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針鋒相對 你要吃多少,我都喂得起……
蕭倚鶴攝取過今日的精血, 便坐在床上慢慢煉化。
薛玄微執掌一宗,功力已非昔日可語,這一口精血除了能穩固魂魄, 其中蘊含的靈力更是抵得上“宋遙”本人刻刻苦苦上十年。
更何況,他們師兄弟二人的修行本就一脈相承,眼下無事可做,索性多琢磨一會,将這靈力化為自己之用, 也許日久天長便能恢複幾成當年的功力,也說不定。
如此在寺廟客房裏打坐了一天,至夜幕微合, 他才從疲累中回過神來。
第一個感覺是身上十分清爽,又覺手腕處暖融融的,睜開眼,見一只手搭在自己腕上, 靈力不要錢似的覆上肌膚,一遍遍拂淨他頻出的虛汗。
蕭倚鶴看了坐在身側的人一陣:“你這樣,耗費的靈力比我自己煉化來的還要多了, 我豈不是得不償失?還不如直接給我。”
薛玄微正另手執冊在打發時間, 聞言, 指尖毫不猶豫一亮,竟是當真要再渡給他一些。
蕭倚鶴立即将手縮回:“開玩笑!哪有吃了還要兜着走的?”
薛玄微的靈力渡了個空, 在兩人面前迸散成霜雪似的飛粒,看着晶瑩可愛,過了會,他道:“也可以。你要吃多少,我都喂得起, 你不必如此……”他想了想,“辛苦。”
這話聽着有點別扭,活像是自己被包養了,而且還是十分能吃的那種。蕭倚鶴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繃住,笑出了聲。
“辛苦”兩個字,似乎素來與蕭倚鶴沒有關系,當年天下誰人不知,他蕭倚鶴是天生的修道苗子,無論何種道法,只是看上一眼便能融會貫通,容易得仿佛沒有哪件事能難得住他。
是時,咕嚕一聲。
自從結魂契之後,蕭倚鶴的“餓”便有了兩種含義,一種是魂魄上的饑-渴,一種是普通的口腹之欲。
顯然眼下,是最尋常的後一種。
薛玄微看了眼他瘦癟的肚皮,無需分辨,也就不等他說話,便端來一碟香噴噴的炸物:“齋房中餘下一些山菌。”
寺廟中清規戒律雖各有不同,但過午不食的習慣卻是一致的,此時齋房中肯定早已冷了,飯頭也到了修晚課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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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修煉入定之後人會感知遲鈍,難以掌握時間,連蕭倚鶴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會醒轉……而這碟素炸山菇,卻是油面金黃,入口酥脆鮮香。
——他只道齋房中剩下了山菌,卻不說是誰将它們炸好端來的,還保持着恰到好處的餘溫。
薛玄微看他一朵一朵地吃着山菇,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的模樣,便伸手去捏住碟子邊沿:“若是吃不慣就算——”
蕭倚鶴一把護住了盤子,匆匆将剩下幾朵炸菇塞進嘴裏,直将兩腮撐得滿滿當當:“送出去的菇子,炸都炸了,怎能浪費?”
他囫囵吞棗似的吞咽,險些噎着,薛玄微忙端來一碗茶水,助他咽下。
“……誰與你搶?”
蕭倚鶴噎下東西,舔了舔唇邊的炸物酥渣,眼皮一掀:“不是你?”
薛玄微無言以對,只看他咳得滿臉通紅,好一會才順過氣來。
蕭倚鶴又灌了兩碗茶,勉強喝了個水飽,正要問是什麽時辰了,怎麽還沒到說好的經會——門外便驀地響起敲門聲,篤篤兩下,禮貌而謹慎。
“兩位師兄,大殿中馬上要開晚經會了,師叔特命我來給二位引路。”
這可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薛玄微應了一聲,便站起身來,卻聽背後撲簌一滾,回頭看去,見他竟然又縮進被子裏去了。
蕭倚鶴躺回床上,懶洋洋地說:“你自己去罷,我困了。”
薛玄微蹙眉看他,他卻翻了個身,滾到更裏面的帳子裏去了,将被子扯來蓋過頭頂,開始耍無賴。
門外的沙彌提聲又問了一遍,蕭倚鶴以為他又該義正言辭地說“胡鬧”了,誰知他才要探出頭來瞄一眼,卻覺腳背一沉。
……有人握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腳踝。
薛玄微問:“真不想去?”
“不去。我也不愛對付那群禿驢,說多了容易露餡。”一道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腳踝被人輕輕地捏了捏,捏得蕭倚鶴是小腿酥麻,神飛魄亂,而薛宗主似乎自初見那次上藥之後,便知曉了他雙腳甚是軟嫩敏感,還特意蹂-躏了片刻。
見腳背都泛起了薄薄的緋色,才将他放開:“好吧。”
一松手,蛇藏尾似的,蕭倚鶴立刻将兩只腳都縮了回去。
薛玄微理好衣襟,撫平微微有了褶皺的僧袖,合上帳簾道:“莫要亂走,若有事就用魂契喚我。”他一頓,又不放心地在四周牆壁設下了咒法,“等我回來。”
蕭倚鶴點點頭,又想到在被子裏點頭他也看不見,便又出聲“嗯”了一下,須臾聽見他向外走的腳步聲,又忍不住掀開被角瞥了一眼,嘴裏小聲道:“……早點回來啊。”
薛玄微有些詫異,似乎覺得這不像他說出來的話,腦子一熱,又轉身快步走回來。
“…………”蕭倚鶴沒反應過來,就被隔着被子抱住了。
薛玄微說:“好。”
眼底融了他看不見的暖意。
好一會兒,門外的沙彌等得心焦,催促了好幾遍,才見門終于打開,卻只出來了一個人,他困惑着向內望去:“同心小師兄呢?身體還沒有好嗎……”
“嗯。”薛玄微将門帶上,“走罷。”
小沙彌摸了摸青腦殼,又問了兩句真的不需要請僧醫嗎,只好先帶着薛玄微離開了小院,去往大殿。
兩人走後,客房中只剩下了蕭倚鶴一人。
他蹬開薄被,先坐起來揉了揉被薛玄微捏紅的腳踝,想起方才小腿那陣酥麻,心裏暗罵了兩聲。他下了床環視一周,看到牆壁門窗上密密麻麻上百道的“鐵獄銅籠咒”,頓時腦袋一疼。
順帶着也把“寧宗主”罵了一通。
寧無雙這慫崽子,真是沒把薛玄微當外人,連這種高階術法也能教給他?!傀儡宗難道不要面子了嗎?這百十道“鐵獄銅籠咒”,得解到哪輩子去?
蕭倚鶴掐着腰凝視了半天,嘆了口氣,還是活動活動兩側肩膀,認命地選了最薄弱的後窗一處咒法,一道一道地往下揭。
戌時過半,前頭大殿已經響起了莊嚴的誦經聲。
而蕭倚鶴出了一身汗,才将客房裏遍布的咒法解得七七八八,雖手法粗暴,但足以容人進出。他揭這些“鐵獄銅籠咒”搞得頭昏眼花,于是扶着腰坐到桌前。
揉了揉手臂,蕭倚鶴看向窗頁,道:“既然來了,又看我忙活了這半天,不進來坐坐嗎?”
窗紙上竹葉落影,輕輕一搖。
蕭倚鶴又灌了半壺冷茶下去,壓下了浮出病态潮紅的臉色:“我替你解了如此難解的咒法,你即便不想進來坐一坐,也好歹說聲謝吧?這就是你們佛門子弟的修養……”
話還沒說完,窗扇倏忽一震,一道纖長身影翻了進來。
落在月光尚未灑落的陰影處。
蕭倚鶴眯着眼睛,看不大清,但是身形有點熟悉。
那人走近兩步,漸漸從陰影步入到雪銀似的月光底下,颔首道:“此是我一人行為,與佛門無幹。”
蕭倚鶴笑了一聲:“重九,你盯了我半天,只是為了這句話?”
重九見他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回來,便也不再故弄玄虛,緩緩走到桌前打量他,眼神中充滿了挑剔和思索,仿佛是斟酌市場上待價而沽的大白菜。
終于,他挑好了,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蕭倚鶴滾着空茶碗玩:“謝謝,我也這麽覺得。”
“……”重九一時無言,只好開門見山道,“我想要你的眼睛,請你割愛。”
蕭倚鶴靜了一會,說:“你說的是眼睛,不是我兜裏的糖。”
重九點頭:“不錯。”
蕭倚鶴:“你要糖可以,眼睛不行……你偷搶其他人五感的時候,也都是這麽客氣嗎?還是只對我一人如此?我看你五感齊全,想來偷去這些并不是給自己用,讓我猜猜,你是在替誰挑選……?”
重九皺眉,手摸進了袖口。
“別急啊,你要眼睛也不是不行,除非——”蕭倚鶴又說,重九聞言擡眸看他,“你将我那位小朋友的聲音還回去。魚與熊掌你總不能兼得吧?”
重九卻毫不猶豫,彬彬有禮地拒絕了:“不行。他的聲音千裏挑一。”
蕭倚鶴早知如此,遺憾地嘆息了一聲:“那就沒什麽可談的了。”
最後一字尚在齒間回寰,他倏地一敲桌面,筆墨碗盞皆輕輕震起,一滴水濺出茶壺來,水珠兩面映出兩人針鋒相對的面孔。
重九下意識退後,但腳底忽地沉重無比,地面金光閃爍,不過剎那間竟浮出一枚不知何時布下的陣法,數十道金線射出,似穿地而出的條條籠欄。
铿锵!
陣法封頂,他被困于狹小金籠之中,只有轉身的餘地。
此時,被震浮而起的筆墨才咣啷一聲,堪堪落回桌面—— 一切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
重九被困,卻不急于破陣,而是垂下視線思考着什麽。
蕭倚鶴起身走到他面前,這道陣法,看着厲害,其實內裏空虛,只是布陣手法有些繁瑣,需得用到許多道門基礎術法。他饒有興味地看了看重九,問道:“你是不敢破,不願破,還是……怕破了陣,會暴露你非佛門中人的身份?”
重九擡頭,眼裏流露出防備和狠厲。
“小道長,別這麽看我。”蕭倚鶴跳開兩步,笑嘻嘻道,“你寺門前防護布陣的手法,當年還是我創的呢!而佛門的禿驢們,最是與我相看兩相厭,自是不會用我的術法來護寺。”
重九先時微微吃驚,但轉瞬就擰眉哼了一聲,顯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左右身份已經被人識破,他猛地從袖中抽-出兩把小臂長的短劍,在掌心輕輕一旋:“一派胡言!我只是借你眼睛用上少許時日,待有了更好的辦法,自然還你!”
與此同時,轟隆一聲,金籠被一劍劈斷!
蕭倚鶴心下一轉,縱身躍出,折了窗外一根翠竹做劍:“好啊,你說話怎生前後不一?方才還說要我割愛!現在又變成了借。騙狗呢,你借了難道還會還?!”
重九生怕他跑了,立刻追了出來,甩出兩道寒光。
有了魂契,蕭倚鶴的身體更加輕松,他再度跳上了房檐,視線先是往大殿的方向飄了一眼,然而那處燈火恢弘,實在是難以瞥見想瞥見的那個人,只好回過臉來,居高臨下地望着重九。
那一抹光頭亮得反光。
之前茶亭匆匆一面,他又微微低着頭,沒有留意他長相。
若是忽略這锃光瓦亮的光腦殼,重九的樣貌竟然出奇的俊朗,鼻梁高挺,眉眼間有些張揚,放在凡間,便是标準的公子哥兒相貌,是輕裘肥馬、縱-情笙歌的富貴子弟。
這樣的人,自當仗劍天涯的。如今竟然甘願扮做一個質樸無華的和尚,匿身在一方寺廟裏,可見背後有着莫大的隐衷。
他又不住好奇,開始多嘴道:“你不惜剃個光頭守在這裏,還四處偷人聲音眼睛……難道這失卻五感的人,不僅是個禿驢,還是你的心上人嗎?”
他身形滑膩,重九竟一時間捉不住他,又被他的八卦之心戳中心思,氣得雙劍靈力陣陣鼓動。
蕭倚鶴見此,得意地眨了眨眼:“啊哈,我說對了嗎?”
重九怒道:“——你話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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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