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雙結魂契 一直在你身邊

薛玄微坐在床頭, 看着床上眉頭緊皺的人,他身上的白軟衣袍被血浸過又凝固了,深深淺淺一大片, 看着甚是猙獰。

薛玄微一言不發,依舊将手掌覆在他胸口,将溢散出的碎魂魄壓回他體內。

“嗯……”

魂魄歸體,就像是棉花塞入枕頭,總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蕭倚鶴渾身虛汗蹭濕在褥上,似嫌枕頭不夠舒軟,側了側臉頰, 腦袋便栽了下來,被薛玄微一掌托住。

他将人安置回枕上,手心卻一重。

蕭倚鶴拿臉壓着他的手掌,濕冷嘴唇若有若無地黏着手心。

薛玄微向後一抽, 他便不自覺地蹭上來,直到整個人似個狐貍圍脖,手腳都纏着薛玄微的腰身, 鼻息透過衣料呼灑進去, 似乎這樣抱着他, 身體上的痛楚就能減輕些。

由于補魂術,他們倆的魂魄早就混纏在一起, 分不清彼此。蕭倚鶴魂魄動蕩,便不自主地想要靠近他的“另一半”。

昏睡中他似乎嫌有光亮,将臉頰又埋深了一些。

薛玄微輕輕撫了撫他的發梢,将他鬓角落下的碎發绾回耳後。農家簡陋,并無遮日的床帏, 他便将自己外袍褪下,遮在了蕭倚鶴頭上。

正此時,外面摔摔打打的,南榮恪拽着他寧叔叔一起回來了。

他正打算起身,腰卻被蕭倚鶴抱得緊,灰頭土臉的寧無雙進門時,瞧見的便是這幅場景。

寧無雙怔了下,接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薛宗主腰身往下那一大團。

薛玄微單手掀開一點玄袍,給他看了一眼藏在裏面的人,言簡意赅:“他傷了魂魄,有崩散之勢,且在夢境中動用了傀儡宗禁術。”

寧無雙還沒細看,玄袍就又落下了,前後統共沒有兩息時間:“……哎?”

薛玄微:“他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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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無雙:“……”

寧無雙壓着惱火,走近了,薛宗主這才吝啬地揭開一點外袍,露出了一張漂亮凄楚的臉龐,正貼着薛宗主的腰際昏睡不醒。

他雖精通魂術鬼道,但被人當做醫修來用,卻是薛宗主獨一份,正翻着白眼探脈施診,忽地睜大眼睛:“他的魂魄……像是碎過千萬片,又被強行拼回一起,簡直是奇跡……”

寧無雙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魂魄,竟還能活,之前還能蹦能跳能說能笑,頓時來了興趣,語氣都興奮起來。

見薛玄微毫無反應,又覺他是不是聽不懂,便換種形容:“你見過冰裂瓷沒有,看着是完完好好的一個花瓶,你走近了,仔仔細細地去看,才能看到他魂魄上的裂紋。你看這一片,和他原本的魂色不同,這是以魂補魂術……哦我忘了,你不懂魂術,看不到的。”

薛玄微貼着後背給蕭倚鶴灌輸着靈力,聞言毫無波瀾:“我只問,如何叫他醒過來。”

寧無雙正欣賞這舉世無雙的“冰裂紋魂魄”,聞言擡頭瞅了他一眼:“醒?這種魂魄梳理都難,能活着就是奇跡了。你看他這兒,瞧這傷口,是破魂匕傷的罷?而且他體質虛弱,又受了南榮家一箭——哎,這裂紋之間縫合的是什麽?魂線?”

他說着又偏了題,薛玄微驀的一聲:“寧無雙。”

寧無雙被生生打斷,半晌,才抱起雙臂道:“這種魂魄,一旦崩散,想再拼合起來可就難了,天道有常你總知道,離散魂魄若想長留人間,要麽是去修鬼道,可看他這種情況,修鬼道怕是來不及了。既然正路行不通,那只好走歪門邪道了……”

薛玄微:“說重點。”

“……”寧無雙啧舌,“重點是,先找到這個為他補魂定魄的高人。”

薛玄微:“為何?”

寧無雙嘆了口氣:“他的魂魄與那位高人的碎魂黏合日久,已經融為一體了,便只能與那人産生聯系。”他看了薛玄微一眼,“催血門的人蠱你聽說過罷?”

薛玄微神色一凝,良久微微颔首,以示默認。

當初若非催血門要拿年幼的他來煉制人蠱,他後來也不會與蕭倚鶴産生交集。

……催血門,他如何能不知?

寧無雙繼續說:“催血門原就是師出我們傀儡宗,這人蠱之法本就是傀儡術秘術的一種,只不過那賊頭只偷走了這秘術的上半部,一知半解的,弄出了人蠱那種邪物。”

“其實這門秘術,名為魂契,乃是馭鬼禦魂之術。我們先祖創造了這門秘術後,便知道它将來必定禍大于福,很有先見之明地将其束之高閣,輕易不許弟子修習。”

說着,寧無雙拍了拍胸脯:“不才,我恰好偷看過。”

“……”薛玄微的手指停留在蕭倚鶴的後頸,揩去了他冒出的虛汗,“你的意思是,與他結魂契就行?”

寧無雙點頭:“結了魂契,就能與對方福壽相依。只不過,結罷魂契,他就需常常在主人身邊,更不能悖主,否則會遭反噬。”

薛玄微垂眸沉思,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停了。

“唔嗯……”

衣袍底下動了一動,似乎非常不滿,薛玄微凝回神思,依舊輕柔地拍打他的後背,如哄幼童入睡一般,蕭倚鶴這才安寧。

“疼嗎?”

寧無雙:“啊?”

“結魂契。”薛玄微仿若呢喃,“他怕疼。”

以前輕輕挨那麽幾罰鞭,都疼得眼淚汪汪,紅着眼尾,趴在榻裏好幾天不肯理人。他似乎想起什麽,眼底彌漫起淡淡的溫柔,但很快這溫柔就被更沉重的心緒壓平。

寧無雙摸了摸耳頰:“結魂契需要在魂魄上打下一個烙印,我說一點不疼,你信嗎?”

薛玄微很快做好了決定:“如何結契?”

寧無雙一愣:“不是說了嗎,得先找到……”他瞥向薛玄微,看到對方眼中的篤定與催促,猛地心頭一戰,該不會,給這小弟子補魂縫魄的……

就是薛宗主本人吧?

盡管他并不想相信,可看薛宗主的表情,确證無疑了。

他瘋了嗎?

宋遙究竟是什麽人,值得他這樣?

寧無雙心裏好一番震驚,狐疑之中冷不丁想起方才急匆匆回來的路上,南榮恪向他抱怨,說宋遙劍術如何霸道,擡手便随随便便招來“寸心不昧”;又想起薛玄微剛才說,宋遙在夢中用了傀儡宗禁術。

一個念頭陡然竄上靈臺。

這禁術除傀儡宗本家子弟外,外宗之人只有兩人修習過,一個是寧無雙教給了薛玄微,還有一個是他哥哥寧無致,教給了……

寧無雙:“!!”

他猛地看向那團衣物當中露出的半張面孔,呼吸一下子凝滞,忍不住想揭開那層衣袍,再仔細看看底下的那個人。

“寧無雙……寧無雙!”

寧無雙回神,聽見薛玄微叫他,忍不住問道:“他究竟是誰?”

薛玄微不答,只說:“故人。”見他神色變幻,薛玄微蹙眉道,“你至今仍覺得,那件事是他做的嗎?”

寧無雙握緊了腰間的扇子。

薛玄微道:“我不知你為何如此篤定,但我可以道心起誓,鳳凰血案并非他所為。”

寧無雙回頭,見他指尖一點流光閃爍,隐隐閃過一個誓咒的形狀。他驚訝地看着那誓咒融入薛玄微的丹田,似把鎖鏈叩在了那顆金丹之上。

以道心起誓,若真相有悖于誓言,則道心立時裂解。

但寧無雙震驚之餘,仍不能全然釋懷,不是他幹的,卻未必不是受他指使。當年鳳凰苑裏的種種殘痕表明,屠戮傀儡宗的兇手與“蕭倚鶴”有着莫大的關系。

薛玄微自然知道寧無雙在想什麽,微微一頓,緩緩開口道:“六十五年前,我就在他身邊……因此,絕不可能是他做的。至于是誰,我也不知。”

寧無雙擡起頭來,不可置信:“你和他……你曾經問我有什麽辦法能召回一個人的魂魄,就是為了……”

薛玄微沒有說話,只是俯首看着懷裏的人,眼睫之中斂着一潑旁人難能可見的溫存漣漪,良久又低聲重複,似一聲纏綿的哀嘆:“我一直在他身邊。”

寧無雙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傻天傻地的愣頭青了,見薛玄微如此小心翼翼地護着懷裏的人,又為他補魂定魄,靈力不要錢似的灌進去,一直梳理着對方逆亂的經脈。

——這“宋遙”若和劍神山的那個人沒關系,寧無雙把頭割下來當球踢。

他只是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又荒唐,不由冷笑了一聲。

明明以前是那樣水火不容,針鋒相對,如今反而……

薛玄微正小心擦拭着懷裏少年的額角,突然身上被人抛來一卷竹簡,聽寧無雙道:“我可不是要救他,我是要等他醒了親口問問當年的事!”

他別別扭扭地又打量了幾眼,仍有很多問題,但他也知道,自己再逗留,薛宗主只怕是要趕人的,于是讪讪地向外走:“魂契結落後需哺喂精血以認主,可不要多喂啊!魂契一術本質上已涉鬼道,他若過分貪嗜血氣,幽魂化厲,将你吸幹,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薛玄微接下竹簡,嗯了一聲,拂袖帶上了舍門,布下結界。

剛剛走出門檻的寧無雙正想再吩咐幾句,就被打了一鼻子灰。

一回頭,看見大狗似的蹲在牆邊的南榮恪,正兩眼放光地盯着門口,一見他終于出來了,立刻撲上來:“叔叔!你來,看看聞道!”

“……”

屋內,薛玄微打開竹簡覽過,讀至某句,忽地一頓,微微皺起眉峰。他掃了蕭倚鶴一眼,又繼續讀下去,直到将竹簡上的內容一字不差地納入腦海。

揭開外袍,蕭倚鶴仍不知不覺地趴在他腿上,薛玄微慢慢俯身,以唇-瓣貼在他額頭上,無聲的一個親-吻,半晌笑道:“也不知你願不願意,你若不願,便醒來告訴我。”

好一會,床榻間只有蕭倚鶴粗沉的呼吸。

“你看,你也同意了。”

薛玄微将他勾起,猝然被人揭離溫暖的巢穴,蕭倚鶴躁動地往回蹭,卻被用力一掌按回了塌上,随即一道金光以迅雷之勢沒入肌膚,他腰肢猛地彈起,似一張即将離弦的弓。

蕭倚鶴破口痛吟,本能翻身要躲,仍被毫不留情地扣留住,他意識混沌,眼睛也睜不開,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很快眼睫下就漉漉地蒙起濕痕。

這濕意被一個柔-軟幹燥的東西吮去,那東西沿着眼角,滑到鼻峰,又順着來到了他嗚咽的唇上。

帶着濕鹹味道的親-吻堵住了他的嘴,與此同時的,還有一只探入衣襟內的寬大手掌,只感覺胸口一涼,随之而來的是尖針刺入骨髓一般的疼痛。

只是他來不及叫出聲,就被更加旖旎溫柔的動作所安撫。

這痛是一陣一陣的,并不痛快,蕭倚鶴疼得焦躁,卻并不能逃脫,只能愈加兇蠻地尋找代償。薛玄微稍離開他些許,低頭查看結契的咒法進行得如何,卻猛地耳邊一疼,被人咬住了。

咬他的人毫不客氣,兩下就見了血,他只好再将人摁回枕上:“乖一些。”

結契咒一共七道,随着第五道沒入肌膚,薛玄微已經能感覺到,自己與他之間的聯系愈加緊密,若是靜心感受,甚至能夠聽到對方愈加蓬勃的心跳,和漸漸平息的經脈血流。

但蕭倚鶴疼得可憐,哪裏肯聽,揚起脖頸,微微張開嘴,啊了一聲。

薛玄微俯身去聽:“做什麽?”

蕭倚鶴探出一點舌尖,讨好地舔了舔他的唇角,薛玄微一愣,不知怎麽想的,并沒有撤開,鬼使神差地張開了嘴,那不安分的小東西就趁機鑽進了唇縫裏,去撩撥安安靜靜躺在裏面的“好朋友”。

第六道咒融入,蕭倚鶴腰身一顫,神志略歸複了一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看到一雙模糊而熟悉的眼睛,他委屈極了,眼裏閃動水光,連嗓音都軟下來:“不要了……”

雖然明知他的意思,薛玄微仍被這個略帶歧義的哭求而恍惚,片刻沙啞道:“馬上就結束了。”

最後一道金光躍出,七道咒法連接完整,變幻出一個咒紋的形狀,還沒看清就閃瞬即逝,隐進了神魂之中。薛玄微松了一口氣,卻見他髒衣淩亂污皺,形容不整,似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只好從靈囊中取出一套自己的衣袍,将他重新包裹。

将這些都做好,蕭倚鶴也漸漸從結魂契的混沌中清醒過來。

視線好半天才聚焦,落在一張俊美無俦的臉上,他愣了愣,腦子還黏糊着,只覺得喉嚨幹渴,靈元之中升起一種癫狂起伏的欲-望,他重新凝聚的目光沿着薛玄微古井一般的雙眸,向下滑。

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渴求和貪婪。

接着喉結一滾,蕭倚鶴盯着他破皮滲血的嘴角,重重地咽了一聲口水。

薛玄微看着他這幅模樣,便想起幼時被他從催血門邪道手裏救出的情形,當時到底如何,薛玄微其實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一些模糊片段。

不禁喃喃:“我那時候……也是這樣嗎?”

那時候,每每夜深人靜,他痛苦難耐,是蕭倚鶴一口一口地将手指血送到他嘴邊,哄着他,笑着他,一邊嘴上地說着“下次不可以了”,一邊又無止境地縱容。

究竟是何時戒掉這個惡習的,更難以回憶,似乎是因為蕭倚鶴臉色太差,而寧無致心細如發,終于發現了他們倆之間的小勾當,将他們嚴厲批評了一頓,漸漸地就這樣戒去了。

風水真是輪流轉。

命運确實捉弄人,他從蕭倚鶴身上偷了太多的情,可蕭倚鶴又是那樣多情的一個人,他的情均勻地分給每一朵花、每一片雲,每一個敬他戴他的百姓。

他每天偷這麽一點,蕭倚鶴永遠都不會發現……所以只能藏在心裏,掖在袖中,鬼鬼祟祟不敢示人。

但是偷來的東西,終究是要還的。

薛玄微鴉羽似的睫落下來,解開衣領,露出肩頸大片白皙的肌膚,他以指尖凝出氣刃,在頸側劃破一個口子,血珠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俯身遞到蕭倚鶴嘴邊:“是我欠了你太多。”

甜美氣息透過皮膚散發出來,蕭倚鶴皺着眉尖,靈元的焦渴讓他迫不及待,可潛意識中的本能又告訴他不應該傷害面前這個人,理智與欲-望之間來回博弈。

但魂契已結,血脈正是亟待認主的時候,嗜血的欲-望愈加洶湧,他掐了自己一下,捂住嘴,支撐起半個身子,要轉到另一邊去,不看他就不會……

才抓住一角褥子,就有另一只手覆上來,搔了搔他的指節,蕭倚鶴半身一抖,五指就被人翻過,和他掌心相扣。

蕭倚鶴怔怔的,掙紮了一下:“我不要……”

然而薛玄微将他扯回身邊,低啞地問:“……不要我?”

不是的,是不想傷害他,不想汲取他的生命而活着。

蕭倚鶴情不自禁地睜開眼,眸中翻滾着濃烈的欲-望,他也覺察出自己眼神灼燙,立刻又将眼睛閉上了,忍得渾身顫栗。但也許是結了魂契的緣故,他難以抗拒:“……會控制不住……”

“沒事。”薛玄微勾住他的後頸,大掌撫上,指尖插入腦後的柔軟的發絲中,将他攬了過來。

蕭倚鶴趴在他肩窩輕輕呼氣,聞他身上淡淡的道香與藥香,混着鮮血很是甜美。此時的他實在耐不住這種近在咫尺的誘-惑,小心翼翼地蹭着,視線偷偷打量薛玄微,見他沒什麽反應,便顫動着張開了嘴。

舔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初來乍到悄悄飲水的貓。

一只手一直輕柔地撫摸他的鬓,仿佛是鼓勵一般。

舔舐了數回,他終于焦渴壓過了理智,雙臂環頸而上,将薛玄微擁住,尖利的側牙緊緊地貼在他的皮膚上,大口大口地吮吸吞咽。

随着主人鮮血的哺喂,腰側的靈紋而隐隐發亮,只是埋在了衣中,兩人誰也沒有閑心去觀察。

有一串血珠順着鎖骨流下,蕭倚鶴亦是一分也不舍得浪費,溫熱的舌尖兜兜轉轉也要向下。

薛玄微低啞地喚了一聲,将他臉頰托起來,只看了一眼,見他面頰微微有了潮色,雙目濕潤迷離,忽地重重将他按回肩頭:“好好的,別……”

……別勾我。

薛玄微壓下睫簾,平息了一會,才繼續揉弄把-玩他的頭發,也并不制止他何時停止。

蕭倚鶴飲了個痛快,将虛渴的靈元灌得油光水亮,滾着獨屬于其主的清靈光輝,他終于飨足地舐淨了周遭的血痕,舒服地長喟了一聲,将臉埋在他溫熱的肩窩當中,雙手環着他的腰。

似倒坐在他身上一般,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薛玄微見他睡過去了,彈指将頸側傷口止了血,卻留下了紅紅紫紫被他啃咬的一片痕跡,要将他放下時,才微微覺得有些眩暈。

這才想起了寧無雙的叮囑……确實是有點不知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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