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強勢父親

周六午後,薛宗廉坐在薛宅花園的咖啡桌旁,望着綠油油的草地上玩耍的一群孩子,其中有女兒、孫子和外孫女。程弈莊答應了今日帶程楠來薛宅吃飯,并讓司機上午就先把女兒送來薛宅玩着。

同時薛宗廉讓司機把兩位小女兒薛白瑤和薛白瑜也接來了薛宅,她們與程楠年紀差不多,喜歡在一起玩。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七歲和五歲的孫子,分別是薛慕琅和薛慕祁的孩子。

“孩子們玩的真開心!”

沈聆秋微笑走來,在咖啡桌另一邊坐下。

薛宗廉依然望着孩子,此時他臉上的這種笑容并不多見,那是溫柔中帶點寵溺的。完全不像平日那個高高在上的華崧集團主席,更不像那個強勢威嚴的薛家之主。

“慕琅慕祁他們今晚會早點回來吃飯。”

沈聆秋所生的四個孩子,兩個兒子兒媳都在華崧集團上班,而兩個女兒,薛白荟已出嫁,薛白薔今年才二十一歲,還在國外上大學。

“有應酬就算了,弈莊和小楠也不是外人。”

“對,都是一家人,抽出時間也是想聚聚,一家人也好段時間沒在一起吃飯了。”

沈聆秋閑閑地話語聽不出任何別的意思,但薛宗廉已聽出話外之音——除了幾天前因見女婿回過一次薛宅,他已有好一段時間沒回來。

“晚上麗淇過來吃飯嗎?”

問的是薛白瑤和薛白瑜的母親,薛宗廉的“小老婆”——費麗淇。

“不來。”

雖兩個小女兒時常被接來薛宅玩,但她們的母親費麗淇,若非有重大節日或特別日子,基本上不會來薛宅,即使沈聆秋與她相處融洽。

夫妻倆都沉默,望着孩子們,他們不知在搶什麽東西,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突然聽見哭聲,是五歲的孫子,所有孩子都停了下來,薛白瑤和程楠馬上蹲過去哄他……

沈聆秋的目光落在程楠身上,溫和地笑着:“小楠最近長得真快,似乎又長高了,漂亮的臉蛋像極了白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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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倒是一點都不像!”薛宗廉也望着外孫女,目光溫柔,想了想心裏突然有些感傷——其實她們的性子并非不像,只不過那是八歲以前,曾經,她也是個單純快樂、無憂無慮的孩子。

不一會又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包括剛才還在哭的小孫子,小孩子的情緒果真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名女傭向他們走近,說了一句什麽,随後一群孩子高興地跑向屋裏。沈聆秋知道,是女傭的甜點做好了。

“要跟孩子們一起吃點甜點嗎?”

“不用。”

沈聆秋起身離開,薛宗廉依然坐在咖啡桌旁望着眼前的草坪。

……

“爸爸——”

七歲女孩從草坪跑向不遠處的男人,男人只有二十多歲,一身西裝,身材高大,長着一張英俊又硬朗的臉。

女孩撲進男人懷裏,男人把她抱起來,親了左臉親右臉,女孩開心笑着:“爸爸,你出差了五天過八個小時!”

“記這麽清,好想爸爸是不是?”男人寵溺地看着女兒,的确五天多沒見了。

“難道你不想我嗎?”女孩勾住爸爸的脖子撒嬌。

“想,想死你了!”男人又親了一下女兒的鼻尖,“爸爸給你買了禮物!”

“是什麽?”女孩興奮問。

“先不說,你自己看!”男人剛想抱着女孩進屋,終于注意到兩個正向他們走近的女孩,一個是九歲的大女兒,而另一個他從沒見過。

“姐姐,爸爸給我們買了禮物!”女孩從爸爸懷裏回過頭喊,喊完又對爸爸介紹另一個女孩,“爸爸,那個是我的新同桌,她叫麗淇!”

麗淇——男人望着越走越近的陌生女孩,看清她的臉時,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份初見的感覺,直到多年以後,當她長成十七八歲的亭亭少女,他才在惘然中明白真正的原因……

……

國際候機樓到達廳內,自聽見廣播播報航班到達後,程楠每隔兩分鐘就抓起爸爸的手表看時間——時間過得相當慢。

“別看啦,應該在擺渡車上了,快了!”程弈莊不禁笑女兒,但十分理解女兒此時的心情,這孩子兩個月沒見媽媽了。

“知道啦——”程楠拖長了音,她拉着爸爸來得有些早已經等了一段時間,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時,看見一個男人捧着一大束紅玫瑰,突然說,“爸爸,你應該買束花!”

“為什麽是我買不是你買?”

“你買才浪漫呀!爸爸,你總是不懂浪漫!”

“是嗎?”女兒的話,程弈莊還是放在心上的,“那你說,我要怎麽做才浪漫?”

“不知道,你自己想!”程楠笑自己的爸爸——難道浪漫還要女兒教?

十幾分鐘後,陸續有人先出來,接着是一大潑人一起出來,父女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拖着銀色行李箱的薛白桦。

“媽媽——”程楠飛撲過去抱住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好了好了!”薛白桦拍了拍女兒的背輕輕推她,一臉溫柔笑容,“這麽大還老撒嬌!”

“因為愛你呀!”程楠離開媽媽的懷抱,換成挨在媽媽身邊抱着她的手臂,面對爸爸。

“忙就不用來接了,讓司機來就行了!”薛白桦對丈夫微笑。

“不忙!”程弈莊也微笑,妻子的氣色已沒有了兩個月前的憔悴,臉上也恢複了以往的笑容,看來兩個月的散心的确讓她調整了狀态,他從心裏感到開心,柔聲問,“累嗎?”

“在飛機上休息過!”

“那我們先在外面吃飯吧,吃法國餐怎麽樣?”

“随你!”

“就吃法國餐!”程楠馬上贊同,俏皮地對爸爸使了一個眼色,那表情似乎在說:浪漫學得還挺快!

程弈莊當然能看懂女兒的意思,他只笑着,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搭着女兒的肩膀,而女兒挽着妻子的手,一家三口就這樣不緊不慢向候機樓外的停車場走去。

“呃,我是不是成電燈泡了?”程楠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有了她就不叫浪漫法國餐了。

“沒你這個電燈泡還真不行!”程弈莊笑。

“那我要吃兩份煎鵝肝!”

“不行!”薛白桦一口拒絕。

“女孩子吃那麽多要長胖了!”程弈莊從來都是站在妻子這邊的……

……

急切地需求,強烈地索取,這一夜,他直到精疲力盡方肯罷休,仿佛把積壓了兩個月的欲望都在這一夜盡數宣洩——這樣想時,薛白桦突然在心裏自嘲:怎麽會這樣想,他怎麽可能兩個月沒有碰女人,碰別的女人……

……

早上,程弈莊從浴室出來時,薛白桦正在取出并整理銀色行李箱裏的東西,她起的比他早些,已洗漱完畢。他走過去,看見一個書本大小的精美盒子:“還帶了禮物?”

“小桓給妹妹的!”薛白桦溫柔一笑。

“還是最疼愛妹妹!”說這句話時程弈莊是欣慰的,一雙兒女從小相親相愛,兒子作為哥哥從小就非常懂得愛護妹妹。他蹲下,幫忙把盒子拿出放在茶幾上,同時看到了壓在盒子底下的幾張照片,最上面那張是三人合照,除了母子倆還有——

“你見過他?”

其實這一句問得多餘。他拿起照片一張張翻看,除了一張三人照其餘基本是雙人照,其中一人幫另外兩人拍,他看着一張由兒子拍的雙人照。

“弈軒上周到波士頓辦事,順便去學校看了小桓。”

程弈軒是程弈莊同父異母弟弟,十五年前父親程韬癌症去世後與母親楊安惠長居洛杉矶。

“這麽巧。”

程弈軒曾經是薛白桦的學長,他們一早便相識,他比薛白桦大一歲,已三十五歲,但至今未婚。程弈莊與弟弟及繼母從來不親近,又因十五年前程氏內鬥事件,與他們再沒來往,不過他從沒虧待他們母子,他們照樣擁有程氏的股份,即使什麽也不用做,每年照樣有錢不間斷地進入他們的戶頭。

薛白桦抱起衣服走向衣帽間,程弈莊把空行李箱提起也跟在妻子身後。妻子的衣帽間比隔壁他的大一倍多,除了門和大鏡子所在的這面牆,其餘三面牆都是衣服包袋鞋子等等,中間是一張長方形的乳白色島臺,臺下是放置各類配飾的抽屜、隔層、以及保險櫃,保險櫃裏面裝着不少名貴的珠寶首飾。

薛白桦把懷裏的衣服放在臺面上,晚些會有女傭幫她整理好挂上去。她回頭,見丈夫還在,笑了笑說:

“有事嗎,我要換衣服了。”

“沒事。”

程弈莊心裏有點不是滋味,轉身出去,關上門,然後進了自己的衣帽間。

兩人換好衣服一起下樓,一家三口吃過早餐後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他去程氏企業,她去白桦地産,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夫妻之間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度過,他們在事業上都有各自的一片天地,也有各自的忙碌。

一臺邁巴赫齊柏林繞過白桦地産總部大廈的正門,開進地下車庫的入口,一路上惹來路人頻頻回頭。

薛白桦平日的座駕是一臺較低調的白色瑪莎拉蒂總裁,這臺邁巴赫齊柏林雖然也是她的座駕但平日極少開出來,今日她沒有通知司機接她,自己便開了這臺車來公司。這臺全球限量豪車,是四年前父親薛宗廉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這是她平日冷落這臺座駕的另一個原因。

“總裁早!”“總裁早!”“總裁!”……

薛白桦拎着愛馬仕手袋走出電梯,迎面而來的是一聲聲問好,她一一點頭回應,直直向自己辦公室走去。作為女總裁的她,與家裏面對兒女與丈夫的她是完全不一樣的,她自信從容波瀾不驚,又并非高高在上嚴肅苛刻。

推門進入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這是屬于她的天地,十年來,她在這裏度過的時間比任何地方都多,如今兩個月沒到,一切依舊。

剛坐下,秘書周妮與總經理李達先後進入辦公室,先簡單向她彙報這兩個月的工作。

公司一切運轉如常,雖離了兩個月,但回來時要她處理的事并不多,這在她意料之中。少了總裁上有董事長下有總經理,這兩個月來一切日常事務在董事長的授權下都由總經理李達代為處理,即便有無法決策的事也有董事長親自出面——這是作為企業總裁的她,敢于放下一切工作給自己放足兩個月長假的原因。

彙報完工作,總經理李達已先出去,薛白桦對秘書周妮又交代了幾件事後,周妮似有意似無意地提醒了一句:“董事長今天也來了。”

對周妮的話薛白桦似聽到又似沒聽到,只看着一份打開的文件說:“給我沖杯咖啡,謝謝!”

“好的!”周妮轉身出去。

薛白桦其實在地下車庫已經發現他那臺黑色勞斯萊斯幻影,他來的比她還早,她也不是不明白周妮的提醒,但工作上沒什麽事需要見董事長,有事也已從李達那裏得知,況且目前她還不想看見他。

沒多久,周妮再次進入總裁辦公室,放下咖啡時說:“總裁,董事長讓你過去。”

“知道了。”薛白桦突然合上文件,雖臉上平靜但心中不悅。周妮醒目退去。她端起咖啡,仍舊喝完那杯咖啡才出門。不想見還是要見,在公司裏,他是董事長。

其實董事長辦公室就在總裁辦公室隔壁,當然這個辦公室基本形同擺設,在這兩個月之前平日裏根本沒人在裏面辦公。薛宗廉在董事長辦公室內,卻不是坐在辦公桌後,而是坐在黑色沙發上,撥弄一套紫砂茶具,自斟自飲。薛白桦進門時,他沒有擡頭看她。

薛白桦在另一張沙發坐下,不冷不熱地問:“董事長找我什麽事?”

“沒事不能找你麽,我是你爸爸。”薛宗廉從紫砂壺裏倒了另一杯茶,語氣同樣不溫不火。

“抱歉,我很忙。”薛白桦站起身,要走。

“你不要把所有氣都撒在我身上,你母親不是我害死的。”像是在說一個與他毫無相關的人,即使這個人曾經是他十一年的妻子,且為他生過兩個孩子。

“你沒資格提她!”他是那麽冷漠無情。

“那就提提買房的事,用250萬美元買一棟價值150萬美元都不到的房子,這筆虧本生意竟出自白桦地産的總裁之手,說出去誰會信——但這是事實!”他不是不知道,多出的100萬美元她是以這種方式送給她姐姐,好讓她姐姐有足夠的現金交遺産稅。

“那是我個人的事,你無權指責!”從來她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想知道,沒有不知道的,即便程弈莊并沒有告訴他這些,即便她遠在國外。

“的确是你個人的事,但我要提醒你,心軟是你的毛病!”雖然目前她還沒把這個毛病帶到工作上,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讓她心軟,但他不得不防以後。

“她也是你的女兒!”薛白桦提高音量。他是這般鐵石心腸。

“該給的我已經給了!”當年他已一次性付清母女倆的所有贍養費,孟至徽是帶着一大筆錢離開的。

“你無情,冷漠,沒人性!”

“那也是你父親!”薛宗廉也提高音量。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你這樣的父親,你居然做出那麽狠心的事,那些年媽媽寄給我的信,那些生日禮物,你竟然——為什麽?為什麽連信和生日禮物都不讓我收,她是我媽媽!”說到最後兩句憤恨而激動。

“你只屬于我,你母親也不能把你搶走!”薛宗廉脫口對她喊,卻發現她眼裏含着淚,他微微一怔,以為是錯覺,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見她流淚了,他看着她,心裏頓時夾雜着後悔、愧疚、自責——他完全沒想讓她流淚。

“桦……”他站起身,繞過茶幾走到她面前,攬她進懷裏,但馬上被推開。

“桦……”

“別碰我!”

極力控制,終究還是讓眼淚流了下來。薛白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流淚,為什麽在這裏在這個時候在他面前無法控制地流淚,多少年沒流過淚了,曾經寧願把嘴唇咬出血也不願讓眼淚留下來,兩個月前母親的離世也沒流淚,今天是怎麽了?

是為母親那一封封飽含愛和思念而無法送達的信,還是為眼前這位父親的冷漠無情,又或者為自己身為他女兒的悲哀?

為什麽要在他面前流淚,明明最不想在他面前流淚,不想在他面前脆弱,不想低頭,不想認輸……

“桦……”此時看着女兒的淚眼,他竟不知所措。

薛白桦沒理他,迅速用指尖抹掉眼淚,轉身離開。

薛宗廉看着女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怔怔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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