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寄琴倚鶴 巨儒之子,未必就是小巨儒………

以防生變, 衆人将剩下未擡出的銅人封在地道,至于“宗骁”,則很有可能是破開當年傀儡宗滅門真相的關鍵, 已被暫時鎮在一具黑鐵棺中,準備過會兒一起帶回前谷,想辦法招魂一問。

薛宗主則帶着重九幾人,先将其他瀕臨起屍的銅人一一淨化。

此時蕭倚鶴無事一身輕,只等江翦派人來接應, 于是偷偷翻上白氏祠堂的屋檐,坐在仙人騎鳳的獸脊旁,放出神識。

遠處大火熄滅後, 許多偏殿在起火時無人顧及,燒得只剩下一片荒敗焦黑的廢墟。

一隊人影急匆匆趕去,吵吵鬧鬧的,似乎是在盤查起火原因。

檐下站着幾名看守銅人的弟子, 并不知曉頭頂上有人。今日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是長陽門這種小門小派幾十年也碰不上一回的,所有人都既興奮又驚駭。

正微微走神, 便聽見他們交頭接耳, 嘀嘀咕咕。

“哎, 剛才那個大陣你們看見了沒有?”

“如何看不見,又不瞎!”

“那你們知不知道那是什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會的陣法……”

“那是什麽?……要說便說!別支支吾吾, 吊人胃口。”

“別急啊,我跟你們說……這天地相合的大陣曾經面世三次,次次血流成河!我聽我爺爺說起過,那三次與今天一樣,也是一個金字拔地而起, 仿佛天地間輪轉着一枚八門卦盤!”那修士信誓旦旦地說,“絕對就是天地生元陣!”

他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幾人都将頭湊了過去:“你們說,那小道長年紀輕輕,怎麽會這種陣法?會不會是那個人……”

“嘶!”幾人瞬間就明白他說的人是誰,趕緊偷偷觀察了一下四周,“別亂說!你沒看見嗎,若不是這道陣法,你我、長陽門和杏林城早就遭殃了!他怎麽可能跟那個人有關系?而且薛宗主那麽-寵-他,不可能不可能!”

“對對對,那個人和薛宗主同出一門,也許是薛宗主會了這陣法,又教給他的呢?”

見他們怕了,修士自己也懦懦低聲,打了個寒噤:“随便說說而已……我就是聽我爺爺說,‘那位’第一次學會此陣時,為了試驗陣法威力,就拿全家老小幾十口人命練了手!可見打小就是個殺胚,不然後來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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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扭頭,見薛宗主正往這邊看來,忙捂上他的嘴。

薛玄微凝眉,越過那幾名交頭接耳的長陽門弟子,向上瞥去,一角柔-軟白衣靜靜地拂在琉璃瓦上。

殺胚……嗎?

蕭倚鶴靠在屋脊上,無聲笑了一下,他閉上眼,神思渺渺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銅陵,回到那個青瓦白牆,背山抱水的恢弘林園。園中晨沐朝霞、夜觀星鬥,每每盛夏,臨水亭閣邊的美人靠上擠滿了撲螢打扇的婢女們。

那是他曾經無憂無慮過的少年時光。

彼時,蕭倚鶴尚名“蕭涼”,是銅陵蕭家獨子。

蕭家文風昌盛,祖上曾為三朝帝師,門下鴻生無數,是名滿天下的世家大儒。到了蕭倚鶴父親這代,因不願卷入朝鬥之中,便早早退居銅陵村野,臨水而築園,起名“照古觀今”。

引書畫為知己,集古今之大觀—— 一心治學修書,不理俗世。

蕭老爺擅治經,蕭夫人擅詩文,夫婦兩個志投情也合,最大的愛好便是廣羅天下好書,因此“照古觀今”中有藏書上萬卷,更有稀世罕見的孤本,可謂是汗牛充棟。

然而可惜,出生于如此巨儒門第的蕭倚鶴,卻是個小混不吝。

他雖腦子聰明,無論什麽玩意兒一見就會,一學就精,卻偏生不用在正道上,家裏浩瀚書海沒碰過一個手指頭,只愛在脂粉堆裏混玩,什麽牌九雙陸、擊鞠蛐蛐兒,樣樣上手,更是跟着蕭夫人學了一手阮音。

他嘴甜,生得還玉雪可愛,故而整日翻-牆逃課,哄得一堆婢女姐姐們替他在學堂裏打掩護。

屢屢被啓蒙師父告狀上門,氣得蕭家夫婦失了風度,追着他打得滿園子裏雞飛狗跳。

仿佛是非要親身證明:巨儒之子,未必就是小巨儒。

若無意外,蕭倚鶴這輩子便是做個纨绔少爺,橫行鄉裏,驕縱一世,再被三兩妻妾七八子女哭哭啼啼地送終枕前,過上沒什麽出息,但平平安安的幾十年。

那年秋,金井梧桐初黃,父親興致勃勃披霜而歸,原是又得了一卷新孤本,羊皮卷,瞧着就極古極舊,他如獲至寶地研究了好些日子,大有廢寝忘食之勢。

那時母親腹中新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正需要關懷,而父親卻整日泡在書房。

蕭倚鶴氣不過,半夜摸去想燒了他那破書。

燒之前偷偷瞥了一記,滿眼爬爬字、圈圈圖,約莫是什麽筮書六爻,他最恨這種費腦子的玩意兒,登時頭大,又猛地聽見有護院經過,趕緊将書扔在一旁,心虛地溜了出去。

後來聽說,那羊皮卷古字佶屈,連父親也沒看通說的是什麽,被迫束之高閣了。

蕭倚鶴彼時正與一群小纨绔們鬥雞,想到這世上也有父親讀不通的東西,很是幸災樂禍了一番,心想這下他能好好去陪着母親和小寶了。

——但沒想到,正是這份誰也看不懂的古卷,成了“照古觀今”的劫難。

時年蕭倚鶴十歲。

年關将近,亭榭上落了薄雪,母親腹中已經顯懷,肚皮圓潤,院子裏的嬷嬷老仆們都說一定是個妹妹。蕭倚鶴一聽說是個可愛乖巧的妹妹,高興極了,日日貼着母親身前,跟“小妹妹”說話撫琴。

母親允他給腹中小妹起-乳-名,蕭倚鶴抱着阮,托着腮,想了又想,一個個名字屢屢到了嘴邊又咽回去,總覺得不夠好,都襯不上他最金貴的小妹妹。

蕭夫人和身邊嬷嬷見他小臉皺皺,一副認真模樣,俱笑逐顏開。

那一陣子蕭倚鶴學也不逃了,往日最愛玩的雙陸都扔在一邊,一門心思在紙上寫寫劃劃。他這日挑了八-九十個-乳-名,正又要背負着滿懷愁緒入睡——

突然門外響起高聲疾呼,家仆相繼奔走喧嘩,他不知發生了什麽,沖出房間一看,只見遠處火光沖天,映得天穹如白日。他忙忙向外跑去,第一個念頭是去找母親,還未走到爹娘所在的院子,就被一護院攔路抄起,一路向園子深處逃去。

“……少爺別問,快走!他們要破門進來了!”

天際一陣嗖鳴,道道箭矢如野火流星,毫不留情地墜入園中,四散奔流,檻窗杌椅車轎,一瞬間都陷在熊熊烈火之中。

園子正門方向揚起聲聲嘶喊,蕭倚鶴隐約聽見一些,約莫是喊什麽“大逆不忠”,“天良昧盡”。

“放我下來!”蕭倚鶴不傻,聽得來人是官,卻不知為民父母着為何要縱火燒園,他們蕭家早就辭官避朝,諸事不問,哪裏能謀大逆?

他突然看到護院身上的一片洇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從哪裏沾的,登時後背一涼,叫道,“——父親母親呢?!我叫你放我下來!”

護院仗着體格比他強壯許多,索性将他嘴捂住,悶頭狂奔不休,直跑到後園一棟新建的小書樓,擰開機關,露出一間蕭倚鶴也從來沒見過的暗室。

他将蕭倚鶴放下,欲言又止:“……老爺夫人有其他人照看……少爺,老爺吩咐你待在裏面,千萬不要出來。”

“等——”

話音未落,護院已将機關扭下,厚重的暗室石門“砰”一聲落阖。

蕭倚鶴撲上去捶打了幾下,石門紋絲不動,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出門的機關在哪裏,一時懊惱地踢了石牆一下。

沒多久,暗室外隐隐約約傳來厮殺聲,以及砰砰雜物傾倒的亂響,有人高聲喊着“這裏沒有”,“這裏也沒有”。

有人踢踏幾步,似乎靠在了暗室外面的牆壁上,因為他尖銳的聲音格外清晰:“給我找!今天把園子翻個底朝天,也要給我找出來!”

一泊鮮血順着暗室縫隙流下來,蕭倚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

有好一會兒,這群人翻箱倒櫃一番,終于離開小書樓,聽着是去下一間屋子了。

許是幾個時辰,又許是幾天,蕭倚鶴蜷縮在角落裏,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才隐約明白過來,他們根本不是來清拿逆賊,而是盯上了他家的東西。

他不願出去送死,卻更不願繼續藏在這裏。

蕭倚鶴想着,這滿園子的東西最值錢的無非是古書舊本,他們要就給他們便是,只要能救出父親和母親……他打小在園子裏鬼混,貓道狗路摸得門清,總有機會逃出去的。

只要一家人平安團圓就行。

如此盤算了一會,蕭倚鶴稍稍鎮定,站起來繼續找機關。暗室裏沒有燈,即便有他也不敢輕易點亮,只借着縫隙裏透進來的一絲微芒四下摸索。

這棟小書樓是新築,還沒來得及取名,蕭倚鶴也沒來過幾次。

這小室似乎也是一處藏書密室,蕭倚鶴摸到了幾本,父親愛惜它們,給那些格外難尋的孤本都單獨做了書套,因為材質特殊,蕭倚鶴非常熟悉。

他繼續向下摸,又摸到一卷略柔韌的古卷,正在想是什麽的時候——突然暗室外又進了兩個人,聽動靜像是過來躲閑偷懶的,恰好靠在他這堵牆外嘻嘻哈哈地說話。

一個言語無賴:“頭兒究竟找什麽,園子裏裏外外都翻遍了!”

“……好像是上頭在找什麽藏寶圖,據說得寶圖者得天下。也不知道誰,說就藏在蕭家。”

“這滿屋子除了書就是書,那有什麽寶圖?”

“上頭的事,別琢磨,讓幹啥幹啥得了。”

無賴點點頭,又琢磨起別的事來:“哎,這姓蕭的說是讀書人,哪個讀書人有這麽大園子,還萬貫家財,仆婢成群?小婢女的肚兜兒都翻出來好幾十條!哎,你聞聞……可香!”

另一個聲音粗犷的道:“還真是香,這底下的婢子都這麽香……你見那當家的娘們了沒有?好看得緊,這姓蕭的豔福不淺!”

“捧着這麽大孕球的那個?可不是!”無賴嘿嘿一笑,“我剛才還瞧着頭兒把她扯到房裏去了,門一關,啧啧……也不知道那肚子裏的該喊誰叫爹?”

“指不定過會兒還要叫上酸老爺進去,給他們念念之乎者也!”

兩人相視一對,哈哈大笑起來,愈加言辭放浪。

“……”蕭倚鶴扯着手中古卷,後牙幾乎咬碎,胸口反複湧起一股熱意。

他那一生清風明月的大儒父親,積了一輩子善,治了一輩子經,最歡喜、最苦惱都不過是“讀書”二字。

而母親溫柔雅靜,才氣過人,本也是該畫扇文窗,管領春風。

可是,可是……

蕭倚鶴杵在原地,怔然地想,又為何會如此地步?!

就為了一張莫須有的寶圖?

他握緊身側櫃邊,猛地心口激蕩,“噗”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點點紅熱噴在了手中古卷上,他眩暈片刻,下意識去擦拭,卻驚愣地發現古卷已将鮮血吸盡。

正恍惚,一道白光自古卷中凝起,陡然貫進了他心胸之間。

蕭倚鶴捂住胸口喘息幾聲,待白光散去,再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原本漆黑的暗室有了漸明晰的輪廓,甚至可以看到這些書卷上的文字。

他拾起地上羊皮卷,才發現是當初那卷筮書六爻,竟不知何故,原本陌生佶屈的古字和卦圖,竟似主動鑽進了他腦子裏一般。

一道道陣法在腦海中融彙,他依舊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麽,且頭疼欲裂。

此刻蕭倚鶴心中正憤怒激蕩,只想着要讓這些焚毀“照古觀今”,害他家破人亡的惡人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不知自己表情冷了下去,只感覺身體中有一道無窮的力量,渾渾噩噩地向暗室秘門走,到了門前,聽得一牆之隔的兩個無賴仍然笑嘻嘻地編排着什麽。

蕭倚鶴兩眼發紅,猛一擡手——

“砰!”百斤重的暗門立即炸裂開去。

門外兩人猝不及防,被兩塊裂開的門牆一頭拍下,哀嚎一聲碾成血泥。

有兵卒聽見了此處的動靜,揮舞着武器趕來,待将門前包圍,看着走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年不過十,面容稚嫩的少年時,又紛紛嬉笑。

天穹稀疏地撒着白鹽似的雪粒,少年倚鶴的身影在小書樓下,被焚天的火光拉長,斜斜地映在腳邊,仿佛将他纖細瘦小的身軀一點點地揉撚成一道猙獰細長的黑影。

有人打了個激靈,低罵一聲,就要上去捉他。

“一個都少不了。”少年喃喃說,歪了歪頭,“……死門。”

明明只是個孩子,還是個臉蛋漂亮的小綿羊,看起來乖巧懵懂。衆人卻不由恐懼,無端感到胸口窒悶,腳下沉重,便是想靠近他幾步都覺困難。

旋即,少年緩緩擡起右臂,将手掌翻開似淩空攏雪,突然食指向上輕輕一勾:“開。”

“轟——”

金光大震,拔地而起,天地間法門輪轉,如巨掌上下合攏。

“那是什麽?!瘋了,他瘋了嗎!”

“他是妖怪!是鬼!他要殺了——要殺了我們所有人!”

“快住手!你難道連你爹娘也——啊!”

鮮血四濺,頭顱滾散。

……

等蕭倚鶴回過神來時,自己正赤腳站在已成齑粉的“照古觀今”裏,碎石之中紅白夾雜,惡人的頭顱四肢散落遍地,淩亂地骨碌滾動。

他頭腦昏沉,漫無目的地徘徊,直到在一片焦土中發現半個水晶鏡片,和一截染血的蓮花金镯。

父親常年讀書,視力有疾,故随身佩着一枚鏡片;母親則生性恬淡,偏愛蓮花。

還有未出世的小妹妹……

還有那群嬌俏伶俐、常常一起嬉笑玩鬧的婢女們。

最是慈祥的嬷嬷老仆……

蕭倚鶴愣愣地跌坐在廢墟中,才漸漸回憶起昨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他隐約聽到遠處圍觀來的百姓指指點點的聲音,那些曾經與他一起鬥雞撥狗、談天侃地的夥伴們,都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望着他時……

他很想往無人處躲,但一站起就失去力氣,朝前跌去,一頭撞進一人的懷中,震散了滿頭落雪。

那人一身玉冠雲袍,眉眼細長柔和,綏帶垂下來,柔和地卷着微雪,飄逸出塵,如月如風。

“別害怕,不是你的錯。”他擡起手似想撫面安慰,但最終解下了自己的道衣,小心披在了蕭倚鶴的肩上,“你……”

他掃過四周一片狼藉,微微俯身,好像有點緊張,躊躇了很久才極輕地納了口氣,溫柔地問:“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走,以我為師。從此遠離人世,忘卻紅塵……”

“……你可願意?”

蕭倚鶴沒有說話,屋脊高處的一陣風将他吹醒了,覺得肩頭微沉,低頭一看,也被人披了一件溫暖的道袍。他呆坐了一會,才轉過頭,見薛玄微不知何時也坐在了身邊,正凝視着自己。

底下那幾個倒八卦的小修士們都垂着頸子,大氣不敢出一個,一副膽戰心驚,剛被人修理過的樣子。

薛玄微道:“別聽他們亂說。”

蕭倚鶴一笑,并不甚在意:“也不算亂說。”

只是若有第二回 機會,或許,他不會再選擇入道了。

可是,如果不入道,就不可能再遇到蘭句城裏咬人的小少年。那他珍惜寵愛的小家夥不知還要在人間受多少苦……他斜睨一眼身側人,算了,還是入道罷。

薛玄微看他一會兒踟躇,一會兒豁然,不由皺了皺眉。

蕭倚鶴心下釋懷,看着遠方,便猝不及防向側故意倒去,促使薛玄微不得不伸手将他攬住。薛玄微欲言又止,但摸到他略微發涼的手指,便不再多言,徑直拽進來掖進自己袖口,給他捂一捂。

他的懷抱暖融融的,有着淡淡的道香,又軟和又舒服又好聞。

“唔……你知道,為什麽那只靈鶴叫團圓嗎?”

那是與他最親近的靈鶴,據說蕭倚鶴剛上山時,一人一鶴常常同榻而眠。師尊便是見此圖景頗有靈性,故而賜他道號“倚鶴”。

但薛玄微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提起了靈鶴,卻也不想打攪他興致:“為什麽?”

蕭倚鶴甕聲:“哼,不告訴你。”

薛玄微:“……”

貿然催動陣法所帶來的疲累此時漸漸反湧上來,蕭倚鶴心神耗費巨大,又四肢發懶,實在是很容易困倦,這會兒是想一出是一出,又莫名嘀咕了一聲“江翦怎麽還不來”,就靠在薛玄微肩上閉起眼睛養神。

等江翦率人趕到時,蕭倚鶴已經睡着了。

顯得十分乖巧。

薛玄微不舍得叫醒他,向江翦示意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卻并不張口,而是擲去了一張傳信符,無聲地展開一行字:“将黑鐵棺帶回去好生看管,明日再處理。”

江翦:“……”

明明就面對面,兩步路的距離,卻搞這花裏胡哨多餘的東西。但當看見貓似的蜷在他懷中眯睡的蕭倚鶴時,江翦瞬間就什麽都明白了。

薛玄微朝江翦一點頭,也不管他人如何嘀咕,将睡得昏昏沉沉的蕭倚鶴抱起,低聲安哄了兩句,兀自掠向客舍方向。

将他放在床上時,聽他微微醒轉,出聲要水喝。

薛玄微取來水遞給他,見他難得溫順,不忍想逗一逗,将茶盞在他嘴角一沾又挪開。

蕭倚鶴果然生氣,埋進被子裏了,好一會沒動靜。薛玄微怕他悶着,坐在床畔,小心翼翼揭開被子一角,低頭去看——

一張悶得雙頰透紅的臉立刻貼了上來,他沒有躲閃,被一雙柔軟薄唇正正親住,怔愣時一只手已經摟上腰間,扯住了他背後的一節衣帶。

輕聲夢呓:“師弟,別站外面,湖上冷……”

蕭倚鶴困迷了,将今夕當做往日,好像自然而然,又有點含羞帶臊,啓開唇露出軟軟舌尖,要暖一暖他被寒氣篩過的筋骨。

薛玄微揉着他的耳垂,有些無奈又好笑。

可經不住一回憶,種種往昔被翻起。

那時湖心島上,蕭倚鶴一開始折騰得很,頭幾天砸杯摔碗的,見了他又消沉不言,滴米不進。薛玄微怕他出事,不敢走太遠,只好夜夜站在屋外窗下守着,屏息凝氣,不叫他發現。

原來他都是知道的。

他……那時也擔心自己嗎。

薛玄微失神,指下一重,将他掐疼了。

回過神來,蕭倚鶴醒了一些,又沒醒透徹,已經捂着耳朵,委屈地背過身去:“不喜歡你了!”

薛玄微一頓,單手撐在枕側,擡了擡手又放下。蕭倚鶴等了一會,見他沒動靜,又偷偷轉回一點,正在猶豫……那只手落在耳垂,輕輕地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

“我喜歡。”

“……”蕭倚鶴嗆住,瞄了一眼,見他眼底微瀾,忍下耳邊的酥麻,“我要喝水。”又開始折騰,“甜的。”

薛玄微憑空摸出一粒蜜餞,并一小珠沉香,沉在杯中,也無意解釋自己最膩甜腥,究竟為什麽會随身攜帶蜜餞這種事。卻當着渴極的蕭倚鶴的面,端起水來一飲而盡。

蕭倚鶴目瞪口呆,才氣得要躺下,後頸就被人撈起。

薛玄微俯身吻住,迫他強行仰起頭頸。蕭倚鶴在迷蒙中驚喘一聲,沒想明白自己哪句話不對,他為何突然如此,喉結被動屢屢翻滾,不得不吞咽下他渡來的甜水。

濕意濡過衣緣,最後一粒豆大的沉香珠被壓在舌底。

淡淡清幽香氣侵襲,裹挾着幾種柔和藥氣,讓才被親得暈頭轉向的蕭倚鶴更添了幾分倦意。

“可固元理氣,也能助眠。”薛玄微攬着後背将他放在枕上,“安心休息,其餘事明日再說。”

蕭倚鶴閉上眼睛,又睜開,薛玄微再低頭,若即若離地又親了一會兒,待那藥效一點點發作。

“薛玄微!我聽說宗——”

砰一聲,客舍房門被人推開,一人快步走了進來。

兩唇尚未分離,蕭倚鶴一條胳膊還勾在他頸上,神色迷離疲倦;薛玄微眼神一暗,毫不遮掩心中戾氣,視線掃了過去。

來者一愣,也沒料到是這種場景,他仰頭一眼,是白天啊!

一般人誰會白天辦事?!

但薛宗主畢竟不是一般人,那勾人脖子的小妖精比薛宗主還不是人。

他“唰”一聲展開折扇,遮在眼前默默後退:“……打擾了。”

剛帶上房門,一轉身,迎頭又遇上一人,腰際按着一柄烏色長劍,眉飛入鬓,頗有正氣威嚴,舉步如風,幾乎一眨眼就擦肩而過:“無雙?你也來了,正好,玄微在裏面嗎?”

“南榮門主?你怎麽……”

寧無雙一愣,想起屋內,忙喊道:“南榮麒,你先別進——”

“砰!”

薛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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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