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仙人鼎爐 仿佛他倆真的幹了什麽不可見……
離開蘭句城的第三天。
丹陽澤, 傀儡宗。
後山竹屋,風清雪霁,寧無致和南榮麒揣着袖子, 盯着蕭倚鶴千裏迢迢帶回來的漂亮的“小麻煩”。
南榮麒轉了一圈,道:“何時生的?”
寧無致也搖着扇附和:“不小了。”
蕭倚鶴笑着踹了他們一腳:“無致,你怎麽也跟着起哄!”
正是飯點,他撿起桌上一只靈果,遞給小富貴, 小孩接過來就啃,也不怎麽挑。
寧無致微微躬身,輕聲道:“小家夥, 你是什麽人?”
小孩子一路上也不怎麽說話,但是一張嘴卻是語出驚人,此刻他嚼着鮮甜的靈果,一本正經地念叨着他唯一學會的一個詞語, 以彰顯自己的身份:“我……鼎爐。”
寧無致:“……”
南榮麒驚恐道:“蕭倚鶴,你喪心病狂啊,這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
蕭倚鶴趕緊将孩子嘴捂上, 心道好幾天過去了他怎麽還記得這事。
“不是, 別聽他瞎說!我從蘭句城裏救的, 這孩子和我有緣。說來慚愧,我欠他兩個承諾, 也算結了因果。”蕭倚鶴忙着往嘴裏灌茶,“他家裏都是一群為富不仁的王八蛋,還有個催血門的漏網之魚,要拿這孩子煉人蠱,已經被我殺了。”
“但這孩子身中蠱毒, ”他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這兒出了點問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得養一陣子……不過只怕以後會影響心性。”
比如這會兒,蠱毒沒有發作,就算是清醒的。
寧無致卻不在乎什麽因果不因果,他皺着眉頭問:“你就給他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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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實際上,除了靈果和糖塊,更多時候是蕭倚鶴割破了手指喂他鮮血——這幾日,他雖陰沉着臉警告小孩不能吃血,但又狠不下心看他入夜後,因為陰氣擾心而輾轉痛苦。
這張漂亮的小臉,布滿笑容才好看呢!但凡能博他一笑,他便是要吃月光星露,蕭倚鶴都能踏雲而上給他剪一段來。
而且劍神山心法自有清靈純淨之力,偶爾吮兩口蕭倚鶴的手指血,反倒有益于壓制他體內未拔除幹淨的蠱毒。
當然,這些話他是決計不敢跟寧無致說的,不然以寧師兄那杞人憂天的性格,若是聽他喂人吃血,定是能數落他三天三夜不帶重複的。
蕭倚鶴默不作聲掩起被咬得傷痕錯交的幾根指頭,道:“不然呢?我還有糖!”
寧無致不贊成:“糖吃多了要壞牙。”
南榮麒琢磨起來:“要喝奶罷?小孩子不都要喝奶嗎?”
蕭倚鶴:“什麽奶?”
三人互相看了對方胸口一眼,有些困難。
南榮麒咳了兩聲,又道:“這麽大了,應該不需要喝奶了。”
寧無致點點頭:“對。”
衆人:“……”
三個站在道門風口浪尖上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此刻竟因為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發起愁來。直到蕭倚鶴給他煮了碗散芯又散皮的糟爛餃子,看小富貴也吃的毫不在意,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南榮麒得意道:“養孩子嘛,也就這麽回事!”
蕭倚鶴偷偷嘗了一口自己煮的餃子,口感黏黏糊糊,他這矜貴舌頭立刻哀嚎,好容易才将這坨不明物吞下腹中,虧得這孩子吃得下去。
結果寧無致問了一個更尖銳的問題:“他叫什麽?”
蕭倚鶴:“……”
南榮麒豎起耳朵,愣是沒聽着:“你沒吃飯啊?大點聲啊!”
蕭倚鶴錯着牙齒:“……薛富貴。”
南榮麒登時笑翻過去,連一向溫文爾雅的寧無致也忍俊不禁,忙用折扇掩住了嘴。
過會兒,寧無致收住了笑,問道:“正經事,富……這孩子怎麽辦?我這可留不住。”
南榮麒也道:“別看我啊,我帶個孩子回去,葉俏非要打斷我的腿不可!”
葉俏是南榮麒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兩人門當戶對,只怕過不了幾年就能結親合籍了,确實不妥。
蕭倚鶴翻了他們一個白眼:“聽聽,聽聽,我說要給你們了嗎?”
寧無致蹙眉道:“……你不會要帶他回劍神山罷?”
南榮麒似也聽到什麽極為離譜的事,叫道:“蕭大公子,劍神山出個你,已經夠叛逆的了,你再帶個小的回去壞規矩。別說你家師尊同不同意,就說道門那些老頭子們,又該寫你的檄文了!”
“我劍神山行事,何時需要道門過問了?他們愛寫酸臭文章,讓他們寫去!”蕭倚鶴從袖裏又摸出塊酥糖,塞到小富貴手裏。
“再說了,師尊常常唉聲嘆氣嫌我不專于道。我是不愛修道,這輩子就這樣了,不過這孩子的根骨萬裏挑一,心性也不錯,還安靜耐得住寂寞,肯定能合師尊的意!這種好苗子放到其他宗門,我還舍不得呢!”
南榮麒在後頭一臉怪樣,沖着寧無致酸道:“‘我不愛修道,我就這樣了’,啧啧!人比人,氣死人!無致,你聽聽他說的是人話嗎?”
寧無致笑着搖頭:“确實。以倚鶴的天資,道門裏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南榮麒呸了他一聲,轉頭對寧無致神神秘秘地道:“你聽沒聽說過,為什麽劍神山代代只收一徒?”
寧無致不解地搖頭:“為何?”
蕭倚鶴接過話來,冷笑道:“他定是又要講劍神山傳說中的詛咒了!年年講,你也不煩。”
“你都敢收師弟,我有什麽不敢講的。”南榮麒譏諷道,他擡手讓寧無致附耳過來,小聲嘀咕了一陣。
寧無致聽罷吓了一跳,眉間愁雲四起:“兄弟相殘?!這……倚鶴?”
蕭倚鶴擡手扔了一本書過去,砸到南榮麒頭上:“你也就吓唬無致了!虧得他傻,你說什麽他信什麽!”
寧無致知道受騙,氣沖沖道:“阿麒!”
他一揮玉骨扇,黛色衣袂迎風翻搖,窗外落雪霎時凝做一只半人高的“傀儡雪人”,兩腿一蹬将滿院躲藏的南榮麒壓-在了身下。
南榮麒哀聲呼救。
蕭倚鶴才不管他倆打打鬧鬧,走到寧無致的書櫥前,繼續翻看他的藏書,琢磨着要給小富貴改個正經的名字。否則等他長大了,也做了玄門翹楚,打起架來人家問他名號,他大聲言“吾乃富貴真人”也。
蕭倚鶴:“噗……”
小富貴見他走得遠了,也跳下藤椅,亦步亦趨地跟着。
蕭倚鶴扔下一本,他就彎腰撿起一本來。
他被催血門抓走前本就不怎麽識字,因為一直養在荒院,家裏從不管他,只管有口吃的喘口氣,更不會給他找開蒙師父。
別說道門經冊上那些複雜深奧的文章,他一個讀不懂,就連自己姓什麽都是不會寫的。
蕭倚鶴揣摩了半天,也不知什麽名字好,生怕取個破爛名字,耽誤人家終生。
正憂郁着,低頭見到小富貴捧着一本入門的《道法會元》看得極其認真。
——雖然他把書拿反了。
蕭倚鶴湊上去一看,正翻到一句“道者,靈通之至真;法者,變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濟人,人因法以會道,則變化無窮矣”。
他眼前一亮:“叫‘玄微’,怎麽樣?”
小富貴總之不懂什麽意思,只是“玄微”二字從他口中念出,輕輕揚揚,似能讀出笑意。
他捧着書,用力地點頭。
南榮麒反對道:“大道玄微,亘古常存……這名太大了!不妥!”
蕭倚鶴哼了一聲:“我覺得妥,名越大,将來的道越大。我們小玄微,以後是要行天之大道的!”
他将小玄微抱起來放在膝頭,歪頭笑着看他:“是不是?”
小玄微不愛說話,還是點頭,但是一直抿着的嘴角露出了小小的弧度。
他曾經以為,将那孩子帶上劍神山,引他入道,便能因果兩清。
可如今自己已死過一次,還魂醒來,依舊撞在薛玄微手裏,這又是何種孽因結下的果?
蕭倚鶴胡亂想着,忽然肩膀一重,有犬齒輕輕磨咬上來。
感覺比起疼,更多的是隔着衣物的細細微微的癢,他被撓得發笑,轉身側讓,一回頭,撞上一雙欲寐欲醒的眼。
雖說肩膀腰身都被他勒得叫苦不疊,但此刻一個舊日回憶就足夠蕭倚鶴心情蕩漾之極,不由多看了他一會兒。
一個失神,薛玄微的眼睛已經要睜開,再躲也來不及了,他只好立刻閉上眼裝睡。
——反正只要我臉皮夠厚,尴尬的就是別人。
薛玄微感到懷中柔軟溫熱,連身體中萬般難解的空虛都被填滿了一些,慢慢的靈識複歸于身,他垂眸看去,見自己懷裏擁着個人,再看清此人是誰,神情登時一凝。
兩人相擁而眠,頸息纏-繞,一張薄軟大被掩着半室潮熱。
發病時的事情,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此時看到彼此淩亂不整的道衣,七颠八倒的枕被,再看少年肩頸發絲潮濕地黏着,手腕小臂上一片片青紫……
即便這些都能作假,可他肩頭的那一圈紅印,總不可能是假。
他眉間緩緩皺起,又長長舒開。
若是如此,他倒寧願再病一會。
薛玄微埋在自己肩窩中,皺着眉頭沉吟了幾聲,久不複起身。而蕭倚鶴卻是想起卻起不來,他手足發麻,一半是因為精氣虧耗,一半是因為……被薛玄微沉重的身軀壓麻了。
兩人明明都醒了,卻依舊保持這這個暧昧的姿勢,誰也不動,若是蕭倚鶴率先張口說“薛宗主,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好像氣氛會更加詭異。
仿佛他倆真的幹了什麽不可見人的事似的。
蕭倚鶴身上出了汗,有些黏膩煩躁。
但他因使用禁術換取靈力,以烘熱身體,溫暖薛玄微冰冷的手腳,此時虧耗了不少,猛一抽身未成,失去重心,又跌回薛玄微的胸口,一下子竟真覺得有點有氣無力。
煦熱的溫度又回歸到薛玄微身上,蕭倚鶴面前貼着一具胸膛,仿佛還能感受到他均勻有力的骨骼肌肉。忽然不知怎的,他腦中閃過一些瑣碎片段,似要将意識燒起來一般。
仿佛捕捉到一些零碎的東西,一些無中生有的令人面紅耳赤的畫面——一張小榻,一襲亂被,兩個癡纏交雜的人影,氣氛滾燙。
他握着一只青筋驟起的手腕,一縷斷落的發絲系在指上,結成一個難以解開的形狀。
蕭倚鶴心中一顫,胸腔微微起伏,下意識看自己的手指,又去看攬在腰間的那只修長有力的手。但還沒有抓到一絲半縷,就被“篤篤”兩下慎重的敲門聲拽回現實。
門外試試探探的喚道:“宋師弟,宗主怎麽樣了…………宋師弟?”
“……”蕭倚鶴回過神,不動聲色地吐納了一口氣。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薛玄微肌理之間流瀉出來的靈力如薄煙袅袅,過到他的身上,似一只柔若無骨的大手輕輕撫慰,舒服得讓人懶得開口,是故說起話來也慢吞吞。
“……唔。”他應了一聲,“他沒事。”
溫軟的氣流掃在耳側,卷着淡淡的未散淨的桂花香片味道,薛玄微終于半睜開雙眸,盯着他耳垂上那粒新生的彤色小痣,突然一動。
一個天旋地覆,蕭倚鶴望着傾在自己頭頂的薛玄微,驀地有些恍惚。他擡起手,正要去摸一摸那對纖長如墨的睫,去突然聽他呼吸一變。
他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幹了什麽。
正在胡思亂想,不知何時,薛玄微将掌心貼在了他的心口處,低頭看着他,眼中微暗:“你既誓死不願雙修,那若不想死得更早,下次我發病時就滾遠點。”
他嘴上無情,掌下卻以濃厚的靈力浸潤着那顆瀕臨枯涸的靈元。
蕭倚鶴問道:“你得了什麽病?”
“沒什麽。”薛玄微說,他的指尖搭在蕭倚鶴的肩峰,那裏有他意識淩亂時咬下的輕淺紅痕,讓人錯不開眼,“與你無關。”
薛玄微支起上身,跨過他欲離開床榻,蕭倚鶴壓住了他綴落在手邊的一條衣帶:“我能解?”
“能解如何。”薛玄微面無表情地整理道袍,将寸心不昧系于腰際,又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衫丢給他,“若我再發病,你能如此依法炮制為我除疾?”
蕭倚鶴:“…………”
如果抱着睡一覺也能叫“除疾”的話。
薛玄微左腳落在腳榻,剛要起身,卻被腰間橫生的一股力量牽制住了,回頭一看,衣帶的另一頭正被人攥在手中,那人神情遲鈍,正在發呆。
薛玄微說:“舍不得我走?想與我雙修?”
蕭倚鶴猛地松開手,表情驟凜:“絕無此事!”
薛玄微的視線從他的軟白衣領掃過緊瘦的一雙褲腿,又掠過柔軟的緞襪……而後笑了一下。
蕭倚鶴莫名覺得,這笑有些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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