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作之合

傘鋪的掌櫃匆匆忙忙趕來,王安若與他交談半晌,似乎大有疑問,吩咐幾句,便進去賬房瞧賬,不想這一瞧便瞧出了麻煩事,那掌櫃焦頭爛額撥拉着算盤,手下的夥計也憂心忡忡,王安若若有所思的翻閱賬本,小姑娘跟着忙前忙後,最是清閑的倒成了歪打正着來做客的鄯伯辛。

鄯伯辛等了幾個時辰,見幾人無暇顧及其他,便打算起身告辭,誰知才欲開口,就聽見一陣轟響,朝外面一望,才知天色已變,驕陽烈日變作陰沉沉的雨雲,不多時,一場大雨就稀裏嘩啦落下來。

鄯伯辛見雨勢太大,無奈又坐回椅子上,想過了這陣再走也不遲。

這邊事情似乎亦有了轉機。

王安若指着賬本中一處對掌櫃說了幾句,又翻開另一本賬目開始聚精會神的核實,掌櫃見狀即刻往算盤珠上添了兩個數,頓時喜笑顏開,連忙招呼夥計和小姑娘過來查看。

王安若囑咐兩聲,将左右賬目合在一起讓衆人幫忙一同算計。

直到小姑娘驚呼一聲:“對上啦!”幾人才輕舒一口氣,心口的大石總算落地。

此事塵埃落定後,衆人才想起坐在大堂裏的鄯伯辛。

王安若臉上還帶着未收起的笑意,走過來寒暄道:“實在對不住二公子,家中出了點事,多有怠慢,安若給您賠不是了。”

鄯伯辛淡淡道:“姑娘日理萬機,鄯某無話可說。”

“下雨天,留客天,二公子可要留上一留?”

鄯伯辛冷笑道:“不勞姑娘惦記,鄯某只需一把油傘,好聚好散!”

“那安若也不做強留,只是這狂風肆意瓢潑大雨,公子就算有傘也無濟于事,倒不如稍候片刻,安心等待。”

“哼,若再耽擱三四個時辰,本公子怕是等也不起。”

“二公子可還在為中午之事耿耿于懷?”王安若道,“公子若是無法接受,不如先試着真心去歡喜一個人,等傾盡所有,傾城相許,卻因隔着千山萬水千人萬海,最後牽腸挂肚遺失所有……若真有這一日,那其中滋味,公子自會明白。”

“那王姑娘便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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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若嘆息一聲,道:“時時記挂,刻骨銘心。”

鄯伯辛再見到王安若,已是十日之後。

鄯仲卿帶着他親自拜訪王家祖宅。

雖不知這個做大哥心裏是如何想的,這樁婚事是否敲定還得看兩家家主的意思,不過樣子也得裝的七八分像不是?鄯伯辛心裏哀嚎了一聲,還是耐着性子跟着去了。

家主王猛熱情好客,看上去爽朗開明,對鄯伯辛這個女婿似乎亦沒什麽不滿,鄯家兄弟與他熟識一場下來,相談甚歡,好似對這樣的小輩們,他也沒甚麽偏頗成見。臨末,他拍拍鄯仲卿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你這個弟弟是塊瑕玉,需好生打磨,我書房裏正有些書,恐怕後繼無人吶!”

鄯仲卿何其聰明,心領神會,即刻面帶微笑道:“書房藏書之多,浩如煙海,定讓人學識淵博,六根清淨,我家阿弟就拜托家主了!”

一句話說的行雲流水順其自然,之後便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鄯伯辛看着王家家主那張讓人肅然起敬的臉,只覺汗毛豎起,背後發涼,忽然意識到自己被人給賣了。

王猛眯眼盯着鄯伯辛看了會,轉身離開大堂,鄯伯辛也不敢怠慢,大氣不敢出的緊跟其後,只見行到閣樓處,王猛推門而入,一陣疾風刮過,門扇自動合上,鄯伯辛站在門口踟蹰片刻,只聽王猛喝了一聲:“小子,可還要老夫請你?”猶豫再三,終還是跟了進去。

閣中圍有黑紗與外相隔,鄯伯辛進門後只看見一盞懸在牆上的燭燈,又見王猛高大的身形投射在牆壁上,不由心中一凜,忽覺有些眼前發虛。

王猛看了他一眼,取下牆上的燭火,娴熟的按下一個機關,轉瞬之間,閣樓之內便出現一條暗道,對鄯伯辛囑咐一句“跟上”,便一腳踏入黑暗之中。

甬道中似乎炎熱非常,水汽無外乎蒸發了似的,內部卻異常幹淨,鄯伯辛抹着不斷往上冒汗的額頭,在黑暗中打量四周,忽然一步踏空,知覺腳底生風,猛地低頭一看,只見一道暗流緩緩從腳邊流過。

“左轉,上橋。”王猛回頭望他一眼道。

二人走過一段石橋,王猛便拐入一間暗室內,鄯伯辛緊随在後來到一堵石牆前,走近了才知上面懸挂着一幅幅宣紙畫卷。

“賢侄可要好好看,莫叫人晃瞎了眼。”王猛提醒道。

鄯伯辛仔細一觀,只見畫上有一對年輕男女,郎君情深不壽,女子言笑晏晏,繁花從中,流觞曲水,或琴瑟和鳴,或舉杯相邀。

“這一副名杏林向晚,”王猛指着那些畫像向鄯伯辛正名道,“這一副是月下對酌。”

鄯伯辛看着上面的篆刻隸書,似乎無不标記着久遠的痕跡,火光昏昏黯然,亦掩去了那紙張的輕脆發黃,鄯伯辛伫立其側,感到時光東流似水,大地花謝花開,而這幽暗的密室,卻停駐在記憶的某一個剎那角落裏,屏息垂首,止步不前。

良久,二人來到最後一幅畫前,王猛舉燈道:“這畫,叫天作之合。”

似乎褪去了杏花春雨的胭脂粉色,相知月下的濃墨重彩,騎馬踏歌的少年飛揚,拱手山河的豪情似海,這一副,只是對鏡梳妝容,君描秀娥眉。

畫中二人鬓已斑斑白,人到中年,眼角下的紋路越發越深,背脊也不似年輕時那般健朗挺拔,只是那朝夕相伴的默契,夫唱婦随的自然,刻在骨子裏,揮之不去。

臨末絕筆,最之用墨簡潔,亦最之動人心弦。

“除卻這一雙人,還且有兩對,”王猛看着長長的石壁沉聲道,“鄯家與王家世代交好,結秦晉之盟已有百年,百年來結為夫婦愛侶者有六,皆白首不離,絕世獨一,從未有過二娶再嫁。”

“這彩墨畫乃丹青妙手之筆,為三對愛侶各畫十二幅,王鄯兩家均有收藏,你父親亦知此事,”王猛對鄯伯辛道,“天定姻緣,傾心相許,我說的可有錯?”

“安若生母早夭,自小孤苦,性子又韌,但絕無作惡之心,看似不通情理,實則心中通透,除了不允納妾尋歡之事,我且問你,她可還有半點對不住你?”

“一生一世一雙人,既是一輩子相伴左右,為何不可相互遷就?又怎忍心新歡舊愛俗世纏身,讓她空閨寂寞獨自一人?”王猛道,“看懂一個人太難,有一份真心不易,既是上天注定,命中相遇,便定要珍惜。”

鄯伯辛覺得喉中有些幹澀,鞠躬行禮道:“聽前輩一席話,晚輩醍醐灌頂。”

王猛走到另一面牆壁前,高舉燭火,在一副不起眼的畫像前頓住了腳步,伸手輕撫道:“這畫手巧奪天工,每一幅畫都是絕世真傳,惟妙惟肖。”

“你瞧瞧,這神态,就跟初見時候一般相似,”王猛頓了頓聲,忽然道,“四娘,我來看你了。”

鄯伯辛順着光暈望去,只見紙卷上呈現的是一位溫爾婉約的婦人,雙手交疊,神色柔和,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而站于畫前的人,猶如一位虔誠的朝聖者,仰望那束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試圖将今日往昔皆銘記于心。

鄯伯辛看見這一幕,不由垂下眼簾。

“莫辜負了有緣人,”王猛忽然嘆息,“賢侄可懂?”

冗長的甬道裏閃爍着燭火的光芒,寂寞光陰,百年孤獨,歲月轉身被埋葬在黑暗裏,等待一個又一個的人翻閱過往,然後點點滴滴,平淡無常。

往事莫可追。

鄯伯辛一走出暗閣,便看見了王安若。

她笑着向王猛行了禮,又笑語晏晏的看向他。

“罷了罷了,一把老骨頭,就不扯你們年輕人的後腿了!”王猛大笑道,“我這就走,你們該怎麽鬧怎麽鬧!”道罷,便拍拍鄯伯辛的後背,轉身離去。

鄯伯辛看她,一時間竟不曉如何開口。

王安若似乎心知肚明,上前拉過鄯伯辛的手,眉眼彎彎,就像遇上了甚麽不得了的樂事,二人在院子裏走了一段路,鄯伯辛出聲道:“你……”

“你我已結三世之緣。”王安若看他笑道:“二公子若是不信,佛祖菩提,黃泉碧落皆可作證!”

“我……”鄯伯辛擺了擺手,嘆息,“也罷,此事算是知曉了。”

“那可否一笑泯恩仇?公子是明白人,不會不知冤家宜解不宜結之理罷?”

“容我回去想上一想。”鄯伯辛沉吟道。

“那安若便恭候佳音,先送公子回府可好?”

鄯伯辛答應一聲,跟着王安若身後走出院子,繞過大半個宅院,行至廂房,忽然一陣銀鈴般的笑傳來,不多會,耳邊便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雨~~涼快啊~~要是夏天能浸在冰窖裏該多好~~~不讓開空調的廢柴傷不起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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