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餘望

輕什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走出卧房,擡頭卻看見韓朔正坐在正廳的圓桌前刻錄玉簡。

“睡夠了?”聽到身後動靜,韓朔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算是吧。”輕什走到韓朔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這才發現桌上還有十來枚同樣大小的玉簡,随口問道,“這是做什麽?”

“将他們每個人的身份、修為、進境做個記錄,以後也好有個對比,因材施教。”韓朔答道。

“你倒是認真。”輕什撇撇嘴,心想這估計是那一陣兒在書殿裏學來的授徒技巧,随即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若是困就再回去睡會兒。”韓朔皺眉道。

“我還得出去轉一圈,回來再說吧。”輕什伸了個懶腰,“話說今天你是要傳道授業的,難道已經結束了?”

“自己出去看看日頭,這都什麽時候了。”韓朔瞥了輕什一眼,“這時候你要出去做什麽?”

“看看你這群弟子可否滿意這長老殿呗。”輕什懶洋洋地答道,“今天你授課的時候,他們有沒有抱怨什麽?比如屋裏少了擺設,雜役們伺候的不好……”

“他們敢?”韓朔不悅地瞪眼。

“也是,就算有什麽不滿也不敢跟您抱怨,只是私底下怎麽想就不一定了。”輕什說着,人已站起身,“我去轉一圈,一會兒就回來。”

韓朔沒再攔他,不過輕什也明白,無名谷這大點的地方,韓朔放出點神識就全罩住了,自己出去做什麽說什麽,人家在洞府裏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出了韓朔洞府,輕什直接去了對面的長老殿,并沒見那些入殿弟子,而是叫來了雜役的頭頭丁虎。丁虎是輕什在靈田上當差的時候便用過的人,靈根是極差四系雜靈根,快三十了還只是煉氣中期,眼見着已是築基無望。但丁虎心态極好,沒天賦就不在修煉上鑽牛角尖,沒背景就不和那些靠山硬的争搶。輕什在靈田的活上用過他幾次覺得很是順手,便時常給他一些照拂,丁虎也知恩圖報,輕什卸了差事後也沒斷了和輕什的聯系,只是他是個能幹的,井裏接手後也沒把他從靈田上趕走。這次韓朔的長老殿用人,輕什便直接找上丁虎,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做個雜役頭兒,丁虎二話不說就辭了靈田的差事,跟着輕什來了韓朔的長老殿。

輕什也沒跟丁虎進屋密探,直接拉着他在殿外樹下站了,開門見山地問道,“沒有人找麻煩吧?”

“沒有,一個比一個老實,就是……”丁虎撓了撓頭,“那位叫江哲的,昨晚曾找我們要飯吃,我們沒準備,只能告訴他沒有,不過他也沒說什麽,今天也沒再要。”

“要飯吃?”輕什不由一愣,那家夥可是築基期的修士啊,難道還沒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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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覺得奇怪吧?”丁虎看看左右,見沒有旁人,便湊到輕什耳邊低聲道,“我也覺得奇怪,今天特意去第五峰打聽了一下這位江修士。”

“打聽到什麽了?”輕什正覺得這人面生,立刻順勢問道。

“他啊,竟然已經一百多歲了!”丁虎誇張地驚嘆道,“光看他那模樣,我還以為他跟小師叔您差不多年歲呢,結果今天去第五峰一打聽才知道,我的媽呀,比我家爺爺年紀還大!聽說六十多歲的時候才築基,如今也不過築基中期!”

——說的這麽開心,莫不是他的存在讓你對自己的前途又産生信心了?

輕什聽得嘴角抽搐,不過還是追問道,“這和他吃東西有什麽關系?”

“呃,這個……”丁虎愣了愣神,很快幹笑起來,顯然是光顧着驚訝于江哲的年齡,反而把之所以過去打聽的真正因由忘到了一邊。

“行了,這事到此為止,你也別再胡亂打聽了,省得惹人多想。”輕什正色道,“以後其他人若是再要咱們沒有的東西,你也像這次一般直接說沒有就成了,反正種種規矩都已經定下來,韓長老也同意了,誰若是有疑議,直接讓他找我說話。”

“是。”丁虎連忙點頭。

“其他人呢,昨晚都住在長老殿裏了嗎?”輕什又問。

“是,而且我看着,都是想在這裏長住的,屋子都打理得很仔細。”丁虎刻意着重了仔細二字。

“想長住就長住吧。”輕什撇撇嘴,“你沒事的時候也多在修煉上用用功,這裏靈氣濃郁,修練起來可比其他地方便宜多了。瞧人家六十歲的時候還能築基,你才多大點,別這麽早就放棄。”

“小師叔放心,我明白的。”丁虎嘿嘿笑道。

“你該幹嘛幹嘛去吧,有急事就發傳音符給我——”輕什說着,猛地一拍腦袋,趕緊從百寶囊裏抓出一把傳音符塞給丁虎。傳音符這東西對他來說和白開水一樣,但對丁虎這種雜役弟子卻稱得上是奢侈品,哪是輕易舍得購買的。

“謝小師叔。”丁虎趕緊接過收好。

“餘執事出去沒?”輕什随口問道。

“餘道君沒出去,今天只有第一峰的蘇方蘇師叔在韓長老授課後出谷了,而且到現在還沒回來。”丁虎答道。

“哦?”輕什挑了挑眉,卻也沒再說什麽,揮手讓丁虎自便,自己則邁步走向山谷北角。

丁虎對江哲的描述讓輕什想到一種可能,只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真要是如他猜測的那樣的話,這江哲就算能瞞過戚峋道君也不可能瞞得過韓朔,韓朔既然允他入殿,想必他的存在應是得到宗門默許,甚至可能是刻意送來讓韓朔培養的。

——算了,這種不相幹的事沒必要多想,一會兒直接問韓朔就是。

輕什甩甩頭,繼續向山谷北角——餘望的煉器室走去。

按理說,餘望應該按輕什的安排住在長老殿後面的正殿裏,但他一心牽挂着手裏那件尚未完成的靈器,輕什也不希望他荒廢了這門手藝,因此緊趕慢趕地在長老殿正式開殿前探明了地火走向,在山谷一角給他挖了間地下室,引出地火。這樣一來,餘望雖有了煉器之地,卻也遠離了長老殿,畢竟煉器就免不了炸爐,萬一把到時候長老殿也一起炸掉,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輕什不得不未雨綢缪。

這座地下室建好後,餘望就幾乎住在了那裏,就像他在第一峰的時候一樣,放着好好的洞府不住,整天泡在地火室裏吃爐灰。本着對餘望的了解,輕什壓根就沒去長老殿裏碰運氣,直接就奔向了新建好的煉器室。

輕什沿着入口的石階一路走進簡陋的地下室,正奇怪餘望怎麽沒開禁制,竟讓他這麽容易就闖了進來,一擡頭卻發現地下室裏不止有餘望,還有一個他同樣很熟的朋黨——沈沉舟。

“喲,你也在啊?又來學煉器?”輕什立刻擡手招呼。

“你不會是剛睡醒吧?”沈沉舟翻了個白眼,反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輕什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還真是剛睡醒不成?”沈沉舟卻是真的驚訝了,“韓長老也不管你?”

“他還能管得着我睡覺?”輕什撇嘴道,“再說了,這陣子我為他鞍前馬後地忙個半死,現在總算得閑了,還不許多睡一會兒?”

“許,當然許,你老人家勞苦功高,誰敢說不?”沈沉舟知道跟他在這種閑話上争起來的話肯定是沒完沒了,當即主動求和,順便轉移話題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過來幹嘛?”

“肯定沒好事,他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餘望頂着一臉詭笑接口道。

“你個沒良心的死魚腦袋,我哪次找你不是好事?”輕什立刻瞪眼,“你敢摸着良心說話,對着心魔起誓不?!”

餘望讪讪一笑,臉上的表情越發地詭異,“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你別吓我,我真真怕你。”

輕什冷哼一聲,這才伸手拿出一塊玉簡,遞給餘望,“幫我做點東西。”

“我就說沒好事。”餘望一邊接過玉簡,一邊忍不住小聲嘟囔起來,神識一掃,随即叫了起來,“喂喂喂,你做酒壇子也找我?!”

“讓你做你就做,廢什麽話?!”輕什擡手給了餘望一記響頭。

“酒壇子?你又想折騰什麽了?”沈沉舟好奇地問道。

“酒壇子能幹嘛,當然是釀酒了。”輕什翻了個白眼。數次失敗讓他明白利用外置法陣進行催生的法子肯定不可行,可他又實在是沒耐心去等個一年半載地讓靈酒自然發酵,于是便在忙裏偷閑的時候想出了一個新主意——在裝酒的壇子裏埋入內置法陣。

“你要釀靈酒?”沈沉舟眼睛一亮,“算我一股如何?”

“八字還沒一撇呢!”輕什把嘴一撇,“再說,你怎麽知道我要賣?你又拿什麽入股?”

“你這家夥向來是無利不起早的。”沈沉舟讨好地笑道,“算我一股如何,我好歹也能給輕什師弟做做苦力的。”

輕什故作張狂地上下地上下打量了沈沉舟一眼,但很快便心下一動,皺眉道,“你不會是沒靈石花了吧?”

沈沉舟面色一窘,幹笑幾聲,“輕什師弟真是慧眼。”

“真沒靈石了?”輕什沉下臉,“你用一塊破桃木做靈劍,不會也是因為沒靈石了,買不起好材料吧?”

“呵呵。”沈沉舟繼續幹笑。

旁邊的餘望卻聽得滿頭霧水,“沒靈石怎麽了,我也常沒靈石花用,咋不見你這麽大驚小怪過?”

——你倆能一樣嗎?!

輕什有心把沈沉舟拉出去細說,卻又怕這麽刻意地避開餘望會惹他生了嫌隙,只好隐晦地繼續問道,“最近開銷很大?”

沈沉舟笑了笑,終于還是出了聲,“不,只是……坐吃山空。”

輕什一陣無語,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用借你點不?”

沈沉舟笑着搖了搖頭。

輕什也沒硬要借他,沉吟了一下,忽地轉頭看向餘望,很是突兀地問道,“餘望,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不會就打算在金丹期過一輩子了吧?”

“啊?”餘望明顯一愣。剛才還在談沈沉舟沒靈石的事,怎麽一下子又扯到自己的修為了?

“若你還想着晉升修為,成嬰化神,那像現在這樣沒完沒了地把時間精力靈石都花在這煉爐裏可絕對不成。”輕什繼續說道。

“……我結丹就是在地火室裏。”餘望小聲嘟囔道。

“別告訴我你連築基期和金丹期差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輕什翻了個白眼,“就算你挂着長老殿執事的頭銜,拿到的奉養也只是勉強夠你日常用度,你又不是個一心只想着修煉的,想效仿人家苦修晉級同樣是絕無可能。當然,想指望你家小魚尾巴養你那更是白日做夢,他不把你拖累死就算是有良心了。”

“你,你到底想說什麽?”餘望被輕什激得滿臉漲紅。

“合夥,賺靈石。”輕什終于點出了正題,“我要你玩物堂的那間鋪子。”

餘望愣了一下,很快便又面無表情地垂下頭,“……想要就拿去,反正那鋪子早就抵押給你了,我如今也是肯定還不起靈石的。”

餘望的痛快卻是讓輕什和沈沉舟都吃了一驚,兩人互望了一眼,然後齊齊轉頭看向餘望,不約而同地開口道,“你和小魚尾巴……”

“咳——”沈沉舟連忙輕咳一聲,示意輕什先講。

“你倆掰了?”輕什連點修飾語都沒添加,一句話就将餘望的臉色問得由紅轉白。

“年前的時候,于偉終于築基了吧?好像還拜了師傅?”沈沉舟跟着問道。

“是啊。”餘望沒有擡頭,只有嘴角詭異地翹了起來。

“拜的誰?”輕什轉頭看向沈沉舟。

“懷楚仙君的座下弟子陸思遠道君。”沈沉舟答道。

“這小子還挺能攀扯的嘛!”輕什有些驚訝。懷楚仙君雖不是出自恒楚真君一脈,但畢竟是做過掌門的人,卸任後便靜心潛修,如今已是元嬰中期,實在是要修為有修為,要人脈有人脈,在仙楚門裏的分量比恒楚真君的幾位親傳弟子更重。

“陸道君有位孫女,如今也在仙楚門修煉。”餘望低聲說道,“于偉和她……”

“女人?”輕什不由睜大了眼睛。

餘望翹着嘴角,将頭垂得更低,“他本就是喜歡女人的,若不是我……”

“若不是你,就他那資質出身,哪有機會入仙楚門,更別說築基!”輕什重重打斷道,“他若真的不願,這麽多年跟着你花你靈石用你靈丹又算什麽?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怎麽和你說的?還是說都沒說,只是你自己猜的?”沈沉舟插言道。

“他拜師後來見過我,說,說我們緣分已盡,玩物堂的賬務也該分割清楚,還,還想跟我贖買玩物堂的鋪面。”餘望的聲音有些發顫。

“還好鋪面的房契不在你手裏,否則你肯定會給了他。”輕什冷哼一聲,很快又挑起雙眉,邪笑道,“你說,若是那陸道君和他的孫小姐知道于偉被你睡了這麽多年,會怎麽想?”

旁邊的沈沉舟立刻皺眉,而餘望卻猛然擡頭,很是認真地大聲說道,“我沒碰過他!我喜他,心儀于他,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辱過他分毫!”

“你碰沒碰過他不重要,只要大家都以為你碰過就夠了。”輕什冷笑道。

“不妥。”這一次沒等餘望開口,沈沉舟已搶先出言阻止,“這事傳出去,傷的不只是于偉,餘望一樣也會名譽受損。畢竟餘望修為高,入門早,只要于偉一口咬定是餘望強迫于他,餘望很難辯駁。更何況,餘望現在在韓長老手下做事,韓長老就有好男風的名聲,如今若是再讓餘望也冒出同樣的傳聞,你覺得大家會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不過就是以色侍人呗!他都結丹了,又不是受門規限制的低階弟子,怕什麽!”輕什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卻也沒再堅持,轉頭向餘望問道,“其實別人怎麽想都無所謂,關鍵是你怎麽想!他哄騙你這麽多年,欺占你靈石無數,靈丹一堆,最後還讓你落得個人財兩空,難道你願意就這麽放過他?”

“那我還能怎樣?”餘望一臉詭笑,眼中卻滿是悲涼。

“把他抓來,先玩個夠本再說。”輕什惡意地建議道。

“炎輕什,你就別出馊主意了!”沈沉舟頭疼又無奈地制止道,“亵玩門內弟子,這事若是鬧出來可不是幾句閑話就能完的,這是要被送刑堂的!”

“他敢?”輕什冷笑,“我跟你打賭,就是把他玩殘了,他也不敢出去聲張一句!”

——當然,我也不會給他出去聲張的機會!

輕什心裏這樣想着,眼睛卻仍然望着餘望。他也知道,以餘望的性格,恐怕是做不到這般絕情絕義的地步,能狠下心跟那人一刀兩斷已是極限。

果然,餘望搖了搖頭,雖未說話,卻也表明了自己的不贊同。

“好吧,你這個當事人都不想動他,我又何必做惡人。”輕什撇撇嘴,轉而道,“不過玩物堂我是肯定不會留給他的。”

“那本就是我欠你的,當然由你做主。”餘望又低下頭。

“你欠我的多了去了,別以為一間鋪子就能還清!”輕什故作兇惡地說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你做的靈器,賺的靈石,統統歸我所有!什麽于偉魚尾巴的,要斷就斷個幹淨,別TMD哪天他一後悔一哭訴你就又心軟複合了!”

“他還會給我心軟的機會?”餘望動了動嘴角,反問道。

“你以為他是怎麽勾搭上陸道君的孫小姐的?僅靠一張面皮?”輕什挑眉冷笑,“等我把玩物堂要回來,你看他找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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