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舊金山

四月,美國舊金山的一處墓園內。

孟至徽的葬禮非常簡單,參加葬禮不到十人,分別是大女兒薛白櫻及她的十歲女兒貝拉,小女兒薛白桦及她的丈夫程弈莊,其餘幾位分別是牧師、鄰居丹妮夫婦、以及女傭韋爾太太。

葬禮結束後,其餘人都已離開,安靜的墓碑前只剩下程弈莊夫婦。不願離開的是薛白桦,程弈莊當然是陪着妻子,他對這位岳母孟至徽并不熟悉,與妻子結婚十五年只見過她幾次,她是岳父薛宗廉的前妻,多年前離婚後帶着大女兒長居舊金山,二十多年未再回國,連他與薛白桦的婚禮也沒參加。

四天前天剛亮時,夫妻倆還在睡夢中,突然接到來自舊金山的電話,孟至徽在三個小時前當地時間的中午12點10分在舊金山一所醫院內逝世。一切來的太突然,夫妻倆第一時間趕往舊金山,沒帶上女兒也沒讓人去接在波士頓上中學的兒子,一雙兒女和程弈莊一樣也只見過這位外祖母幾次。

“我們回去吧。”程弈莊握住妻子的手腕,輕輕拉她,但她無動于衷。

“白桦……”程弈莊把妻子擁進懷裏,“別這樣……”

……

“桦,不要怪媽媽,媽媽愛你……”

夜裏,孟至徽流着淚抱緊八歲的小女兒。

“可你選了姐姐……”

八歲的薛白桦同樣在她懷裏流着淚。

“我沒有辦法,如果可以,我誰也不願放棄,但他不會讓我帶走你,他一樣不會放棄你……”孟至徽把臉痛苦地貼緊女兒的頭發。

“我讨厭他,媽媽,他背叛你,我不想跟他生活,帶我走……媽媽……帶我走……”薛白桦哭着哀求。

孟至徽突然推開女兒、雙手抓着她的肩膀:“桦,你不可以讨厭你爸爸,那是我們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系,你不能讨厭他,你是他女兒,他會對你好,你記住,以後一定要聽他的話……”

“媽媽……我不要……”薛白桦抽泣着。

“記住我的話!”抓住女兒肩膀的手不經意用了力,聲音變得嚴厲,“快告訴我你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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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不要……”薛白桦沒管媽媽的嚴厲,再次投入媽媽懷裏傷心哭泣。

“桦……對不起……”孟至徽的聲音軟了下來,流着淚輕撫女兒的長發,“你要相信你爸爸……你是他的女兒……他愛你……”

……

“桦,爸爸愛你,別離開爸爸……”

清晨,薛宗廉抱緊剛醒來的女兒,不讓她離開房間。

“我讨厭你,我要跟媽媽走,放開我,放開我!”

薛白桦拼盡全力掙紮,企圖掙脫他的懷抱,然而八歲女孩的力氣遠遠抵過不過強大的父親。

“你是我女兒,你是屬于我的,誰也不能把你搶走!”薛宗廉用懷抱禁锢女兒,讓她動彈不得。

她突然朝他的手臂咬下去,用盡全力,但抱緊她的手臂沒有絲毫放松,嘴上絲絲腥熱,是他的血。

“你就這麽恨我?”他的聲音在她耳邊,“只有八歲啊,你就這麽恨我麽——那就恨吧!薛白桦,你記着,從今以後你沒有媽媽,只有爸爸,只有我,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她!”

……

程弈莊撐起半身看着睡夢中不安亂動的妻子,柔聲喚她:“白桦,白桦?”

薛白桦醒來,微微喘息着。

“做噩夢了?”程弈莊溫柔地擦去妻子額邊的細密汗珠。

“我沒事。”薛白桦抓住丈夫的手輕輕移開,翻了個身背對他。

程弈莊挪近妻子,貼着她的背,一只手從她腰際伸過,摟着她,把她的身子護在懷裏。薛白桦睜着眼睛,剛才的夢讓她一時沒有了睡意,她看了一眼摟在胸下的手,這幾天他對她算是無微不至,就像當年她懷孕生孩子的時候。十五年夫妻,其實他們之間像這幾天這樣白天黑夜形影不離的時間少之又少。

突然響起兩聲敲門聲,聲音不高。程弈莊放開妻子起身開門,薛白桦也坐起來看着門口。

門外是一位十歲的混血女孩,薛白櫻的女兒貝拉,她看起來相當沮喪,程弈莊彎下腰,用英語柔聲問她:

“貝拉,你還好嗎?”

貝拉搖搖頭,目光望着床上的薛白桦,程弈莊直起腰,摟着她的肩膀進門。

“貝拉,你怎麽了?你媽媽呢?”薛白桦擁抱貝拉。

“出去了,我不知道,也許回家了。”貝拉的聲音很小。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孟至徽的房子,薛白櫻雖然早已離婚,但母女倆并不與孟至徽同住,只是這幾天她們母女以及薛白桦夫婦都住在這棟房子裏,薛白桦想不到,葬禮結束第一晚,薛白櫻就扔下女兒回了自己家。

“沒關系,姨姨在這裏,睡不着嗎,姨姨陪你……”薛白桦對貝拉就像對自己的女兒般溫柔,貝拉比她的女兒還小三歲。

“姨姨,我非常想念外婆,我很傷心、很害怕……”貝拉流下眼淚。

“沒事,沒事的貝拉,外婆愛你,她在天堂看着你,她不希望看到你這麽傷心,相信我,她與我們同在。”薛白桦給她擦去眼淚,親吻她的臉頰,安慰她。

下半夜貝拉和薛白桦睡在一起,程弈莊離開房間到另一間空客房去睡。

早晨,薛白桦被樓下的動靜吵醒,像是移動家具的聲音,貝拉也同時醒來,還隐隐聽到談話聲,其中有薛白櫻的聲音,貝拉驚喜跳下床:“是媽媽!”

“貝拉,不回房裏洗漱了再下樓?”薛白桦提醒她。

“我知道,姨姨!”貝拉說完出門去。薛白桦也進了浴室洗漱。

樓下,薛白櫻帶來的四個男人正在搬動家具。程弈莊起的早先下樓,只見樓下一片淩亂,他問薛白櫻:

“這是怎麽回事?”

“看不見嗎,搬家呀,哦不,正确的說是搬家具!”薛白櫻聲音響亮,“這棟房子這些家具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産,家具我要搬走,房子我要賣掉,你們夫妻也請盡快離開,明天我會帶人來看房子。”

程弈莊不得不震驚,雖然知道這位大姨與妻子不合,但不知道她竟是如此涼薄之人,葬禮才結束不到一天而已。

“遺産手續辦理好了嗎?”程弈莊問。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你不會以為,你和你的愛妻也有份吧?”

“你想多了。”

“我想也是,像你這種有錢人根本不會把這區區幾百萬遺産放在眼裏吧!”

“媽媽——”

貝拉從樓梯跑下來,打斷兩人的談話,見到陌生人在搬家具,頓時愣了一愣,“媽媽,他們在做什麽?”

“過來,貝拉!”薛白櫻用英語喚女兒。

“他們在做什麽?”貝拉又問了一句。

“搬家,把這些家具搬到我們家去。”薛白櫻對女兒笑,“它們現在屬于我們!”

“不,我不同意,這是外婆的,媽媽,你在做什麽,快叫他們停下!”貝拉有些激動,跑過門口去攔他們。

“嘿——小朋友!”薛白櫻突然對女兒嚴厲,向她招手,“快過來這裏!”

“不!”貝拉跨開雙腿張開雙臂堵在門口,一位抱着大花瓶的男人回頭對薛白櫻聳聳肩,表示無奈。

“見鬼!”薛白櫻罵了一句,上去拉女兒。

“不——不——”貝拉被薛白櫻用力拖動着走,她幹脆蹲下地抓着門大喊大叫。

程弈莊看到這一幕實在無法理解,一位母親竟連孩子都不如……

“住手——”

聲音淩厲,從樓梯傳來,薛白桦站在樓梯中間,面無表情地看着薛白櫻,“讓他們出去,我們需要談談。”

“好啊,正要跟你談!”薛白櫻向四個男人示意,他們各自放下手中的東西先後出門去。

程弈莊走到門旁扶起地上的貝拉,柔聲說:“貝拉,你媽媽和姨姨有話談,我們先出去吃早餐。”

屋裏只剩下姐妹兩人,沙發已被搬走,兩人只好坐上餐桌。這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任誰也看不出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妹。

薛白櫻比薛白桦年長兩歲,如今已有三十六,即使化過妝,但看上去依然像四十多的樣子,深而長的眼角紋,松弛的肌膚,暗黃的膚色,睜着一雙單眼皮眼睛,眼神卻是銳利的,銳利中或掩蓋着某些不安。雖長着一雙單眼皮眼睛,但她的鼻子嘴巴以及臉型都長得不錯,年輕時也算個美人,只不過長期不健康的生活習性致使她比真實年齡衰老。

與之相比,薛白桦則完全不同。她雖已三十四歲,且生育了一雙兒女,但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即便素顏也頂多才二十七八的樣子,若不說沒人能猜到她已是兩位十幾歲孩子的母親,在當今晚婚晚育的時代,甚至讓人難以想到她已是有夫之婦。如果說十七八歲是一個女孩的最美好年華,那麽此時的她,大概正處于一個女人的最美好年華。

薛白櫻先開口:“媽媽的遺囑指明,這棟房子包括裏面的所有東西以及存款保險金都由我繼承,你要看我這裏有副本,當然,她也不是什麽都沒留給你,她房裏有個箱子,裏面所有東西都歸你。”

裏面的東西薛白櫻是知道的,無非是多年來寄給薛白桦又被退回來的信和生日禮物。

“不需要帶人來看房,房子我買下。”薛白桦聲音平靜。

“呵!有錢真是好啊!口氣也大!”薛白櫻嘴角一揚,提高音量,“那好!500萬!”

她說的是美金——好一個獅子大開口!這棟房子依照當地房價,最貴也貴不到150萬,她一開口就要了三倍多。

薛白桦波瀾不驚:“250萬,賣不賣由你!”若不是傻子,沒有人會出比她更高的價格,當然,她自己不是傻子。

“一砍就砍一半呢……”

“你也可以賣給別人。”薛白桦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什麽時候想好了,什麽時候成交,我就在這裏等着。還有,我250萬要買的是這棟房子及其所有,包括一花一草,讓你帶來的人把所有動過的東西恢複原模原樣。”

“你憑什麽以為我會賣給你!”薛白櫻突然生氣。

“我說過你可以賣給別人,我照樣可以從別人手中買過來,還能省下100萬!”薛白桦語氣冷淡,“薛白櫻,我不是傻子,150萬買下房子及其所有已綽綽有餘,那100萬就當送你,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幹!”最後一句話是生氣且寒心的。

“薛白桦,你在我面前神氣什麽?”薛白櫻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餐桌對面的薛白桦,“我知道,知道你恨我,因為當年媽媽帶走的是我,抛棄的是你,所以你恨我嫉妒我是吧?我告訴你薛白桦,我更恨你,你回去問問你那位親愛的爸爸,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兒!都是他的女兒,為什麽你就是掌上明珠,我就是外人?為什麽他只愛你,為什麽當初只要你不要我?”

薛白櫻越說聲音越尖銳,一句句質問,像是把所有氣都撒在薛白桦身上。薛白桦沉默不語,甚至不想看她。

“還有你這位親愛的媽媽,她帶走的是我,可最愛的還是你,想的是你,念的是你——薛白桦,我恨你,恨這麽多年我一直活在你的陰影裏,恨你搶走了屬于我的一切,恨他們都愛你!”薛白櫻咆哮,“你回去告訴你那親愛的爸爸,別以為當初要了你不要我就可以不管我了,我也是薛家的女兒,我也姓薛,他休想不管我,他欠我的總有一天我會去要回來,你讓他等着!”說完抓起手袋氣沖沖離開。

薛白桦依然無動于衷地坐在餐椅上,雙臂交疊在胸下,看似面無表情,心裏卻是一陣陣冷笑,當年最想留的沒留,最想走的沒走,如果她們之間換過來,那麽今天姐妹之間又是怎樣一種局面?

四個男人再次進入屋裏,手裏都搬着已被他們搬上貨車的東西。薛白櫻怎麽恨怎麽怨,到底不會跟250萬過不去。

薛白桦沒管那四個男人,站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一扇窗,讓早晨的涼風吹拂臉面……這就是她母親當初舍棄她而帶走的大女兒,她摯愛的大女兒,那麽現實,那麽涼薄……

樓下被搬動的一切基本已複原,四個男人也已離開,整座房子只剩下夫妻二人,程弈莊将買回的早餐裝在盤子裏,端上樓。薛白桦正在孟至徽的房裏整理她的遺物。

“白桦,先吃點東西吧。”程弈莊把盤子放在玻璃小桌上,走向妻子。

“先放着吧。”薛白桦沒有任何胃口。

“多少吃一點行嗎?”程弈莊帶點哄的語氣,像是對女兒那般——這讓薛白桦感到不适應,她沒出聲,放下手上的衣服,站起身走向小桌。

程弈莊在她旁邊坐下,像是要監督她吃一般。但她只吃了半塊三明治半杯牛奶就實在吃不下去。她抽過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對丈夫說:“我已經跟她說好,這棟房子我買下,所以,我還要在這裏多待些天,等辦理好手續才回去。”

“我陪你。”程弈莊柔聲說。

“這裏沒什麽需要幫忙的。”

這算是妻子的無情拒絕,程弈莊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越想親近反而越被疏離,這幾天她心情極其不好,對一切都冷漠,包括他。但他理解她。

“那好,聽你的!”程弈莊微笑,依舊溫柔,“小楠肯定要怪我為什麽扔下媽媽自己回家了!”

小楠是他們的十三歲女兒程楠,薛白桦明白丈夫此時搬出女兒是什麽意思,果然,他接着說:“別讓小楠等媽媽太久了!”

“訂什麽時候的機票?”薛白桦站起身走向衣櫥準備繼續整理母親的衣物。

“後天吧!”想多陪她一天。

……

離別之夜,夜深人靜。

程弈莊終于松開緊緊抱住的妻子,喘息着親吻她,厮磨她的耳鬓,在她的耳畔柔聲細語:

“白桦……白桦……等你回家……”

薛白桦閉着眼睛,雖身體被放松,但并不覺得輕松,她依然負荷着丈夫的體重,他的溫熱氣息噴在她耳畔,她至今仿佛有種錯覺,他口中呢喃的并不是她的名子,如同十五年前的新婚之夜,她負荷着他的體重,忍受着初夜的痛楚,而他竟在她耳畔呢喃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子……

那晚,他抱着她想的是別人,她卻懷上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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