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番外·心有謙謙(上)
他人夜夜笙歌,玉人千枕,他只守着一座花墳,心死在冢裏。
長平十五年,盛櫻城,雨夜。
“小女子年方二八,已嫁作他人為婦。窗下貼花黃,相公在左,娘子在右。”蘭鼓輕敲,臺上對鏡畫眉的旦角情深并茂的唱道:“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相公寒窗苦讀金榜題名。”
“早起讀詩文,夜半賦長歌。勞在夫身娘子心,三更五更起,心有苦楚人自知。”
“啧啧,”薛易年放下茶盞,搖頭道,“這花下樓的臺戲,真是越來越沒看頭了。”
“戀戀不舍去而忘返之人,難道不是薛兄你麽?”一人取笑道,“不看戲,難道還不看人?”
“也只有這青衣花旦一流可以瞧上一瞧,”薛易年咋舌,“難不成果真有人信那癡男怨女,癡人說夢?”
“薛兄是惦記那一枕春宵,美夢成真罷?”道罷,一群人都哄笑起來。
“去去去,別取笑爺,否則休怪我今夜見你們游戲床笫,明日便當街提筆作畫。”
“哈哈,薛兄好手段,小弟服了!”
程召棣也笑了,只不過笑而不語。
“銀子也給了,喪事也辦了,你還來幹甚!”
“我要見我阿姐!”
門口忽然傳來不小的動靜,鸨母惡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布衣少女,想扯開那抓住她衣衫的手,誰知那人偏不服輸的瞪着她,眼光灼灼不依不饒。
“喲,瞧瞧,這是哪家的小娘子,這般厲害!”一人轉頭調笑道。
程召棣一如往常的朝那邊看去,只見那濕漉的發梢,亮晶晶的眼眸,巴掌大的小臉揚着一股倔強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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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身葬父是她自個的法子,錢到手了倒開始怨花下樓了!”鸨母嫌惡的道,“放開你的髒手!這料子金貴,撕壞你賠得起麽!”
那少女低頭,看不清表情,忽然雙膝跪地,出聲道:“我只求見她一面,請媽媽成全。”
“見有何用!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不晦氣我還膈應呢!”
“請媽媽還她自由,我自願桃代李僵,賣身為奴。”
“你?”鸨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閉口不語,忽然眼珠子一轉,冷哼道:“模樣馬馬虎虎,今後如何倒要看造化了。你姐姐偶染風寒,擅自去瞧難免浸染病氣,不如先去師傅那調教着罷。”
道罷,揮揮手,讓幾個侍女帶她下去。
“姿色不錯,定是個新雛!”薛易年不知何時來到勾欄前,見這一幕,搖扇笑了笑,“這鸨母倒撿了個寶!”
程召棣搖頭,兒女情長,青絲煩惱,他不去管。
過了一月,一日他來花下樓替薛易年置辦酒宴,正與賬房商榷要緊事項,忽聞屋外有斷斷續續的呵斥,賬房賠笑道:“新來的戲子不懂事,在房頂練功,還望公子莫要見怪。”接着便絮絮叨叨的說下去。
一時三刻,待程召棣拜別賬房,辦完事從樓上走下,只聽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呼,一個白影從天而降,帶着花香與脂粉的氣息,鋪天蓋地朝他襲來。
一瞬間,程召棣想起了那雙澄澈晶亮的眸子,下意識伸手,他将她輕輕抱在懷裏。
那雙眼睛看着他,眼中似乎還殘留着憤恨與傷痛,那張臉上布滿油彩,卻還是閃着不羁的倔強。
他松手,她退開他的懷抱,面無表情的拱手:“樊謙多謝先生搭救。”
他撫了撫衣上的褶皺,似乎還遺留着她的味道,那一瞬間明眸閃亮,他是否錯看成了眼淚。
程召棣看向她:“姑娘多禮了,莫能總投懷送抱。”
本是調笑的話,她卻神色如常的盯着他,眼中不見一絲軟弱的反駁:“先生多慮了,聖人說君子謙謙,身正影直,還請莫用宵小之心度他人之腹。”
“小蹄子!還有臉與旁人說三道四!快給我上來!”
“先生好走,樊謙失陪。”她鞠躬行禮。
“姑娘萬事小心。”程召棣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句。
再擡眼,她已踏着回廊匆匆上樓而去。
薛易年去帝都送壽禮,差點被太後指了一門親事,風塵仆仆的逃回盛櫻,驚魂未定在家呆了十幾日,又開始夜宿花下,與友人在樓裏小聚。
“薛兄,那帝都可真是錦繡十裏,富甲一方,嬌妻美眷如雨之地啊?”
“達官顯貴,鐘鳴鼎食是沒錯,不過不是誰都能享那齊人之福!”薛易年苦着臉輕嘆。
“不想薛兄也有悲春傷秋愁眉苦臉的時候,啧啧,真可謂女子猛如虎啊!哈哈,程兄說不是?”那人拍拍程召棣道。
“取笑歸取笑,家家若都擺了尊母老虎,看你們到時候還怎的安生!”
“請神容易送神難,咒得哥幾個下半輩子都過不得了,哈哈哈哈……”
程召棣舉酒淡然聽着這些調笑,忽然眼光飄忽掃入一個角落,看見一襲紅衣白裙,獨自在不起眼的角落,舉杯邀月,冷暖自知。
“姑娘可在對月思親?”他不知怎的竟悄然離席,走到她身旁,看着那扇正對明月的窗,月光皎皎,團雲迷離,一如他的心。
“有人曾與我說,血濃于水,相伴為家,即使身處五湖四海漂泊浮萍,不離不棄便是人間天上。”她笑了,笑的傷懷,喝了一口酒道:“先生請看,這世間哪有甚麽仙境天堂相伴不離,人心冷醜,便是仙樂昭昭,衣香鬓影,也掩飾不了欺善怕惡的厲鬼,刀山油鍋裏的地獄羅剎。”
他端詳她的眼眸,被悲傷浸染卻依然幹涸,許久,他扯了扯嘴角,沉聲道:“姑娘為何不哭?”
她笑着搖了搖頭,不語,又繼續喝酒。
程召棣看那明眸閃閃,就像心上的一滴淚,忽然伸手将她擁入懷中,吻上她的眼角。
良久,他慢慢放開她,只聽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明日我登臺,折子戲,戌時三刻。”
第二日,程召棣如約而至。
找了個位置在花欄前坐下,卻不想遇見了薛易年。他獨自一人坐在高處,見程召棣上來便打了個響指,含笑道:“程兄一人竟會不請自來這風塵之地,聖賢書卻是白讀了麽?”
程召棣拱手:“彼此彼此。”
薛易年放下酒杯答道:“非也非也,我看程兄這是有備而來。”
程召棣也不躲,拱手道:“來即是客,不如一同坐下看戲?”
薛易年來了興致,便應了聲“好”。
戲子上臺,果不其然是出折子,等楔子一過,程召棣忽覺有些熟悉,再一看戲牌子,竟還是平常和酒友們看的那出。
“這戲叫《富貴棄》,”薛易年提醒道,“說的是太宗那會,新科狀元抛妻棄女迎娶公主的事,後來世子長大,竟想明媒正娶府中一名女奴,二人大怒,不想那奴人竟是這狀元與原配所生之女。”
“此事一出,太宗下令徹查,當年的惡行大白于天下,遭人唾棄,狀元受不住流言,留休書一封,自缢而死,公主傷心欲絕,從此便帶發出了家。”
“世子家破人亡,一切皆因那女奴而起,自是恨極了這心尖尖上的人兒,忽然有一日,他于後園得一書信,将整個園子掘地三尺,挖出一方鐵盒,裏面赫然裝着那女奴的頭顱。世子握着那封信,抱頭痛哭。”
“那信上寫了甚?”程召棣問。
薛易年答曰:“富貴既能兩相棄,貧賤怎不白首離。奈何君情仇似海,妾怎不為君分憂。”
“世事無常,難免唏噓。”程召棣嘆息。
薛易年自嘲一笑:“看來本少爺很有那說書先生的賢才。”
“國之棟梁,可塑之才。”
“程兄謬贊,不愧熟讀四書五經,一開口就叫人喜笑顏開,薛某只能贻笑大方了。”薛易年放下茶盞,道:“故事講完了,那程兄又是為何而來呢?”
“自然為這出戲。”
“怕是為這戲中人罷?”
程召棣嘆了一口氣,只得從實招來:“薛兄慧眼。”
二人喝茶聽戲了一會,就見樊謙上場了。
她水袖白衣,布衣荊釵,竟與程召棣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不謀而合,雖是戲中的花旦,演的卻是那二九年華為母戴孝的女奴,遭人排擠時不卑不亢,恩怨情仇心中明朗。
樊謙唱完最後一出折子,眼神往這邊輕掃了一眼,程召棣看着那雙眸子呼吸微微一窒,只聽周圍一片拍手叫好聲,這才覺察過來,自己這是看癡了。
“程兄休要入戲太深。”薛易年看他道。
“薛兄見笑。”他垂眼答道,等到整場戲收尾,已是夜半時分。
程召棣見薛易年與女眷相談甚歡,臉上毫無倦色,便有禮道:“多有打攪,召棣先行一步。”
出了花樓,行至街角,忽見一所當街歇息的小亭內閃着燭光,幾分好奇,他已步入亭中。
竟是那方才紅遍全場的花旦樊謙。
她一身孝服,不知是還未褪去戲中角兒的,還是她自己攢布裁剪的,跪在地上連磕幾個響頭,她轉身看着他:“先生可有何事?”
程召棣忽然不知如何是言語,就這樣望着她。
她轉身,低聲傾訴道:“這是我阿姐的靈位,她入花下樓的第三日便死了,銀子是托人帶出來的,用錢買了棺材,賣了房産,湊在一起辦了父親的後事,我竟亦簽了那賣身契,連喪事都沒給她辦過,想來……倒真是命運弄人。”
“這亭子是我向更夫借的,只有一宿,只盼能給她上一炷香,守一宿夜,告她來世安生。”
程召棣嘆息:“長夜漫漫,我陪你到天明罷。”
兩人對坐許久,相顧無言。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日,天剛亮便下起了小雨。
樊謙遞過一把傘與他,道:“還請先生回去罷。”說完,捧着香爐牌位,頭也不回的紮進雨簾中。
程召棣愣了愣,等他打了傘沖出去,只能看見一個白色的剪影轉入街角快要消失不見,他忙跑過去拉住她,忽然有些氣惱,便皺眉吼道:“你想作死麽!這般不顧自己身子……”話還沒說完,一只素手攥住他的衣角,她低着頭渾身上下都在瑟瑟發抖,半晌,只聽她啞聲道:“就一會,陪我站一會,先生莫怪……”
然後很自然的,程召棣抛下油傘,緊緊地抱住她,青白的天空,兩個身影緩慢的靠近,輕吻,成為一幅美麗的水墨圖畫。
她本是戲臺上昙花一現的戲子,他是那生于世家的謙謙公子,機緣巧合又或是命中注定,他與萬千人之中看見了她,傾心相許,夢繞魂牽。若不知流年過往,若沒有世事艱辛,若能結發白頭,此生又可曾有何憾?
只是,一切又怎能從頭來過?她只是紅極一時被他捧在手裏的新寵,他不過初涉情場如玉風流的公子哥,這是世俗,亦是真實。
淪落風塵美貌無雙,被人擡愛風月一場……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
作者有話要說: 好慘~~~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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