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補汝之魂 一張微涼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下一刻, 蕭倚鶴的胸口被猛地從前貫穿,磅礴魂魄之力從傷口處湧出,如煙如瀑。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去, 一張嘴,吐出大口的魂煙。
緊接着他向前踉跄幾步,跌入薛玄微的懷抱。
他感覺到薛玄微在顫抖,從耳邊嘈雜風中分辨出他劇烈的喘息。
薛玄微低頭看了一眼,如此一劍, 魂魄幾乎崩散,他望着身周溢散的螢光,迅速定下神來, 以掌心覆在蕭倚鶴心口,源源不斷白霧般的東西順着袖口,流進他的胸前,與他融為一體。
蕭倚鶴滿臉虛白, 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把握住了薛玄微的手,阻止他的動作。
薛玄微皺眉呵斥:“松手。”
蕭倚鶴不肯, 攥着這只手, 恨恨地咬了一口, 但他實在沒什麽精神,牙齒已經扣在了皮肉上, 卻只是輕輕磨在他掌側,更像是叼着獵物不舍得咽下,只留下淺淺一圈濕意。
點點流螢仍從他魂魄中飛出,薛玄微冷聲訓斥:“容不得你胡鬧。”
但無論怎麽說,蕭倚鶴都固執地搖頭, 不讓他繼續,只要他往自己胸前伸手,免不了要上手上牙胡攪蠻纏。
薛玄微沉默了一會。
倏忽,臉被捉起。
蕭倚鶴腰身的大半重量全靠薛玄微攬着,才不至于跌落到地上,此時微微仰頭與他視線相對……十七八歲模樣的薛玄微,理應是青澀稚嫩的才對,但那雙濃墨一般的眼卻暗藏着黝深,令人莫名惶恐。
“再不松手,就別怪我唐突了。”
他腦子裏有些混亂,沒想明白這是什麽含義,只是怔怔地看着,直到一張微涼的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随即一條軟物舔開了他的唇縫。
蕭倚鶴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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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心髒響似驚雷。
薛玄微的手掌還被他攥着,且攥得更用力了。
薛玄微不由分說繼續為他補魂,只是原本該由心口灌入的魂力,卻暗度陳倉,轉而從那被他強行舔開的唇縫當中滑入,如一縷縷涼煙,在身體中游-走幾許,循着那個傷口而去。
補魂,即是以己魂,補汝魂。
所以沈璟才說,薛玄微魂魄有損,而損裂的那部分就在他身上——薛玄微曾經給他補過魂!
他的頑疾,頭痛,是因為魂魄空虛所致。而之所以這宿疾一靠近蕭倚鶴便能緩解,正是因為自己體內魂魄中的一部分,原本就是屬于薛玄微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蕭倚鶴在以口渡魂的震撼中才想明白這些,須臾就雙目暈眩,不知東南西北,直驚得透不過氣來,慢慢閉上了眼。
薛玄微将他摟在懷中,按在自己肩頭,又熟稔地将散落四周的魂魄螢光收斂進袖中,以一個小型陣法牢牢鎖住袖口。
接着便騰裹起一陣飓風,強行禦靈力沖向城門。
……
夢外,沈家村。
“咚——!”一聲巨響。
兩個身影如星流霆擊,被錘向村舍院牆,猛地撞碎泥夯的土牆,重重摔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剎那一道白光迎頭掼來,南榮恪啐出一口血沫,半跪而起,一把抓起落在廢墟之中的無怨劍,橫于身前——一股強橫無匹的力道将他生生向下鎮了數寸。
膝蓋傳來劇痛,他渾身污濘,眼底發青,此時連站也站不起來,只能持劍硬扛。
他擡起頭,眼神驚撼。
只見宋遙身形清絕,手中流光爍爍,劍意蓬勃——竟是寸心不昧!
他看着面前這個“宋遙”,胸口刺了一箭,右臂也被他跟朝聞道齊力卸下,卻依舊如不死戰神一般,筆直地挺立着,他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戰栗。
南榮恪甚至來不及想他為何能夠揮使薛宗主的靈劍,嗓音沙啞地喚道:“宋遙……醒醒!”
旁的村民,入夜無非是打糕繡花,宋遙倒好,入夜便要發兇舞劍。
昨夜他不過是偷了朝聞道的春池,就害得他倆苦鏖半宿,兩人費盡辦法,好容易才傷了他,卸了右臂關節,用捆仙索綁住才消停。
結果今夜更好,他竟召出“寸心不昧”。
旁邊一堆廢墟嘩啦一響,朝聞道翻開亂石,咳了兩聲:“……南榮兄,你沒事罷?”
南榮恪:“噓!噓!”
然而宋遙已經聽見了,他臉龐微微一動,面無表情地轉向了朝聞道的方向,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着全然不屬于傻崽宋遙的冰冷氣息。
再看到他左手中握着的“寸心不昧”,心中更是冰涼凄怆。
下一瞬,宋遙飛身暴起,劍意一轉,直指剛從瓦礫中爬出的朝聞道!
勃發劍氣削着頭顱而去,南榮恪離得遠,不及細想,當即搭弓,随着“嘣”的一聲,本就傷痕累累的無悔弓弦崩斷,最後一支金羽箭簇飛射而出。
然而與此同時,一朵絢爛的牡丹在宋遙胸前綻開,純粹靈光流溢,将他映得如同下世的神祇。
“該死!”南榮恪卻低罵一聲,是薛宗主留在他身上的護身咒。
這可害苦了他。
朝聞道頭昏眼花地擡起頭,只見先後兩道寒光閃過——随即他頸側留下一線血弧,半绺斷發。一轉頭,看到南榮恪虎口崩裂,牙關緊咬,堂堂“無怨劍”在這一擊下,竟豁出了一道鈍口。
寸心不昧歪了半寸,宋遙面無表情,低頭審視着沒入自己身體中的劍尖。
這一箭南榮恪雖刻意避開了要害方向,但仍是去勢兇猛,直接刺進了肺腑中。
可即便南榮恪想要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勢,宋遙卻也得肯讓他們近身啊……
南榮恪咬牙,丢下一張金盾,罩在他面前,随即大喊:“跑啊!這可是寸心不昧,我的真陽結界擋不住多長時間!”
“我……”朝聞道用劍拄地,勉強快速後退,撤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躲在一片牆後,抹了把臉上的血污灰燼。南榮恪随即跟來,屏息斂氣,一同藏匿。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南榮恪見他小腿血流如注,悄悄掏出愈傷丹,往外一倒,竟只剩最後一顆了,全在這兩天被他倆吃得精光。朝聞道見狀,剛說了個“我不用……”,嘴裏就被塞了一粒丹藥。
“你可別吐出來啊,怪惡心的,我不會吃的!”南榮恪低聲。
朝聞道氣鼓鼓地瞪着他,只好将丹藥咽下,又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見宋遙暫時失去了目标,仍在遠處徘徊,嘆了口氣道:“宋師弟怎麽回事?他竟會左手劍,他為何能禦使宗主的寸心不昧?”
南榮恪将頭靠在牆上,稍作喘息:“我怎麽知道,這小子一到晚上跟瘋狗一樣。這才第二天!薛宗主他們再不出來,咱倆就要先被他打死了!”
他捂着腹部,問:“你還能動嗎?”
朝聞道氣若游絲地搖了搖頭。
“我也打不動了。”他四處看了看,“寧叔叔怎麽還不回來?”
朝聞道擔憂地看着他腰間滲出的血色:“不知夢中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兩日村民頻有暴動。寧宗主将所有村民都引走了,那些人不能打不能殺,想必控制起來也很艱難。”
“再難能有我們艱難?”南榮恪一說話,胸口就疼,“人人都說宋遙是個不學無術的蠢笨美人……這叫蠢笨?啊?!他劍術如此出神入化,若還叫蠢笨,怕不是全天下修士都是豬了!”
宋遙雖然也算是太初劍宗子弟,但一直生活在別峰,道法劍名均不出衆。
若非他與南榮家的這樁婚事,朝聞道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名字,他與宋遙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他這身劍術究竟是哪裏來的。
看招式,雖與太初劍法有些相似,但更加古樸多變。
南榮恪問:“寸心不昧是什麽人都能用的嗎?”
朝聞道搖頭:“當然不是。此等名劍,自然是認主的。”
兩人一頓:“……”
認主靈劍,卻能被評為“修行廢物”的宋遙所驅使,究竟什麽道理……難道薛宗主寵他寵到這個地步?!
南榮恪摸了摸無怨劍上打出的豁口,還不知要用多少靈材秘寶才能修補回來,一時心如死灰,無奈地感嘆:“算了,此次大不了,就與你殉在一處……也不虧。”
“……不吉利,快閉嘴。”朝聞道皺眉,将他嘴捂上。
原本他們藏身的村舍已經坍了三面牆,只有一面還完好着,牆下是一張低矮木床。薛宗主正阖目坐在木床上,仿若只是調息打坐一般,比起一入夜就要暴起殺人的宋遙來說,簡直乖得令他倆感激涕零。
宋遙目下只是一具依據本能行動的軀殼,不會思考,目之所及沒有看到他們,就又提着劍走了回去,将自己胸口血痕随手一抹。
到了床前,自如地翻身爬上去,鑽進了薛玄微的身前,裹着半身血色,坐到了薛玄微懷裏,然後就老老實實地抱着膝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将頭靠在薛玄微身上。
南榮恪兩人均看得倒吸涼氣。
朝聞道松了口氣,雙手合十,祈禱他這一-夜都不要醒來。
剛拜完三清尊者,九天羅漢,這廂他們所躲藏倚靠的小牆陡然一裂,咔嚓幾聲,崩碎下來。
朝聞道:“……”
坐在薛宗主懷裏的“宋遙”猛地睜開眼,抄起劍,星馳電掣飛湧而來——
南榮恪罵了聲娘,去抓無怨劍,起身時甚至踉跄了一下;而朝聞道也并無好到哪裏去,他的腿被靈劍刺傷,一時半會難以愈合,行動更加不靈便。
鋒銳劍光已經砸了下來,南榮恪硬生生接下,無怨劍的力量已被催至最大,他目眦盡裂,巨大的劍壓沖擊震蕩着他五髒六腑,不多時唇角就溢出血色來。
朝聞道難以起身,卻控制着“春池”欲趁其不備,與南榮恪将他兩面夾擊。
豈料春池劍尖剛揚起,“宋遙”有所感應,猛一揮袖,朝聞道被當胸一擊,飛出數丈之外撞塌一面土夯,跌落下來嗆出一口鮮血,随即昏死過去。
南榮恪大驚失色:“朝聞道!”
難道真的要喪命于此了嗎?還是死在宋遙手裏……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寸心不昧”靈光一震,劍身嗡鳴起來,宋遙似乎并未料到此劍會突然不受控制,有些茫然地注視着——
下一瞬,他便渾身一軟,猛吐出一口血沫,毫無預兆地向後倒去。
南榮恪睜大了眼睛,正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便見又一道身影自木床上暴起,淩空疾馳而至,一手奪過寸心不昧,同時将将癱軟下來的“宋遙”攬入懷中。
他這才反應過來:“——薛宗主!你們回來了!”
還要說話,但傷重體力不支,又大喜之下一下子洩了氣,整個人朝前撲去,重重地咚一聲,似磕了個響頭。
薛玄微為蕭倚鶴療傷,直到胸-前箭口凝住止血,他才漸漸壓下眸中冷鸷殺意,将視線移開,掃過一眼,見南榮恪兩人浴血狼狽,比之宋遙有過之而無不及。
哪怕回到現世,蕭倚鶴接近崩離的魂魄也蠢蠢欲動地向外溢散,他頓了頓,将蕭倚鶴攬懷抱起,一指點在他眉心,将他動蕩不安的魂魄死死縛在軀殼當中。
南榮恪擡起腦門,瞄了一眼,生怕他一怒之下也捅自己一劍,心虛道:“薛宗主,其實是這樣的,他……”
薛玄微置若罔聞,探到懷中人血脈逆行,正遭禁術反噬,立刻打斷道:“一刻鐘內,讓寧無雙來。”
南榮恪:“啊?”
這命令口吻,好似寧無雙寧宗主是他手底下的小喽啰,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薛玄微已将人抱起。
可南榮恪哪敢遲疑,從廢墟裏把昏迷的朝聞道扒拉了出來,背在身上,緊跟着薛宗主進了一座尚算幹淨的小院,将人放下,立刻扭頭去找寧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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