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暗潮
住進客院,旁邊都是仙楚門的弟子,韓朔不好再像在冬宮時那樣随便,進屋後也繼續擺出長老架子,任由輕什前前後後地收拾伺候。
“你是不是來之前就想到可能不會回去了?”韓朔忽然問道。離開柏殿的時候,輕什好一陣忙碌,把主殿裏布置的法陣拆下來不說,偏殿的東西也收拾得那叫一個幹淨。
“那倒不是,我是怕咱們離開後有人摸進去偷東西。”輕什聳聳肩,将一杯靈茶送到韓朔面前。
“你那法陣是自己做的?”韓朔端起茶杯,随口問道。
“嗯。”輕什點點頭,在韓朔旁邊的椅子上座下。
“我當初在你那小院裏看到的禁制法陣,不會也是你自己做的吧?”韓朔挑眉問道。
“那個可真是在蓬萊閣裏買的。”輕什嘿嘿一笑,随即又補充道,“當然,買回來後被我動了點手腳。”
“哼。”韓朔不由一聲冷哼。
兩人正在閑談,屋外卻忽然有弟子高聲道,“韓長老,可否打擾?”
“進。”韓朔微微一怔。
一個仙楚門弟子推門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韓長老,院外有玄天仙域的弟子前來拜會炎輕什炎師弟。”
“拜會我?誰啊?”輕什愣道。
“他自稱玄未央,身邊還有一個年輕女修。”
輕什恍然之後又不免皺眉——這兩人怎麽會知道他在客院,顯然是派了眼線盯梢。
“去見見吧,既然人家主動登門,總不能讓人說我們仙楚門傲慢無禮。”韓朔面無表情地說道。
“弟子明白。”輕什站起身向韓朔施了一禮,然後轉身跟着這名弟子一起去見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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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院門口,站在那裏的果然是玄未央和玄琳兄妹。見輕什出來,玄未央主動上前施禮,“好久不見,炎師弟。”
“不算久,不算久。”輕什也笑呵呵地拱手,然後請引他過來的那名弟子找一間可以會客的空屋,将玄未央和玄琳領了進去。
分賓主落座後,輕什也沒請人送茶水什麽的進來招待,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兩位找我何事?”
玄未央似沒想到輕什會如此不客氣又不客套,愣了一下,很快便輕笑道,“炎師弟這是何意?在下只是聽玄琳妹妹提起曾在北街與你偶遇,便尋機過來拜會而已。”
“那你這機會可尋的真好,只要是再早來那麽一小會兒,這拜會可就會不成了。”輕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炎師弟說笑了。”玄未央仍然笑着,只是笑容中多了幾分尴尬。
“其實哥哥是陪我來的啦!”玄琳連忙笑嘻嘻地接過話來,“昨天在街上見到你之後就想過來拜會,可他們卻告訴我你沒住在長信宮裏,我就請哥哥找人幫我盯着,知道你過來了,我們便也趕忙來了——你一會兒還要離開嗎?”
——半年不見,倒是比那時候更會說話了。
輕什微微一笑,“這個可不好說,那天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可不是自由身。”
“那天和你一起的前輩很是眼熟,可是韓朔真君?”玄琳立刻問道。
“正是。”輕什點點頭。
“莫非炎師弟已被韓真君收為弟子?”玄未央眼睛一亮。
“我哪有那樣的福分,不過是跟在他老人家身邊做個随侍弟子罷了。”輕什笑道。
“炎師叔,韓真君現在是不是也在院中?不知我和哥哥是否有這個福分去拜見韓真君一面,求他老人家指點幾句?”玄琳也眼睛發亮地問道。
“我還真不知道你倆有沒有這個福分。”輕什淡淡一笑,緊接着便話音一轉,“但我可以肯定,我是肯定沒那個臉面為你們引見的。”
玄未央和玄琳的臉色不約而同地僵了一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呵呵,我算看出來了,兩位哪是來看我的,根本就是沖着我們韓長老來的吧?”輕什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輕輕掃過,“而且,兩位還不是為自己,是替別人跑腿來了吧?”
玄琳明顯緊張了不少,玄未央卻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炎師弟,你又在說笑了。”
“那是當然,你我這般低階修士,聚到一起不就是說說笑笑的嗎?”輕什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倒也是。”玄未央附和了一句,忽地話題一轉,“說起來,我聽聞韓長老被曾叔祖請去冬宮暫住的,怎麽今日卻回了長信宮?”
“呵呵,難道玄師兄不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麽事?莫不是玄師兄沒有參加子陵仙君的雙修大殿?”輕什挑眉反問。
“我乃小輩,那般重要的慶典,哪裏會有我的位置。”玄未央很是謙遜地笑道,“之後雖聽聞了一些,不過都是只言片語的,卻是越聽越糊塗了——炎師弟必是在現場,可否為在下解惑?”
“沒位置?”輕什沒理會玄未央的詢問,只訝異地睜大眼睛,“上次在我仙楚門時,我見子陵仙君對兩位很是照拂,還以為兩位是他極其寵愛的嫡親後輩呢,難道并非如此?”
“曾叔祖對族內弟子一向是一視同仁,此種照拂當然也不是我等能夠獨享的。”玄子微微一笑,一語雙關。
“我倒忘了,你們是血親家族,跟我們仙楚門大不一樣呢。”輕什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緊接着又問道,“不知道玄師兄是玄家哪房的未字輩?”
玄未央被輕什問得一愣,但馬上便淡淡一笑,“在下幸也,玄家甲房,未字輩排行十七。”
——玄家這次還真的是徹底的窩裏反了。
輕什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更加驚訝,“那玄兄豈不是子陵仙君的嫡嫡親的曾侄孫?”
“可不敢如此自稱。”玄未央連忙擺手。
“玄師兄如此年輕便已金丹可期,就算玄家老祖亦只會以你為榮,玄師兄又何必如那依附家族的無能纨绔般妄自菲薄?要知道,謙虛過分便是虛僞,玄師兄可莫學那僞君子行徑!”輕什話裏藏話地和玄未央打起了機鋒,繞來繞去,似是而非。
玄未央開始還陪着輕什繞彎彎,試圖從旁敲側擊中打探韓朔和玄子陵的關系,以及對今日之事的立場觀點。但說着說着,玄未央就發現輕什遠不像看上去那樣坦率直白,一到關鍵話題就立刻跑調,滑不溜手地讓人抓不到一點機會。
不過,最終卻還是輕什先沒了耐性,也不管上一句話說的什麽,直截了當地出言攆人,“玄師兄,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辭?我可陪你耗了快一個時辰了,再不走我可直接端茶送客了。”
而玄未央也終究沒有輕什那般的厚臉皮,人家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只好領着玄琳起身告辭。臨走前,玄未央再次請求拜見韓朔,輕什這一次倒是把話說的明白,“得了吧,要是真有那份誠意,回去叫你家長輩親自過來,你一個連敬陪末席都沒資格的築基小輩,有什麽資格提這個‘拜’字?”
玄未央被噎得面上一熱,卻又發不得脾氣,只得尴尬地笑了兩聲,告辭走人。
送走玄未央和玄琳,輕什回到韓朔的房間,将玄未央的來意猜測了一遍。
“打着我的旗號,其實是沖着您來的,聽着是想探探您和玄子陵的關系。”輕什說道,“這個玄未央和玄子陵同屬玄家甲房,但明顯不是一頭的,否則也用不着刻意跑到長信宮的客院裏來打探消息。”
“我和玄子陵的關系又幹他們何事?我們關系再好,我也不可能幫他争那家主之位;再壞,也不會引得仙楚門和玄天仙域交惡。”韓朔皺眉道。
“是呀,在仙門利益面前,個人情誼又算得了什麽呢。”輕什也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忽地挑眉道,“他們不會是想将玄子陵徹底地……那個啥了吧?”
“怎麽可能,玄子陵畢竟是亥朱真君的親生子,而且本身就是元嬰修士,就算有人生了那般心思,也不是那麽容易下得了手的。”韓朔對輕什的這個猜測并不贊同。
“如果亥朱真君已經厭棄他了呢?”輕什道,“您還記得今天大典時的座次不,您的位置可是越過了丹門和望雲宗,直接排在了賓客首位,對面就是亥朱真君!今天出事後,亥朱真君的态度也不對,一點怒氣都看不出來不說,對玄子陵也不親近,就好像大典順不順利都和他沒關系一樣!明顯是亥朱真君對玄子陵生隙,而玄子陵則拿您跟亥朱真君頂牛。”
“無論如何,亥朱真君都不可能坐視自己的親生子被人毒害,讓玄天仙域損失一個元嬰修士。”韓朔搖頭道。
“但無論如何,想讓玄子陵失掉少主之位的人,也同樣不可能留他性命,讓他存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輕什說道,“世家權位之争向來都是你死我活,別說玄天仙域如此門庭,就是炎家那種沒落小族,為争族長之位都免不了腥風血雨。與姨姥同輩的兄弟原本一共七個,可姨姥的長兄接任炎家族長之位後,尚且活着的便只剩下一個庶出的六子,其他五人或意外隕落或莫名暴斃,其中更是包括了姨姥及其兄長的一個同母兄弟。”
“但亥朱真君尚在其位,而且壽運悠長,得了少主之位也未必能成玄家家主。”韓朔道。
“那位置雖然雞肋,可權勢迷人眼,能想清楚看明白的又有幾人?搞不好那亥朱真君也想借機清洗門戶,畢竟玄天仙域還有一位化神修士,若是那一位生了異心,想為他那一房的後輩謀劃,亥朱真君又怎敢不想方設法地應對?玄子陵到底是靶子還是炮灰,此刻也不能做下定論。”輕什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話音一轉,“說起來,您暫不收徒的決策還真是正确。您上無師尊,下無徒孫,同輩的師兄又不親近,枝繁葉茂的恒楚真君對您就生不出防備,仙楚門就不會像玄天仙域這般禍起蕭牆。”
“哼。”韓朔瞥了輕什一眼,沒有接言。
輕什也只想他将自己這番話聽進耳朵,記在心裏就夠了,當即又将話題轉回玄天仙域,“那玄子陵也不是個明白的,若我是他,寧可背上悖德不倫的罵名,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再迎娶女修。要知道,修真界雖瞧不起那兒女情長之人,卻也對這種人最無防備,尤其是自家長輩,再怎麽恨其不争也難免會憐其多情,就算迫于壓力奪了他少主的名銜,也一定不會再施以其他懲戒——命在,修為在,少個頭銜又能怎樣?別忘了,亥朱真君的壽命可還長着呢!”
“你的意思,倒像是亥朱真君想把玄子陵怎麽樣似的。”韓朔皺眉道。
“亥朱真君不是只有玄子陵這一個兒子吧?好像連元嬰期的兒子也不是只他一個哦。”輕什意有所指地笑道。
“算他在內,三個。”韓朔點點頭,“他小兒子玄子祺的元嬰大典是在我閉關前舉行的,還有一個元嬰中期的兒子,似乎是亥朱真君的某個侍妾生的。不過玄家一向是母憑子貴,并不強調嫡庶之分。”
“對了,我們仙楚門和玄天仙域的關系如何?就我所知,我們和望雲宗好像挺冷淡的。”輕什忽然好奇地問道。
“望雲宗和我們都在南地,宗門勢力難免有疊加之處,紛争自然多些。玄天仙域位處極北,接觸的機會都沒有多少,哪裏生得出關系。”韓朔淡然道,“就算是我與玄子陵結識後,兩門間的來往也并未增加多少,不過……”
說着說着,韓朔皺着眉頭沉默起來。
輕什也沒催促,自顧自地品着靈茶,由着韓朔在那邊思索衡量。
過了好一會兒,韓朔重新開口道,“明天臨走前再跟我去一次冬宮。”
“是該打聲招呼,要不別人還以為無憂仙君那一聲恨就讓您和他成對頭了呢。”輕什點頭道。
“不是我見他,是你去見炎家那兩個,”韓朔道,“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鳳熙的侄孫,你的弟妹,總得讓他們被妥善安置了,我才好回去和鳳熙交代。”
輕什不由翻了個白眼,“那您不如親自去見,更顯重視。”
“我若對他們有那般的重視,又怎會将他們送人?做戲也要恰如其分。”韓朔冷哼一聲,“還是,你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麽讓你去見他們?”
“明白,當然明白,不過是就讓人知道,您并未因為無憂仙君而和那玄子陵生分。”輕什撇嘴道,“我只是不明白,明知玄子陵想從您這位化神大能身上借勢,您幹嘛還讓他達成目的?幫他,對您又有什麽好處?”
“幫他,對我确實沒什麽好處。”韓朔淡然道,“但不幫他,讓其他人順利地将他擠下少主之位甚至害他性命,那玄天仙域和仙楚門因他與我而建立起來的關系恐怕就徹底沒了。若是繼任的那人是個更看重望雲宗和丹門的,促使三大仙門徹底連成一氣,那我仙楚門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既然您已經想明白了,那我也就不多言了。”輕什嘿嘿一笑。
“難道你剛明白不成?”韓朔也是一聲冷笑,擡手想将輕什拉進懷裏,但馬上又想到周遭環境,只得又冷着臉将手收了回來。
輕什哪會不懂韓朔的意思,當即撐着桌子探過身去,在韓朔臉上輕輕柔柔地親了一口,一語雙關地笑道,“韓長老辛苦。”
韓朔瞥了他一眼,沒再多言。
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韓朔和姚之煥了個招呼,然後便帶着輕什去了冬宮。雖然冬宮的侍衛一知道韓朔的身份便閃身放行,但韓朔卻沒有徑直進去,非要站在門口,讓人進去喚玄子陵來接。侍衛們哪敢得罪韓朔,只好依他的意思派人進去請玄子陵。
沒一會兒,玄子陵便在侍衛的引領下快步走了出來。
“韓真君。”玄子陵面帶疑惑地向韓朔拱手見禮。
“進去談。”韓朔淡然道。
雖心存疑問,但韓朔的行為在某種意義上很對玄子陵的心思,當即沒有多問,直接擡手道,“韓真君請——”
韓朔毫不客氣地走在了首位,輕什領着望朔錯後兩步,跟在韓朔和玄子陵身後。
待離開宮門有一段距離了,韓朔這才開口對玄子陵道,“我給你的那兩個人你安排好了嗎?”
“怎敢怠慢?”玄子陵不由一笑,“怎麽,莫不是舍不得了?”
“哼。”韓朔冷哼一聲,也沒接玄子陵的話茬,直接說道,“我一會兒便要返回仙楚門,你且派人帶我這弟子去與他們見上一次,回去後,我也好向鳳熙交代。”
“一個金丹修士而已,需要你交代什麽?”玄子陵笑問道。
“總歸是她的後輩,就算沖着她那張臉,我也得确保人在你這兒待得穩妥不是?”韓朔意味深長地說道。
“說的也是。”玄子陵了然一笑,拿出一張傳音符,發了出去,然後領着韓朔一行繼續走向距離宮門最近的含章殿。
當他們走到含章殿門口的時候,輕什曾在玩物堂裏見過的那位思雲仙子已經等在門口。
“帶他去秋瀾殿見罄柳夫人,把青公子也一起叫過去。”玄子陵向思雲仙子吩咐道。
“是。”思雲仙子微微欠身,向韓朔和玄子陵施了一禮,然後便走到輕什面前,“請跟我來。”
“你留下陪韓長老。”輕什拍拍望朔,然後跟着思雲仙子離開了含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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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