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百年之事

落榜之後,其實也不那麽難受,或者,我沒下苦功夫,我是知道的,所以本也沒抱着能得一功名的打算。

真正能考得功名的人需要如何的努力,我是知道的,雖然記憶不甚明晰,我卻還是記得黎伯母當年如何苦讀——她自然是村中唯一前後百年所出唯一一個狀元,用我爺爺的話說,她這是“給黎家妻夫長足了臉啊!”。

其實,入京趕考也不過是順着娘和爹的意思而已罷了。與其與黎伯母一樣入京做什麽大官,我倒更願回這小村子,好好孝敬娘爹,和喜歡的村人們在一起。

只是,入京一趟半個功名都沒帶回來,娘和爹怕是要失望了呢!

想到這,心裏還真有點兒不好受……罷了,讓她們打一頓瀉瀉火便是了,反正打也是自小挨慣了的。

娘爹打我比誰家打孩子都狠,聽說那是因為爺爺奶奶小時候就沒怎麽管娘,搞得她一輩子都成不了什麽事,所以希望什麽的就都在我身上了,只想着我能出人頭地。

我卻和娘想的不一樣,出人頭地,何苦呢?

人生在世,圖的怎麽就不能是個歡快了?

一路這麽胡思亂想,只覺得也沒過多久,就能看見村口了。

看見爺爺奶奶早早等在那兒,說不高興還真是假的,不知等了幾天了呢!老太太老爺子真是閑不下來。

無奈地馬上跳下車,忙着扶二老回了家,準備着如何應付娘爹的狠罰的,卻沒曾想家裏卻來了貴客,而娘爹正忙着接待服侍着呢,可不正是那黎爺爺和黎奶奶,也就是教出了黎伯母這個大狀元的“黎家妻夫”。

再形容一下的話,便是村裏最有威望的人了,村長也得恭恭敬敬地待她們。

當然不全是因為她們養出來個大狀元,朝中一品大員,更是因為她們處事向來公正,誰家有個不平事兒了,來找這老兩口,一準兒能平的。

說實話,見着她們來了,我還真是舒了口氣——黎爺爺和黎奶奶向來理解我,知我不願做什麽志向遠大之人,竟也從不苛求,只有鼓勵。

她們在的話,不能說動娘爹看開些,別總逼我,也定是能解解燃眉之急,暫時讓娘爹消消火了。

畢竟……已經落第不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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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黎奶奶的口才當真是越來越好了,蜷在黎爺爺懷裏——聽說她們年輕時候就愛這樣——和娘爹說了不少話,然後我就看着她們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等找個時間,一定得跟奶奶學學應該怎麽說話。

只可惜,二老在我家待的時間真是不長,她們還得去看村頭的溫家二老。

走出我家院門口的時候,黎奶奶忽然咳得厲害,我們忙手忙腳亂地卻幫忙拍背順氣,卻也沒什麽效果。好在黎爺爺很有經驗,捏捏按按才止住,那卻也有好半天。

黎奶奶的身子骨越來越差了,而黎爺爺眸子裏的傷感……也真是如何掩都掩不住。

我不想說什麽不敬的話,只是……也許……真的……

快要到了那個時候了吧……

***

說起溫家妻夫,那當真是村裏最怪異的一家子了。人人都這麽說。

溫家老太太,溫秋,村人人人公認,她真是從沒見過的活得窩囊的女人,至于是如何窩囊了……

這真是數都數不清。

她此生只娶了一個相公,這倒也罷了,如黎奶奶,如我奶奶那般只愛一個,只娶一個又何妨?

她卻何止如此。

聽長輩們說,那溫老爺子過門之後,哪兒燒過一次飯掃過一次地,就連溫老太太的衣服破了都是她自己補出來的。

聽說從年輕時便是了,溫老太太終日忙裏忙外,家內家外的事兒都是一手照料着,而那溫老爺子卻只知閑坐,無聊時便看書舞墨,不做其他。

更為令人費解的确是,那溫老太太年輕時,據說一表人才武藝高強,特別是剛入村子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急紅了眼要說媒,她卻死心眼兒只守着那除了臉怕是一無是處的大少爺,也不管人背後是如何說她的。

其實,我倒莫名其妙的,不會覺得她有多窩囊……

只是那溫老爺子,這輩子,到底在想着什麽呢?

***

一覺醒來,只覺是個平和的清晨,雞依舊打鳴,豬依舊争食,院外的小孩子依舊早早玩兒的吵吵嚷嚷偏偏還熱熱鬧鬧。

一切的一切,都平和的美好。

只是,這個早上,我卻很想,很想,撕爛自己的嘴,不對,是這無聊的胡思亂想。

仍記得,當我随着村人進那幾十年未變的宅子時,看到的,是蒼老的男人,正摟着瘦小的女人,輕輕摩擦着她的手指,不肯松手。

而那同樣滿面皺紋的女人,臉色的表情如這清晨一般平和,似乎只是一如既往地睡着懶覺——老太太自打年輕,便有好睡懶覺的癖好。

大家都吵吵嚷嚷地,勸老爺子趕快下了葬,讓死者安息,比院外的小孩子還令人煩心。

只是,就是這麽吵,我卻還是覺得,這屋子很寂靜,寂靜的可怕。

這屋子,灌滿了哀傷,讓人不能呼吸。

誰也不知老爺子的力氣竟然這麽大——老爺子的眼睛特別清亮,如水一般的,總有人道,這老頭子,年輕時定是個美人兒。美人,大多數人便覺那是弱不禁風,就正常的很了。

懷中人,老爺子一步不肯讓,靠九十的人了,堅持抱着她去放了鴿子給兒女通信,然後,抄了鏟子抱着人去後山,從山底到山頭轉遍,直找到晌午,方得出塊兒滿意的地界兒。

然後,他便把懷中人放到腿上,跪坐在那兒一刻不停的挖,誰也不讓幫忙,誰也攔不住。

我看到我爺爺過來,哭得涕不成聲,像是喘不過氣兒來了,奶奶随他一塊兒來的,提着壇酒,眼圈兒也泛紅,勉強扯了嘴角,“我劉墨卿,來給妹子送行了。”壇中酒倒一半,喝一半。酒飲盡,擦了擦嘴,站了半響,忽然喃喃,“忘了,你不愛喝酒,不是……”

爺爺奶奶是黎家老兩口的舊識,交情不淺,本不是在這村子認識的,因黎家妻夫搬到了這兒,爺爺奶奶才追随而來的。

我擦了擦頰上的淚,擡頭看着大家都在哭,黎老爺子卻還在固執地揮動着鏟子。他是要親手下葬。

幾個年輕人轉身跑去,操着拙劣的技術,卻還要親手刻個墓碑出來。

最最摳門的村長出錢,跑去別村要買最好的石頭……

後來,黎老爺子終于挖好了墓,又将棺材墊得無比舒适——卻沒添什麽名貴的東西——而後小心地将老太太抱了進去,理了理她的頭發,靜靜看了她好久,才落了棺。

老爺子從始至終都沒哭。

我輕輕嘆出口氣,比想象中的,難受的還要重些。

***

彼時我趕考從京都回來,足足用了十一天的時間,卻沒曾想,那京中一品的黎伯母,竟在第三天夜裏便趕了回來,騎死了幾匹馬,聽說還和皇上大吵了一架,因執意要回家。

馬一直騎到了墓前,而老爺子這三天卻是半步未離開這小塊墓地。

黎伯母幾乎是跌下馬的,卻也不顧疼不疼,眼淚生生往外冒,只抽抽搭搭道:“念念不孝,娘,你不要念念了嗎?”

很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然後,是個兩個奇怪的老人,一男一女,在那坐了一會兒,苦笑着摸了摸墓碑,待了幾個時辰,便離開了。

聽那女的跟男的說,“寧兒,你也……莫太傷心了。”

男的輕笑,“死丫頭終于不能煩我了,高興還來不及呢!”卻看不出什麽高興。

後來,黎家小兒子也跑了回來,牽着孩子,哭得梨花帶雨。

當年他執意嫁個做棺材的商人,為村人所不齒,黎老太太卻一直護着他,只道他的良人他自己選就好,沒必要管別人。

再後來,黎家二女兒,一直雲游四海行俠仗義的黎陵也回來了,半句話都不多說,只捅了自己兩劍,然後默默在墓前跪了兩天一夜。

不知名的人送來了大批財物,足夠辦個豪華的葬禮,和東西一起來的是個名字叫墜兒的爺爺……

奇怪的是,傳聞與黎老太太年輕時很是有淵源的溫老爺子卻沒來,只有溫老太太來祭奠來幫忙。

***

距老太太的死,也沒過幾天吧,就被我撞到,溫老爺子如平時一般似乎百無聊賴又似乎心事重重地坐在村口。

不同的是,向來絕不會去打擾他的溫老太太,此時,就坐在他對面。

本以為只會相對無言,溫老太太,卻開口說話了:“溫棠,棠兒……”

“你要我待你,如何是好?”話裏隐隐帶着哭腔。

“就是塊石頭,就是塊石頭……這麽多年了,也該捂熱乎了吧……”

溫老爺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聲不吭。

這二人沒有子嗣,聽說是溫老爺子極少允她碰她。

枉了這癡情。

所以,我就看着老太太看着她對面的老人,眼中的光華,就那麽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

讓人莫名地心疼。

我落荒而逃。

溫老太太,不久便辭了世,似乎是沒了什麽支撐着活下去的理由。

當然,她留下了足夠溫老爺子揮霍餘生的錢。

如村人所料,溫老爺子沒見有什麽悲傷的,該幹什麽幹什麽。

只是忽然有一天,溫老太太的墓不知被誰挖開了,陪葬的什麽都沒丢,除了老太太的屍體。

一起失蹤的,還有溫老爺子的人。

人都道這着實奇怪,我卻只是忽然想起那句話了,“就是塊石頭,這麽多年了,也該捂熱乎了吧……”

捂熱乎了啊……

在某天,陽光很是明媚的早上,黎老爺子就倚着黎老太太的墓碑,永遠睡在了那兒。

村人怕他睡得冷,就讓他和老太太睡到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這麽寫能不能看懂

風兒……她的确死了……

形形色色的人來看她,我盡量描寫的比較直白,都能被認出來吧。

溫秋的屍體的确是被溫棠帶走的,其實他早就被捂熱了吧,只是……他自己也一直都不知道……

好吧,我食言而肥了……我要長肉了……我明明說過,我不會寫這倆人的悲劇的……咳咳……

完不完結……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的心思都在新文就是了……

***2011.7.10添加作者有話說:

現在想來,我寫了一個黑未來,日娘寫烏哥的時候,在後記寫到女主不會永遠歡樂地吐槽下去,她日後多半會自殺,這是一個黑未來,而她沒有寫出來。

同樣是黑未來,她沒有寫出來,我寫出來了……現在想起來,我真是邪惡啊~(扭頭)

原諒我的失言,番外什麽的……不可能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BY最後一次使用這個名字的幽幽 201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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