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白氏祠堂 不亂說話難道會憋死你?……
緊接着又是一聲。
“何人鬼鬼祟祟!”江翦摸出一道明光符, 朝着聲響出擲去。
符紙撞上一人,明光驟亮,噌一下抖開周圍煙霧, 閃現出一張與重九有四五分相似的臉來,正嘴裏叼着一根草莖,通身塵污,砰砰拿腳揣着一塊石碑。
“白弘!”江翦震驚不已,“他怎麽在這裏!”
重九見他滿頭缭亂, 手上還捆着一截繩,顯然是被人綁了卻偷跑出來的,但眼下白弘為何在此已不是重點, 他叫道:“別管了!管碑!”
立即便有三四個随行弟子沖上去,兩面包抄去抓白弘,誰想白弘嘿嘿一笑,左閃右避繞了過去, 聽衆人七嘴八舌地說什麽碑的,他低頭一看,當即擡腳又是一下。
石碑劈啦一聲, 又碎了半角, 衆人吓得倒吸涼氣, 畢竟誰也不知這最後一塊碑碎了後會發生什麽。
那頭南榮恪避開衆人,悄悄鑽進群鬼之間, 伸手抓住了朝聞道的手腕,才要将他扯出來,忽地感覺身側陰影一重——他循影仰頭,就見一身形九尺的壯漢,兩手舉着甕金錘。
他咕咚咽了聲口水, “轟隆!”,地上砸出兩個巨坑。
垂目徘徊的厲鬼們紛紛聞見了新鮮肉香似的,突然蘇醒。數千厲鬼兇性畢露,一張張臉調轉了方向,猩紅的眼珠子盯着他們。
下一刻,似馬蜂窩被捅了般一擁而上。
“媽呀!”南榮恪被這景象駭退了半步,反應過來連忙去扯朝聞道,卻見他睜瞪着一雙眼,連拽幾下都不動。他低罵了一聲,幹脆将人往肩頭一扛,扭頭往外奔。
朝聞道在他肩頭晃蕩,突然面無表情張開嘴,狠狠咬了南榮恪一口。
“……唔!”南榮恪吃痛,差點把人甩出去,好容易忍痛扛住了,一手護着他亂動,一手連劍都來不及拔,徑直套着劍鞘一起揮舞,胡亂猛砸,厲鬼砰砰落地,他也連連大叫,“朝聞道!你沒良心,好賴不分!狗咬呂洞賓!”
扭頭看見宋遙那厮躲在一棵樹後,好兄弟受苦,他卻游手好閑看熱鬧,當即叫了一聲:“宋遙!”
蕭倚鶴下意識應了一句,接着便被附近游魂發現,朝他撲去。他手中沒有武器,被追的東躲西藏,嗷嗤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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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榮恪見他也遭了殃,哈哈大笑起來:“叫你看熱鬧!”
薛玄微才解救了一衆被厲鬼包圍的小弟子,回頭瞧蕭倚鶴溜得兩只厲鬼團團轉,一陣無言,又忽地記起之前托朝惜之辦的事,便從靈囊裏取出一物遠遠地朝他抛去:“接着。”
蕭倚鶴擡手接下,見是一把細長的柳葉劍,大喜:“小綠!”
那邊南榮恪掙脫出來,将朝聞道放在地上,将他兩手攥住,轉頭看蕭倚鶴捧着一把劍貼臉親昵地喚什麽“小綠”,倒牙道:“它叫小綠,是不是還有一對叫小紅?”
“你怎麽知道?”蕭倚鶴驚笑,“确實如此!”
他以前用劍從不拘泥某一把,常常千金覓劍,又轉頭喜新厭舊。不僅如此,他給每一把劍都取了名字,視若愛-寵-,然後玩膩了又扔在庫箱裏。
因此鐵打的蕭倚鶴,流水的小劍妾,“小綠、小紅”因為相貌出衆,還算得上是相當得寵的一對了。
後來他又得了新愛妃,小綠小紅自然打入冷宮,連丢哪都不記得了,沒想到是被薛玄微收了去。
這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毛病,是有了正宮娘娘“知我”以後才好的。
南榮恪不知他心裏百轉千回,是在思念愛妃,只啧舌贊嘆:“……你品味真好——嗷!”
朝聞道雙目發紅,又要咬他,南榮恪不耐煩,抽下他頭繩去綁他的嘴,豈料那頭繩薄軟,被三兩掙動就勒進了口齒裏去,蹭磨得小道長白皙兩頰上一道紅痕。
小道長兇則兇矣,但模樣好看不怎麽吓人,氣呼呼的跟被人欺負了似的。
“……”南榮恪回頭噎了一下,這樣子像怎麽回事,趁大家不注意忙又給他解開了,讪讪地威脅他道,“你、你再亂咬,我把你五花大綁!”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了,朝聞道瞪圓了眼,好一會沒再搗亂。
蕭倚鶴得了舊愛,應手得很,正一劍捅了一只,就聽南榮恪詫異道:“這不是如意觀的丘得昌?”
“怎麽,認得?”
南榮恪道:“算不上熟,如意觀依附于我們追月山莊,丘得昌是觀主的徒弟,當親兒子養的。我見過兩次,後來聽說失蹤了,他師父心急如焚,還請我爹派人去找。但找了一年總也沒消息,就不了了之了……他怎麽死在這?”
蕭倚鶴讓他仔細看看:“還有沒有認識的?”
南榮恪四處瞧了瞧,竟當真辨出幾個各宗門近年報失蹤的,由此更是震驚:“這……”
蕭倚鶴将劍一挑,從丘得昌怨魂之中剖出咣啷一枚小物,泛着金屬般的光澤。
兩人蹲着大眼瞪小眼地看,南榮恪冒冒失失伸手要撿,恰好薛玄微不時地留意着這邊動向,眼尖,一道劍光勒止住,旋身落下:“別動,叫重九過來看看。”
不多時,重九護着虛雲過來,身上已經沾了不少怨魂的煞氣,他一一拂去,聽過緣由,用一張特制符紙隔着捏起了那枚小物,托在掌心研究了一會,皺眉道:“是九步蜴的聽骨。”
南榮恪沒聽懂:“什麽骨?”
重九說:“九步蜴是生活在岩穴深處的一種群居小蜴,雖劇毒但全身皆可入藥煉器。九步蜴常年盤踞在黑暗中,無目,耳明,聽聲辨位。少時我曾在父……白瀚的手劄中見過,他似是想嘗試将此骨鑄進靈獸體內,以便驅使靈獸深入險境,摘取某些只生長在絕境之處的靈藥。”
他說着搖了搖頭:“只是九步蜴有劇毒,聽骨亦是如此,即便剖出取用,也難以淨化上面的毒性,活物一觸即死,更不提植入體內……”
乍聽什麽劇毒,一觸即死,南榮恪立刻查看朝聞道上上下下,摸他臉頰溫熱,氣息周勻,沒被人紮什麽什麽骨,這才松了口氣。
沉思片刻,重九心下猛地一驚:“莫非他——”
蕭倚鶴眼底微沉:“活物不行,怨魂有煞氣護體,卻可以與此骨平和相融。”
南榮恪目瞪口呆,碎嘴道:“他奴役怨魂做什麽?!不對,這些玩意兒是怎麽聽人號令的?張張嘴就行嗎?可是白瀚早死得不能再死了,那這些怨魂如今聽從誰的命令?難道這本事是薪火相傳,輪到下一任門主了?”
“……”
諸人猛然一震,扭頭去看。
江翦正帶着一隊人馬,一邊跟怨魂糾-纏,一邊圍追堵截到處亂蹦噠的白弘。要說白弘癫得身邊人都不認識了,只會拿石頭砸人,這些怨魂要吃人,也先該吃他才對。
結果其他弟子被追殺得灰頭土臉,白弘自己上蹿下跳,拍手大笑,卻一直安然無恙。
蕭倚鶴眼角抽搐:“南榮恪,你那嘴不如縫起來……不亂說話難道會憋死你?”
話音剛落,有人叫道:“不好!江師兄你快看!宗門……”
衆人擡頭一看,遠處宗門方向焰光萬丈,燒得天穹一片赤霞色,風中傳來陣陣熱浪和腥意。鬼霧谷中黑煙袅起,遮天蔽日。如此之勢,若等黑霧凝聚鑽心亂意,長陽門上下奔走瘋號,只怕将成煉獄。
白弘捧着手叫好,仍在嘴裏唱着他那首怪詩。
江翦面色一變,邁了兩步,又忽地頓住,不太放心重九在此。
重九對長陽門确無太多感情,但江翦嘴上絮叨,實則心裏比他更将此處當做家。重九實在見不得他猶猶豫豫、瞻前顧後的模樣,擺擺手催促道:“想走趕緊走,婆婆媽媽的,我背靠薛宗主,還能被鬼吃了不成?”
江翦看向他的目光略有複雜,走出兩步,又回首:“那你一定小心。”
重九不再言語,只低聲咳了兩下,待他走遠了轉頭問:“白弘呢?”
一個弟子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道:“往那跑了!”
重九聞聲看去:“是祠堂方向。”
他本不在乎長陽門變成什麽模樣,散了敗了與他何幹,可今日見到鬼霧谷中藏匿了如此衆多的怨魂,心中驚駭,沒想到他不在門中的這些年,白瀚父子竟連殺人煉屍的是事情都幹得出來,果然是一路貨色。
但白弘身上許有操縱這些怨魂的法門,自然不能叫他輕易跑走。
重九:“追!”
衆弟子已将他當做主心骨,留下部分人手退守鬼霧谷邊沿,以防有怨魂離谷,其餘人便都跟着重九等人,繼續深入,摸着白弘的蹤跡往祠堂的方向追去。
後谷祠堂向來是門中聖地,更有傳言,長陽門百年傳承,便供奉在此處。
長陽門人無不對其敬仰尊崇,遠遠地望見祠堂小殿的勾檐小頂,便已有人默默半垂下頭,言行舉止都不禁自發規矩起來,也有好奇者翹首打量。
然而一進殿門,未見什麽輝煌與傳承,只覺一陣令人反胃的濃烈腥臭,地上淩亂坍碎着瓦石,幾十座靈牌胡亂地扔在地上。
他們眼看着白弘鑽了進來,一眨眼的功夫,竟不知所蹤。
重九微微蹙眉。
自四歲那年,白弘母子回到長陽門後,章夫人就不許他踏足祠堂,重九曾經報複性地偷偷來過幾次,後來也覺無趣,就再也不曾進來。
他雖多年不曾涉足此處,但依稀記得,祠堂雖稱不上雕梁畫棟,但也算端方肅穆;白瀚雖也不是什麽德厚流光的君子,但稱一句孝子絕不為過。
就算白瀚死後,此處無人打理,也頂多是蛛網灰塵遍地,絕不該是眼前此景,仿佛是被人掀天覆地的翻砸過。
衆人見此,心中對聖地的憧憬一瞬間支離破碎,紛紛掩鼻作惡:“這什麽味道!”
蕭倚鶴邁進祠堂小殿,對這種味道再熟悉不過了。
——是死亡的味道。
衆弟子忍着腥臭,四散入殿查看,虛雲則見不過各位先人靈位躺在地上,便一個個撿起,拿袖子抹幹淨,小心地擺放回供案之上,規規矩矩地伏在蒲團上。
重九抱臂哼了一聲:“拜他們作甚。”
“阿溯。”虛雲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誦了經文,才小聲道,“畢竟是各位先人,不好沒有禮數的。”
他起身,從已落了厚厚一層浮灰的香盒中拈起三炷香,巴巴地看着重九讓他幫忙焚香。重九嘴上嘀咕,但指尖仍然老老實實一浮靈火,替他點燃。
虛雲恭敬地拜了,正要奉入香爐中,驀地被腳下一絆,他身體向前撲去,哐啷一聲,一頭磕在紫金香爐上。
“……”虛雲眼看香爐被他撞得東倒西歪,驚慌道,“對不起。”
重九哪管什麽香爐,只管他有沒有燙着手,看他腦門上被撞得紅腫一塊,頓時心疼不已,正要責備他如此不小心——
還沒張嘴,忽地腳邊傳出“轟隆”一聲。
衆人吓了一跳,四散開來。
——只見幾塊地磚翻轉,露出了一條通往地下的漆黑通道。
腥意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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