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引路石碑 道道道長們……剛才那聲,是……
朝聞道性子溫軟, 平常連大聲說話都很少,脾氣好得跟從來不會生氣似的。自打進了杏林城,他那氣性就嗖嗖猛漲, 他不是那種會令人擔心的性格,更不提因為一件被劃破的衣裳而氣得離家出走。
蕭倚鶴立刻往外去,迎頭撞上急匆匆過來的南榮恪。
“四處都找了,根本沒人瞧見聞道。這園子就這麽大,他能去哪啊?”
蕭倚鶴道:“別急, 許是去了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
南榮恪怎麽能不急,方才過來的路上還聽說有弟子殺人:“什麽叫想不到的地方?一般人都想不到,他初來乍到, 怎麽能想到?”
蕭倚鶴看向江翦:“江師兄。”
江翦猶疑了一會兒,想及一個地方:“鬼霧谷?”
南榮恪一聽這名字如此瘆人,不覺心中大駭。
江翦忙道:“南榮道友別急,鬼霧谷聽起來雖可怖, 實則只是後谷深處的白家祠堂,裏面是幾百年來白氏先祖的墳茔。只是因為經年大霧彌漫,路徑崎岖, 為恐吓外門弟子勿要輕易闖入驚擾先人, 才借名鬼霧谷。”
蕭倚鶴問:“這鬼霧谷你最近可有進去過?知道裏面是何情形?”
江翦搖頭:“白氏祠堂, 自然只有白家人可進,我只在少時陪着二公子祭拜時在谷外等候, 從未涉足過。只聽二公子說,裏面設有迷陣,非白家血脈闖入則極易迷失,而被困在其中。”
南榮恪等不住,已撒腿奔去:“我去叫重九!”
……
一刻鐘後, 重九臉色發白、腳步虛浮地被南榮恪強扯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路小跑的虛雲。
南榮恪拽得急,重九踉跄着好幾次險些以頭搶地,心疼得虛雲直道:“南榮施主,慢一點,慢一點!”
蕭倚鶴見着他不僅能跑會跳自己看路,還能說話了,大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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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跟前,虛雲一把扶住重九,袖口落下,露出了他手腕上一連數圈紅線,也是隐在皮肉之下的,凝着靈力。雖與蕭倚鶴生在耳垂的紅痣形狀不同,但可見是同一種術法。
——薛宗主的“至尊點脈秘法”。
于是轉念明白過來,立刻欣喜地扭頭去看薛玄微。他時至今日也不知這術法是靈脈共享,也不知剝脈之苦,只當重九功力不濟,施個術就虛弱成這樣,比之薛宗主還是差了一些,不是很行。
薛玄微擰着眉頭看重九,也沒料想他竟一口氣剝這麽多靈脈給虛雲,此時他還能下地走路,已稱得上心志堅強,足夠讓人刮目相看。
重九則眼觀鼻鼻觀心,伸出食指在嘴前一比,笑了笑,央求薛宗主不要将這事說出去。
兩人心中各有九九,都是瞞着人的,當着蕭倚鶴和虛雲的面,自然誰都不會戳破。
薛玄微将視線移開:“走罷。”
虛雲見攔不住重九,只好扶着他在前引路。
一進入鬼霧谷,果然霧重煙濃,林中小徑崎岖彎折,變幻莫測,若非有重九接引,真是連門兒都摸不着。有弟子稍微落後幾步,就差點被迷陣苦擾,紮進荊棘叢中。
衆人往內穿行一段,漸漸覺出異樣來,随行皆拔-出劍護衛左右。
——因這林中并非只有鬼霧,還多了幾分淡淡萦繞的煞氣。
越往裏進,煞氣越濃,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
重九這會兒本就虛弱,此時更覺窒悶,他走在前方忽地一停,沉思良久未再前行,而是“咦”了一聲,低頭看去。
南榮恪一路警惕,見他彎着腰不知在找什麽,忙跟着一起扒拉着草叢:“怎麽了?”
重九道:“這裏原本有一塊引路碑。”
扒拉這半天,除了蟲蟻,南榮恪什麽都沒看見:“引路碑?”
重九點頭,解釋說:“鬼霧谷中有三十二塊引路碑,所謂迷陣,一是霧中有迷惑之功,二就是這些石碑當中的咒法所效,使得林木每隔一段時間便變幻一次位置。我就是通過辨認碑上咒紋來尋路。可是……此處的引路碑卻不見了。”
衆人都是第一次進鬼霧谷,一路上還真沒有注意到有什麽小碑。
有弟子抖抖索索地舉着劍,問他:“二二二公子……不見了會如何?”
重九沒答,只閉着眼沉思,也幸好長陽門在陣法上并不擅長,稍加計算也能大致推出正确路徑,憑着絕佳的記憶力和推演力,又帶着人繼續向前走,只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再往深處,引路碑既有缺失的,也有碎裂的,所需推演的計算量更大,衆人一時寸步難移。
這一回重九直推算了小半個時辰,才滿頭虛汗地睜開眼睛,嘆了口氣,顯然是體力腦力都不支了。諸人有些氣餒,江翦也擔憂重九身體,低聲道:“阿溯,別逞強。不然先原路退回,再想想別的辦法?”
南榮恪坐立不安,下意識就看向薛宗主,見他氣定神閑,又見蕭倚鶴探頭探腦四處亂看,一點危機感也沒有,好似來郊游一般——他一下子就松了口氣。
這兩人如此,顯然是穩了,便也安心坐下來,錘了錘腿。
薛玄微不焦不躁,自然是因為有蕭倚鶴在此。若論符咒陣法,百十年來道門中無人能出其右。
當年旁人奉承蕭倚鶴是“小劍神”的時候,他謙遜做作地擺手一搖,啧啧兩聲,道自己劍道平平,只是平生第二精。
衆人好奇,問他第一精是何道,他洋洋得意言:旁門左道。
那群古板老道當然知他少年風流,紅塵旖事不勝枚舉,當即險些氣死。只當他言語無狀,是在拿自己開涮。
只有薛玄微知曉,蕭倚鶴穎悟絕倫,是真的精通這些“旁門左道”。
一路見他四處觀察,指間暗掐,想必是在心中默記,很快便有破解之法,薛玄微當然毫不擔憂。
果不其然,就在衆人紛紛打起退堂鼓的時候,蕭倚鶴抖抖衣擺,大搖大擺地開路去了:“走咯!”
還未及有人質疑,薛玄微已經起身跟上,南榮恪更是公雞點了冠子似的驕傲地摟上蕭倚鶴的肩頭,問他怎麽做到的。蕭倚鶴嘿嘿笑了兩聲:“我告訴你,你難道就能聽明白?”
南榮恪:“……”感覺智商受到了侮辱。
江翦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帶着其餘衆人讪讪地追上他們的步伐。
接下來一路無阻,仿佛入無人之境,跟玩兒似的。重九一時間表情複雜,深深覺得,這恐怕不是自己家,是他家吧!
蕭倚鶴背着手,走在前面,到了一簇林子邊緣,忽地一頓腳,朗聲問道:“剛才是誰問的,問這引路碑沒了、裂了會如何?”
一個弟子被人擠出來,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是我。”
蕭倚鶴笑嘻嘻将他摟到身邊:“你如此好學,我心甚喜,便說與你一個人聽。”
“……啊?”小弟子誠惶誠恐。
還沒反應過來,蕭倚鶴倏地一用力,将他往前一推!小弟子哪裏防備,根本剎不住腳,一頭紮進了那濃霧裏,栽過林子邊緣。
少頃,就聽霧裏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
然後一道身影立即同手同腳地滾了回來,臉上吓得又青又白。
看蕭倚鶴又彎腰下來,少年驚魂甫定,連滾帶爬地抱住了江翦大-腿,嗚嗚哽咽。其他人見狀,登時退開半個圈,當蕭倚鶴如閻王一般,生怕下一個是自己。
見他又玩心大起,薛玄微無奈地搖了搖頭。
蕭倚鶴負手問:“看見什麽了?”
小弟子抽噎着說:“鬼,好多厲鬼!還有很多杏林城裏的百姓,死的那些,也都成了厲鬼!城西賣菜的王嬸子,還有仙炙樓的孫小二……”
蕭倚鶴驚奇地拍了拍掌:“就那麽兩眼,還能認出熟人,不錯不錯,前途無量。”
江翦攬起吓得魂不守舍的弟子,神色凝重,叫住蕭倚鶴:“小宋道長……”
蕭倚鶴看他實在開不起玩笑的樣子,聳聳肩膀,一本正經道:“任何陣法,都有陣眼,這三十二塊引路碑就是鬼霧谷迷陣的核心。一旦陣眼扭變,陣法功效自然随之變化。”
他俯身撿起地上一物,好似一塊碎碑的殘片,伸手向重九:“借短劍一用。”
重九莫名地将劍取出,他舉劍一刺,砰的一聲——一簇靈光溢出。
林邊迷霧竟然一點點散去!
蕭倚鶴丢下碎石,轉身緩緩地說:“……引路碑,就成了引魂碑。而且準确地來說,不是三十二塊引路碑,而是三十三塊。”
衆人定睛看向深處,隐約瞧見許多人影,在林中空地上四處徘徊——赫然正是一只只聚集在此處的厲鬼游魂!他們苦苦搜尋的朝聞道也在其中,正混不知事地跟着一群厲鬼繞圈圈。
這只是林中一角,遠處更深的地方,還有隐隐綽綽更多黑影。
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令人心驚膽寒。
重九卻猛地一激靈:“三十三塊碑是什麽意思?”
蕭倚鶴啧舌,看着他不大靈光的腦袋道:“傻了麽,你當這些厲鬼是吃素的啊,我們這樣一塊塊鮮肉活魂圍着他們,看雜耍似的。他們不僅不沖上來享用美食,過會兒還要端着缽啊帽啊的過來,開開心心地喊一聲‘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江翦率先回過神來:“還有一塊定魂碑!将他們壓制在此處!”
蕭倚鶴鼓了鼓掌。
南榮恪正打算悄悄進去将朝聞道領出來,才一動彈,聽見背後“砰”的一聲。
衆人驀地一靜,那抱着江翦哭的小弟子抽泣了兩聲,試探地道:“道道道長們……剛才那聲,是不是有點耳熟啊?是不是和剛才宋道長斫碎石碑的動靜一一一一樣?”
蕭倚鶴:“…………”
南榮恪聞言也看了一眼蕭倚鶴腳下那一堆碎石,但顯然剛才那動靜并不是從近處傳來的,他有些不敢回頭,不禁咽了聲口水。
“……剛才說是什麽碑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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