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金蟬脫殼 我那傲人的舞姿

既然是朋友, 便不可能獨一無二。

就好像藥王谷中的那些人,他們都有很多朋友,殷九霄心中悵然, 因為只有他這樣的人,才會将這段得之不易的友誼視作唯一。

路雪柔回頭對他解釋:“你別誤會,剛才那個混蛋給我娘吹了一首曲子, 然後她就認不清人了。”

殷九霄看向她,嘴角輕扯:“我知道。”

路雪柔感覺他好像有那麽一點不開心, 也對, 被人錯認成另一個人, 是挺尴尬的。

她想像以前那樣嘻嘻哈哈糊弄過去, 但看見殷九霄低垂的眼眸, 她忽然有點心虛,欺騙這樣一個心思純善的人, 有點太過分了!

“那個司馬公子,是我認識的人, 不算朋友,只是見過幾次。”路雪柔莫名有些忐忑。

不是朋友?

殷九霄驟然擡眸, 滿目霜雪融化成清幽的湖水, 那一瞬間溫柔地像要把人吸進去。

他壓抑着開心,輕聲道:“嗯。”

路雪柔已經學會分辨他每一聲“嗯”背後的情緒, 她想着這件事就算過了,于是上前去攙扶龐氏。

進屋後, 她把龐氏身邊得用的婢女喚進來,挨個問話,得出的答案都一樣。

大約十日之前,龐氏收到了她的死訊, 派人連夜快馬去天陰山尋找未果,龐氏多方問證,終于相信她已經死了,一時想不開,廣招天下方士前來為她招魂。

痛失愛女的龐氏開始失眠,而三日之前,董天師來到城主府,先是做了一個關于天命之女的蔔算,引來了龐氏的不滿,一怒之下讓龐家停止了對城主府的一切金錢供應。路觀元立刻便來認錯,說自己要将那個董天師趕出四方城。

但随後路觀元又裝模作樣的表示,董天師能治療失眠症,不如讓他幫龐氏治好了病再離開,龐氏沒想到路觀元敢騙她,就答應了。

前兩日董天師來吹笛治病的時候,龐氏沒出現今天這樣的狀況,這笛聲怕是得聽三次以上才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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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雪柔吩咐道:“蘭姨,你去一趟龐府,把寧先生請來。”

寧先生是一位神醫,幾年前受到迫害,被她外公救了,為了報恩,現在長居龐府,為她外公調理身體。

蘭姨得了命令,不多時便帶回一個身材頗為圓潤的中年男子,眉眼溫和,長得十分讨喜。

路雪柔按照原來記憶裏那樣稱呼他:“胖神醫,你來看看我娘。”

寧先生一見她,笑眯眯說道:“讨厭鬼,你又帶漂亮小夥子回來啊。”他看了殷九霄一眼,驚為天人,湊到路雪柔身邊偷偷問:“這次用了多久追到手的?”

路雪柔磨牙:“閉嘴。”

這麽近的距離,以殷九霄的武功,還能聽不見?

她覺得自己的背上插了無數箭,可明明解釋過了,再解釋一遍好像尤為在意似的。

路雪柔不敢回頭看殷九霄的臉,只得心虛地目光到處飄。

都怪原來那個花癡,毀了她的一世英明。

寧先生給龐氏把脈,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他收回手,有點不确定的說:“這好像是一種邪門功法,我以前在一本醫書上見過,叫什麽來着。”

“攝魂。”一道霜雪般的聲音響起。

寧先生一拍腦門:“對,就是這個名字。”他看向殷九霄,目露贊賞:“年輕人見識不錯啊。”

誇完這一句,他又苦起臉:“這病不好治啊,那個施術的人在哪?解鈴還須系鈴人,讓他把笛聲再反着吹一遍,人就沒事了。”

“在地牢關着呢。”路雪柔說道,她連忙讓飛霜去押人:“把那個董天師帶過來,不行就叫幾個人擡過來。”

他好像傷得挺重的,可能走不了路。

“是。”飛霜應道。

沒一會兒,飛霜去而複返,身後卻是空空如也,她抹了一下額上的細汗,快速說道:“董天師不見了,地牢裏的守衛暈倒了,我問過地牢外面的守衛,沒人見過他。”

路雪柔傻了眼,都傷成那樣了,他是怎麽逃跑的?

寧先生提議:“咱們去地牢看看吧。”

路雪柔問:“那我娘怎麽辦?”

“我先用金針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龐氏睡着之後,路雪柔他們來到了地牢,外面守衛站的整齊,精神集中,并不像玩忽職守的樣子,而且這些人都是龐氏養着的,不可能不顧她的命令把人放走。

路雪柔詢問了幾個守衛,确定他們沒看見有人出去,一時陷入迷茫,她腦海中回想起了董天師那一身詭異的武功,突然問道:“那有人進去過嗎?”

守衛愣了一下,然後回答:“也沒有,不過城主來過一趟,想進去把人帶走,被我等攔下了,他便說要給董天師送一頓飯。飯食是我親手拿進去的,那時并無異常。”

也就是說不存在李代桃僵的可能了,那還真是奇怪了。

路雪柔他們進入地牢,走到關着董天師的那間牢房前,發現牢門上的鎖鏈完好,人肯定不是從這裏跑的。

牢房裏有很大一攤水跡,像是有人把水盆打翻了,地上鋪的稻草都濕透了。

路雪柔問道:“那個暈倒的守衛呢?”

有兩個人架着昏迷的守衛走來,其中一人為難道:“少城主,這人怎麽都叫不醒。”

“哦?”寧先生随手翻出一根銀針,靠近守衛說道:“我試試。”

他狀似随意用銀針在昏迷的守衛後腦上紮了一下,很快守衛就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又折騰了一會兒,總算清醒過來。

“少城主,那人,那人是鬼變的。”守衛虛弱又驚吓的說。

路雪柔第一反應便是,因為城主府裏近日過于盛大的招魂活動,把人都給整瘋了,不然也不至于大白天的直呼見鬼。

作為始作俑者,她心有愧疚,道:“要不你再緩緩,不着急。”

誰料那守衛堅持:“小的沒看錯,他就是鬼,剛才就在那裏。”他指着那間牢房牆上的一個通風洞,滿臉駭然:“我親眼看見他像脫了水似的,變成一個幹巴巴的東西,好像骨頭上就貼着一層皮,就那麽從洞裏鑽出去了。”

路雪柔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個洞,懷疑自己幻聽了,這個洞的大小也就比她手臂粗一圈,一個正常人能從那裏鑽出去?

“你是認真的嗎?”她發出了來自普通人的疑問。

“千真萬确,我剛想喊人,那鬼東西朝我咧嘴一笑,我就莫名其妙暈了。”

即便他說得這麽誠懇,路雪柔還是不敢相信,她看向另外三個人:“你們覺得呢?”

飛霜搖頭。

寧先生摸了摸壓根不存在的胡須,道:“不好說。”

只有殷九霄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見過這種武功。”他目光中露出些許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見過,可他就是很篤定,并且能說出這種武功的名字和特性。

路雪柔擔心他再想下去,受了什麽刺激直接在衆人面前恢複正常,于是打斷:“哥哥,這是什麽武功?”

殷九霄走到牢房前,輕輕一扯,就破壞掉了門鎖,衆人跟着他走進去,聽見他說:“這是百毒門的秘法,金蟬脫殼,類似于一種縮骨功,但與普通的縮骨功又不盡相同,它練骨又練形,通過瞬間排出身體中大部分的水,來縮小自己,能在更小的地方通行自如。”

這真是大魔頭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然而內容過于離奇,路雪柔還沒來得及從中領會到什麽,先變了臉色,她捏着鼻子問道:“大量的水,不會是……”

尿吧?

她看着地面,警惕地退後三步,一下子撞進殷九霄懷裏。

殷九霄伸手攬了她一下,立刻放開,無奈道:“不是。”

“哦。”路雪柔放下手,若無其事地又走回那個洞旁邊,彎腰湊近,她想用自己的頭試試。

然而下一秒,她前額碰上了一片溫暖,殷九霄用手墊在水泥牆上,關切道:“小心撞到。”

路雪柔乖乖地遠離了那個洞。

這時候寧先生突然來了一句:“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昔年我救治過一個百毒門的門人,他渾身萎縮,骨頭退化,才五十來歲就走不了路了,只能被人擡進擡出。也許這種縮骨功對人的身體影響極大,所以這些年漸漸失傳了。”

“确實如此。”殷九霄肯定。

衆人也商量不出一個結果,于是只能從地牢回到龐氏的院子,路雪柔發愁道:“可我娘不能一直這樣睡着吧。”

寧先生道:“睡着了還好,一醒過來就會情緒崩潰,進而傷害神經,徹底變成一個癡傻之人。”

“那怎麽辦?”

寧先生思索片刻,道:“那個百毒門,應該不止這一個門人吧,或許有人懂得音律邪法控制的方法,可以請來試試。”

說起音律,路雪柔想到一個人,論起這方面的精通,誰能及得上石景瀾?

算算時間,他應該處理好狂刀門的事了,或許可以給他寫一封信,就是不知道他給不給這個面子。

不過嘛,不給她的面子沒關系,殷九霄的面子他總要給的!

說幹就幹,路雪柔讓人備了筆墨,一筆落下,才想起自己不會寫毛筆字,至于原來的路雪柔,她不學無術,能勉強認字就不錯了。

她撓了撓頭,手中的筆被殷九霄接過。

“要寫什麽?”

路雪柔不好意思道:“寫給一個叫做石景瀾的人。”她說清楚是哪三個字,然後告訴殷九霄:“不用多言,就讓他速來四方城城主府一趟,落款寫你的名字。”

殷九霄平靜地寫好,似乎沒有一點好奇之心,也不質疑她為什麽要落款自己的名字。

路雪柔把信折好,交給飛霜,讓她立刻出發去狂刀門,把石景瀾帶回來。飛霜接過信,沒有耽誤,馬上離開了城主府。

寧先生又為龐氏施了一次針,而後說道:“讨厭鬼,你那個朋友只要能在七天之內趕到,你娘就沒有大礙,若是拖延,多少會損傷神經。”

“知道了,他會來的。”路雪柔篤定。

那封信是殷九霄親自寫的,石景瀾本就有求于他,一接到信還不巴巴地趕過來,她現在只要照顧好龐氏,并且讓人全程搜尋那個董天師,等着就行了。

寧先生從龐府出來的時候只說要給友人看病,怕引起龐家家主的懷疑,他不能久留,于是向兩人告辭:“你外公不知道你娘的事,我怕他多想,這就得回去了。”

路雪柔催促他:“那你趕緊走吧,千萬別告訴他老人家,我過兩日就去看他。”

寧先生都要走了,又回頭揪起她,說道:“讨厭鬼,你送送我呗,別叫你這位小哥哥跟着了。”

看他擠眉弄眼那個樣子,怕是說不出幾句正經話,路雪柔也不想讓殷九霄聽見,就說:“行,哥哥等我,我送走這個胖子馬上就回來。”

兩人漸漸走遠,殷九霄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自己不該一直跟着少女。

他走到房間外,在廊下駐足,低頭看着那一蔟開得嬌豔欲滴的花,恰在這時,兩個婢女路過,對他指指點點。

“你看那個人,好帥啊!”

“我早看見了,少城主剛才帶着他往地牢那邊去了。”

殷九霄站在那裏,目光裏有些不知所措。她們在議論的人是他,或許他應該離開。

“你說他和城主之前追的那些男人誰比較帥?”

“那當然是他,我還沒見過這麽完美的人,像個神仙似的。”

那兩個婢女沒有一點避諱,甚至說出一個又一個男人的名字,來跟殷九霄比相貌。

“光長得好看沒什麽用吧,還得家世匹配,我看還是司馬公子合适。”

“哎,你別說,這個人氣質跟司馬公子好像的。”

殷九霄聽見“司馬公子”,耳朵微微一動。

“确實,那股不說話清冷如玉的感覺,真是挺像的,咱們少城主追了司馬公子挺久的吧,一直沒成功,這次該不會想找個替身吧。”

“求而不得。”兩個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好慘啊這個人。”

婢女慢慢走遠,而她們的說的話還回響在殷九霄耳側。

朋友?他把拳頭攥得死緊,眼尾有些發紅。

朋友很重要嗎?

他眼中忽現迷茫,然而那個司馬公子又怎麽說?

路雪柔好不容易打發了熱衷八卦的寧先生,逃回來就看見殷九霄站在廊下,盯着一朵盛放的花發呆。

她從背後悄悄走過去,想玩一個幼稚的游戲,去捂殷九霄的眼睛。

可惜她剛擡起手,就被那人捉住了手腕。

殷九霄轉過身,深深地望着她,卻不說話。

“你怎麽了?”路雪柔驚訝。

她才一會兒沒看住,殷九霄怎麽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

路雪柔覺得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越來越用力,她承受不住,嘶了一聲。

殷九霄陡然放開手,望着少女險些被他抓紅的那只手腕,如同受驚一般退後了一步。

“哥?”路雪柔叫他,他不理,轉身一躍,跳上了院中那棵大樹的樹頂,站立在枝頭上,像是才下凡間的神。

路雪柔跑到大樹底下,茫然地招招手:“你上樹幹啥?”

殷九霄仿佛屏蔽了來自四面八方所有的聲音,飄然看着遠方,獨自冷靜。

路雪柔又喊了幾聲,還試圖跳起來或是做鬼臉引起他的注意,但是都失敗了。

“喂,你要跟我冷戰嗎?”她不高興地問。

許是面對的是記憶停留在少年時的殷九霄,她很是自然地甩甩手:“你現在下來,不然我可不哄你哦。”

她假裝往房間裏走,其實餘光偷偷留意周圍,發現殷九霄真的沒下來,她有點慌。

“殷九霄,我真走了。”

路雪柔又走出兩步,然後洩氣地走回來。

“算了,我這麽大度,還是哄哄你吧,到底有什麽不開心呀?”

路雪柔厚着臉皮問:“你看我可不可愛?”她故意撅起嘴裝小兔子,這招不靈,她又想了一招。

“要不我給你跳個舞吧。”

說得容易,路雪柔幾乎立刻就後悔了,她從小到大都沒什麽才藝,別說跳舞了,瞎比劃都不會。

不過,有一套最簡單的動作她倒是會。

路雪柔自信一笑,數着節拍,給殷九霄跳了一套廣播體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殷九霄情緒繃了許久,終于被她奇怪的動作吸引,目不轉睛地朝她看過來。

路雪柔有點高興,一下子把腿踢的太高,差點閃到自己的老腰。

“哎呦,我都這麽有誠意了,還不行啊?”她揉着腰。

殷九霄心跳得愈來愈烈,一個閃身落在了她面前。

“你,不用如此。”他心中有些雀躍,小心地扶着她的手,像對待一件舉世珍寶。

路雪柔見哄好了他,腰也不痛了,開口就是數落:“下次不要跟我冷戰了,我這個人沒什麽耐性哄人的。”

她覺得自己飄了,連殷九霄都敢說了,這種機會确實不多,等他恢複正常了可就不能随便逗了。

殷九霄順着她的話說:“好。”

“走吧,我帶你去客房。”路雪柔開心地挽起他的手。

正在這時,蘭姨匆匆進來,向她禀報:“少城主,司馬公子有事求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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