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好久不見 最大的熱鬧就在此處,他怎麽……

蕭倚鶴後來鑽進薛玄微懷裏, 讓他輕輕地抱着,兩手攬在後腰上,很快神思困倦。

待門外道仆小聲呼喚說沐浴熱水準備好了時, 薛玄微低頭看了看,只見到一小簇掩在碎發底下平平軟軟的羽睫。

他不想将人松開,于是沐浴也省了,就将他抱着上了床。然後悄悄掐起一個清潔術,将他打理得清清爽爽, 只是術訣游-走到貼着衣內某處的地方,一只小巧的香囊突然掉了出來。

薛玄微想起當日在白雲仙鄉的天河密室裏,他也曾偷偷把一個掌心大的香囊收起來, 很珍惜的模樣,只是當時兩人幹柴烈火,沒來得及過問,後來也就忘了。

他望着靜靜躺在地上的香囊, 忖度再三,将它勾了起來。

……

這一-夜蕭倚鶴睡得也很香,許是終于把掖在心裏的話倒出來了, 第二日醒來時神清氣爽, 他整個人被薛玄微緊緊摟着, 半邊肩頭并手臂都被他當做了枕頭,壓了一-夜。

薛玄微還沒醒, 蕭倚鶴支起腦袋,笑眯眯地欣賞他的睡顏,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脖子酸,又換了個姿勢,無聊地撥弄着兩人交織在一起的頭發。

他正一縷一縷地給薛宗主辮小辮子, 忽地聽見頭頂沉沉地一聲呼吸,接着道:“這麽喜歡我的頭發?”

蕭倚鶴一擡頭,正對上一雙濃墨般的眼,他把紮得很醜的一截小辮子随手塞進薛玄微領口,做賊心虛地拿被角掩上:“醒啦?什麽頭發,不知道啊。”

薛玄微好笑地看了他一會,擡手從他衣襟裏又一次扯出那枚香囊:“這個你也不知道?”

“……”蕭倚鶴一巴掌按住,睜大眼睛,“你偷看過了?”

“不是故意的,我撿起的時候系帶松了,我不小心看見了一眼。”薛玄微一動,嘴唇幾乎與他相貼,眉峰微挑,“沒有看清,師兄能不能親口告訴我,裏面裝了什麽?”

蕭倚鶴想往後躲,無奈後頸被他掌心攏住,哪兒都去不了。

這哪是沒看清,分明是欺負人。

他一橫心,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個遍,也不差這一個了,于是厚着臉皮把香囊扯開,燙着臉說:“你,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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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啪嗒掉出來一張小紙條,和兩绺紅絲綢結起的頭發。

紅絲綢打成了一個同心結的模樣,紙邊卷起,露出半句“結發為夫妻”,應當是他剃發做僧時撿的,原來那時候他就偷偷藏起這個秘密了。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薛玄微忍着笑意,卻說:“看不懂,師兄給我講講。”

蕭倚鶴惱羞成怒,把那張小紙條拍他臉上,掙開束縛跳下床去,光着腳去撿鞋襪:“看不懂就算了!我找別人看去!”

“不許去。”薛玄微自然不能叫他去找別人,将他攔腰抱了回來,摁在懷中親了一下,“這是師兄寫給我的,師兄……”

他如今是越來越膩人了,當着外人的面還能維持高冷自持的宗主人設,一旦關起門來,天天師兄長師兄短,蕭倚鶴被他叫得耳根生熱,偏頭在他下唇用力咬了一下。

兩人胡鬧了一會,才雙雙起床收拾。

蕭倚鶴在薛玄微的注視下,把香囊放回了衣襟內,最靠近心髒的位置。

“還看!”

待兩人整頓好,推開門出來,蕭倚鶴一擡頭,只見幾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門外。南榮麒乜了他一眼,看見他紅得異常的眼尾和水潤嫣然的嘴角,哼得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蕭倚鶴才想起,是約好今早一塊去萬法會的。

寧無雙抓了抓臉,表情尴尬地小聲提醒:“你們剛才在裏面……聲音太響啦!”

蕭倚鶴吐了吐舌頭:“抱歉抱歉,下次注意。”

·

幾人趕到萬法會上時,儀典已經結束了,鬥法大比已經開始,場中分了四個臺子,正熱火朝天地比試着。兩側又各有看臺,以竹簾隔成數間,備了座椅茶果,供各門領隊和長老們觀戰休憩。

不知是不是之前儀典上焚香敬天的緣故,整個會場都隐隐彌漫着未散淨的香味。

今年傀儡宗沒來弟子參賽,追月山莊和太初劍宗倒是來了幾個。蕭倚鶴遠遠看了一眼,瞧見南榮麒正在忙進忙出安頓師弟們,怪不得早上沒見着他。

衆人看到自家南榮門主與薛宗主出現,紛紛士氣鼓舞,舉劍齊呼,瞧着是要一展雄風的。

原本主臺上給各門宗主留了位置,然而因為昨夜的一番交談,現下南榮麒和薛玄微都擔心蕭倚鶴的安危,生怕他出事,無論段從遠如何着人來請,都不肯離開一步。

請了兩三次後,段從遠終于消停了,只雙膝交疊,一肘支在扶手上,托腮遙遙望着這邊,見蕭倚鶴看過去,還朝他歪頭笑了一下。

他旁邊留了一個空位,不知是給誰的,蕭倚鶴盯着看了半晌。

這時,他聞到一股淡淡烏藥香,下意識轉頭看去,見到角落裏一名道仆正挨間往銅爐裏添香。他提聲問了一句,道仆驚得一抖擻,回道:“回小道長,是清心香。”

南榮麒從香盒裏拈出一點來,沒發覺什麽問題,便放那道仆走了。

他走回來,按了按蕭倚鶴僵緊的肩膀:“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段從遠即便要搞什麽動作,今日各門長老和精英齊聚,他如何能全身而退?”

“段從遠是沒這本事,”蕭倚鶴四處看了看,低聲道,“看見段從遠旁邊的空椅子了嗎,聽沒聽說是留給誰的?”

南榮麒瞥了一眼,揮揮手派去了一個弟子,沒多會那弟子便跑了回來:“跟清靜宗人打聽了一下,說是規矩不可廢,留給正在閉關的老宗主的。”

“你覺得他在等人?”薛玄微看向他。

“不好說。”蕭倚鶴搖搖頭,“我擔心假寧無致來了。”

南榮麒目光漸銳:“他也在?!”

“不好說,”蕭倚鶴仍搖頭,“假寧無致很早就開始到處布局,先是殺了寧師兄奪舍,然後到蓬溪縣假扮神君吃人飲血,是為了休養生息;黛川他又耗費數年光景取得地靈殘骸,到之後的剖蜃珠,期間還屢次向我們挑釁。從他途經玉合鎮,閑着沒事還順手點活了玉女偶,讓她愛情破滅,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他捏了捏眉心,轉向南榮麒:“你說這最大的熱鬧就在此處,他怎麽可能不來?”

而且當初在蓬溪縣客棧,朝惜之之所以受傷,正是因為“寧無致”試圖擄走蕭倚鶴而未果。

如今萬法會在即,百家齊聚,烏烏泱泱的,蕭倚鶴又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上上下下人這麽多,即便薛玄微他們看得再緊,也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

——若他是寧無致,就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僅要來,還會借由本就對道門意見頗大的段從遠的手,把這熱鬧攪得更渾、更洶湧一些,讓所有人都不痛快。

“寧無致”性情狂放,根本不在乎什麽人命,所以萬法會越熱鬧,段從遠怨恨越重,謀劃越大,他就越樂在其中,以看人痛苦掙紮為趣。

他怎麽可能不來,他必然就在此處了,只是他會躲在哪裏看這場鬧劇?

一定是個觀景極佳的,能把衆人醜态一收眼底的地方。

那段從遠身邊的空位應該是最好的,可他卻沒有坐在那裏。如果他是那人,那樣嚣張狂傲根本不将道門放在眼裏的人,不會選擇退而求次的,那麽只有……

蕭倚鶴越想越深,眉間郁色加重也不知,直到薛玄微往他懷裏塞了一個小暖爐,又推來一盞茶,他指背被溫熱的暖爐一燙,才倏地清醒過來。

一轉頭,看到目帶擔憂的薛玄微和南榮麒,忙平複下來端起茶杯。

心裏還在怦怦跳。

……剛才怎麽了,他竟然完全站在那人的角度想了那麽久。

可惜差一點點就想明白了。

他慢慢啜了一口茶,仍禁不住想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捋……直到臺下一陣叫好,一名年輕弟子擊潰了四名對手,脫穎而出,他樣貌俊朗,身姿挺括,引得臺邊的衆師妹們熱烈地往下抛花抛手絹,還有下去迎的。

蕭倚鶴朝兩位大宗主打聽了一下,才知臺下這位是這幾年風頭正勁的一位小修士,當世年輕俊傑排行榜上,他列第五,前頭依次有南榮恪、朝聞道,以及在黛川見過的那個路淩風。

說起這個,南榮門主挺起胸膛,分外自豪了一下。

畢竟當年他們那一代的排行榜,是蕭倚鶴和薛玄微風姿無俦,獨占鳌頭,南榮麒因為早就訂婚的緣故,人氣不足,直降到了寧無致後頭去。

如今他家傻兒子排了第一,他油然生起一種老父親望子成龍的自豪感。

臺下歡呼間,不知誰推攘了誰一下,一位師妹不悅道:“師姐你搶了我給楊師兄的花也就算了,怎麽還推人呢?”

“誰搶你花了,空口無憑怎麽還誣賴人呢?楊師兄根本看不上你,省省吧!”

“……你怎麽說話?!”

“我就這麽說話,你能把我怎麽樣?你這種——”

“……”

蕭倚鶴正敷衍地附和着南榮麒對兒子的誇贊,忽地感覺臺下一靜,方才還鬧鬧騰騰的女孩子們仿佛一息之間就成了鋸嘴的葫蘆。

“噗嗤!”一聲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

蕭倚鶴猛地站起,走到闌幹邊向下望去——只聽撲通一下,那名頤指氣使的師姐就面朝下癱在了地上,那連贏了四場的年輕修士将劍上血花輕輕一甩,插-入鞘中。

“啰嗦。”

那位師妹瞪大了眼睛,半張的嘴僵硬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到楊師兄走過她的身旁,卷起一陣血腥味,她才後知後覺地尖叫一聲,撲到師姐身旁,驚恐地晃了晃她:“師姐?師姐!楊霄,你、你殺了她……”

楊霄眼中泛起一道精光:“她嚣張跋扈至極,我忍她很久了,你不也是嗎?”

蕭倚鶴意識到事情不對,這場景似曾相識,忙叫了一聲:“快把他們分開!”

話音剛落,鬥法臺的另一角也起了争執,似乎是兩人因為誰先誰後上臺階的緣故竟大打出手起來。緊接着更多的騷亂從四面八方響起,竟是有人發狂了。

“別打了,別打了!”“放手……救命,瘋了,都瘋了!”“……來人啊!”

一群執事弟子們管了這邊就顧不上那邊,到最後,連執事弟子們自己也氣洶洶地加入了鬧局。還有人在一旁叫好,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場面一下子失控。

衆人亂成一鍋粥時,驟然,一柄劍意铿锵而出,浮于上空!

只見薛宗主居高臨下立于闌邊:“安靜。”

衆人心中再是煩躁不安,面對頭頂懸着的利劍,也不得不強忍下來,瑟瑟地閉上嘴。起先帶頭裹亂的幾人,都被各家長老封了昏睡之穴,擡下去查看仔細發狂的緣由。

到此鬥法大比已經很難繼續下去了,衆家讪讪地準備先離開,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巡邏弟子踉踉跄跄地跑進了比武場,迎面撞上了正往外走的幾家。

他劍柄身側全是污血,腥臭至極,沖上來時沒幾步就倒在了地上,驚慌恐懼地指着外面,語無倫次地喊道:“活、活屍還有厲……厲鬼!太多了擋不住,馬上要殺進來了——”

幾人立刻禦劍而起,向遠處望去,只見密密麻麻由屍體與怨魂組成的大軍,正從四面八方的密林中湧出,遇人撕人,幾乎頃刻就将他們包圍。

還有許多抵擋不住的弟子們,都紛紛往他們這處逃命而來。

天際驟然陰森下來,四野鬼哭,腥血浮塵遍地。

第一波怨魂沖上來時,才摸到臺階邊緣,薛玄微擡手向下一壓,“寸心不昧”光芒大震,劍意如浪濤一般一圈圈地往外擴去,攔腰斬過這些陰物,須臾化作飛灰。

但随即下一波屍體龇牙咧嘴地沖上,口中流着膿血,趴在寸心不昧所籠罩的劍陣邊緣,即便手指被齊齊削掉,仍舊試圖向內鑽。

蕭倚鶴猛地回頭,看向主臺上的段從遠。

段從遠仍是之前的那個姿勢,翹着二郎腿,饒有興趣地望着臺下的驚慌尖叫。

旁邊道仆瑟瑟發抖地奉上一杯茶,他接過嘗了一口,直接一口“呸”出,不等那道仆跪下求饒,他便抄起桌上銀筷,一下捅進了道仆的眼窩!

道仆捂着眼眶,很快血流如注,疼昏厥過去。

段從遠看也不看,仍舊觀賞下面怨魂吃人的景象,然而因為薛玄微劍陣所護,他沒有如願看到道門諸子驚懼失态的模樣,樂趣驟然減少了許多。

他這才想起什麽似的,将視線挪向一側,正正對上了蕭倚鶴。

段從遠百無聊賴地倚着椅背,朝他虛比了一個打扇的動作,慢慢勾起了唇角——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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