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三更合一 和你一起面對

兩人回到住處, 南榮麒正翹着腳張望,見他們安全回來了,這才放下心來, 将手裏食盒提進了屋裏,掏出除了蕭倚鶴點名的幾道菜以外,還有一盅桂花釀。

蕭倚鶴沒心沒肺地歡呼一聲,瞬間将爛柯臺上的不快抛之腦後,一口菜一口酒地大快朵頤起來。

薛玄微去吩咐了道仆幫忙準備沐浴熱水, 然後回來與南榮麒坐在一旁陪他說話。

“我剛才聽你的,去跟幾個清靜宗弟子聊了聊。他們說段從遠這些年深居簡出,行事嚴謹, 大事仍是向老宗主彙報後才裁決。”南榮麒壓低了聲音道:“但我後來到老宗主閉關處查探了一下……他洞府之外層層禁制,我好容易潛進去了,你們猜怎麽着?”

蕭倚鶴兩人同時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南榮麒見他倆不配合, 也就不再賣關子,“還真被玄微猜中了,那老頭兒洞府裏是空的!裏頭少說也空置有三五年了, 石臺上全是灰塵, 旁邊的武器架也都生鏽, 別說有人住,連個蟲子都沒有。”

“裏面可有暗道?”薛玄微問。

南榮麒擺擺手:“就是個石窟窿, 一眼看到底,能有什麽暗道。”

薛玄微沉吟了片刻。

蕭倚鶴舀了一勺雪花雞淖,鼓動着兩腮咕叽咕叽嚼完,又啜了一口香甜可口的桂花釀,痛快地一嘆, 才開口道:“老頭兒說是閉關十幾年沒露面了吧?依我看,他多半是已經隕了。至于他是怎麽隕的,只有如今的代掌門段從遠知道了……”

“噓噓噓!”南榮麒大驚,去捂他的嘴,“你輕輕松松的怎麽一張嘴就是駭人聽聞的東西!”

“我剛才見着段從遠了,他身上氣息很不一般,”蕭倚鶴推開他的手,嫌棄地拿手帕擦了擦嘴,“恐怕此刻他的修為要遠勝過你。”

南榮麒掩住嘴,低聲道:“你的意思是他把老宗主……這怎麽可能!”他随即搖頭,覺得這猜想過于荒唐,“老頭兒當年入世時,做過十年國師,段從遠打小跟着他念經修行,情同父子。後來上山後,老宗主什麽好東西都先緊着他,他怎麽可能對老頭兒下手?”

蕭倚鶴瞥他一眼:“情同父子,又不是真父子,況且親兄弟還會阋牆呢!他若對思影一事懷恨在心,又怎麽不可能?”

南榮麒擰着眉,仍舊不大贊同。

段從遠不像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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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倚鶴咽下兩塊蜜山藥,坐直了道:“這麽說吧,你我情同手足對吧,你疼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對吧?”

真疼他是一回事,被他這樣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南榮麒害臊,又反駁不出,只好噎住了似的盯着他。

“可我要是為一己私欲殺了南榮恪那小子,而薛宗主為了包庇我,只簡單打了我幾巴掌,再給你一箱靈石金銀,就讓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回家去把這事兒給忘了……你能忘嗎?”

“……”是不太能。

眼珠子是眼珠子,兒子是兒子,不能相提并論。

“那他直接昭告道門,說老宗主隕了不就行了。他就順其自然坐上宗主之位,痛痛快快地去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何必藏着掖着?”

蕭倚鶴夾着筷子搖了搖,啧啧兩聲:“哪有那麽簡單,清靜宗外面看着平靜澹泊,其實裏面花花繞子多了去了,單那幾個長老彼此之間都不對付。段從遠當時年紀不大,地位卻不低,早就有人不服,若是老宗主殒命的消息傳出,他那代掌門都坐不安穩,更別說掌門了。”

這麽想,也是。

段從遠因為少時跟随“國師”修行,沾了光,回山後一躍而成清靜宗首徒,內定的下一代掌門。輩分比那些七老八十的長老們還要高,更有人得呼他一聲“師伯”,可不招人嫉恨?

“段思影的事情肯定沒這麽簡單。”薛玄微沉思良久,“段從遠即便痛恨判決不公,也應當先去向那幾名殺人兇手索命,他不是因此就對他師父痛下殺手的人,其間定然發生了其他的事,讓他性情大變。”

南榮麒沉默了幾許,茫然道:“可是也沒聽說還有別的事……”

“算了,別想啦!”蕭倚鶴揉揉眉心,“咱們誰也不是段從遠肚子裏的蛔蟲,你看他明日想做什麽不就知道了。他大費周章給所有門派都發了論道帖,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他夾起一塊釀鴨,立時被這軟糯可口的味道征服,于是撕下嫩-嫩的一條,越過桌面投喂給薛玄微:“這個特別特別特別好吃!”

薛玄微看着他殷勤期待的眼神,只好張口含住,可是嚼着東西便不能開口說話。反倒給了一旁早就酸溜溜的南榮麒冷嘲熱諷的機會:“特別特別特別好吃,我怎麽沒有?”

蕭倚鶴夾起一塊鴨脖子給他:“給。”

南榮麒:“……”

他這胳膊肘根本就不是向外拐,而是根本就長在人家身上了!南榮麒恨恨地把鴨脖嚼得嘎吱嘎吱響,明明自己比薛玄微早與他結識十年!

是時,門外傳來寧無雙猶猶豫豫的聲音:“那個,嫂、嫂子?……我有話對你說……”

南榮麒正納悶他在叫誰嫂子,就聽蕭倚鶴甜甜應了一聲“哎”,跳下凳子,跑出去了。他驚恐地看着薛玄微,而薛玄微則一臉回避,不想多談的樣子。

此先寧無雙不知道該怎麽叫他,平常“哎”來“喂”去的,薛宗主很不高興。可直接喊蕭倚鶴吧,大庭廣衆的不太好;叫宋遙又總覺得別扭。

最後兩個人偷偷的前後一番合計,拍板決定當着薛宗主的面,叫聲“嫂子”,左右蕭倚鶴也算他半個兄長,寧無雙不虧,薛宗主也不虧,皆大歡喜。

薛玄微第一次聽見時,正在拭劍,聽見一聲震天徹底的“嫂子”,差點把自己劃傷。

此時門外,寧無雙探頭探腦地張望着,見門縫一開,蕭倚鶴出來了,他立刻上去将人扯出來。

蕭倚鶴看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先開口問道:“怎麽了?”

寧無雙低頭:“先給你說聲對不起……就之前,讓你誤喝下了藥的茶水那件事……你,你還好吧?”

“……”蕭倚鶴盯着他打量,看他臉頰憋得越來越紅,“你來找我就為這個?”

寧無雙着急了,左右看了看,把他拉近了悄悄試探地問:“我是想問問,那個藥……怎麽樣?”

就說他平白無故的不可能突然來道歉,蕭倚鶴哪能不明白,對這藥他可有發言權了,兩人湊到遠一些的地方,拿手攏在嘴邊小小聲地說:“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泉眼無聲惜細流?不對,是江入大荒流!”

他俯在寧無雙耳邊,一陣叽咕叽咕。

寧無雙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神情越來越震驚,最後千言萬語凝成一句:“要治十天的水?!”

蕭倚鶴點點頭,挺起胸膛,洋洋得意地分享前人經驗:“所以這事兒吧,你我還好,倒是很考驗治水的那個啊!比如他能不能治得了,能不能堅持住?萬一有那心卻沒那本事,幾次就把鋤頭厥斷了,就剩你一個幹着急……你說虧不虧?所以啊……”

寧無雙越聽越可怕,把手裏的藥瓶默默收了起來。之前薛宗主因為這事,借着比劍的借口,把明春晰打了一頓,害明春晰一瘸一拐了好幾天。

而他看着後來蕭倚鶴解完藥效,笑嘻嘻地回來,好像也沒大事的樣子,就想也吃一點點向明春晰賠罪讨好。

結果聽蕭倚鶴一說,這藥這麽兇猛,自己怎麽受得住?

面前的人還在客觀據實地評價着這個藥,并提出了改方建議,順便拐彎抹角地贊美一下自己持-久溫柔的“治水工”。

寧無雙清醒過來,再聽他的發言,頓時既覺得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太浪蕩,又覺得蕭倚鶴說的東西好露骨。他禁不住老在腦海裏想象出兩個小人,吭哧吭哧汗流浃背地治水,其中一個還長着明春晰的臉。

他腦門一轟,熟透了似的赤着一張臉,紅得都快滴下血來,把蕭倚鶴一推:“你,你不害臊!這種事怎麽能跟我說呢!”

蕭倚鶴被推得一個踉跄:“……?”

真奇怪,這不是你問我的嗎?

看着他倉惶逃入夜色的背影,蕭倚鶴揪下掉在頭上的一片葉子,笑了一會,正待回去,忽地發現遠處半人高的草叢裏撲簌簌亂響。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潛行過去,猛地向內一抓!

·

房間內,薛玄微等了良久,也沒見他們二人說完話回來,起先還能從窗紙上見到他倆的側影,過了會兒連人影也不見了。

他想起回來時段從遠那晦暗不明的态度,擔心此地有異,囑咐了南榮麒一切戒備,便即刻起身去尋。

清靜宗有夜禁,是故此時山上靜谧非常,只有零星的蟲鳴鳥叫,天沉如墨,大片軟綿綿的雲朵漂浮在頭頂,時清時明地遮攏着月光,像是銀盤迸碎。

薛玄微沿着客舍門前的小徑一路尋去,走出一段後,拐過一叢灌木,隐約聽見說話的聲音。

“好了好了,不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啦!”

小女孩立時憋住了哭聲,抽着鼻子甕甕地問:“真的不好看了嗎?”

薛玄微轉過去,就看到坐在一塊石頭上墨發垂肩的蕭倚鶴,膝頭趴着一只臉色煞白的小女鬼。他解了自己發帶,正十指并用給小女鬼梳頭,可惜他手藝極差,紮的辮子都歪歪扭扭。

“好看好看,玲玲最好看了!”

名喚“玲玲”的小女鬼又高興起來,摸摸自己的頭發:“你梳好沒有呀?這麽久都沒好,你是不是根本不會梳頭?”

“……”蕭倚鶴嘴裏叼着發帶,看着這亂七八糟被他紮的似炸毛鬃毛的辮子,嘴硬道,“怎麽不會!你等着,我……”

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手的主人嘆了口氣:“我來罷。”

小女鬼擡頭一見,被他滿身道門清氣驚得下意識就要跑,可惜忘了頭發還攥在蕭倚鶴手裏,沒跑成,疼得嗷嗤一聲,眼淚汪汪地捂着腦袋。

蕭倚鶴看他來了,興高采烈地讓出一塊地方:“來來來,你別怕,他可會梳頭了,還會點眉化妝抹胭脂!”

小女鬼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死時又才十二歲,本來就是少女愛美的年紀,她拽着蕭倚鶴袖口躲着,聽了這些好事,又大着膽子冒了出來,瑟瑟地問蕭倚鶴:“真的能梳頭點眉抹胭脂嗎?”

薛玄微感受到身旁人期許的眼神,硬着頭皮點頭:“……能。”

“哇!”玲玲歡呼,鑽出來坐到薛玄微身前,一下子要求高了很多,“我,我想要妙儀道姑那樣的發髻!還要清猗仙子那樣的胭脂!”

蕭倚鶴滿口答應:“沒問題!”

薛玄微沉默了一會,妙儀道姑和清猗仙子都只是話本裏的人物,誰也沒見過她們的發式和妝容究竟是怎樣的。

旦終究沒有戳穿他們兩個,他默默攏起玲玲的頭發,給她梳了一個以前宮中的小公主們最喜歡的頭。

蕭倚鶴在一旁看,不由想起從記憶碎片中所見的那些自己的“前世”,其中有一世,他曾經投胎在一個溺水而亡的小國公主身上。

薛玄微為了能常常接近照顧他,便也做了國師,編出一個“公主八字逆水,需靜心修行方可解災除厄”的破理由,把公主請到了道觀中。

那一世,他因為魂魄不全的緣故,一直癡癡傻傻的,分不清人之美醜、衣之華劣、食之香臭,之所以能過得如其他公主王子一樣體面,甚至更加嬌美精致,全仰仗“國師”的精心照顧。

那時候,薛玄微也曾這樣,五指做梳,将他亂蓬蓬的頭發挽成漂漂亮亮的發髻。

然而薛玄微早已經忘記了那個只活了三年多的小公主,但卻一直記得該如何梳頭。蕭倚鶴抓起自己的一握頭發,笑盈盈地要求:“還有我,我也要梳。”

薛玄微無奈:“好。”

給玲玲梳好頭,因為兩個大男人都沒有随身帶胭脂的習慣,薛玄微便取了石旁的一朵紅花,揉爛沾了汁水,點在玲玲的唇上。并将剩下的幾朵花兒簪在她的發中。

尖尖小小的一張蒼白鬼臉上,瞬間有了生動鮮豔的顏色。

“好了。”

蕭倚鶴化出一張銅鏡給她照,玲玲左看右看,滿意至極,她從來沒梳過這麽精致的發髻,剛想歡呼雀躍,又怕動作太大晃散了新梳的頭發,忙端端正正地坐好,羞澀道:“好看,謝謝道長。我,我想回去給我的同伴們看看……”

“不謝,去罷!”蕭倚鶴笑着擺擺手,又趴在她耳邊悄悄叮囑,“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玲玲使勁點頭,身影一散,迫不及待地消散在了夜色中。

蕭倚鶴腿有點麻,正要起身,就被薛玄微一把兜到懷裏:“一會不見,你已經長本事到與一只女鬼半夜私會了?你與這些陰物交往,十分不妥。”

“她和幾個同伴都是剛入道的鬼修,白雲仙鄉陰陽重疊時,被卷到這裏來的。如你所見,正吓得哇哇大哭,我安慰安慰她而已。”他不赧不慌地将腰一轉,跨開膝坐在他腿上摟着脖子,好笑道,“幹嘛,吃醋啊?薛宗主,你太小氣了,她死時才十二歲!”

薛玄微徐徐道:“十二歲放在人間,都已經在物色夫婿了。”

蕭倚鶴看他拈酸呷醋,眼珠子骨碌一轉:“這麽說來,你十二時可是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你說說,你喜歡我時有幾歲?十五,十七?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師尊呢……”

“我為何喜歡師尊?!我一直——”薛玄微怎能知他突然把話題轉到這上頭來,聽他突然提起師尊,愕然反駁了一句,又一下子住嘴,緊閉雙唇,守口如瓶。

蕭倚鶴攀住他肩膀,一樁一件地替他回憶道:“師尊說過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日日抄寫!廢話你都抄!連他随手丢給你的花枝、廢紙你都捧得跟寶貝似的,恨不得擺個香壇天天祭拜!”

“你記不記得寧無雙差點把我燒了那次?我不過是弄壞了師尊賜你的冊子,你就跟我大發雷霆,還動起手來。氣得我跑去找無致喝酒,不然我能遭難嗎……”

“你那副樣子,不是喜歡師尊是什麽?”蕭倚鶴故意撇過臉,氣他道,“你定是覺得師尊清高在上,宛如谪仙,實在無法得手,又見我出落得越發水靈俊美,才轉而求其次,饞上了我的身子。”

薛玄微沉默了很久。

蕭倚鶴等了會也不見他反駁,心想,他該不會一開始真的只是饞我身子吧?

半晌後,他聽到了薛玄微的聲音:“……師尊心裏只有你,他不喜歡我。”

蕭倚鶴:“嗯?”

月光令他線條利落的下颌變得柔和,看起來有了幾分落寞的味道。蕭倚鶴心疼地撫上他的臉,輕輕地捏了捏。

薛玄微将他抓住,攥在手裏。

他一開始不懂,以為是因為自己愚笨,樣樣不及師兄,才讓師尊如此厭惡。所以他更加努力,更加敬重,分毫不敢懈怠,只是想讨師尊喜歡。

可是寧無雙那次事件之後……

那時,蕭倚鶴不願意留在傀儡宗,讓寧無致跟個奶媽似的前前後後照顧,連藥熱一點涼一點、飯菜裏有沒有多加一顆蔥花這種小事都處處操心——便連夜翻-牆而去,不告而別回到了劍神山。

他肺傷未愈,接連半月都一直咳嗽不止。

而師尊一生都未下過山的人,卻不知從哪裏得知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某日兩人照舊去聽師尊說法,蕭倚鶴因為無人監管,死不肯吃藥,當途就暈倒,咳得嗓中見了血。

師尊經也不講了,抱起蕭倚鶴便走,将他摁在床上,在寝院裏也設下了禁制,叫他哪都不許去,只準卧床養傷吃藥。

蕭倚鶴與世隔絕地修養了一個月,咳嗽早就好了,人還給生生養胖了一圈。是撒嬌打滾連聲哀求,才被師尊放出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院中關了幾日,薛玄微就在寒冰室裏罰跪了幾日。

師尊只知道師兄被濃煙熏肺,卻看不見他硬破上百道“鐵獄銅籠咒”所留下的反噬,也絲毫不關心強闖火海時,他有沒有被撩傷。

寒冰室裏那樣冷,凍得他渾身傷口都疼,師尊不曾來看過一次;師兄的寝居那麽遠,他卻日日守在床前,呵護備至。

師兄得以出來放風的那天,薛玄微委屈至極,質問師尊,自己究竟哪裏做的不好?

師尊翻着一卷古書,聞言擡起視線,清澈得霜雪一樣的眸子裏盛滿了不解,他不是覺得薛玄微的問題好笑,也全然沒有嘲諷他的意思,只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困惑,以及理所當然。

他溫溫和和地說:“你做的好不好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然後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倚鶴該吃藥了。”

薛玄微那時起就明白了,無論自己怎樣讨好師尊都是沒用的——在師尊心裏,蕭倚鶴是雪白無暇的珍珠,其他一切,都只是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魚眼珠。

不是針對薛玄微,換做別的人,師尊也一樣如此。

蕭倚鶴常常說,師尊是天底下最和善溫柔的師尊,他只是避世太久,故而不懂人情。

其實師尊的溫柔和善與懵懂親切,都是只對他一個人的。在薛玄微或者其他任何人那裏,師尊那張谪仙似的皮相底下,都只有冷漠而已。

這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最讓人感到心寒。

人看待事情時難免有偏頗,只會看到自己眼前的那一部分,即便聰慧如蕭倚鶴,也不能免俗。

……

蕭倚鶴被他攥疼了,往外抽着手,薛玄微因此打斷了回憶,忙松開力道,查看他手背被捏紅的痕跡。他們出來已有一會,再不回去只怕南榮麒就該搜山了。

“抱歉,沒什麽。”薛玄微将他牽起,“回去吧。”

蕭倚鶴看他說了一半突然間悶悶不樂的,不知道又觸及了他什麽傷心事,便仰着頭,嬉皮笑臉地說:“你以前可別扭得很,明明就是喜歡我,卻不承認。你肯定不知道,有次我哄你喝醉了,你抱着我不松手,倒在床上還叫我名字呢!我被你壓在身下大半夜,等你睡着了才溜出來。”

薛玄微突然腳步一頓,錯愕地看着他。但看蕭倚鶴挑眉狡黠的笑容,便知是真有此事。

“……”

薛玄微平時不飲酒,第一次飲酒也确實是被蕭倚鶴哄騙的,沒幾杯就醉得意識不清,後來的事都記不清楚了。第二天醒來,只覺得像做了一個夢。

就是這個夢,讓他意識到自己對師兄的念頭有多麽不堪。

夢是沿着醉酒來的,夢裏他掌心熾熱,滿鼻醇香,回到寝居後眼前一直有抹白-花-花的人影晃來晃去,他心躁難忍,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然後就……就把他欺負了。

究竟是如何欺負的,薛玄微記憶模糊,只記得夢裏那個人,唇那樣軟,肩頭那麽白,腰細而柔韌,掌握在手裏令人愛不忍釋……

那是薛玄微第一次做這樣旖旎绮麗的夢,雖然不齒,日後仍忍不住暗自回味了幾次。

可今日聽到蕭倚鶴猛地提起,便細細回憶那日細節——

那日醒後,他一出門就撞見蕭倚鶴打着哈欠出來,師兄一改往日喜好的裝扮,摒棄了寬袍大袖,着一襲箭袍,腕間的護帶打到虎口,領子直束到脖根底下。

俨然是在遮掩什麽。

而夢裏他跟塊豆腐似的,一掐就紅,一捏就紫,被欺負得滿身狼狽……若不遮掩,只怕所有人都會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薛玄微呼吸一滞,轉頭望着蕭倚鶴,面帶薄紅,仿佛時隔幾十年了才想起來責問他這件事。

蕭倚鶴背着手踢走腳邊的小石頭,嘀嘀咕咕說:“可不是我不願意說,那天早上你一見我就跑,我纏你多說兩句話,你還瞪我。”

薛玄微壓下心虛,試探問:“我究竟……做什麽了?親,親你了?”

“啧啧。我怎麽沒瞧出來你那時候就是個小色胚呢?”蕭倚鶴倒退着走,眼底都是憋不住的笑意,他一指點在薛宗主的喉結,軟聲道,“除了沒扒褲子,其餘什麽都做了呢。”

薛玄微心裏一陣鑼鼓喧鳴,不禁擡手捂住了臉。

·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回到了住處,南榮麒已經等不住了,正提着劍要去叫人搜山,一轉頭看見他們兩個,忙迎上去。叫了聲蕭倚鶴,蕭倚鶴只管笑;又問了聲薛玄微,薛玄微卻繞道而行,把自己悶到房間去了。

“……”

他正納悶,就見蕭倚鶴朝自己招手:“好南榮兄,你來。”

南榮麒聽他這麽叫自己,渾身打了個寒戰。

蕭倚鶴要是連名帶姓叫他,說明事情無足輕重。叫“南榮兄”則多半沒什麽好事,要是他甜蜜蜜地喚上一聲“阿麒”,那就是催魂符,直接逃命還來得及。

他磨磨蹭蹭地挨了過去:“……有事說事,別叫得那麽膩人。”

蕭倚鶴把他拽過來,摁在身旁:“你記得不記得我曾經托付給你一枚劍穗?”

南榮麒點點頭:“怎麽了?你想要?我沒帶在身上,等這邊事了了我給你去取來。”

“不要。”蕭倚鶴看到桌上酒盅裏還剩了一口,于是仰頭飲盡,“萬一明天鬥法臺上發生什麽事,那枚劍穗的囑托依然有效。”

方才女鬼玲玲哭泣并不只是因為突然被卷入了陌生之地,而是據玲玲說,她在山中游蕩時,曾感受到一股十分厲害陰狠的氣息。她原本好奇地想去看一眼,卻差點被那東西撕碎,她怕極了,飛奔一路,到了這附近才感到後怕,忍不住哭起來。

可道門清靜之地,哪裏來的如此厲害的東西,讓女鬼都害怕的?

若真有,要麽清靜宗已經爛成篩子了,什麽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地在山裏大搖大擺;要麽,這東西根本就是段從遠自己招進來的。

無論哪一種,都意味着明日的萬法會必定熱鬧得很。

南榮麒盯着他:“蕭倚鶴,我臉上像是寫了兩個字嗎?”

蕭倚鶴回過神,眨眨眼好奇道:“哪兩個?”

南榮麒深吸一口氣,指指左邊臉頰,又挪向右邊:“遺,囑。”

“噗嗤!”

南榮麒一惱:“你還有臉笑?你記不記得上次你跟我說這種話是什麽時候?!”

“叫什麽叫什麽?”蕭倚鶴一把袖子把他拽回來,南榮麒被一頭磕在桌邊,淚光瑩瑩地看着他,“我不是說嗎,萬一萬一!今時并非往日,我現在惜命得很,好日子還沒有過夠,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到那一步的。”

南榮麒不信,不禁不信,甚至盤算着過會就在他門上貼一萬張禁制,讓他休想邁出這裏一步。

“有件事,我不好問薛玄微。”蕭倚鶴道,“朝惜之現在在哪,仍在長陽門養傷,還是往這裏來了?你知道嗎?”

南榮麒還在生他的氣,語氣不善地道:“恪兒說,朝惜之一醒來就非要來不可,朝聞道已經下山去接了,應該明天就能到。你問他做什麽?”

蕭倚鶴神秘兮兮地笑了:“他是讓你那枚劍穗不生效的關鍵人物。”

南榮麒想了想,但朝惜之這些年比段從遠還要深居簡出,幾乎一輩子都窩在太初山上當劍宗的大管家,世上一切劍雨硝煙都與他無關,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人物。

“他能保你的命?”

蕭倚鶴眼皮眨了一下:“他能讓這世上沒人能取我的命。”

幾乎是他們這邊剛一說完,薛玄微已經想通了丢臉那件事,出現在了門外。他不知道薛玄微聽到了多少,不過到了此時,他聽多聽少也沒什麽分別。

師弟早已不是當年懵懂天真的師弟,只是蕭倚鶴本能地不願再往他肩上多擔風雨。

果然,南榮麒滿面欲言又止地被催促着離開,薛玄微一走進來,就問:“惜之究竟是什麽人?”

蕭倚鶴此前喝多了甜酒,口中生膩,正給自己斟茶:“你覺得呢?”

“我從青州的一片亂葬崗将他帶回,他身上有你的氣息,重九也說他魂魄有異。”薛玄微道,“你曾經不願多談朝惜之的事,我也不會多問。可如果明日鬥法臺上真的有萬一,你……”

他不願做這種假設,幾乎一想到心口就窒息得要命,但他仍強迫自己說下去了:“你還要叫我同上次一樣,抱着你的屍首和無數解不開的謎團,繼續渾渾噩噩一輩子?”

茶水倒得漫過杯面,在桌上到處淌,薛玄微忙從他手中奪走茶壺,拿抹布擦了擦:“燙到了嗎?”

“沒事。”蕭倚鶴翻開手掌,只是手背被濺了一些水,他把手伸過去讓薛玄微給他擦拭,一邊慢吞吞地開口,“明日或許就是厘清一切問題的關鍵,朝惜之深藏隐患,我也确實應該告訴你了。”

薛玄微聞言坐下來,細細聽他講。

蕭倚鶴道:“當時大戰在即,師……那個人,抽-出了十二地脈,吸納了無數生魂,已是半步登仙。我與他境界實在相差甚遠,以至于終于斬下頭顱時,他的魂魄分成了兩個方向潛逃。”

“我一人難顧兩處,便剖下我一半靈元,以靈咒為引,分開去追蹤。”蕭倚鶴嘆了口氣,“許是半顆靈元的修為不足以絞殺那部分魂魄,最終魂魄藏進了一具肉身當中,那半顆靈元也随即跟入,将其封印——二者最終沉寂下來。”

“我感應不到那半顆靈元了,便一直以為它已成功。直到那日朝惜之被寧無致打傷昏迷,夢呓間喚了我的名字,且提及了蘭句城……而這些都不應當是朝惜之應該知道的。我心生疑惑,便進入了他的識海,并在裏面見到了……”

薛玄微接上了他的思路:“見到了那部分沉寂的魂魄?”

“對。”他看向薛玄微,“你不震驚?”

薛玄微反倒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身上有你的氣息,但我知道他不是你。一開始,我确實覺得他疑點甚多,比如他明明只說自己是琴師,第一次握劍的姿勢卻标準無比;又比如,他有時引經據典,常常是出自一些十分聱牙的古書。”

“可他幾乎從不下山,不僅對所有人都無微不至,還養育了朝聞道,執事宗務以來令阖宗上下都對他崇敬有加,他是真心實意在對每一個人好。我漸漸就放下了防備。”

“我有時看着他,總想到他像一個人……你知道像誰?”蕭倚鶴知道,但仍然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說,薛玄微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像有了人情味的師尊。那時候我好像明白了你口中的……那個溫柔親切、性情和緩的師尊究竟是什麽模樣。”

“我也希望他只是朝惜之。”薛玄微微微收緊了五指,“可如果這些只是他魂魄做出來的假象——”

蕭倚鶴撫了撫他的手背:“誰會花七十年做一個假象?他的情,他的關懷,至少到目前來說都是真的。只是受到體內魂魄的影響,殘存了一些習慣,但他畢竟不是師尊——只要封印不松動,他永遠都不會醒來,直到朝惜之壽元走到盡頭,那半魂魄也會随之消散。”

而封印松動,就意味着明日發生了“萬一”,他不得不取用那半顆靈元。倘若因此師尊的部分魂魄醒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再斬它一次……這件事他應當已經熟練了。

薛玄微看他陷入沉思,蹙眉道:“無論明日發生什麽,都讓我和你一起面對。”

蕭倚鶴恍惚,頃刻展顏。

是啊,他總是習慣于以獨身一人為前提來考慮一切,可如今年華易轉,他一死一生之間收獲無數,已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靠近薛玄微懷裏,得意地道:“師弟長大了,可靠了,師兄真是好欣慰。你如此聽話懂事,該賞!那就賞你好好抱抱師兄吧!”

“……”這不知是在賞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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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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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