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扇面桃花
半月後,商城南蓮。
天至遲暮下起小雨,一杏衣女子手持一把竹傘走在路上,行至小街忽覺背後生風,總像有雙眼睛盯着她,不由沉下心思,面不改色的走入一家成衣鋪。
“喲,夫人今個又來瞧衣服,”算賬的夥計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問道,“是給自己,還是替你家官人瞧呢?”
“一件儒生外褂,收腰的。”
“這邊請。”小夥計笑眯眯的張羅着。
水袖羅裙被換下,一把青竹傘,一條四方巾,青色的外衫下隐約露出白色中衣,腰帶上還吊着幾塊環佩,阿欽背着換下的衣服從衣鋪的後門走出,飛檐走壁雙足點地,便踏入一方不起眼的庭院內。
見屋裏人一襲白衣手捧書卷,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随後只能無奈道:“公子,要不我們換個地方住罷?”
“甚麽地方?還有比這更好的地方?”鄯伯辛擡頭,笑着看她。
“不是一兩次,”阿欽扶額無力道,“他們都跟着我半條街了,要是被發現……”
“不是還沒發現麽,”鄯伯辛放下書冊,笑意深深,“再不成,發現了不是還有你?”
“公子……”
“那你說我們能住哪,酒肆,青樓?”鄯伯辛似乎陷入了沉思,“你那技術真不怎樣。”
“您是說我放瓷片那次?”阿欽莫名。
“勾引人的手太僵,腰太直。”
“您欲求不滿……要求太高。”
“所以啊,能讓我倆相安無事安生之地只有這裏,”鄯伯辛不理會阿欽的毒舌,繼續道,“更何況我房錢都付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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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阿欽心裏打了個機靈,緊張的瞪着他。
“算算,好像……”鄯伯辛搖頭晃腦用指尖敲打着書頁,似乎真的在沉思,最後神秘一笑,道:“不多不少,剛好能住上一輩子。”
家主大人我錯了……阿欽心中有萬匹烈馬馳騁而過,我千不該萬不該忘了少爺他是個只懂吃喝玩樂的公子哥……
“明日若天氣晴好,我陪你出去散心如何?”鄯伯辛有意無意的提起。
第二日,風清氣朗。
天空高遠而又無炙人的日頭,那人嘆了句“春日雍容賞花時”,便牽着阿欽上路。
行至樹下各處皆有花瓣掉落,鄯伯辛細心将花粉拂去,又摘了一支盛放的花兒盤在她的發間,道:“這櫻花雖不如盛櫻美,不過還是風姿卓然。”
路經店鋪小攤,鄯伯辛欲掏錢買物,阿欽奪了錢袋遠遠将他甩在後面,拐進了一家扇子樓。
內有扇面,畫江山美人圖,題小橋流水景,花樣繁多,應有盡有。
阿欽執起一把無畫團扇前後擺弄,見鄯伯辛跟來,便學起戲裏的旦角走到木桌前掩面,道:“美人梅,帝畫眉,團扇無面,白丁如我。即便如此,你還要将這一卷錦繡收入囊中?”
“小姐這樣說,不如先把錢袋還給小生。”鄯伯辛此時一身素白,頭上飾了條四方平定巾,倒真有些落魄書生的味道,他大大方方的作揖,唇側勾起一絲淺笑。
商鋪的女主人急忙走來,見還未題字的半成品就被客人拿在手裏,為難道:“姑娘不如先選些有畫的罷,待我家官人寫上字,再送予您挑揀。”
“不用如此勞煩,我看此扇甚好。”阿欽丢下幾枚銅錢給那女子,“閑來無事逛上一逛,店家去忙罷。”
那女子見二人容貌不凡,自然不當他們是平常人家,擱淺手中的細活,看見阿欽拿着幾把繪物的扇子,便在心裏暗暗看察計較。
“姑娘這般的俏人兒,理應該用桃花面扇。”那商女開口讨好道。
鄯伯辛冷冷的看她一眼,又眼神溫柔的轉到阿欽身上。
誰知,竟一語成谶。
阿欽游扇子樓歸,手中多了一把白扇,依舊拎着鄯伯辛的盤纏,颠着錢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揮來晃去,鄯伯辛眼皮跳了兩下,最後還是忍住沒說甚麽,跟了上去。
兩人逛集市皆有些腹中饑餓,長街幾裏,一眼望去找不到一個落腳地,忽見路邊有賣糖葫蘆串的,阿欽把錢袋扔給鄯伯辛,上前問道:“店家,這糖串怎賣?”
“我這串葫蘆又甜又香,就怕你們買不起。”那人冷哼道。
“可否拿下一串讓我倆嘗個新鮮?”阿欽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那人遞予阿欽一串,趁其分神之際,忽然抽出一把短刀襲向她身後的鄯伯辛——
“公子小心!”
酸甜的冰糖葫蘆掉落在地,一瞬間,鄯伯辛嗅到了血肉的味道。
歌謠般的叫賣化作刀光劍影,幾把銀晃晃的寶劍出鞘,一群黑衣人搏命相鬥起來。
賣糖葫蘆的販子被影衛擒住雙手,忽見從此人袖口抛出一個竹筒,七色煙花燃放在空中,幾個糾纏的黑影迅速朝四方遁走不見蹤跡。
“賊人休逃!”另幾個影衛追随上去,眼前的小販早已咬舌自盡。
“二公子,屬下相救來遲,還請責罰!”易唐看着鄯伯辛衣襟上的暗紅,還有那一扇跌落的桃花,不由心又往下沉了沉。
半晌,鄯伯辛望着煙花消逝的方向,神色晦暗道:“回盛櫻城,将此人鞭屍三百挂于城牆,我要手刃歐陽放那老匹夫!”
易唐狠狠打了個寒顫,連忙應道:“是,屬下遵命!”
南蓮有櫻。
如蝶,如虹,如煙霞,更勝似那少女的雙唇。
那幽香的,靈動的,輕快飛舞,有時更似那火中的飛蛾。
花瓣易謝,掉了一地,鄯伯辛扶着阿欽的身子撫上她的背脊,只覺嫣紅刺眼,鮮血如注。
沖冠一怒為紅顏,無奈自古多命舛。
京朝有傳聞。
有一死士行刺不成,自行了斷,屍懸盛櫻城外三日,風吹雨打,日曬風幹,城主親力将其下葬,升玄色旗,缟素披麻,全城哀痛不已。
城外,客棧內。
“熬過今夜,姑娘就當無礙了。”一布衣老者放下手中的銀針,拿起汗巾輕輕拭了拭額間冷汗,見天色微明,病榻上的人臉色回暖睡得安穩,不由松了心神道:“二公子且去歇息一會罷,您守了一夜,天亮還得趕回軍營去。”
鄯伯辛盯着床前的阿欽坐了一會,站起向老者行禮道:“不知這刀傷毒藥,何時才能夠醒來?”
“姑娘身子尚不算健朗,不日若醒來,怕是刀入髒腑,毒攻睛明脈穴,以後視物可能有礙。”
鄯伯辛握拳緊了緊,白着一張臉抿唇不答。
一時無話。
晨光漸入,待天色大亮前,鄯伯辛回到了十幾裏之外的營地。
“軍師,今日盛櫻城門大開!”鄯伯辛一入大營便有小卒向他報信。
軍中士氣大漲,衆人傾巢而出。
兵至城池行而不前,擺一字長蛇陣排開,城牆之上,城主府衆人一身素白尚未褪去,皆手持青鋒紅纓,舉民皆兵,卻獨獨缺了個歐陽錦。
鄯家軍中,列前幾人皆騎乘快馬,鄯伯辛也在其中,一時間戰鼓如雷,軍旗風動。
兵臨城下。
“頭七已過,二公子與我的賬亦是到了該算算的時候了。”歐陽放金甲披身,寶刀未老。
鄯伯辛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冷笑道:“既賠夫人又折兵,一榮俱榮,匹夫之勇,城主怕是亂世枭雄。”
“鄯公子也知曉匹夫之勇,實屬難得,”歐陽放道,“可惜白面書生,刀劍無眼。”
“放箭!”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城主!城內水源已被投毒,有百姓暴斃而亡,人心惶惶!”一報信小兵連滾帶爬走上城樓,好不狼狽。
歐陽放皺眉:“壓下消息,再探再報!”
“是!”
“将軍!幾名百姓妄想鑿壁擅自出逃,聽後處置!”
“擾亂軍心者,殺!”
“将軍!”一信卒在外将城門叩得心膽俱裂,“北方二十裏煙塵四起,濃霧彌漫,十萬鐵騎朝盛櫻方向而來!”
程召棣負手與衆人一同站在城牆之上,忽然道:“伯父,軍情緊急,不如我借令牌一用,送些瓜果與城內百姓分?”
“事已至此,賢侄要妥善保管,”歐陽放冷哼一聲,取下腰間的玄鐵令扔給他,“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程召棣接過令牌,走到歐陽放跟前欲行拜禮,忽然冷眸一閃,劍光大盛,歐陽放的頭顱瞬間與頸相割,身首異處。
程召棣手持令牌,冷聲命令道:“歐陽放已死,敗勢已定!”
鄯伯辛此時手持金箭不由皺眉,蓄力拉弓百步穿楊,一箭正中歐陽放胸口,屍身應聲倒地。
“将軍!将軍亡故了!”
歐陽阮聽見慘叫上前欲奪回令牌,不想被蝦兵魚将所攔,奮力拔出軟劍,低喝一聲喊道:“弑父之仇,不得不報!”
不知誰打開了城門,衆軍将士魚貫而入。
忽見遠方十裏塵煙,黑壓壓一片仿佛天外雨雲,只等烏霧将近,才看見是一群身披鐵甲的騎兵。鄯伯辛收手,嘆曰:“天降神兵。”
作者有話要說: PS:躺着也中槍……阿甜表示很無奈╮(╯▽╰)╭考據黨退散,阿甜是個缺乏中藥知識的醫盲-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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