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直到過了亥時,小金才由胡主事陪着回來,兩人說了幾句,胡主事便告退了。夏安躲在床上裝睡,聽見有人開了他的門,走到床邊,可憐巴巴地說:“夏安,你都不等我。”

夏安這才從被子裏露出眉眼來,嘻嘻笑道:“怎麽可能不等你。”穿鞋下床,外衣都好好的穿在身上,小金方信了,再看滿桌的零嘴,立刻轉喜:“啊,你過的不錯嘛,買這麽多零嘴吃,還有芙蓉糕。咦,好香的酒。”

“就知道你喜歡。”

“诶,‘神醫’也在,好想你。”小金去抱床上的懶狗,被龇牙威脅,無奈攤手:“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兩人老友初見,不知不覺便談了一夜。從小金嘴裏,夏安知道了內院隐晦的事情。王爺雖寵着蘭香,近日來卻極少要蘭香公子侍寝,也不給名分。蘭香公子在內院過的越來越吃力,府外請的幫手,地位再高,也很難控制到別人的內院去,只能保證蘭香公子的生命不受威脅罷了。

就當蘭香院的人都逐漸萎頓時,總管突然要出遠門辦事,王爺竟将外院最重要的院落之一交給了蘭香公子,而沒有交給側妃,這不但是恩寵,更是生路。

除了阿堵院,外院還有幾個小院子分撥給了蘭香公子管理。

外院的庫房——明軒院毫無疑問肯定是要讓主母親管的。側妃最好不過得了個大廚房,只是油水多罷了,沒什麽權利。

兩人說着說着,天色開始發白。小金白天還要處理事情,回房睡了。夏安又被迫養成了晚上不睡的壞習慣,趁着沒什麽困意,着手處理活計。

他按着容離的交代,規規矩矩地當他的副主事,上頭分派下來活計他便老實完成,遇到什麽事也從不亂出主意。

蘭香公子初來的時候,自然是要有一番整頓的。夏安沾着活計多的光,逃過了一連兩日聽訓的苦頭。蘭香公子念着夏安的一抱之恩,凡是也對他留有寬待,是以外院權力的更換對夏安的影響并不大。

只是活計繁多讓他忙的抓狂,并且容離只說晚上不來,卻在第二日、第三日都沒來,也沒跟夏安事先說好去了哪裏。這讓夏安的心定不下來,想去問問王爺去了哪裏,可又不知開口問誰才好。

小金是蘭香公子的心腹,夏安猶豫再三還是問了:“近日王爺在府裏麽?”

“問這個做什麽?”小金打個哈欠,已經很晚了。

“只是随便問問。王爺不是要擺賞梅宴麽,我有幾處賓客名單不敢下筆,想請管事去詢問。”

小金撂下書,眼中光芒不定:“是麽,只是這事啊,完全可以請何管事去問負責的主管,不至于驚動王爺吧。你快忙去吧,我這兒也有好幾本冊子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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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悶悶地往回走,突然頓下腳步,回身疑問:“小金,我記得你識不了幾個字的對吧?”

“哈哈,我跟着公子學了半年多,哪能沒個長進。”小金眼神閃爍,轉移話題:“你也長進了不少吧,都成了院裏的一把好手了。快去忙,公子已經寬限你一日時間,明兒再做不完,別怪公子無情打你板子。”

夏安垂眸,遮住眼中疑惑。只半年便可以讀書無礙不稀奇,能從算不清數目到看懂庫房繁複的紀事冊、賬簿,轉變未免太大了些。

和慶圖一起到華嬴院定下再次确定賓客名單,落秋閣是管理王府對外接待事宜,主管張富城是個肥胖的老頭。他看了夏安遞上去的長串名單,白眉一湊,質問道:“怎麽多出了幾個?”

“蘭香公子吩咐加上的。”慶圖恭敬答道。

如今蘭香公子的權力不小,張主管也不敢貿然得罪,看了看,多請的幾個也是世家貴族子弟,身份高貴,請到王府做客也無妨。王妃請了幾個,側妃添了幾個,這蘭香公子本就有“迷倒衆生”的稱號,如何能在府外沒個朋友,只是之間的關系,不好說罷了。

領了回複,兩人出了落秋閣,正撞上夏安出門必遇的那個人。夏安心裏一樂,磕頭的時候擡頭給容離使眼神,哪想到容離看都不看他,反倒叫過慶圖問了兩句賞梅宴的事。

“無妨,随蘭香的意思吧。”容離淡淡說道。

夏安見容離有要走的意思,一急,不顧尊卑插話問:“王爺,給諸位皇子的請帖是否要按着一致的規格?”

二王爺和十五王爺如今在朝上的呼聲最高,皇上也對他們也有另眼看待的意思,是故若王爺有意與他二人交好,請帖上便要多注意些小細節。這事阿堵院關起門讨論過,何管事已說給這兩位王爺的請帖上龍爪的顏色要略微發明黃些,所以慶圖不明白夏安為什麽突然拿出這事來問王爺。

容離冷笑道:“怎麽,如今這麽點小事都要本王親自處理了麽,那還養你們這些奴才作甚?”話語中甚是憤怒,在場的人皆是臉色一白,屏氣低頭。慶圖急忙拉着有些呆傻的夏安跪下請罪。

一個男色在名單上加幾個人,王爺都問上幾句,怎麽如何處理與衆皇子關系的事倒成不值一提的小事了。衆人心裏皆是不明,但王爺性子向來古怪,他們只當是這小厮話裏不知那點惹王爺惱了,并未多想。

“王爺饒命。”慶圖使勁拽夏安的袖子,可是後者就是不肯開口求饒,他只好代替求情。王爺一怒,向來是要人命的,沒想到一向謹慎不愛出頭的夏安會在此時多說話,而招來王爺的怒氣。

出乎慶圖意料的事,王爺惱了這麽一句,并無下文,轉身進落秋閣去了,連責打的命令都沒下。慶圖癱坐一旁,見夏安突然起身,向院門走去,他忙追上。

“沒事了,夏安,你別害怕。”慶圖還以為夏安是吓得說不出求饒的話來,結果追上去一瞧,夏安滿臉怒氣,哪有半分害怕。

夏安跟王爺甜蜜了許多日子,王爺雖然偶爾咋呼,沖着夏安大呼小喝,但對夏安那可真只是嘴上占占便宜,從不舍得讓夏安受半點傷。

怕夏安只是個副主事,生活上受委屈。銀絲炭擠着阿堵院先用,仍擔心分不夠,凍着夏安,派暗衛定時給夏安送上些。衣服是撕一件,送兩件,從外袍到亵褲,齊全的讓夏安臉紅不已。吃的喝的自然少不了,容離哪次去袖子裏、懷裏不是滿當當的。

夏安現在可是學會什麽叫恃寵而驕了。容離的一貫殺手锏——拿出王爺的身份來壓迫夏安的招數,已經完全沒有了效力。

回到阿堵院,慶圖被何管事叫走,無法追上去勸怒氣沖沖的夏安。被王爺罵上一句就了事,這恐怕已經是全王府的下人求之不得的。怎麽夏安還會生氣,他怎麽敢生王爺的氣?

“神醫”正躲在屋裏啃骨頭,冷不丁被夏安掂着皮毛扔到床上一陣蹂躏。翻着白眼聽夏安語調難過地說道:“你個白眼狼我都喂熟了,可你瞧他,心情好的時候是笑眯眯的容離,心情差的時候就是高不可攀的王爺了。”

“我身雖下賤,可他明知我心尚尊嚴,今日卻在衆人面前辱我,教我情何以堪?”其實若換做以前,被容離罵算什麽,即便被拉到刑堂打,夏安有的也只是害怕罷了。可現在,王爺不只是主子,還是朋友,是做最親密事情的人,是夏安在王府中最交心的人。

“你說啊,你怎麽不說話。”夏安氣鼓鼓拎起“神醫”的耳朵。

門外偷聽的小金,頓感自己混蛋,進阿堵院沒幾日,便把好友賣了。可他也很難做,主子是他的天,被問了他能不說麽。當時還勸主子莫要發脾氣,結果一向隐忍的主子竟這麽沉不住氣。

他推門進去,笑道:“喲,怎麽了,逗‘神醫’玩呢?”

夏安聽到“咯吱”的動靜,心中一顫,正思考要不要賭氣不理進來之人,卻失望的聽到小金的聲音。

“嗯,活計做的有些累了,放松放松。”夏安使勁的一咬下唇,翻身從床上下地,從箱子裏将自己的寶貝全找出來,一溜打包好,決絕道:“你愛吃全拿走吧。”

小金愣道:“你不要了?”

“……嗯。”看着就堵心。

“那我全拿走了啊?”王爺,便宜我了。

“……嗯……诶,等等,要不你把桂花釀給我留下吧。”

一直腳不沾地地忙到午時,何誠過來催促夏安去吃飯。夏安自己也餓了,心想,即便是生氣,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他還要贖身呢。

大廚房一改往日的熱鬧,這幾日府裏下人吃飯都是不敢高聲語。大廚房的規矩也變了不少,以前是不同身份的人取不同規格的飯菜,比如夏安作為副主事,能吃到兩葷一素,米飯随意,至于湯,大夥都可以随意喝。

現在卻是不同了,大廚房給不同等級的人定下了每個月的吃食份例。吃飯的時候,所有菜任取,記到賬上。一月末,多退少補,即吃的過了,就要自己掏錢墊上,吃的少了,可以積攢到下個月,或者換成現銀。

夏安很喜歡新的規矩,現在吃飯只要一碗飯配上一道素菜,吃的遠沒有何誠他們好。但是每月還可以再領上一筆錢,他的出府之日又近了不少。反正屋裏存着許多零嘴,也不怕餓着。當然,現在零嘴都進了小金的屋裏了。

何誠他們卻很苦惱大廚房取消了私擺席面兒,這讓他們幾個

的漫漫長夜如何打發?

“诶,好像你丈母娘把你媳婦領過來了。”何誠拿胳膊捅捅一個勁兒發呆的夏安。後者不解的順着目光望過去,看着沈廚娘與身後一位年輕少女有說有笑,那二女也正看向夏安這邊,見夏安瞧過來,少女忙含羞帶怯的低下頭。

何誠他們都低聲嬉笑,夏安卻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那是不是沈廚娘的女兒還不一定呢,即便是,于他又有何幹系。他早已下定主意,只要在王府待一天,他便不娶親,全心全意和王爺在一起。娶妻生子,都要等贖身之後,這樣方能不負祖宗不負卿。

按他現在的月銀,三十年後就可贖身。但他還會再升任更高的位置,月銀會再漲上許多,所以他出府定下的時間改為了二十年。如此,等他出府的時候,才三十七歲,到時娶個年輕些的媳婦,生幾個後代應該沒問題吧。

沈廚娘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個淺綠色梅花香的荷包,摸着夏安的腦袋說道:“孩子今年多大年紀?”

“過了年就該十八歲。”夏安心裏忐忑,莫不是沈廚娘真有那個意思吧。

“年紀雖不大,可是在咱們府裏,凡是還是早做打算的好。我聽說你已經沒親人了,怕是也沒個人給你操持吧?”沈廚娘趕走何誠,自己坐了下來。

夏安言道:“沒有。”

沈廚娘笑的愈發開心,見夏安吃的清淡無油水,尖眉一蹙,喊廚房忙活的丫頭:“快給夏副主事烤只雞來,要整個的。”

回到院裏,又迫使自己把心思放在活計上,連晚膳都沒吃。小金猶猶豫豫還是忍不住将人拉到三院:“你要定親了?”天,王府還會有安寧日子麽?

夏安擡眼瞟了小金一下,點點頭。

小金吓得音都顫:“你,你跟我,我說實話。”

“是啊,沈廚娘的女兒又漂亮又乖巧,而且到了指婚的年紀。”

“她到了指婚的年紀關你什麽事,你又沒到弱冠,成個什麽親?”

夏安冷眼看憤怒的小金,突然從嘴裏發出兩聲怪異的笑,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并上鎖。留下呆在原地的小金,不由疑道:難道他知道了?

天色剛黑,月亮被王府冰冷的氛圍吓到烏雲背後,只有雪地散發出微弱的熒光。有人影踏雪而來,開了窗戶躍進。

夏安喝了大半壇的桂花釀,平日不想醉,一喝就倒,這次想倒下,反而如何也去不掉腦中的清醒。

被人毫不憐惜的拎起衣領摔倒床上,他卻抿嘴無聲地笑了。容離三兩下撕爛他身上的衣服,同樣帶着臭烘烘的酒氣:“你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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