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牽絲術法 恃寵而驕
南榮恪對術法是一知半解, 立刻迫不及待地搖晃着朝聞道,問他這是什麽。
朝聞道欲言又止。
——師父朝惜之愛好收集古籍秘典,他打掃師父的觀花殿時, 曾偶然發現過一本殘缺不全的古書。
那本古書上說,這世上有一種将自己的靈脈剖出,與人共享的術法,從此二人魂魄相牽,五感相連。一條靈脈, 化作一根紅絲,作為他人靈脈寄存于己的佐證。
但是因為世上少有人情願施行,以至于此術早已失傳——畢竟那是對修行者來說甚為重要的“靈脈”, 誰會将它寄與他人身上?
更何況是薛玄微這等道法大成,飛升有望的玄門真君。
而且書上講,生剝靈脈之苦,無異于斷臂截骨。可由薛宗主做來, 卻仿佛簡單得只是将一身外之物轉送給了別人一般。
朝聞低聲對南榮恪道:“我猜,好像失傳已久的牽絲術法。宗主将自己眸側的一條靈脈寄存在了宋師弟身上……也就是說——他将自己的眼睛借給了宋師弟。”
南榮恪天真而不合時宜地問:“那若是這條靈脈被人斬斷了呢?”
朝聞道覺得喉中涼氣泛濫:“那宗主也會失明。”
南榮恪“嘶”得一聲:“宋遙這小子是不是給薛宗主下什麽迷魂藥了?”
朝聞道也難得應和了他的渾語:“……嗯,藥量不小。”
朝聞道見旁邊攤子上有賣小孩子玩具、毛絨小人偶之類的, 便伸手拿了一個甚為可愛的大眼青蛙毛絨帽, 抛下了幾枚錢, 嘆了一口氣。
他将毛絨帽遞給南榮恪,道:“天涼了, 注意身體。”
南榮恪:“……”
兩人正交頭接耳感慨萬千,忽覺一縷靈力鑽入他們的口中,随即感覺舌根一涼,雙雙失語片刻,待那涼意漸漸化開, 順着咽喉流進腹中,南榮恪才大吸一口氣,僵硬地問道:“朝兄,這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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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聞道問:“南榮兄,我方才說這是什麽術法來着?”
南榮恪目露疑惑,脫口而出:“你失憶了嗎,不是說叫牽——啊啊啊!”
一道電流自腳底竄起,直沖天靈蓋而去,擊得南榮恪手腳發麻、搖搖晃晃,險些暈厥。
朝聞道點了點頭,拍了拍南榮恪的肩,這才告訴他:“這個我認得,是宗主的‘靈言咒’。”
若是身縛靈言咒之人将約定之事說出口,必遭鞭徹魂魄之苦。
“……”
南榮恪摸着心口,爹,外面太苦了,我想回追月山莊。
·
道門法籍浩瀚如煙,更何況聰穎如薛玄微呢,七十年過去了,會些稀奇的他不知道的術法,也并無不可能。
蕭倚鶴沒往深處想,而且看薛宗主這張冷臉,顯然是嫌他耽誤了行程。
不過他有了眼睛,很快将薛玄微的怪脾氣置之腦後,看什麽都高興得很,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一個胡子白-花-花的老頭在吹糖人,他格外多看了好一陣子,才依依不舍地挪動腳步。
走着走着,手指忍不住撥一撥耳垂上多出來的紅痣。
他自然不知這枚“血痣”與薛玄微靈神和合,他如此彈弦一般抹弄,就像是一根手指撥弄在薛玄微的心上。薛玄微面上不顯,實則心尖被他撥弄得酸顫不止,蓋過了驟然缺失一條靈脈所帶來的苦楚不适。
南榮恪兩人面色古怪複雜,欲言又止地跟在這二人後面。
——看看左邊,“宋遙”一臉得意驕傲,似賞春郊游;看看右邊,薛宗主面無表情,仿佛區區靈脈不足挂齒。
“……”
“罷了,還是正事要緊!”
朝聞道如此安慰自己,他拿出那段失蹤弟子們留下的靈光殘骸,反複地聽了幾遍,确認這半段聲音中提到的就是“及第村”,提到這村子就在奉寧附近。
可是衆人走了一路,四處打聽“及第村”的方位,卻也是奇怪了,竟無一人知曉此村落。
他倆正研究羅盤,蕭倚鶴卻發現薛玄微望着路邊一間民宅出神。
那民宅四四方方,普普通通,門上挂着小小一張“周宅”木匾,大門上了些年頭,落下參差的木屑,倒是兩幅門神像新鮮威武得很,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坐在門框上丢沙包玩兒。
蕭倚鶴目中困惑,但薛玄微視線掃過那門楣不久,身影虛晃了晃,擡手扶住了側額。
不過片刻,又要向前走。
他或許還不知道自己臉色差成了什麽樣子,但蕭倚鶴從小将他帶大,自诩如兄如父,卻是一眼就看出了,遂擡腳跺住了他逶迤在地的衣擺,阻住了他強撐的步伐。
向旁邊瞥去,蠻橫無理道:“我累了,走不動了。”
薛玄微擰着眉頭,順着他視線看去,見是一間裝點樸素的茶室,名“清茗軒”,名匾雖不起眼,但窗明幾淨,跑腿的小夥計們各個神采飛揚。
南榮恪腦子裏冷不丁蹦出來個詞——恃寵而驕!
跟在後頭的兩人看着他膽大包天的動作,沒動,也不敢動,萬一薛宗主認為,這懶骨頭玩意不适合走在大街上,更适合睡在亂葬崗呢?
南榮恪與朝聞道面面相觑,屏氣看着薛宗主的臉色。
薛玄微沉默,竟未反對,片刻後身影就踱入茶樓。
“……”
蕭倚鶴松口氣,揚聲道:“老板娘!尋間靜處!”
門口一直盯着他看的老板娘受-寵-若驚,連忙将他們四人引入雅室,這清茗軒門面不大,但步入其中卻別有洞天。
老板娘雖年過半百,但發尚未白盡,豐韻猶饒,想必年輕時也是一位姣姣佳人,數十步路間已偷偷打量了薛玄微十幾眼。
靜室中一張坐榻,陳着四五個胭脂色的細絨軟團,案上一頂金獸小銅爐袅袅地燃着瑞香,南繡屏風典雅精致,西側牆上一扇書櫥,擺着幾本不新不舊附庸風雅的書。
正值下午,此處又偏僻,并沒有多少上客,茶軒小院清幽避嚣。
靜室風景甚好,小軒窗外是幾株翠竹,日光斜照入案,頗有幾分雅意。
不多時,小夥計們就很快為他們擺上了一壺頗負盛名的“遺仙朝露”。
“我觀這位貴客面善,以前可曾來過我們奉寧?”老板娘自稱珍娘,一邊與他們斟茶,一邊打望着薛玄微,但因薛宗主面相陰冷并不搭話,她吃了個無趣,讪讪地退出了靜室。
蕭倚鶴則捧着茶單,叫來小夥計,指了個什麽,笑吟吟的:“謝謝。”
南榮恪和朝聞道與薛宗主差了輩分,身份不同,自是不敢與他同案品茶的,便單獨圍在書櫥腳下一張小桌旁,稀奇地欣賞遺仙朝露的風采。
迫不及待地打開盞蓋,待那茶葉浮沉息止,果見茶湯由翠轉緋,赫赫然如盤旋赤龍,登時拍手驚奇。
而嚷嚷着腿酸腳疼的某個人,剛剛坐下了沒一會,就屋裏屋外閑逛不休,這會兒又優哉游哉地坐在院中的回廊邊上,兩手撐在游廊闌幹,以手托腮,與那老板娘言笑晏晏地聊天。
靜室小門并未關嚴,薛玄微從半開的門縫處能看見他的側影,他與人說話時眼睛會不自覺地彎幾分,神情總是專注真摯地看着對方。
他與老板娘不知在說些什麽,目光會時不時地掃回來,幾次三番險些與薛玄微的視線相撞。
那一只由法術凝成的碧藍瞳眸,似盈着一汪清潭湖水,蕩着春意融融。
薛玄微不欲與他視線糾纏,目光落下,看着手邊一盞桂花香片。
太初劍宗向來奉仰清靜苦修,自然不會是朝聞道點的,而南榮恪更是與他爹一樣,愛烈酒多過于品茶。這一盞香甜軟膩的桂花香片是誰的喜好,可想而知。
香片……
薛玄微對此說不上厭惡,但也絕談不上喜歡。
以前劍神山上,制茶用度,托他那位師兄之福,最多的就是香片——是故一到新茶采摘之季,上下道童們都忙碌着摘花蒸茶,整座雲山之外的仙門玄府都萦繞着化不開的香甜氣息。
甚至為了蒸制香片,還在後山栽育出了一片四季花海,尤至盛夏,百花怒放。
就連向來以清靜自居的師尊,也漸漸習慣了香片的味道,唯獨薛玄微,每每都是一抿即離,皺眉抗拒。
可惜了,這世上最好的一片花海,卻在數年後被薛玄微親手付之一炬。
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曾品過一盞香片,甚至都無法辨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不願品,還是不敢再品。他微微松開一直掐在食指指腹的指甲,欲将茶盞端起,但未及觸及,手臂已是肉眼可見的輕顫。
朝聞道正與南榮恪說着茶葉的事,突然聽見“當啷!”一聲。
兩人立刻擡起頭來。
茶盞被薛玄微繁重袖緣打翻,滾燙茶水四溢浸漫,又順着袖口倒淌進去。
只見薛宗主眉頭緊蹙,捏在桌角的手背上青筋繃起,寸寸分明,案上潑灑出的水面紋路震蕩,顯然是因為握着它的人在壓制着什麽。
但他快壓不住了。
“宗主?——宗主!”
蕭倚鶴回頭,倏地起身,臉上笑容凝斂。
薛玄微半阖雙目,竭力地繃緊了渾身肌肉,面色瞬間蒼白。
“……薛玄微!”
耳邊嗡鳴,意識中仿佛有人一聲聲喚他,他卻難以回應,只覺頭痛難忍,身體中難以描述的空虛感越來越重,原本應該有的一些東西被剜去了,留下一片片難以填補的空白。
每欲将這段空白揭開,都神魂欲裂,胸口窒悶無比。
他躬身俯向桌面,欲找到一個結實的依靠來緩解苦楚,卻沒想到肩頭被人一撥,被引入了一個單薄的懷抱中。
——明明不想在別人面前露出狼狽的一面,尤其是他的面前。
薛玄微暗嘆一聲,冷汗頻出,神識已經遠去:“藥……”
蕭倚鶴正貼在他臉前,聽他艱難地擠出個字,立刻在他胸-前上下翻找:“藥,什麽藥?朝聞道,你們宗主吃的什麽藥?”
朝聞道慌張地想了想:“我、我沒見過……我知道了!是不是師父煉的那個丹丸,可是我不知道放在哪裏啊?”
蕭倚鶴兩只手在薛玄微胸內一頓亂翻,衣領也扯開來看一看,正要拽他腰帶,忽然手腕被人擒住,這手如寒冬臘月的冰一般,凍得蕭倚鶴一陣打顫。
因痛楚所致,薛玄微難遏力道,很快将他手腕捏出一片青青紫紫。
他掙了幾下,那手指反而不舍地攥緊了幾分,耳邊傳來微弱顫-抖的聲音:“哥哥……我……聽話……”
蕭倚鶴一下子頓住了,漸漸松了力氣,任他抓着。坐塌窄小,不至于歇人,只得擡頭問珍娘:“可有空房暫借我們一歇?”
珍娘忙支使着小夥計們,将旁邊的一間大房收拾出來。
蕭倚鶴:“你們還愣着幹什麽,把你們宗主擡進去啊!”
朝聞道和南榮恪這才手忙腳亂地動起來,一人頭一人腳,将薛玄微擡進了房中,平放在床榻上。待幾人回過神來,已經被蕭倚鶴趕出了門外,直愣愣地站在門前。
蕭倚鶴不顧那急-促的拍門問詢聲,顧自跪在榻上,将薛玄微的道袍翻了個底朝天,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他翻過,竟沒找到一粒像丹藥的東西。
眼看着薛玄微面色煞白,腰背躬顫,齒間滲出潰不成句的低吟,他竟毫無辦法。
看他這些日子頻繁發病,還真有些像是走火入魔的後遺症。
不應當如此,蕭倚鶴想不明白。
以薛玄微的心性,哪怕全天下人都走火入魔了,他也必不可能背離道心,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堅守着大道,哪怕道阻,道長。
就像師尊曾經評價他的天資——
天生道心,前途無量。
薛玄微怎麽可能走火入魔?
蕭倚鶴将他被冷汗沾濕的頭發捋到耳後,見他這張冷峻難近的臉上露出了往日難以窺見的脆弱。
他縱然身負千家絕學,卻也不知這是何症狀,又該如何緩解。扶雲峰上第一次見他發病時,他就看不透,如今依然一籌莫展,只能焚燃精氣換得源源不斷的靈力,來烘熱自己的雙手,供他抓握。
薛玄微側躺着,臉頰冰冷,不自覺地往他的手心裏靠近,鼻尖與掌心相貼時,他顫-抖的眉峰微微地舒緩了一些。
蕭倚鶴抓到了這絲改變,有一瞬間的恍悟,但尚不明白究竟是何道理,但現況也已不允許他整理頭緒。他一步跨上-床榻,欲同他靠的近一些,以緩和他的痛楚。
沒想到薛玄微将他一把抓下,不由分說塞到懷中,頃刻就貼靠上來,修長手腳将他攬住。
蕭倚鶴:“……”
雖然不明白薛玄微的病由,但他至少感覺到,薛玄微與他貼近後,痛苦減輕了很多,頻亂的呼吸已漸漸地有了規律,面上血色也在慢慢恢複。
只是有一點不好。
這厮好大的力氣!
分明已昏迷了,卻還将他抱得死緊,似要把他勒進自己的身體裏一般。
蕭倚鶴快喘不上氣,心道兔崽子,待會兒你倒是活了,別一睜眼發現我被你勒死了!他将攬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向下推了推,結果手臂勒到胃上,險些将喝了一肚子茶的他勒吐。
他似條長蟲,在被子裏蠕動地正起勁。
後頸傳來微弱的低沉男聲:“……別動。”
蕭倚鶴吓得回頭一看,見他只是本能的呓語,并未蘇醒,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蠕動着尋找了一個還算舒服的姿勢,然後就這樣四肢攤開,随他去了。
頸後的潮熱呼吸撓得他發癢,兩個人的體溫又将這被子裏烘得似個暖房,蕭倚鶴出了一身汗,他也懶得管了。又想起剛才薛玄微在茶室時,不經意潰散出的呻-吟。
他叫:哥哥……
蕭倚鶴苦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望着床幔,聽着薛玄微有序的喘息聲,和陣陣斷續的夢呓,陷入回憶。
——劍神山有訓,不可诳語造孽,不可打殺無辜,不可幹擾凡世。
然而此三條,蕭倚鶴全在身後這人身上敗了個幹淨。
……
他第一次見到尚且年幼的薛玄微,是在蘭句城的一間小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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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