我是誰,你也不會天天想着自己住別墅就開心。我都明白,但你偶爾這麽想想,就偶爾。我希望你開心。”

淩翔茜伸出手幫她摘掉了棗紅色羽絨服領口鑽出的鴨絨:“難怪你和楚天闊是朋友。我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你們有點像。”

陳見夏走出幾步,回頭望着淩翔茜燈火通明的家,突然想問自己,如果有一個機會,讓她變成淩翔茜,擁有同樣漂亮的臉蛋和身材、住在這樣漂亮的大房子裏,但是要被所有人知曉、審視、議論、排擠、诽謗,被深深喜歡的男孩子的反複無常折磨到耗盡自尊,每天坐在露臺上喝用瓶裝純淨水泡的國外熱巧克力還是覺得委屈……她會選擇做陳見夏還是淩翔茜?她連在狹小環境裏被驅趕回縣城都是咬着牙頂下來的,摔了個屁股墩都人不人鬼不鬼了好一段時間,要是像淩翔茜一樣,從雲上掉下來呢?

淩翔茜被她的家接住了,再也沒回振華。

還是做陳見夏吧。陳見夏從縣一中爬出來了。

她沒去過天上。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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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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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