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摽梅之年(下)
薛湄在學堂上鬧翻的事還是被薛母知道了,被逼着給所有同窗道了歉,家裏便不再讓她上學,只是偶爾去給薛易年跑腿送飯。
薛家人把她當丫鬟使,她也只得逆來順受。
盛夏已過,晚秋将近,學堂裏的兒郎們舊衣換新襖,薛小妹還是那件白不拉幾的單衣,日夜操勞。
有一日薛易年剛下了晚課,王成急急忙忙趕來找他:“薛兄薛兄!你那話本子又要上臺了!今晚花下樓第一出,我和那鸨母商量好了,五五分成,他們說要見你,商量明年開春再寫一部新戲!”
道罷,二人一同火急火燎的趕去戲場。
和一幹人等談畢後,又遇見了書局的老板,寒暄幾句,竟被拉去雅間裏晃了一圈,等到戲過終場,薛易年這才想起時辰已晚,回去便只有挨板子的份,不由心中一陣懊惱。
誰知,窗欄前忽然響起“篤篤”的敲打聲,薛易年伸過頭一看,只見一張挂着笑的臉正盈盈看着他。
“阿湄?”他試着叫了一聲。
“是我。”薛湄朝他招手,走到窗邊踮起腳道:“阿易哥,戲我看了,寫的真好,恭喜。”
“這麽晚,你……”
“伯母怕課下得晚,讓我過來送飯,我聽他們說你在這裏就跟了來,剛好碰上戲剛開臺,一直看到現在。”
“你站着別動。”薛易年放下手中的雜務快步走出大門,在轉角的一處燈火闌珊看見了那襲白衣。
他牽過她的手,凍得簡直要了命,二話不說就将她拉進樓裏。
進了屋子燃起暖香,他将手爐遞給她,薛湄一只手捧起,一只手還不忘翻閱着留在桌上的臺本,看那大喜大悲,人世無常,看罷不由頻頻贊道:“以往我呼來喚去,自以為是,倒是錯怪哥哥了。”
“淨是些癡人夢話,拿出來怕是讓人笑話,”薛易年道,“情深不壽,一從而終,這世上哪有一樣是真?”
“真真假假,總有人将信将疑,半生仍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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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臺本子上的戲扔在一旁,薛易年笑着看她:“怎麽,你信?”
“哥哥若是不信,又何必寫那些個風花雪月,愛而不得,讓人心酸呢?”
薛易年愣住,颦眉思付,之後沉默搖頭,然後仰天長笑,最後笑而不語。
“閱戲者,百千萬計,知己者,二三人矣。”
窗外已是午夜時分。
将手上的事務處理好,二人一同歸家。
出了花下樓的門,薛易年将身上的蜀錦鬥篷解下,披在薛湄身上,道:“夜涼風大,小心着涼。”
“阿易哥多慮了,”她笑道,“我又不是大家戶裏的千金小姐……”
薛易年不由分說,牽起她的手就走,薛湄一步一步蹒跚跟在其後。
夜風低吟,一路無話。
時已近年關。
學堂裏夫子不依不饒,一板一眼的舉行考試。待最後一場完,薛小妹的熱飯菜也送到了,薛易年讓她坐下來一起吃,她笑笑,找個緣由去外面游蕩會,待他吃完,又提着食盒匆匆而去。
學堂裏有人還記得她,一人指着背影譏诮道:“你看她不修邊幅,又削又瘦,早晚要沒了頭發,亡命短壽!”
薛易年擡頭一看,竟是那位曾與薛湄堂上辯駁的自命不凡者,也笑着過去,恭恭敬敬的向那人行禮:“血濃于水,兄臺話既到此,薛某倒很慶幸自己沒有英年早逝,卻時常趨利避害,逢兇化吉。”
“薛易年,你這是要護她麽?”
“兄臺此言差矣,”他道,“骨肉之情,十指連心,若非要斷其一指,豈會不痛不癢?薛某自诩不是那心胸豁達的聖人,雖既往不咎,但瑕疵必報。”
那人見他不似玩笑,又礙于其它不好發作,只好冷哼一聲,呼朋引伴而去。
爆竹聲聲辭舊歲,轉眼年關已過,薛家小妹又大一歲。
家裏張羅新衣新褲,薛易年要進帝都參加大考,薛母将能想到的吃穿用度全數搬上馬車,千叮咛萬囑咐,一百個放心不下。
帝都不是個好地方。
至少薛易年這麽覺得。
參加大小宴席,說起客套官話,白天陪那些個世家女眷郎情妾意,晚上挑燈夜讀到天明,日子過得疲憊不堪。
不過盡管你來我往,逢場作戲,還果真有人動了情。一日,薛易年書讀得迷迷糊糊準備安寝,走到床邊卻發現早有人躺下恭候多時,瞌睡全醒了,仔細一看,居然是白日裏結伴出游的某位大家小姐。
好說歹說将人勸出自家宅院,哪知這風言風語竟被太後知曉了,嚷嚷着要為他賜婚。
許是天有不測風雲,這邊聖旨剛拟好,科考的皇榜一放,那女子又看上了才高八鬥的狀元郎,大婚之事只得無始疾終。
薛易年與金榜題名無緣,自然要收拾東西回家。途經首飾鋪,想到女眷們似乎都歡喜這些物什,拿起一支钿簪,丢幾塊碎銀,便随馬車而去。
這一來一去,一年又過,也到初冬。
冷冽的寒風将他的臉刮得麻木,薛母一如既往一番梨花帶雨,薛易年放下行李就出了門,找來王成送新戲的臺本子。
“哎呦我的大少爺,”王成氣喘籲籲的看着他道,“您可是回來了!這城裏多少大熱鬧啊,都給生生錯過了!”
“出了甚事?”
王成在茶攤裏找了個座,邊喝茶邊道:“還不是你們家那活佛寶貝,今年及笄,你娘想給她找個婆家,瞧上個瘸腿的書生,和人家親事談妥,三媒六聘收過,誰知這天氣轉涼,風雨交加,那書生竟給病死了!”
“下葬的時候算命先生說,這準媳婦生辰八字不好,命中犯克,沖撞鬼神,是百年一見的天降煞星!這事一傳開,連那偷了一輩子香的油鋪老爺也不敢看她一眼了!”
“我說少爺啊,小心你們家那寶貝妹妹,甚麽血濃于水,保命要緊啊!花下樓的新戲還指望着您呢,千萬悠着點……”
坐在茶鋪喝了一碗茶,天上便開始稀稀落落的飄雪,送走王成,薛易年迎着暮色去花下樓逛了會,再擡頭,早已入夜。
打着傘回家,路過後院一間破敗的廂房,見其中燭火微亮,便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窗外風聲呼嘯而過,湮滅了燈火,埋沒了人息。
薛易年嗅着冷香走入屋內。
“阿湄,你在喝酒?”
薛湄坐在黑暗中抱着酒壇子,迷茫的擡起頭,扯開嘴看他笑道:“阿易哥,你回來啦?剛煮沸的梅子酒,陪我一起喝上兩口罷?”
薛易年見她如此,不知為何,心裏堵得慌,搶過她手上的酒壇灌上幾口,辛酸苦楚自在其中,抹嘴稱贊:“好酒。”
“巧了,哥哥竟也歡喜這一出雪夜青梅話煮酒,可惜,我無才無德,配不上那把酒的英雄。”
“英雄亦有末路,凡人也有苦楚,所謂英雄凡人,究竟有何區別?”薛易年道,“只是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并蒂連技朵朵雙,偏宜照影傍寒塘。 只愁畫角驚吹散,片影分飛最可傷……”薛湄笑道,望着窗外的大雪,“那書生的字表裏有梅,伯母說是鴛鴦梅,大吉大利,若果真如此,命中孤鸾是甚?相生相克又是甚?難道真有何罪孽,入了黃泉獄喝過孟婆湯也洗不幹淨麽?”
道罷,不再理世事,埋頭喝起悶酒,直到午夜時分,終于把持不住,昏沉睡去。
薛易年走過去輕撫那枯敗的青絲,将袖中的钿簪插入她發間,抹去那眼角的淚痕,搖頭輕嘆。
“欲加之罪,何過之有?”
櫻花開了,又是一年春好景。
薛易年學業專攻一無所獲,薛父見一次教訓一次,說他不務正業,成天學那些酸腐書生寫些淫詞豔曲,亂本邪戲,朽木不可雕也。
既是入世無法,只得退而求其次繼承祖業,薛易年學着打理家裏的錢莊商鋪,外地來的客人,他也得費盡心思周旋,時常被灌的酩酊大醉。某日,剛從城主府宿醉醒來,又接到一份急報,說沽邺有一筆大生意,父親讓他前去,盡早啓程。
薛易年馬不停蹄的出了城。
離開之前,他支使王成去城東找一處獨戶小院,打掃幹淨,先墊上個把月錢,院前栽上幾樹梅花,說是要給女子做閨房。
“哪個美嬌娘啊?”王成旁敲側擊道,“怎地從沒聽你說過,不會是那花下樓的新寵罷?”
“知我者咫尺,家中有湄,梅在院中。”
“你不會是看上……”王成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大聲道:“她可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啊大少爺!”
薛易年笑而不語,拉上車簾,任由詫異聲聲随風遠去。
誰想,去日無多,卻天人永隔。
馬車進了沽邺,引路人早不見蹤跡,鄯家府邸也吃了閉門羹,薛易年打開信函掉出一張白紙,又想起家裏那些個風言風語,頓時心慌意亂。
待他回城,看見青梅變作碧血,素衣變作白骨,烽火狼煙滿目瘡痍之上不開眼的蒼天,忽而雙膝跪地,無語淚流,喉間發不出一字。
“薛少爺?薛少爺!”
有人認出了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道:“我是王成啊!”
“鄯家人屠城了!連牲口都沒放過,你們一家,都……被……”
“她呢?”
“她——也——”
聲音埋沒在風裏,帶着那未來得及寫下的愛恨別離,钿簪描眉的高山流水,不知要飄向何處。
嘉禾六年,滅字軍沽邺城外大營。
吳文光拿起地圖在燈下思索,皺眉嘆道:“這沽邺城銅牆鐵壁,攻無不克,想要一舉奪下,怕是難上加難。”
“滅京朝者,必先亡鄯氏,亡鄯氏者,必先占沽邺,明日只怕背水一戰……”
“将軍!門外有一人求見,說是能反敗為勝,扭轉戰局!”
“快讓人進來!”
進來的是位布衣藍衫的草鞋儒士,那人抱拳行禮:“将軍果真求賢若渴,在下佩服。”
“先生有何錦囊妙計?”
“贈軍八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挑燈看劍,吹角連營,寥寥數語,吳文光頓時豁然開朗,喜笑顏開道:“先生神機妙算!”
“姓甚名誰,可否告知?”
“在下姓薛,鄙名不便示人。”
吳文光也不在意,好意挽留道:“天色已晚,先生不如就在營地歇息,等到天色大亮,一同随軍進城。”想了想,又忽然笑道:“長夜漫漫,寂寞難耐,不知先生可有婚配?”
那人答:“在下無妻無子,家中已無一人,只在有生之年得過一知己,知己已隕,心中已無一人。”
“如此……夜裏若有事,但說無妨,”吳文光使了個眼色,讓人遣去幾名軍妓,“先生不必顧慮太多。”
直到夜色盡褪,日出東方。
清晨,吳文光站于萬軍之前點将,一小兵來報:“将軍,那位先生走了,只留下一封書信。”
“去了哪裏,信寫了甚?”
“不知去向,”那小兵答道,“信上說‘禦風遠行,恕難從命’,還留了幾顆梅子。”
“知曉了,你下去罷。”
《詩經召南摽有梅》有雲:“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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