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蹭蹭香火 看看,它等你都等急啦

相比于太初山門前衆人的彷徨, 此時的扶雲殿卻是格外安寧。

南榮麒一手扶劍,一臂挎籃,左邊臉頰上不知打哪沾了一塊泥, 老母雞似的叨叨不停地走進扶雲殿:“誰慣的你,吃什麽不好,就非要吃這口雪裏紅?你們知不知道太初山有多大,我挖遍了後山才掘到這一小籃……”

他一擡頭,表情凝固了一瞬。

桌上面粉傾倒, 白-花-花撒了一片,盆傾碗覆一片狼藉。說好在殿裏揉面團的兩個人,此刻正雙雙倒在地上。蕭倚鶴半邊頭發撒了面粉, 落了雪一般,正跨坐在薛玄微腰際,兩張唇也就隔了一張紙的距離。

“……”南榮麒幽幽地問,“你們這是在對方身上揉面呢?”

薛玄微別開視線, 蕭倚鶴則摸了摸臉,手上的面粉又蹭到了臉上,笑嘻嘻地道:“意外, 都是意外, 是這面團先蹦出來的。”

南榮麒倒吸一口氣:“你怎麽不說是這盆要跳起來打你?”他看向盆子裏的一塊坑坑窪窪十分猙獰的面, 不由皺眉,“這就是你們兩個揉的面團?呵, 确實長了一副會蹦起來打人的模樣。”

“厲害吧?”蕭倚鶴面不紅心不跳地爬起來,視線定在他挎着的籃子裏,高興地湊上去看,“真的挖到啦?這麽些能包一頓餃子麽?”

“管飽你這張饞嘴還是沒問題的。”南榮麒放下籃子,揮袖落下一道清淨術, 他嘴上嫌棄不止,手下抄出淨過的一把雪裏紅菜,娴熟地放在案上切做了小碎段,與早就處理好的兔肉餡攪在一起。

再端過他們兩個糟蹋的面團,看得窒息了一會,掏出來加了面粉和水重新揉。

蕭倚鶴一身狼狽,被薛玄微抱走到內室去簡單洗漱,待換了衣裳出來,南榮麒正系了圍裙,賢妻良母般捏着花邊餃子。

他興致勃勃地站在一旁看他包餃子,薛玄微則用幹燥柔-軟的絲絹,追過來一點點擦拭着他臉上手上沾到的面粉,直把他兩頰搓得發紅。

南榮麒瞥他一眼:“你一個要吃餃子,幾個人伺候你?”

蕭倚鶴嬉皮笑臉道:“好哥哥,知道你們疼我。”

“……”南榮麒受不了他撒嬌,噫了一聲。

沒了他倆搗亂,南榮麒動作飛快,沒多會就包好了百十個餃子,整整齊齊地碼在木盤上,像是一只只圓滾滾胖墩墩的小白兔兒。

剩下最後十幾張皮,蕭倚鶴按捺不住,拉着薛玄微上去學着捏了幾個。

等到他玩夠,天已經黑盡,太初外門的食堂派了弟子來送暖鍋。

這批餃子送進用雞骨熬做的濃湯裏煮好,端上桌時……可謂是醜态百出。晶瑩剔透的那些自然是南榮大廚包的。東扭西歪跟本人一樣沒形沒狀的,就是蕭倚鶴包的。

至于那些一下鍋直接就破了皮死不瞑目的……

薛玄微不等他們嘲笑,沉着臉把那碗黏黏糊糊,皮是皮餡是餡的東西攬到了自己面前。

蕭倚鶴叫住那名弟子,拿了兩只大碗,從薛玄微的碗裏挑出了幾個勉強還能看的,又從自己那堆小醜八怪裏也夾了幾個,剩下的才用好看的餃子填滿,放在食盒裏交給那弟子:“勞煩你,多跑一趟腿,趁熱送去觀花峰。”

那弟子應了一聲,拎着食盒匆匆走了。

送暖鍋的只是外門一普通弟子,并無縱劍騁風之能,他緊趕慢趕把食盒送到觀花峰時,餃子多多少少有些冷了。他生怕朝惜之責怪,低眉順眼的飛快道了聲“是宗主叫送來的”。

朝惜之聽聞食盒是扶雲殿叫送來的,不由問道:“可還有帶什麽話?”

弟子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

朝惜之神情微微失落,便捧着食盒走回內室,将上面一層端端正正的餃子遞給了剛醒來的朝聞道,再揭開下層一看,十幾個奇醜無比的餃子東倒西歪地躺在盤子裏。

醜便醜了,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醜。

他一愣,随即明白了什麽。

“師父……?”朝聞道喚了他一聲,“你眼睛怎麽紅了?”

朝惜之回過神,低頭眨了眨眼:“沒事,冷風吹眼睛了。”

他端出那盤醜餃子往嘴裏扒了一個,雖有些冷了,但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兩個徒兒親手包的餃子。

相處二十載,他竟然從來沒有跟兩個孩子一起吃過一頓飯,甚至因為對薛玄微的偏見,從不曾試圖去了解他生辰幾月,愛吃什麽。朝惜之咽下一口并不算軟綿的餃子皮,半晌哽咽道:“……我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好師父。”

朝聞道不明所以,只以為師父或許是因為自己受傷的事而在自責,他從後面輕輕攬過朝惜之的肩膀,安慰道:“師父在聞道心裏,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

朝惜之沉默着吃完了一盤餃子,他擡起頭來問:“聞道,可否請你遣靈雀去扶雲峰報信?我想……見你們薛宗主一面。”

朝聞道點點頭,不知為何,總隐隐覺得今日的師父好像對他格外的客氣,對宗主的稱呼也十分陌生。

·

那靈雀撲簌一聲消散在暖鍋上方時,薛玄微臉色很不好看,他盛了一碗熱湯到蕭倚鶴面前,淡淡道:“我與他沒什麽好說的。”

蕭倚鶴捧着碗,呵着熱氣:“他或許有不世秘籍想要教給你呢?”

薛玄微:“我不需要。”

蕭倚鶴期待地眨眨眼睛:“我需要。”

薛玄微擰眉看他。

“好啦。”蕭倚鶴捧着一碗熱湯,望着湯面上漂浮着如雲聚散的薄薄蛋花,“我知道,七十年……無論他想說什麽,都已經太遲了。”

是啊,太遲了。

薛玄微已經不是那個日以繼夜地揮劍,揮得兩手都是血泡,只為了能夠得到師尊一兩句誇贊的少年,也不會再因為別人的冷待而黯然神傷。

他已經過了渴求得到別人肯定的年紀。

蕭倚鶴嘬了一口湯,呲溜吸進一朵滑溜溜的蛋花,轉頭就把這點不愉快的插曲抛之腦後,惬意地喟嘆了一聲:“再來一碗!”

“……”

——最終薛玄微還是去了。不是真的與那個人有什麽心事可聊,只是為了那段早就名存實亡的師徒關系做一個了結。

薛玄微一走,一旁的南榮麒就放下了筷子,盯着蕭倚鶴道:“好了,他已經走了。你刻意把他支開,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蕭倚鶴咬住一只餃子:“這話怎講?我就是想讓他倆好好見一面,雖然七十年很遲了,但是總比沒有的好。我們家小師弟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其實還是在意的。”

“拉倒吧。”南榮麒冷笑一聲,“你特意給你師尊送餃子,還專門挑了他包的,那麽醜,誰認不出來?你師尊吧,雖然不懂情,但是懂你那些鬼點子,但凡他有點心,很快就明白了。”

南榮麒雙臂環抱:“讓我聽聽,你又要作什麽死,竟不敢叫玄微聽見?”

“我明天要去劍神山。”

南榮麒:“啊?明天?”

蕭倚鶴點頭:“‘蕭涼’是我的心魔,是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不甘和怨恨,他誕生于試劍崖,也應該止于試劍崖。”

“所以呢?”南榮麒不解,“他與你一體同魂,他正是因為殺不了你,所以才利用道門倒逼你自戕,他好坐收漁翁之利,直接取你魂魄——你又如何能對他動手?”

蕭倚鶴嗤笑:“他心裏有恨,有怨,自然也有恐懼與畏縮——他殺不了我,只是因為他不敢殺我。他不敢,可不代表我不敢。”

“……”南榮麒突然驚悟,“你難道是要與他同——”

蕭倚鶴叉起一只餃子塞他嘴裏:“吵,閉嘴。”

這顆餃子堵了嘴,也堵了他的心,南榮麒囫囵吞下,難以置信地望着蕭倚鶴:“你瘋了?”

“我沒瘋。”蕭倚鶴很冷靜,每一口都吃得很香,他說罷放下碗筷,當着南榮麒的面解開了衣襟,不等他捂眼,便卷起了腰際的衣物,露出側腹一片柔嫩皮膚。

南榮麒從指縫裏窺過去,見他腰側隐隐流轉着一枚咒紋,驚訝道:“這是什麽?”

蕭倚鶴道:“魂契。本質上來說,我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了,而是靠汲取玄微的生命而茍存的殘魂傀儡。他如今正值鼎盛,自然無憂,可倘若他重傷呢?一旦他的精魂不足以支撐我的索取……他輕則收到反噬,而我則會魂飛魄散,砰!”

咣啷一聲,南榮麒碰掉了手邊的銀筷,睜大了眼睛:“你,你們……”

蕭倚鶴重新拿起筷子,夾了暖鍋裏的一粒丸子:“你若不想我死得更快,就不要告訴他。”

啪叽,手臂猛地一抖,好好一粒丸子摔在了桌上,滾了幾滾。蕭倚鶴低頭看向突然攥在自己腕上的手,又順着這只手往上,看到南榮麒微白的一張臉。

蕭倚鶴失笑:“沒事,我當年臨危破境,都能取我師尊頭顱。如今區區心魔,還能奈我何?”

“這能一樣嗎!”南榮麒怒道,“你今天就是要去殺閻王宰羅漢,我都不擔心,可你是要……”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靈光一現,“無致出事前曾經跟我提及一種秘術,可以将你的神識封存在我的魂魄裏,你以後便用我的身體生活。倚鶴,別去冒險。”

這術法與當初沈璟的憶靈之說倒是異曲同工,只是……蕭倚鶴皺眉:“我搶你的身體生活,我和企圖強搶我魂魄的心魔有什麽區別?”

南榮麒急道:“這怎麽能一樣?他是強搶,我是自願!”

“南榮麒。”蕭倚鶴打斷他的話頭,“你是自願,可南榮恪願意嗎,你道侶葉俏願意嗎?你門下千百弟子願意嗎?”他嘆了口氣,“你對我已經夠好了,甚至遠遠超過你對南榮恪。南榮麒,七十年前我的死,是種種選擇之下必有的因果。就算重來一次,我也只能這樣選擇,我不後悔,你也不能。”

“阿麒,你沒有虧欠我什麽,不要太縱着我了。”

“……”南榮麒一下子蔫了,他癱坐在椅子上,有些愠惱有有點懊喪,“那你還跟我說什麽呢?你去送死吧,等你死了過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把你忘了。待薛玄微另結新歡,熱熱鬧鬧辦合籍大典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好像還有你這麽個人,就叫恪兒到墳頭上給他蕭叔叔磕個頭,到時候連喜酒點心都不給你帶,讓你蹲陰曹地府裏喝黃泉冷水!”

蕭倚鶴忍俊不禁:“真的忍心讓我喝冷水啊?”

南榮麒不理他,轉過頭去。

蕭倚鶴搬着凳子追過去坐:“我不想吃點心,想吃千金樓的醉雞。”

南榮麒又轉個方向。

“這麽生氣呢?”蕭倚鶴好笑地伸手撓他,南榮麒板着一張臉,一聲不吭。他歪着頭問,“真的不看我?不看我算啦!那等你下一次見到我,可就是五十年之後了。”

“呵,五十……”南榮麒一頓,登時扭回頭,“什麽五十年?”

蕭倚鶴托着腮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算過啦,提前布好生門陣,待我二人身死之時,利用生門陣的救死之力強行搜攏我的魂魄,便有一線生機。只是我本就是一副殘軀,魂魄已經碎過一次,這回若想再次蘇醒,恐怕至少得五十年。”

南榮麒眼裏又升起了希望,那點光又回來了:“七十年我們都過來了,區區五十年!”

蕭倚鶴道:“我還需要一樣憑依。一樣能承載我魂魄的,浸潤了我精血的東西。”

南榮麒沉默了一會,突然從靈囊裏請出一尊小玉像,白衣翩跹,臂挽玉簫,面容精致雕刻得與他生前容貌竟有九分相似。他在蕭倚鶴震驚的眼神裏把玉像擺在了桌上:“來吧!”

蕭倚鶴都來不及問他幹嘛帶着自己的玉像:“……來什麽?”

南榮麒皺眉道:“放血啊!別嫌棄,這可是找江南的老師傅照着你的畫像雕的,就是你以前最喜歡的那個。我一直把它放在祠堂受香火,後來知道你還活着,這才撤下來。我跟你說,玉像好啊,到時候叫薛玄微把你擺在太初大殿上,弟子們來來往往都給你供奉香火,說不定還能讓你早幾年蘇醒——”

“等等。”蕭倚鶴擡手打斷他的話頭,“你把我放在你家祠堂?和誰放在一塊,你爹?”

南榮麒斥道:“你想的怪美!我爹在祠堂主殿,你在側殿!”

蕭倚鶴不信:“你把我一個人孤孤零零地放在側殿?那我能蹭到誰的香火?”

“你別得寸進尺,我能想着給你塑像已經是看在咱倆打小鬼混的份兒上了,你竟然還想和我爹擺在一起蹭吃蹭喝?”

“這話說的,怎麽就叫蹭,香火的事兒能叫蹭嗎?”

“……”南榮麒被氣得倒吸一口涼氣,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兩人拌嘴互損的年少時光,口不擇言道,“等你死了,我一定給你塑尊大的,鑲金鍍銀!把你擺在我們演武場中心,讓弟子們天天給你磕頭!”

說到這,他忽地一靜,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一擡頭,看到蕭倚鶴撐在桌旁笑盈盈的眼睛,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逗自己玩。

蕭倚鶴見他終于不那麽緊繃了,這才道:“謝謝你,也謝謝咱爹……不過玉像沒用。”

南榮麒啊了一聲:“那你要什麽樣的?”

蕭倚鶴道:“我自己的精血才能濡養我的魂魄,不是宋遙的。”

“你都死了七十年了,屍首早就兵解,我到哪裏去給你弄——啊。”南榮麒忽然感嘆了一聲,“還真有……”他看向蕭倚鶴,“你的劍穗。”

蕭倚鶴點頭:“但是需要劍穗的應該不止我一個。蕭涼只是心魔,甚至連片殘魂都算不上,他若想做人,我的魂魄和精血亦是缺一不可。我估計,此時他已經召集屍潮大軍往追月山莊去了……你把劍穗放哪了?”

“……我卧房裏。”南榮麒嚯地站起,“不早說!”

蕭倚鶴拽住他:“讓無雙和玄微跟你一起去。追月山莊守備森嚴,不是他之前說滅就滅的那些道門小宗,他若真要去搶劍穗,一定不會只有屍潮厲鬼,很可能……”

“可能什麽?”

蕭倚鶴頓了頓,實在不願抱以這種猜想:“沒什麽,明日無論來的是什麽,一定不要手下留情。速戰速決,取了劍穗,到劍神山碧霄殿的廢墟上等我,記住了?”

南榮麒點點頭,便要先趕回追月山莊,剛動身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真的可行嗎,你不要騙我。”

蕭倚鶴莫名說道:“太初劍宗的早膳還挺好吃的。”

南榮麒不解如此關頭,他為何突然要提起太初劍宗的早飯。

蕭倚鶴輕松地笑起來:“打完這一仗,我還要回來吃早飯呢!”

“……”南榮麒實在跟不上他的思路,險些又被氣着,但是損諷的話剛到嘴邊就被他咽回去了,他默默走了幾步,到了殿外,又忽地轉身闊步回來,一把将蕭倚鶴摟進了懷裏。

蕭倚鶴被他勒得喘不上氣來,剛要張嘴,就恍惚聽見肩頭小聲抽鼻子的聲音,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阿麒。”

南榮麒回以更加用力的拍打,震得蕭倚鶴整個胸腔都嗡嗡的:“我和玄微準備好暖鍋、餃子還有醉雞純釀,五十年、七十年還是一百年,都無所謂,我們等你……一直等你。”

蕭倚鶴笑道:“好。”

南榮麒:“一定要回來。”

蕭倚鶴:“嗯。”

南榮麒又抱了抱他,才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大殿,行至闊處,暗暗一咬牙,抛劍登上,禦風而去。

·

與此同時,薛玄微那邊也并不愉快。

他本就不擅言談,而師尊更是安靜,兩人本來就無話可聊,今日時隔多年再次坐在一起,也只是平添尴尬。

朝聞道端了茶水進來,見兩人一東一西端坐着,已經一炷香的時間了沒有說一句話,他覺得奇怪,率先打破這個詭異的氣氛。

“師父,宗主,請喝茶。”

朝惜之轉頭看到食盒,勉強找到一點話題:“餃子很好吃,謝謝你。”

“爛了。”薛玄微說,“而且并不是我叫人送的。”

“……”朝惜之沉默了一會,硬着頭皮繼續找話,“倚鶴也吃了嗎?”

薛玄微“嗯”了一聲。

兩人又沉默了,朝惜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兩道枷鎖咒紋,千方百計地從腦海中搜尋能與他聊的事情,卻發現兩人師徒多年,竟如陌路一般,從無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

若有那麽一兩件沾邊的,也是因為其中摻雜了蕭倚鶴的身影。

“那你……”

薛玄微聽不下去,觀他支支吾吾之态,并非是當真有什麽話要說。

他實在後悔自己為何要來,不管是劍神山的那些年,還是後來的這些年,他與這個人都沒什麽可敘舊的。他一下子想明白了這場會面的本質,于是驀地站起要走。

朝惜之也跟着站起來:“玄微!”

薛玄微閉了閉眼睛:“不要勉強自己了,你我之間本就無話可說。即便今日坐在一起,也不過是師兄強行的安排。”

朝惜之怔了很久,因為自己确實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徒兒相處。又驚訝于薛玄微早已看穿這場會面不過是個幌子,他被指責得啞口無言:“……對不起。”

“你于我沒什麽好抱歉的,我本就不奢望你什麽。”

……沒有期待,自然不抱奢望,也就談不上什麽愧對和虧欠。

兩人又強忍着尴尬面對面坐了一會,一壺茶從熱喝到冷,坐到外面雪都停了,銀月如勾輕輕灑入雕欄。薛玄微估計時間差不多了,終于放下空茶盞。

這回朝惜之沒有再攔,而是說:“我會盡快把朝惜之還給你們。”

薛玄微看了一眼他腕上的咒紋,他眼下如同凡人,在太初山可謂是寸步難行,倒不擔心他又會作亂。于是淡淡嗯了一聲。走了幾步,朝惜之又突然追上:“玄微,替我向倚鶴道抱歉……若能重來,我一定會學着做一個好師父。”

“沒有什麽可以重來。”薛玄微冷聲道。

朝惜之攥緊掌心,自嘲地笑了:“是。”

……昔日溫情,無論再作何補救,終究是回不去的。

薛玄微離開觀花峰,并未禦劍,而是披霜帶露地走回了扶雲殿。殿裏已經靜了,只剩下昏黃一盞燭燈,将窗扉淺淺映亮。他想起人間村舍,每每到了夜晚,家家戶戶也如此一般。

小燈一盞,等候歸人。

他心下微熱,生怕自己的師兄等急了,不由加緊了步伐。待到了門前,又突然想起他支開自己的事情,不禁冒出一點不悅,站在門檻外遲遲沒有進去。

徘徊了片刻,他吐了一口濁氣,才将手抵在門縫——

突然門頁由內大開,一襲披着輕軟亵-衣的身軀迎面跳了上來,薛玄微本能将他抱住,攏在胸-前。掌心在他後背略一相貼,便覺他身體微涼,忍不住擔心道:“怎麽吹了風?南榮麒走了?”

蕭倚鶴長發散開,全身上下無一絲多餘的裝飾,是純純淨淨的一副身軀:“等你呀!你去得好久。”

他似乎已經沐浴過,發絲間有淡淡的熏香,薛玄微抱着他往內走,被他在身上不安分地蹭來扭去,也有點心猿意馬。薛玄微按捺下心緒,将他放在榻上,拽過厚實的錦被蓋住,便要起身時,手腕猛地被攥住。

蕭倚鶴牽着他的手往被子裏探,燭火映得臉頰紅撲撲的,他小聲道:“你看看,它等你都等急啦,一直嚷着要去找你呢……”

“……”薛玄微屏息,另只手拂過他的眼角,“師兄。”

或許是靈力猛然複歸的緣故,靈元飽脹無處排遣,蕭倚鶴身上一碰就旋即浮起一片紅雲,他忍着害臊,視線四下轉了轉:“你倒是願不願意見它?”

薛玄微沒有說話,回答他的是輕輕落在嘴角的柔韌觸感,和腰際同樣滾燙的一位老朋友。

蕭倚鶴一指彈滅了燭火,掀開被角将他向內一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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