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無愧無悔 玄微……好心肝,親師弟……
村中彌漫着一股海潮的味道, 腥冷涼澀,沈清許一路走去,見村中景致荒敗, 只有零星面黃肌瘦的婦孺,他一時奇怪,便鑽進幾間村舍中查看。
青壯年們不知何故,竟都癱睡在床。
他并不能将人喚醒,只好順着腥冷味的源頭浮去, 正是沈家村那座識字堂,自沈清許病故之後,村中便再無像樣的先生能教孩子們讀書了, 因此識字堂也荒廢了許久。
沈清許從坍裂的門板縫隙裏鑽了進去,就聽見撲通一聲,仿佛什麽東西倒下。
接着側屋當中傳出說話聲。
沈清許趴到窗縫當中窺視,猛地一驚, 只見一村民癱倒在地,沈璟正将手從他額前收回,順勢将一道白光從村民的體內引了出來, 收進他腰間的錦囊當中。
“為什麽都不肯好好讀書呢?我明明好言相勸, 卻都不肯聽……”
又一道溫和的聲線道:“人生來如此, 好逸而惡勞。”
沈清許悄悄地靠近,從另一處縫隙看到那說話的人, 屋中半陰半明,那人浸在昏暗當中,只有破落屋瓦投下一束斜光,照亮一雙沉靜如墨的眼睛。
那雙眸雖不鋒利,但給人以神鬼難測之感。
沈清許聽見沈璟喚他:“寧先生。”
沈璟欲言又止:“這蜃夢……”
寧先生道:“蜃夢乃是蜃族秘術, 可于夢中自創一個小世界。你不是要報恩,要完成他的遺願嗎?夢中世界,人人知書達理,明辨是非,豈不甚好?”
沈清許縱然已是無聲無息的一抹游魂,卻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見“寧先生”袖中一直把-玩着什麽,他被吸引住,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好像是一支玉簫。
沈璟似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又道:“那通過蜃夢……真的可以複活清許哥哥?”
寧先生笑一聲:“蜃夢之中,你即法則,你即天地。”
Advertisement
沒來得及細看,他停下了動作,那支玉簫匿而不見:“況且,你不是已經試過了。”他的視線停留在沈璟腰際的錦囊上,“只要有憶靈……又何愁無法複活沈清許呢?”
複活我?
沈清許神情一頓。
這麽多年過去了,阿璟竟然還在想着這件荒唐的事!
“可是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能聚回他的憶靈,也是脆弱不堪……恐怕經不住融靈之術……”沈璟似乎還在猶豫,寧先生已經起身,沈璟緊跟兩步,“你去哪?”
“與其與我廢話,不如想想辦法,別讓愚昧的村民壞了你的大計。”寧先生不耐煩道,“我去給你尋一個,足夠支撐融靈的魂魄。”
沈清許看他已行至門前,立刻藏了起來,離得遠了,沈璟的聲音只能聽得斷斷續續:“……為何幫我?”
寧先生推門而出,聽了沈璟的質疑,笑得前仰,好一會才止住了,扶着玉簫慢悠悠道:“那自然是因為……我心地良善呀!我這人,向來便喜歡鋤強扶弱,見義勇為。”
沈璟:“……”
寧先生仰頭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支玉簫自袖口滑入掌心,他反手握住,淩空一揮,一方金光輝映的大陣如一只倒扣的巨碗,泰山壓頂般籠罩下來,将整個沈家村扣在其中。
“再幫你一次,這陣法,可進不可出。”
沈清許自牆後露出一只眼,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翩翩公子,黛衣錦相,腰中斜插着一把骨扇,那支玉簫清素秀麗,如冰無暇,仿佛有隐隐光華流動。
鋪過陣法後,玉簫就又被他收回了袖中。
即便以沈清許粗淺的見識,也知這玉簫絕非凡品。
“寧先生”忽地感應到什麽,扭頭向他藏身的牆角看來,原本文雅玉質的皮相突然裂開——
他心神大駭,猛一清醒,倒退踉跄幾步,一腳踏空!
再睜開眼,心如擂鼓,一轉眼……只見床前杵着一個人影。
他頭中疼痛,大片的記憶在腦海當中糅合,有他自己的亦有沈清許的,于是迷迷糊糊地伸手過去,困頓地道:“……玄微,大半夜站着做什麽呢?”
然而還未握到“薛玄微”的手,陡然一道寒光襲來,他本能一個骨碌滾到內側,外側的竹板“轟”的一聲被砍出一個碩大的窟窿。
……一只利斧陷在窟窿當中。
這人影正兩手拽着往外拔那只斧頭,蕭倚鶴大驚失色,趁機翻身爬起,從另一頭滾下了床榻,循着記憶在一片漆黑當中向門口摸去。
然而原本是門窗的地方,此刻卻竟全是光禿禿的石牆,牆縫當中用泥水夯實了,他又向四周多摸了一圈,全是這樣厚硬的牆面,不禁低罵一聲,回頭一看,那人已經拔-出了利斧,正拖在地上向他走來,擦出長長一道刺耳的聲響。
他眯着眼睛費力地辨認了一番,突然叫道:“——沈璟!你瘋了嗎!”
看個頭穿着,那人影正是沈璟無疑,可此時沈璟并不應答,只管揚起斧頭,繼續朝他劈砍。
“我可是沈清——”
話音剛落,“轟!”又是一斧呼嘯而落,砍在了腳邊。
蕭倚鶴:“……許。”
他倒退數步,貼着石牆與“六親不認”的沈璟周旋,好險有幾次被他的利斧給削到了頭發,一邊跑一邊口中亂叫一氣,煩躁得沈璟屢屢劈歪。
蕭倚鶴試圖以禁術聚氣為劍,然而“沈清許”的憶靈一直躁動不安,在識海當中橫沖亂撞,令他難以凝神聚意。
“嘶……給我安靜!”
憶靈只是一團承載記憶的靈團,自然不可能像真正的“沈清許”那樣,心慈善良,會對他手下留情。它如同世間所有靠寄生存活的生靈一樣,本能地想要侵占他的魂魄。
方才一場噩夢,更是刺激了這團憶靈。
從魂魄中剜取憶靈是什麽滋味,沈璟後來又是如何取得沈清許憶靈的,這些蕭倚鶴雖然不知,但是融合憶靈的痛苦他确實體會過,想來前後二者并無太大差別。
此時這團憶靈似乎極度恐懼,想立刻就要占有他的魂魄。
蕭倚鶴疼得按住腦袋,躬下腰去,意識有一瞬間的渙散。
但就這一息偏差,沈璟猛地撲來,才要躲避,石牆就劇烈抖動起來,他蹒跚兩步,終還是被發瘋的沈璟撲了個準,一頭跌在地上。
沈璟妖性大露,張口要咬,蕭倚鶴強行壓下滔天作浪的識海,霎時攥緊五指,勉強彙聚魄氣,雙目中突然血光大盛,一道噴薄而出的靈光幻做利刃自他掌心飛速凝出,直奔沈璟面門而去。
沈璟擡臂來擋,卻被無往不利的靈刃刺穿手掌,尖叫一聲被釘在石牆上。
靈波餘勢随着他這凝聚多時的一擊一圈圈散開,整座石室轟轟然搖動不止。
一股甜鹹熱浪湧上喉頭,被蕭倚鶴無聲壓下,他又在掌心凝出一刃。
觀他這一刃鋒芒銳減,沈璟立刻抓住破綻,不待他将靈刃凝完,便撕脫被釘死的手掌,撲殺上去。蕭倚鶴避無可避,被一團碩大妖氣撞在地上,登時頭暈目眩,咳嗽不止,險些失去力氣。
沈璟四肢盤踞蹲在他身上,冰冷腥鹹的鼻尖在他脖頸周圍盤繞,似乎是尋找易于下口的好位置,陣陣海潮冷氣噴到他的肌膚上。
剛張開嘴——
一聲巨響!
凝練如鐵、堅-硬無比的石壁上驟然被割裂出道道細紋,緊接着那紋路擴大,發出陣陣石裂聲響。
砰——!
塵埃飛揚,石面四分五裂,竟被生生撕裂出一個口子來。
薛玄微一臉霜寒地伫在破開的洞口處,望着兩人上下交疊的姿勢,面色一沉,見他只管呆愣紮眼,語氣更鹹:“你還要與這東西打情罵俏到什麽時候?”
蕭倚鶴:“……”
看他不動,薛玄微又道:“舍不得?”
蕭倚鶴:“……”
不愧是薛宗主,真的很會說話。
在他破牆而出的那刻,沈璟的視線霎時轉到薛玄微身上去了。
薛玄微一劍縱至,龐大靈流直接将沈璟掼到對面的石牆上,砸出個巨坑來。
蕭倚鶴趁機竄了出去,爬起來便跑,跑了三五步,一只手從背後握住他的肩膀,未及反應,被仰面朝後拽了過去。
他驚嘆一聲,後背與一具結實的胸膛相撞,再一仰頭,就聽見薛玄微的聲音:“跑反了。”
緊接着肩頭被裹上一件外袍,袍內的熱度如溫暖繭殼将他包裹起來,蕭倚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将郁滞在胸腹之間的寒氣盡數吐出,才覺得活了過來。
視線再一次清明,蕭倚鶴這才看清了“沈璟”的真容。
幽暗月色之中,沈璟通身白皙,發睫唇齒俱白,漸露海蜃妖相,誠然美得不可方物,但實在是海鹹味太重。蕭倚鶴自小在陸中長大,雖愛看海,但讨厭海腥,此時更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也被他沾了一身的海蛎子味兒。
他擡起手聞了聞:“……完了,我魂魄臭了,洗不幹淨了。”
“……”薛玄微看他還有心思說笑,想來并無大礙,便将他向後一撥,擋在身後。
蕭倚鶴側目看他掌心凝着一團赤紅劍氣,心下驚愕,定定地注視着。
薛玄微道:“怎麽,傀儡宗的血篆術法,只許你用,不許我用?”見他這種表情,便知他此時就是“蕭倚鶴”,而非“沈清許”,心中一顆巨石落地的同時,又難免瞪了他一眼,“過後再與你算賬。”
蕭倚鶴閉上嘴,溜到他背後,不敢搭話,只管一門心思約束識海裏不安分的憶靈。
望着在地上摸斧頭的沈璟,又忍不住問道:“突然這是怎麽了?”
薛玄微道:“你方才眠中喚冷,我出門拿手爐,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沖了進去,接着院舍就平地壘起丈厚石牆。我聽見你在石牆中一直喊……”他一頓,凝握劍氣的手攥了攥,“總之,他被人控制了。”
蕭倚鶴納悶:“我一直喊什麽?我什麽時候喊了?”
薛玄微回過頭,淡淡道:“……沒有什麽。”
蕭倚鶴不服:“說!”
薛玄微道:“你若非要問,定會後悔。”
蕭倚鶴自然不信,方才他與那沈璟在石牆內“秦王繞柱”,腦袋差點被他砍掉,再如何慌不擇言,不要臉面,也頂多就是哭爹喊娘叫師父,還能有什麽?
薛玄微向他瞟了一眼,眸色深處閃過一絲幽深。
良久,看他是鐵了心要知道,不由短促地呵了一聲,似笑似嘆:“這可是你自己非要問的。”他須臾恢複平靜,緩緩地正色道:“你喊道……”
“玄微……好心肝,親師弟,救我。”
蕭倚鶴:“…………”
薛玄微垂眸:“你說,讓我不要丢下你。”
“你又說,”薛玄微一本正經,“你還年輕,不能這麽死了,出來之後要與我……”他斟酌了下用詞,又覺得沒必要,是該叫他聽聽自己的浪語,“……開葷。”
蕭倚鶴:“………………”
薛玄微挑眉:“什麽是開葷?”
蕭倚鶴清咳兩聲:“就,就是一起吃肉呗。”
薛玄微笑了一聲,了然地嗯了一聲:“那喚我名字,叫我師弟,心肝呢?”
蕭倚鶴閉了閉眼:“薛宗主,這個、這是三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他擺擺手,硬着頭皮道,“你是你,心肝是心肝,師弟是師弟,自然是三個人……怎麽能混為一談呢?”
薛玄微點點頭:“可我聽說,你在太初劍宗修行時,峰中排行最末,并無師弟。”
“……”蕭倚鶴道,“是……南榮恪的師弟,那自然也是我的師弟。”
薛玄微又冷笑一聲:“原來如此。”
他沒有再追問所謂“心肝”,即便不問,薛玄微也大能揣測他會說“心肝自然是我道侶南榮恪”雲雲,只擡手一揮,劍氣裹挾着淩厲飓風卷向剛爬起來的沈璟。
嗵!一聲,又将他摔打在另一面石牆上。
無端遷怒,看着就疼。
蕭倚鶴直感覺那被摔的就是自己了,不忍看,他偷偷瞄了一眼薛玄微,總覺得他應當是知道了什麽。石牆碎裂的聲音将他拉扯回來,他忙道:“沈璟是夢主,堪稱得上是此間天地的造物主,誰還能控制得了——”
話音剛落,他就自行得出了答案,神色驟然黯了下來:“……如果是寧無致,那倒是不稀奇了。他可是傀儡道上的天才,控魂縱儡,獨步天下。 ”
薛玄微皺眉:“寧無致?”
蕭倚鶴道:“我在沈清許的憶靈裏,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正是這些記憶,既刺激到了沈清許的憶靈,也刺激到了蕭倚鶴的魂魄,直接打亂了融靈術,他才能這麽快就恢複自我。蕭倚鶴将方才所見簡要與他說了一說。
薛玄微聽罷,眉壑更深:“你說‘知我’在寧無致手裏,沈家村的杜門大陣也是他所設?”
雖然聽起來過于離奇,可據“沈清許”游魂所見,正是如此,蕭倚鶴只能點頭:“是無致,卻又不像無致。他整個人的狀态看起來……很邪。”
薛玄微道:“然‘知我’與‘寸心不昧’一樣,是有靈之物,并非随便什麽人都可揮使。更何況,天地生元八陣……”
蕭倚鶴沉浸在思慮當中:“天地生元陣我并未教過任何一個人,寧無致是從哪裏學到的……不對,寧無致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他還活着卻不露面,想來是為了暗中行事。那他不該堂而皇之用‘生元八陣’這等出名的陣法……難道是刻意給我們看的,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薛玄微:“……”
他嘀嘀咕咕一陣,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話裏使用了‘我’這個字眼,而且這段話裏的漏洞太多了——是他戒備心降低,還是“宋遙”這顆漂亮蠢物的腦子确實不太行?
薛玄微不知該如何張口,此時一旦接話,就會當即戳穿他辛辛苦苦“掩飾”了這麽久的身份。
他只好心照不宣,選擇閉嘴,凝神與沈璟對陣。
過了數招,蕭倚鶴擡頭看去,突然想起什麽,喊道:“先取他腰間錦囊,那裏面是沈家村衆人的憶靈!”
薛玄微聞言向沈璟一掌拍去,劍氣随影而至,挑斷他腰上系帶,那顆錦囊順勢滾落,被蕭倚鶴一把抓起,三下五除二解開了束口上的禁制,将上百道光團釋放出來。
這些光團一得了自由,便頃刻飛向學府,自動飛向它們各自的魂魄。
見天空中一朵朵白色靈光紛飛如蝶,沈璟似憶到什麽,神色悵惘,攻擊之勢大減。蕭倚鶴立刻撿起一根木枝,以氣凝劍,與薛玄微相配合,牢牢鎖死沈璟。
但沈璟畢竟天賦妖力,掙紮的厲害,蕭倚鶴不得不以全身力量壓制他,正要喊薛玄微化段靈繩來,猛地頭中一疼,那被他壓-在識海深處的“沈清許”憶靈突然闖了出來。
薛玄微只見他身體一僵,倏忽變了神情。
沈璟正頑抗,陡然聽到有人喚道:“阿璟。”
他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張口說話的人,神志被喚起一絲的清明:“你……”
薛玄微蹙眉,看着蕭倚鶴,或者說是被憶靈短暫占領的“沈清許”,俯身向沈璟湊近了一些,月色如銀,映照出他眸底一抹潋滟水光。
“阿璟……我這一生并無遺憾,教書育人,無愧天地。”沈清許低眉看着他,“不論你是人、是妖,或是別的什麽,我都從不後悔帶你回家。與你相扶相持的這些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沈璟盯着他,海藍色雙眸須臾就湧出水汪汪的淚花來,他認得出,眼前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沈清許:“哥哥,哥哥……”
沈清許未答,依舊自顧自地道:“阿璟,別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只希望,你能夠健康快樂地生活下去,其餘諸事,不可強求……”
“阿璟,我知道,或許讓你理解這些還有些難,不過沒關系,離開沈家村,出去看看罷!五州花團錦簇,烈火烹油,你替我去看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愛着人間,”沈清許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憶靈中最後的力量耗盡,“……亦愛着你。”
沈璟哭着:“哥哥!”
他最後喚了一聲“阿璟”,便一頭栽下。
薛玄微立刻半跪俯身,眼疾手快将他攬回,他竭力壓制才沒有在方才他對着沈璟剖白時而拆散二人,此時面色沉冷,只将這人摟在自己懷中,失而複得,珍而重之。
憶靈終于耗盡,漸漸潰散,蕭倚鶴被餘勢所影響,夢呓般喃喃:“愛着你……”
他的頭無力垂在薛玄微肩頭,片刻微微睜開眼睛,他迷迷糊糊地轉過臉頰,還有一點神志不清,本能擡手抱着他的脖頸,低聲喚道:“……薛玄微?”
薛玄微心神一動:“嗯。”
他扭頭看了一眼,見沈璟跪在地上,很久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一瞬間這段憶靈爆出了空前的力量,幾乎将他識海燒得滾燙,他一時難以測料,這才讓它跑了出來。
一點碎如霜屑的靈光落在沈璟手背,如水般融化了,仿佛是沈清許在輕輕哄慰他。
蕭倚鶴:“沈璟?”
沈璟碧藍的眸子,真如海一般,浮起萬千揩拭不去的浪花,他掙紮着站起來,掃了眼歪靠在薛玄微懷裏的蕭倚鶴,他突然意識到什麽。
他學做人學得非常好,偶有逾矩,也并不過分,病故的沈清許不可能識破他妖物的身份。可方才、方才沈清許的憶靈分明是知道的……
沈璟跌回地上,本就蒼白的臉色迅速地衰敗下去。
蕭倚鶴兩人亦能明白,他為何如此沮喪。
——沈清許并未第一時間去投胎轉世,他看見了自己死後的事情。也許剜出憶靈的時候,他也是清醒的……只是沈璟看不到他。
沈璟咳了兩聲,突然吐出一口腐爛般腥臭的海泥:“我本該生活在海裏,陰差陽錯被海船捕撈了上來,輾轉數地,始終不明白這幹旱無趣的陸地人間究竟有什麽好,連水池都那麽小……哪裏有在大海裏痛快游泳有意思?”
“可是清許哥哥那麽好,握着我的手教我寫字,一起靠在樹下念書,我們趕着驢子進城逛市集。”沈璟懷念道,“我舍不得哥哥。可是我為什麽總是做得不對。”
蕭倚鶴正想說什麽,卻聽薛玄微道:“你所為,是逆天之事。”
沈璟擡頭。
薛玄微說:“欲行逆天之事,需有逆天之力,更須承受逆天之代價。”
蕭倚鶴轉頭看了看,不知是不是錯覺,薛玄微的樣貌好像更年輕了一些,他忽然想起此前沈璟所言——薛玄微魂魄有損,會受蜃力影響,在夢中待得越久,越危險。
他不由擔憂起來。
沈璟望着他,視線迷茫:“你亦行了逆天之事,代價……”沒有說完,他又嘔出一口腥水,瘦弱身軀躬縮成團。
蕭倚鶴伸手探他的靈脈,心下一驚,他的身體裏竟被種滿了儡網,四肢百骸幾乎被這霸道儡術侵蝕幹淨,滿身瘡痍。
拂去一層,随即骨縫間就又生出一層,如此密布的儡網,絕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種下的。
蕭倚鶴咬牙:“——寧無致!”
他難以置信,當初寧無致是那般霁月清風,憤憤不平地跟他們痛斥催血門妖法害人,而如今,他自己竟也做下這種向活人體內布儡網的惡術!
沈璟一頓,突然不受控制抓向蕭倚鶴,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殺,殺了他!
“小心!”薛玄微頃刻将人帶起,那道裹滿殺意的爪風擦着後背而過,薛玄微并不留情,一腳将沈璟踹開。
沈璟摔在不遠處,好一會才爬起來,這一下倒又将他摔清醒幾分,他以手撫面,艱難道:“我支撐不了多久了,這個蜃夢耗費了我太多法力,之前融靈也透支了我一部分力量……”
他一揮手,一束流光飛向天際。
“尚善城門已經打開,馬上外面的天就黑了,你們快走吧。我還有件事要去做。”他要将這些年謄抄的書冊放到識字堂中,要寫一份告罪信交給村長,還要去沈清許墓前。
他看向蕭倚鶴,猶豫着,“你能不能……算了。”
蕭倚鶴喚道:“阿璟。”
沈璟微微睜大了眼睛。
蜃夢的天際突然躍出一束金光,是剛剛破雲而出的朝陽。蕭倚鶴眯着眼睛,夢中日光不燙,但格外璀璨,他以“沈清許憶靈”的口吻,喚他:“……阿璟,保重。”
那雙海色眸子又蒙上薄薄一層水霧,沈璟擺擺手,剛一起身,身形就晃了一晃。
蕭倚鶴收回視線,看了薛玄微一眼,正欲與他一同赴往城門,離開此處。
左腕處卻突然靈光大作,那幾乎被蕭倚鶴抛之腦後的牡丹咒紋猛地一亮,崩散出千百道金芒——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