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1.

男人看見那個年輕男人手裏的一點火星墜落到海面。燃得僅剩了過濾嘴的煙似乎與水面撞出了噔的一聲,又瞬間沉入水底。

“嘿,你上來嗎?”那年輕男人看見站在碼頭上的男人,在駕駛艙裏探出頭來大聲地叫着。

男人怔了怔,下意識退了一步,他看着渡輪裏擠滿的、喧鬧的游客,随即低下頭去,抱緊了自己懷裏正在咬手指的孩子,又擡頭對那年輕男人露出一個微笑。

“一路順風。”男人說。

那年輕男人笑了笑,縮回半截身體,回到艙裏去。

很快,渡輪便離開了碼頭,在男人的視線裏漸行漸遠。渡輪裏的一些乘客看見孤零零站在碼頭眺望的男人,看見他懷中抱着的孩子,還有他那戀戀不舍的神情。

“那是島上的人嗎?”有人問。

“是的吧,帶着孩子出來玩的吧。”有人回答着。

“我看他,好像很想上來,為什麽不上來呢?”

“不知道呢。嗨,上來能怎麽樣,他家在島裏,還是要回去的嘛。”

岸上的男人沒有聽到這些對話,他抱着一個小小的孩子站在碼頭邊,似乎連海風都不願意上岸來吹拂他,就讓他這樣一直安靜地站着。

男人看着遠去渡輪的視線忽然一陣模糊,他抱起懷裏剛剛滿周歲的男孩,讓他小小的身子趴在自己懷裏,緊接着一陣熱淚滾下了男人的臉龐。

男孩趴在男人的肩膀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輕輕抓住男人的耳朵。

“爸爸。”這男孩忽然叫道。

男人聽見男孩的叫聲,擦掉自己的眼淚把他抱回懷裏。男孩還想要抓他的耳朵,伸着兩只小手一直晃動着。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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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這次清楚地聽到了,他一陣驚喜,眉間的陰雲都驅散了大半。他把男孩捧在懷裏,親了親他的臉蛋,說:“睿睿會叫爸爸了?再叫一聲?”

男孩卻不肯叫了,伸手要抓男人的耳朵,奮力地掙動着小身子,嘴裏唔唔地叫着,有力的小腳還踩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忙把他抱起來,抓住他兩只小腳丫,說:“不能踩,乖乖的。”

男孩沒法再抓到男人的耳朵,又把手指塞進自己的嘴裏含着。

男人把他的小手解救出來,正要和他說話,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時間到了,回去了。”

男人的身體有一陣明顯的僵硬。

“爸爸。”這時那男孩又叫道。

男人身後那人就走過來,伸手抱過男人懷裏的男孩,說:“诶,爸爸在這兒。”

“走吧。”他看見男人微紅的眼眶,有些催促地說道。

最終,男人點了點頭,收回不舍的目光,被那人牽着手帶走了。那人的手又慢慢攀上男人的後腰,繼而手掌微微摟住男人略顯粗壯的腰身。男人便僵硬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縮小了兩人間的距離。

三人走回賓館的途中,太陽已漸漸落下,餘輝将大半天空照得昏黃。春日的時間非常短暫,回到賓館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家家戶戶開始點燈做飯,小島似乎因為這陣黑暗而得到了一絲寧靜。

賓館裏的夥計們已經各自回家吃飯去了,不過與其說是吃飯,還不如說只是為了給男人一家人制造一個和諧的相處氣氛--畢竟這些被賓館老板收留的、作為免費勞動力的鬼們,是不需要吃飯的。

“青青,記得叫你弟弟吃飯。你那個勺子已經放在嘴邊多久了?咽下去!”

兩個小家夥完全不管男人的命令,光着四只小腳丫坐在沙發裏,四只大眼睛盯着電視裏的動畫片,兩只嘴時不時地嚼動幾下。

倒是身邊這一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手裏的勺子,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跟着勺子的走向轉動。

“飯飯!”

随着手上啪啪兩聲輕響,男人驚了驚,轉過頭來看見小兒子握着小勺,張着小嘴望着他。男人還不知道怎麽了,這小子又來催他喂飯,握着小勺就在男人手背上敲了敲,胖乎乎的小身子還在特制的小椅子裏一蹬一蹬的。

“睿!”那鬼忽然冷冷瞪了這小子一眼。

小東西才沒有眼力見,嘟着小嘴又拍了拍男人的手,直到男人把熱熱的骨頭湯喂進他嘴裏,他才吧唧吧唧地喝了,又揮動着小手、蹬動着小腿,催促着男人。

這時沙發那邊又傳來嬉笑聲與說話聲。

“姐姐,我不想吃飯了。”

“啊,我也不想吃。”

接着就有一大一小兩個腦袋賊溜溜地轉過來看着男人和那鬼的動靜。

男人的臉色一時有些鐵青,連喂飯的手都有些發抖。那鬼也皺起眉頭,微微一凝神,電視機立刻冒出了白白的雪花。

“爸爸!不要這麽關電視嘛!會壞掉的!”那小丫頭抗議着。

“叫你弟弟過來吃飯。”那鬼淡淡地抛出個指令。

小丫頭沒有辦法,這才牽着男孩的手,走到飯桌邊。兩人渾身上下都髒兮兮,各自端着個小碗,看着跟倆小叫花似的。

男人忽然放下碗站起來,說了聲“你照顧他們吃飯”就匆忙走進廚房裏。

那鬼的視線緩緩地掃過兩只小鬼。

兩個小家夥立刻爬上凳子抓起筷子埋頭吃了起來。那鬼還慢條斯理地給他們分別打了勺湯,又把可憐巴巴沒人喂的小東西連東西帶椅子放到大女兒面前,說了聲“你照顧弟弟吃飯”就跟着走進了廚房。

兩個小家夥立刻湊到小東西面前。

那女兒先是問他:“睿睿不吃胡蘿蔔吧?”

那弟弟就從湯裏用勺子撈了一片胡蘿蔔放進他的小碗裏。

“哎呀!睿睿不吃。”女孩嫌棄道。

“姐姐吃,我也吃,為什麽睿睿不吃?”男孩問她。

“不知道。”女孩骨碌了下眼睛,忽然說,“他好像和我們不一樣诶。”

男孩把身體擠過來,說:“哪裏不一樣!”

女孩就說:“他叫爸爸,可是不叫媽媽。我從沒聽過他叫媽媽。”

男孩最是喜歡他媽媽,于是說:“他不叫媽媽嗎?那不給睿睿吃飯!他不叫媽媽!”

“對!”女孩說着,把小碗給端了回去。

“唔!唔!”可憐沒人愛的小東西揮舞着小勺抗議着,還唔唔地叫着不知道在說什麽,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大一小把自己最喜歡的骨頭湯倒進飯裏,看着他們倆呼呼地吃起泡飯來。

這邊男人一走進廚房,便把身體撐在了水槽上。他喘了喘氣,忽然胃裏一陣翻湧,忍不住彎腰直接吐進了水槽裏。

那鬼走過來,輕輕撫了撫男人的背,又拿過一邊的碗接了水遞給男人。

男人漱了口,胸間的壓抑感總算好了一些,可他仍然把手撐在水槽上喘着氣。那鬼冰冷的手伸過來覆在他的額頭上,男人霎時冒出一身冷汗,脊椎骨上的冷意噌噌噌地往上竄。

“唔,好像有點發熱。”

男人站起來,揮開他的手,擦了擦嘴,說:“你怎麽摸得出來。”他說這話時口氣很不好,完全是不屑的語氣。

那鬼又跟上去,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說:“我記得你的溫度。”

他把兩手交叉圍在男人腰上,溫柔地從後面抱住他,把臉擱在男人肩膀上。

男人低頭望着對方圍在自己腰上的手,伸手要把它掰開。那鬼反而握住他的手,讓男人的手貼在他自己的腹上,不輕不重地說:“你生氣了。”

男人很快否認:“我沒有生氣。”

那鬼握着他的手,在男人腹上來回摩挲着:“你不是生小鬼的氣,是生我的氣。”

男人忽然安靜地不說話。

“唔,”那鬼習慣性地唔了聲,又低聲笑笑,說,“真的生氣了。現在還要生氣?我不是讓你打電話回去了嗎?你不滿意?”

男人聽到這裏,竟然微顫着身體,一陣哽咽之後,有熱淚打在那鬼的手背上。

那鬼微微挑了挑眉,說:“這裏,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

男人沒有正面回答,說:“我在外面,還有自己的事情沒有做完,不能就這麽離開了,就像離奇失蹤一樣。這樣對誰都不是成熟的做法。”

“那……”那鬼吻了吻男人的耳朵,說,“你要回去善後?有始、有終?”

他說話的間隙裏,一雙大手不停地撩撥着男人柔軟的腹部,男人起初感到溫柔,可後來便漸漸變了味道。

“好了!別揉了!”男人強行推開他的手,快步走出廚房,就見兩個小鬼在飯桌前努力地吃着飯,而旁邊那個小子正在生氣地拍着身前的小木板表示抗議。

小東西一看見男人來了,頓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臉色也騰地漲得通紅。

男人忙過去把他抱起來,看着停下筷子的兩個小鬼,他心裏有些惱怒,撫着懷裏小鬼哭得出汗的背,當即就大聲地說:“你們兩個怎麽就顧自己吃飯!弟弟在旁邊餓着就讓他餓着,長這麽大了就不會自己學着喂弟弟一口?!”

女孩一聽,立即委屈地低下小腦袋,絞動着小手。哲見了,就爬起來抱着他的姐姐,說:“睿睿不吃胡蘿蔔。他自己不吃,不是姐姐的錯。”

男人聽了,卻是更加火大,又罵這女孩說:“同樣都是弟弟,為什麽對睿睿這麽不好!他再怎麽樣都是你弟弟!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就算他現在小和你玩不來,你也不能連飯都不給他吃啊!”

那女孩完全不敢頂嘴,坐在椅子上低着頭,很快掉下眼淚來。那哲反而在叫在喊,對男人說不是他姐姐的錯。

最後男人氣得沒有辦法,放下小兒子抓起大兒子扒了褲子就摁在凳子上抽,這下三個孩子全都號啕大哭起來,哭聲一陣一陣地急着忙着擠出賓館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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