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惡報 (2)

不是夫人又覺得哪裏不舒服?”

“姐姐這些天還好。”張靜娘雖然容貌和嫡姐比差遠了,但生得溫婉白皙,看着善良可親,“只不過府中有個妾懷了身孕,每天怄氣到不行。”

說完咬了咬下唇,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因而姐姐想讨副藥,打掉那妾室的孩子。”

劉太醫和刺史府往來甚密,也知道張茂娘是個驕縱嫉妒的性子,要不是之前三年無所出,夫家硬是擡妾進門,也不會讓眼前這位小夫人近了衛刺史的身,誕下庶出的大公子。

說來也是天意,大公子剛出生沒多久,一直沒有消息的張茂娘偏偏就懷上了。

當即撫了撫胡須,遲疑道:“這……不太好吧。”

又嘆息:“衛老爺膝下已經有了大公子,平日裏對夫人也是百般遷就寵愛,怎麽就偏偏在夫人孕期出了這事?”

“是那妾室不規矩勾引,其實也算不得大事,姐姐懷着孕老爺不能近身,只不過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張靜娘垂眸道,“反正月份還小,老爺也并不知情,一貼藥神不知鬼不覺打掉便是。”

劉太醫并沒有懷疑,也犯不着為一個惹張茂娘不喜的妾室出頭,于是很快提筆開了藥方,讓張靜娘抓了打胎藥帶回去。

誰知随之傳來的消息,竟是懷孕七個多月的張茂娘忽然血崩!

劉太醫一直在負責張茂娘養胎,當然知道張茂娘雖說懷相不佳,經常腰酸背痛腿抽筋,但胎兒還是穩固的,特別是先天氣血充足,并沒有什麽兇險之兆。

怎麽忽然就血崩了?!

急急忙忙的趕過去,卻回天無力,沒能夠救下張茂娘,只接生了渾身青紫、發出異常哭聲的二公子。

劉太醫仔細的給初生嬰兒檢查了一番,二公子發聲器官殘缺,雙腿經絡錯亂骨骼畸形,縱然長成也是個不良于行的啞巴!

除此之外,當時劉太醫還看不出二公子癡傻,然而看二公子不正常的青紫膚色,明顯是在母胎裏被人下了毒!

是誰竟敢暗害了張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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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抱着剪斷了臍帶的二公子,去禀明在外間等候的衛刺史,卻被張靜娘在産房中攔下,那個名為木蓮的丫頭守着門口,張靜娘平靜的問他:“劉太醫要去哪裏?”

“夫人是被暗中下了虎狼之藥身亡,還累及二公子天生殘缺,此事當然要告之刺史!”劉太醫焦急回答。

“可這虎狼之藥,是劉太醫你下的。”張靜娘逼近劉太醫,溫婉的眉眼透着森森寒意,“還記得那貼打胎藥嗎?其實是給姐姐喝的。”

劉太醫錯愕片刻,搖頭道:“不可能!因你說妾室月份小,我開的那貼藥劑量不大,藥性溫和,斷不至于如此!”

他開的藥他自己知道,張茂娘這個月份喝下去,确實有可能引發早産,但絕對不至于傷身害命!

二公子生出來,也絕不該是這般模樣!

“除了劉太醫的藥之外,當然還放了別的東西。”張靜娘露出他從未見過的一股狠勁,“不過倘若事敗,惹了老爺徹查,劉太醫你說的清楚嗎?!”

“要麽替我瞞下這事,要麽咱們倆一塊兒完蛋!”

劉太醫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像是要離這菩薩面、蛇蠍心的女子遠一些,再遠一些。

張靜娘向前兩步,從啞口無言的劉太醫手中,抱過初生的嬰兒。

她生過一胎,抱孩子的姿勢非常熟練,手腳也輕柔,朝劉太醫忽然一笑:“不要把我想的那樣壞,這個孩子我會養大的。”

“你看他天生殘疾,和我的鴻兒争不了爵位家産,我便做個慈母,将他好好生生養起來,又有何妨?”

說完,就抱着嬰孩腳步輕盈走出産房。

劉太醫雙眼呆滞站在原地,不久便聽見外間隐約傳來一聲凄婉哀傷的哭喊:“老爺,姐姐血崩走了,只留下二公子……”

詳細講述過張茂娘的死因,劉太醫望向驚愕不已的衆人,拱手道:“老夫顧及自身,從此不敢對夫人有半分違逆,她也從此視我為心腹,事事再不瞞我。”

“今夜酒中之毒,正是老夫所配。據說二公子此番歸來,老爺有了另立世子之心,夫人便想着毒殺了老爺,歸罪于二公子身上,再借娘家之力向朝廷奏表,扶大公子順利上位。”

一聽到這句話,別人還罷了,只是覺得唏噓驚異,畢竟今天出人意表之事太多。

只有衛鴻頓時面若死灰。

“你這老兒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原本癱倒在地,如同爛泥一般的衛夫人,忽然失控的尖叫起來:“居然說出來了,居然全部說出來了!過了這麽多年,你若是不說,沒人會知道啊!!說出這些,啊,說出這些,你自己還想不想活?!!!”

“老夫今年六十有三,人生七十古來稀,縱使即刻身亡,想來也算不得夭壽短命。”劉太醫朝着衛刺史鄭重一揖,“老夫昔年做下虧心之事,常常夜夢中愧悔難當,如今諸事言盡,倒也算是了卻舊賬。”

“老夫自知為虎作伥,此罪難恕,只希望老爺不要因此事累及劉家,給老夫一個體面。”

衛刺史看着認識了十幾年,須發花白的劉太醫,想起青年早逝的張茂娘,幾十年沉浮宦海鐵石般的心腸,也忍不住裂開一道疼痛縫隙,點頭道:“我應了,你去吧。”

然後看了旁邊的衛淵一眼。

他在官場上見過經歷過多少險惡風波,并不相信有人會真的因為愧疚而幡然悔悟,說出幹系自己性命的真相。

人性都是自私的,更何況已經瞞了這麽多年,何不一直瞞下去?

這應該是淵兒的手段了,卻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

劉太醫又朝衛淵鄭重一揖,這才轉身離去。

腳步不急不徐,心中亦無悔無怨,走向衛淵指給他的那條道路。

劉太醫體型是有些微胖的,花廳廊下搖搖晃晃的昏黃燈光,卻将他腳下的那道影子拉得又窄又長。

衛琥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道:“這姓劉的老頭不修口德,什麽為虎作伥,聽着卻是在罵我呢!”

衛琅伸手打了一下他的頭,衛琥這才閉上嘴巴不再吭聲。

“謀害嫡姐,溺死四公子,毒殺親夫,此為夫人之三罪,證據确鑿。”劉太醫離開後,衛淵繼而望向衛刺史,開口詢問,“接下來,老爺打算怎麽處置夫人?”

此時就連衛鴻都不能再為自己的母親求情,面若死灰的同樣伏倒在地。

“這等蛇蠍心腸的婦人,自然是不能再留!”衛刺史拂衣而起,朝着一衆兒女妾室道,“都一起去,也好給你們一個警醒,知道将來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

“将她綁去茂娘墳前!”

說完,又看了一眼在地上掙紮着起不了身的衛鴻,冷聲道:“把大公子扶起來,架着一起去!”

“他要還認我做父親,就當從此沒有這個母親!”

張靜娘三次狠下毒手,第一次對付張茂娘和她腹中胎兒,第二次溺死受寵的四公子衛漓,第三次意圖毒殺親夫,從根子上來講都是為了衛鴻,為了衛鴻将來的榮華前程。

衛刺史對衛鴻那點護犢之情,終于在劉太醫的最後一擊中消耗殆盡。

再說如今有了初綻光華的衛沐,縱然将來衛淵的腿一直不能好,衛鴻現在也并非是他唯一的繼承者了。

衛刺史不需要再有任何顧忌。

張茂娘葬在稷城郊外一處風景秀麗的青山,是座侯爵規格的寝陵。

墳前有赑屃馱了白玉碑,雕雲紋刻麒麟,莊嚴又隆重。

這座陵墓不僅僅屬于張茂娘,當衛刺史百年之後,也會被葬進這裏,做為結發夫妻與張茂娘同室合棺。

而身為繼室的張靜娘就算不犯錯,将來也只能獨自葬在這座陵墓的角落裏。

寝陵離刺史府很有些遠,等到衛刺史一家人坐着馬車抵達時,天色已經蒙蒙透亮。

一夜未眠,向來養尊處優的兩個妾室以及公子小姐們,個個紅着眼睛,竟也沒有覺得疲憊,而是另有一種精神上的亢奮。

大姨娘被衛夫人害了兒子,二姨娘為了保全兒子讓衛沐十幾年一直扮醜扮無能,哪一個對衛夫人心裏沒有仇沒有怨?

如今是大仇得報,亦是徹底逃出衛夫人的陰影籠罩。

就如同這天際逐漸升起的朝陽,再不必活得膽顫心驚如履薄冰,從此走向光耀明亮。

都知道張靜娘惹了衛刺史厭棄,雖是從前的主母,家丁們卻也不與她客氣,将五花大綁的她推推搡搡趕下馬車,押到張茂娘的墳前跪下。

張靜娘此時頭發蓬亂,戴着的首飾手镯都被剝奪,白皙面皮上不知何時弄出塊指甲大小的瘀青,目光驚慌倉皇。

一夜之間,烏黑的鬓發冒出縷縷銀絲,原本看着慈愛溫婉的婦人,仿若蒼老了十歲。

“給她穿衣。”衛刺史站在旁邊冷眼看她,目光中沒有半分憐憫,開口吩咐。

家丁們應一聲,拿來一件白色的,款式層層疊疊的繁複紙衣,套在張靜娘的身上。

“不、不……老爺,靜娘好歹跟老爺有大公子,就饒了妾身,饒了靜娘吧!”張靜娘被套上紙衣,一邊發着抖,一邊望着衛刺史,顫聲求饒,“讓靜娘改名換姓遠走它鄉,讓靜娘剃了頭穿缁衣,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怎麽樣都好,但求老爺饒妾身一命啊!”

“你這毒婦,害死我發妻幼子,害得淵兒生而癡傻殘疾,怎麽還有臉跟我提饒命?!”衛刺史冷冷道,“卻不曾想過,你從未饒過別人,為一己私欲做下如此多的惡事,老天又怎會放過你!”

“來人,動手。”衛刺史退後幾步,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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