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夢昙花影

皓月當空,人影憧憧。

阿欽與鄯伯辛二人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燭光微明,樹影搖晃,偶爾幾聲驚蟄,無非是枝頭上的烏鵲啄掉幾片葉,或是大戶深巷裏傳來的犬吠。

鄯伯辛搖扇望天:“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長空秋水,明月我心。人生得此,值得值得!”道罷,牽起身邊人的手,走過香木繁茂,百姓人家。

阿欽亦擡頭一看,只見明如玉盤,月明星稀。任由他拉着手,嘴上淡淡取笑一句:“明明是夏日蟬鳴,你偏說是長空秋水,真不知曉算甚麽理!”

“非也,非也!”鄯伯辛側臉看她,笑着道,“天上碧空如洗,凡間秋水伊人,妹妹看此理可滿意否?”

“只怕驕陽似火,幾日便将城裏的池水烤得一幹二淨,”阿欽佯嘆道,“看來長空萬裏,終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幾日旱熱難耐,倒聽說半月前江南雨水頗豐,”鄯伯辛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前道,“幾只游海大船順流而下,日夜擺渡,風調雨順,船上奇花異草,芬芳沁人,像極了那伏游在河湖裏的蘭芷仃州,妹妹可想瞧上一瞧?”

阿欽故意避重就輕答道:“公子早知旱熱難耐,又何必與我手掌相貼?”

鄯伯辛笑着執起另一只微涼的手,順勢将她抱在懷裏,輕輕在耳邊呢喃了兩個字:“涼快。”

小街曲巷,八面玲珑,鄯伯辛引着阿欽走進一間宅院,剛入大堂,燭火“嗤”的一聲即燃,只見筆墨紙硯,桌椅茶盤,五髒俱全。鄯伯辛随意挑個位坐下,阿欽朝裏面一望,見紗帳屏風人影若現,後窗半開院中有竹,室內高懸一匾,嵌着“居夢筝”三個金字。

鄯伯辛搖扇打了個響指,屏風後的伶工們便咿咿呀呀的合樂而歌。

“這本是盛櫻招待藩國商賈的地方,名一品居夢筝,曾譯成藩國俗語,據說朗朗上口。”他鳳目微挑,一副翩翩公子的尊容,笑道:“想來這群蠻子倒真是樂不思蜀,夜夜美夢,醉生夢死,一點兒沒有獨在異鄉為客的自覺。”

“或許漂泊艱辛,苦中作樂?”

“若果真漂泊艱辛,又怎會賺盡金銀卻舍妻兒老小不顧,迷戀風塵又不改始亂終棄之德,膽小怕事依舊欺善怕惡欺行霸市,貪圖富貴便阿谀奉承魚肉百姓,狐假虎威固然可憐,自欺欺人固然可憐,只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處,”鄯伯辛道,“再者說,人生在世,誰沒有辛酸苦楚,大憾大悲。艱難困苦,說長亦長,說短亦短,只是休去言說罷了。”

“即便如此,在這衆多酸楚中,依然有那甘甜之味,人生平常,但亦少不了跌宕起伏,”鄯伯辛抿了一口茶,笑着對阿欽道,“不如我說上一段傳奇佳話,與你共賞?”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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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微響,映在兩張交相輝映的臉上,西窗剪影,笑談春秋。

“古語雲:物有通靈,草木為最”。而那奇花異草之流,往往生長于險山怪石之巅,常通靈脈旺盛之處,多自有神識,更有甚者可以左右天地倫常,雷雨乾坤,皆不足為奇。

這之中有一奇花,生在高山之巅,長于崖壁之間,通體雪色,夜發白光,一夕盛開一朝凋零,綻放之際清幽襲人,香飄百裏,乃難得一見的存世之寶。

市井有聞,一對私定終身的年輕男女迫于家族阻攔曾逃難到此處,因手中拮據又無半點所長,道聽途說窮途末路,便上山采折此花。誰知山路險峻,二人發現時粗心不慎,竟齊齊挂在半山腰的花莖上。那男子不顧舊情,放手将女伴抛下山崖,妄圖摘花自保,誰知那花葉根莖竟自行斷裂,男子保命不成,亦粉身碎骨。

傳聞畢竟是傳聞,久而久之,不免被人遺忘。時至本朝,天下初定,太祖皇帝平定江南,帝後二人同回帝都時路過此處,見風景宜人,便停下歇息,亦上了此山。

時逢月夜,穆後一眼便發現了此花,有心上前采摘,太祖護她心切亦跟上前去,誰知懸崖之巅忽然地動山搖,二人不防,便抓着那花莖,懸在崖邊。深夜上山,本是一時興起,不欲旁人左右,誰知許久未歸,竟也不見一人來尋,兩人支撐了許久,最後,穆後不忍勸太祖松手,甘願自行了斷,跳入懸崖峭壁之間。

太祖見她如此,笑曰:“你我二人沙場相識,南征北戰,金戈鐵馬,這盛世安樂我從未想與第二人分享,既能相知相許,何不可生死相依,相約來世呢?”

道罷,松開抓住花莖的手,二人一同跌落山崖。

或許是此情此景感動了上蒼,被人發現時二人雙雙躺在山腳的長石上,竟相安無事。幾日後太祖醒來,發覺衣間袖袋中盛開着一葉殘花,仔細一識,竟是那日在懸崖邊的那朵,又想起這幾日的自己境遇,一枕黃粱,渾渾噩噩和做夢一般,便脫口而出,賜名夢昙。”

不知不覺中,伶人的歌聲早已停止,阿欽看着眼前燭火爆出的燈花,眼神似乎染上了一層暖色,良久,她淡笑道:“世上巧言辭色,這花神竟被三言兩語打動,真不知是在山上呆太久了,還是識人太拘泥于表面,盡管曾生死與共,同甘共苦,但所謂相濡以沫山盟海誓,不都是瞬息之間的事麽?難不成成天喊着地老天荒之人,便一定能見到洪荒巨變滄海桑田麽?”

鄯伯辛答:“世人知覺蜉蝣蟲蟻,朝生暮死弱小卑微,世人羨慕飛鳥大鵬,日行萬裏壽比南山。只是,若那翺翔九天的大鵬俯瞰人世百态,是不是亦和世人見那短壽的蜉蝣一個模樣?微小可憐之物尚可相偎相依,世人為何不能紅顏白發相伴不離?花開一瞬,剎那芳華,可在有心人眼裏,便成了永恒。”道罷,端茶即飲,一曲幽篁殘燭落夢,轉眼更敲三下,竟至半夜。

伶工們熙熙攘攘的退去,留他二人端坐屋內,桌上還擺着兩杯冷茶。

忽然“啪”的一聲,火光泯滅,青煙袅袅,一時半刻間,微風輕響,竹影搖動,屋內悉數彌漫起異常濃烈的幽香,晃人心神。

鄯伯辛牽過阿欽的手走到另一扇屏風後,只見黑暗中有物發光,盈盈玉白,宛若羊脂,阿欽定睛一看,竟是一朵純白的昙花。

“傳聞這花百年開一次,夕開朝落,以半夜香氣最為濃烈,故事傳奇多為杜撰,倒不如親自見上一見為妙,”鄯伯辛笑道,“妹妹可還滿意否?”

阿欽看着潔白的花朵忽然垂下眼,嘆息道:“如此珍奇,阿欽怎會不知足?只怕配不上公子這般擡愛。”

“藥有百味,逃不出辛甘苦酸鹹,甘與苦相依,辛與酸相應。人生在世,春風得意時需與人分享,彷徨失意時更需與人共擔,踏遍千山萬水,不過癡心妄想欲尋一味良藥,解眉間清愁,笑人間萬事,僅此而已,妹妹何需心存芥蒂?”鄯伯辛擡起她的下颚,看進那雙幽潭般的眼睛,輕聲道:“藥有萬千,而這一味名為相知,普天之下,萬金難求。”

“與卿共賞百年奇觀,乃伯辛之幸,而百年之後,會不會亦有人執筆書狂,編撰出一段風月佳話,流傳于市井巷陌?而伯辛之願,只盼去了那‘風月’二字,應了那佳人芳華,話曰白首。”道罷,吻上那冰涼的唇,吾寐思服,輾轉反側。

半晌過後,二人鼻息糾纏,四目以對,鄯伯辛忽然用手覆上阿欽的眼,嘆息一聲,纏上她的腰,吻咬她的後頸。

恍惚迷離之間,她忽然聽見他若有若無道:“思卿往昔,割舍不已,情難自禁,三生有幸……阿欽阿欽,可是我命中良卿?”

可惜紅燭燈滅,除去那聲聲輕喘,意亂情迷,早已看不清所有。

香氣散盡,終是有惑無解。

時至盛夏,屋外早已酷暑難耐。

不想夜裏忽來風雨,殘燈搖曳,明暗不定。

鄯伯辛坐于花下樓與鄯仲卿一同飲酒,見那姹紫嫣紅嬌媚無骨的舞姬搔首弄姿,不由不耐的揮揮手,遣她們悉數離去。

鄯仲卿眯着一雙眼,笑着關心道:“阿弟可是有心事?”

“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神不寧。”鄯伯辛颦眉。

鄯仲卿看了看窗沿,挑眉笑道:“或許是這雨下得太不是時候。”

一陣電閃雷鳴過,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二公子,有位姑娘要見您,”侍從通報道,“她說向樓下一看便知。”

鄯伯辛走到窗前推開帷幔,只見燈火闌珊,一襲青衫剪影,在窗下擡頭守望。

鄯伯辛忽覺心跳如鼓,氣息有些不穩的命令侍從道:“風雨交加之際,為何不叫人上來!”

“這……那姑娘說……”

鄯伯辛回首再望阿欽,見她笑着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罷了罷了,給我備傘,下不為例!”

待他撐傘走下樓去,阿欽已在雨中站了許久。

鄯伯辛匆匆忙忙将衣衫披在她身上,擦去她額上的雨水,心疼道:“怎地如此不懂愛惜自己……”

阿欽看着他,眼神有些飄忽,半晌,還是笑着說出早已醞釀于心的話語——

“公子擡愛,阿欽來向公子辭行。”

作者有話要說: 二公子啊二公子,多謝您百忙之中抽空提到小的我,我僅代表一系列跑龍套打醬油的各位群衆謝謝您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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