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番外·心有謙謙(下)

樊謙紅了。

她出的場子越來越多,來看她戲的人也越來越多,鸨母沒有強迫她接客,或許是因為程召棣。

七月乞巧,她出樓上香,程召棣被一幫公子哥兒拉住,好說歹說讓他陪着看戲,等戲看完了又邀他一同喝酒,好不容易擺脫他們糾纏,樊謙卻還未歸來,程召棣心有不安,便策馬上山,直奔城外的功德寺。

這天寺內香火格外旺。

她站于一對對求神拜佛的癡男怨女中,一襲紅衣,就像要出嫁的新娘。

見他進來,她微笑的拉過他的手,道:“先生,我們一起上香祈福如何?若真有一日心想事成,再一同來還願可好?”

“阿樊……”他看着她竟有些不忍,便應了聲“好”。

二人跪在蒲團之上,閉眼叩首,一瞬間真有些像行嫁娶之禮夫妻。

“先生,樊謙不知要在這紅塵中走到何年何月,也不知将在臺上唱到何年何月,我二人可否相約梨園,只要我還能演一出,先生便來看一出如何?”

他答曰:“君子一言,驷馬年追。”

“那樊謙叫您阿召可好?”她笑着道。

“你若歡喜,叫甚都好。”他心中一動,看她笑靥如花,明眸皓齒,胸口竟有些酸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常來花樓。

那段日子,他寧願冒着大雨出門,濕盡衣角長衫,也要趕來聽她說一段戲,唱一段詞,春秋風月,風雨無阻。

薛易年說這是年少輕狂,情場得意,只要莫陷得太深,好聚好散是常有的。

他微微皺起眉,思付半晌,無奈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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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複一年。

直到長平十八年秋,程父病逝,兩個哥哥在外守疆未歸,家裏只剩孤兒寡母,程召棣建祠守靈,挖墳祭祖,熱孝過後,應酬逐漸多了起來,她登臺的次數卻少了許多,有一日他從別人口中得知:她被歐陽家看中,竟要将她指給大公子做侍妾。

那一段日子,程召棣很消沉,他沒有去找她,碌碌無為,奉承麻木,思前想後不過庸人自擾,他早該随波逐流。

時逢她最後一次登臺,程召棣一身喪服獨自躲在廂房裏喝悶酒,聽見門外拍手叫好聲,薛易年忽然走進來取走他的杯,問道:“不去看看麽?她今日不同往日。”

“我與她約好,她在臺上唱,我在這裏等,一過竟是些許年。”

“程兄,在你眼裏,那人就只是貪慕榮華的之士……”

“她不為金銀誤入風塵,荊釵披麻為親守孝,佛前許願,紅線緣牽,我怎會不懂她?我敬她,愛她,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只是世事艱辛命運多舛,妻妾成群人脈權術,生在程家便注定有太多情非得已,只怕皓水已去,韶華空留,我只恨不能左右命數,與她白發長生,相守到老。”

“歐陽家勢大,家裏對我自是愛莫能助,既然我不能護她周全,只好順應天命,她恨,我又怎會不恨?只是,既可以情難自禁,就可以悉數忘情,韶華太短,人生太長,權當我是個懦夫罷。”

“入歐陽家對她,不定是件好事,若真要怨恨,天若有

情天亦老,真假莫辨人間戲,只怨我一人,足矣。”

“你倒是看的通透。”薛易年嘆息,坐下拿起一杯與他同座:“今日我二人不如對飲,忘卻前塵往事,喝他個不醉不歸。”

程召棣暈暈乎乎的走出房門,恍惚之間撞到一個人懷裏,他醉眼朦胧的擡頭,只見鲛人珍珠,紅绡濕透,他看見眸如星辰,眼角帶淚。

竟是多日不見的樊謙。

他看着那雙眼依然那麽明亮,宛如初見。

她抱住他,将他扶入房內,小心翼翼的吻他,解開他的白衣,輕聲道:“我不慕金銀富貴,我不求相守到老,我道姻緣紅線,但我更願你一世平安,我知道總有一天你要高頭大馬迎娶新人,可我一點兒也不關心,只是夜夜盼你來這聽一場戲,紅塵滾滾,美不常在,但就是不想你把我忘了……我很貪心,對不對?”

“怪就怪,這三千煩惱,唯你,常駐我心。”

阿召,你可知道?

她放下紗帳,二人坦誠相見。

“奈何君情仇似海,妾怎不為君分憂,這戲說得在理,只可惜,這世上就算沒有那恨海滔天,家破人亡,我也不忍叫你連累愁苦。”

“只是我不甘心,我放不下,阿召,你說又該如何是好?”

她撫開他皺着眉,迎頭而上,在他身下開出一朵嫣紅的殘花。

宿醉難消,第二日程召棣醒來,只見門随風動,紗帳曼舞,哪有那心心念念人兒的蹤影?只有床榻間的一抹血紅,觸目驚心。

又過了一月。

一群錦衣華服的世家纨绔常聚花下樓,他們吃喝享樂,不學無術,不知疾苦,一擲千金。在世人眼裏,他們是求無不得的天之驕子。

一公子哥兒搖扇大笑:“這盛櫻大大小小麻煩不斷,可就出了件稀罕事。”

“哦?這世上竟還有你覺得稀奇之物?”

“可不,”那人笑笑答道,“就在咱們身邊。”

“前陣子城主替大公子選幾名侍妾,我去瞧了,模樣還真不錯,誰知剛才百裏挑一,下一刻人就給紅杏出牆了。”

“哦?還有這等事?”

“那人是個戲子,傳說還在花下樓唱過戲,人長得貌美如花,就因為是清白之身才給選來的,誰知,啧啧,一進門就給破了身。”

“這綠帽子給大公子戴實了啊!那人是誰?”

“那戲子不肯說。”

“這還了得!城主不得扒了她的皮!”

“哼哼,自然,”那人繼續道,“浸了豬籠,剜了雙目,本想把她毒成活死人,誰知最後一刻她自己咬舌自盡了,城主解氣不成,竟将她鞭屍三百,将頭割下來喂了狗。”

“咎由自取啊!”

一白衣公子起身,抱拳問道:“敢問兄臺,那城主……可是歐陽城主?”

“這盛櫻還有第二人能這般叫麽?自然是他,”那人皺眉,問道,“你這人倒真是稀奇,連城主都不識,還敢在這花下樓下榻,未免太不懂禮。”

“那戲子叫甚名啊?”另一位公子哥湊過來。

“樊謙,謙卑如泥的謙。”

程召棣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那雙帶淚的明眸似乎還在他眼前,衣襟上仿佛還殘餘她留下的香味,好像依然能聽見她說君子謙謙,一如往昔。

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他張嘴一口血吐出來,白着臉倒了下去。

程召棣醒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雨。

薛易年走進來,将一個盒子交給他,嘆息道:“相見難免傷懷,我已将她的身骨化作了灰,你且留個紀念罷。”

他捧着那方盒子,默默不語。

“把她埋了,或帶她離開這裏,你……自己決定罷。”說完,拍拍他的肩,薛易年離開了。

人走出房門的那一刻,程召棣忽然失聲痛哭。

長平二十三年春,程府宅邸。

程召棣深夜披衣坐于庭院,忽感身上濕漉,原來是夜裏落雨了。

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

他清咳兩聲,連忙招來阿福将椅子撤了,又細心撐了一把傘在墓前,将石碑上的花瓣一一摘去。

阿福稱贊道:“姑娘若知道,心裏定是歡喜。”

程召棣立于房檐前不語。

那微涼的春雨,飄散一地的落花,唯一在冷寂夜裏照亮黑暗的眼眸,跟随一城風煙駕霧歸去,即使午夜夢回,金迷紙醉,皆抵不過她溫柔離開的腳步。

他不痛,不敢痛,怕悲傷将他撕碎,黑夜将他吞噬,盛世繁華的倒影剎那成空。他忍,小心翼翼守着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逢場作戲又弄假成真;他等,到底不過櫻落墳冢,青苔叢生,只有寂寞似雪回憶如潮。

只盼下一世,君子謙謙,明眸灼灼,生死相随,攜手同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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