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十一

南穎吃好莼菜鳜魚湯便與青杏說了一聲，回到了花廳，她随意在這園中逛着，卻未曾想到，能碰上謝昭與昌意郡主。

隔着滿園綻放的鮮花，南穎心驚的閃身躲到了假山後邊，而假山另一邊的湖畔，謝昭正和昌意郡主不知再說些什麽。南穎也不敢仔細聽，只想找個時機溜走。

謝昭從南穎神思不屬地踏入花廳，便發現了她，只是不曾搭理。

說來，昌意對于南穎向來欣賞得很。謝昭不知想到了什麽，勾着嘴角微微一笑。

“載瑗，你笑什麽？”昌意疑惑地問道。

謝昭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不鹹不淡道：“無事。郡主還有什麽事兒嗎？”

昌意搖了搖頭，意味未名道：“載瑗待我，不同往日了。”

“郡主想左了。”謝昭淡然道，“我待郡主，依舊如昨。”

昌意定定地看着謝昭，眸中帶着一絲悵然，悠長綿延，仿佛要纏繞到謝昭的心底。

謝昭愣了愣神，他仿佛看到了女子衣裙之下，落在雪中的點點鮮紅，如枝上嬌豔的梅，卻透着絕望的死寂。他死死地凝起了眉頭，随意道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南穎看着謝昭朝她這邊走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屏住了呼吸，雙手将折扇握在胸前，她在心中默默念叨，沒看見我、沒看見我！

昌意一掃眉間的郁然，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她依稀感覺到，謝昭似乎不再是三年前北地對她朝思暮想的少年将軍了。他變得像一個真正的掌權者。昌意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她便微斂了雙眸，轉身向女客場所走去。

“玉潤公子在這兒聽得可還開心？”謝昭此時臉色并不好看，南穎只當是她打擾了這位爺的興致，令他中斷了與昌意郡主敘舊情。

南穎不由自主地往後推了推，後背靠山了凹凸不平的假山壁尬笑着說道：“好說好說……”

“每次見到玉潤公子，我這心情都要差上幾分……”謝昭堂而皇之地說道。

南穎心說，你自己因着這樣那樣的事兒煩心，還要往我頭上扣帽子，好生不要臉！真以為你謝世子是個香饽饽，人人都想要？南穎撇了撇嘴，不要臉，真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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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還是不得不扯出一個笑，道：“那我這就走。”

她小心地避開擋在她身前的謝昭，想要往外邊走。

“本世子覺着，既是玉潤公子種下的因，這果就由公子自己消化吧！”謝昭輕飄飄說道。他将南穎困在自己與假山之間，雌雄莫辨的少年此時眼中沒有了虛假的笑意，她正滿眼怒火地看着他。

謝昭有些想笑，可他覺得，他若此時笑出來，眼前的姑娘怕是要氣急敗壞地跳起來了。

“謝載瑗！你不要欺人太甚！”南穎鼓着臉，仿佛一個漲了氣的包子，圓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對謝昭沒有了客氣。

謝昭低頭看着她，輕笑一聲，終于覺得這樣的輕笑有些不能表達他的心，便低聲笑了出來。

“謝載瑗！你不要太過分！”南穎深深地覺得自己像是被謝昭耍了一般。

“我便是欺人太甚了如何？我便是過分了又如何？你姚玉潤能奈我何？”謝昭低頭，湊到南穎耳畔，看着她漸漸變粉的耳垂，壞心眼的對着她粉得發紫的耳朵說道。

南穎覺得自己要氣炸了，怒火一點一點在她身體中燃燒。她用盡全力，一把推開謝昭，往外跑去，似是想到什麽，又跑回來狠狠踹了謝昭一腳，罵道：“無恥！”

謝昭沒防備她，又或是不想防備她，便被她踹得後退了幾步，看着氣急敗壞往遠處跑去的身影。眯上眼，靠在假山上，鼻息之間，發出陣陣哼笑，他想，南穎想罵的或許還有一句“流氓”。想着想着，心中愉悅之情更盛。

此刻，不知為何。見到南穎，他似乎又開心極了。

郗銘纖細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弦上跳躍，流轉出一曲悠長綿延的長安調。曲終，任由餘音綿延繞梁。

“郗裕德這首長安調，比之往常，似乎多了些什麽。”

“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憂愁。長安調明明是首歡快的曲子，可郗裕德這次彈出來的卻多了憂愁、悵然。”

席中之人議論紛紛，皆在讨論郗銘曲中多出來的感情。

二皇子與南穎湊在一塊兒。

“這便是名琴峄陽了？”南穎道。

“是啊，這就是當年姑父與姑姑的定情之物了。”二皇子輕聲說道，“當年國史案姚家被抄家，峄陽也在那時遺失，姑姑找了十幾年了，如今算是失而複得。”

南穎随口嘆了一句：“姚家也是真冤。”

二皇子趕忙捂住了她的嘴，面色嚴肅地看了看四周，輕聲斥責道：“這話你也敢說！”

南穎扒拉下二皇子的手，道：“哎呀！我知道，就跟你說說嘛！”

兩人暗暗打鬧了一番後，又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襟。

“裕德的琴聲恐怕也是姑姑的心聲，這些年，她不曾改嫁，一直以未亡人的身份在京中生活，她不曾放下過去，不曾放下與姑父的那段感情。”二皇子與南穎耳語道。

清河長公主與姚獻的開始便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便如長安調原本那樣歡快肆意。可是，到底是世事無常，讓本該是京中旁人羨慕的一對夫妻，從此陰陽相隔。原本的定情信物也消失無蹤。如今雖已找回，可是定情之人已經不再，舊日美好的感情也以悲痛為終。

想來，郗銘便是知曉種種才談得出如此曲調。

“清河長公主的情深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南穎說道，“不說其他，清河姑姑與姚家姑父的感情可真是令人豔羨。年少相戀，求旨賜婚，婚後舉案齊眉、琴瑟和鳴。聽說，而今京中貴女喜愛的檀香箋便是姚家姑父因清河姑姑喜愛而特地制來，讨清河姑姑歡心的。”

二皇子淺笑盈盈地看着一一說道的南穎，看着她不自覺流露出女兒家才會關心的東西。他心中知道，平日裏的玉潤公子有着連尋常男子都沒有的灑脫。可是，南穎到底是個姑娘家。終有一日，姑娘會嫁人，而所嫁之人不會是他，也不該是他。

畢竟，他們細說起來也算是仇人。更遑論，他已時日不多。

二皇子垂首掩飾着眼中苦笑之意。

南穎望着首座眼中已泛起淚光的清河長公主，輕嘆一句，情深緣淺。

謝昭看着不遠處似是親密無間的二人，肆意往口中倒了一口酒。

他對于南穎的關注，已然已經超越了他初時的意味。本只想在她有難之時提點幾句、幫上一把，可越接近她，他心底想要離她更緊的聲音便越明顯。

這對謝昭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在他看來，不招惹南穎、順帶看顧她已經是他對她最好的補償了。

謝昭迷蒙地望着與二皇子玩笑打趣兒的南穎，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幅樣子。

在謝昭的印象中，南穎是什麽樣的呢？沉默隐忍，謹小慎微……哦，對了，還有心機深沉，那是與眼前這個南穎全然不同的人。

二皇子不知說了什麽，南穎喜笑顏開，燦爛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二皇子見她笑得開心，也随她笑了起來，矜持的笑臉上，泛着絲絲光芒的眼眸專注地盯着南穎。

謝昭心道，好一對璧人。

“載瑗兄，來，我們喝酒。”郗銘不知何時走了下來，拉着謝昭便是飲酒。

謝昭意味不明地看着郗銘，他曾以為，郗銘才是與南穎情誼深厚之人。

郗銘無知無覺地給謝昭滿上酒，兩人碰杯飲盡。

如今，男客、女客以一游廊為界，女客那邊的動靜，男客這邊看得一清二楚。自然，男客這便也是如此。

“快看，女客那邊投壺，昌意郡主又贏了！”男客中，一人驚呼道。

“呵，這有什麽！”昌意郡主的胞弟司馬籌一臉驕傲道，“我姐姐樣樣都好，如今不過是投壺而已，大驚小怪！”

“昌意郡主的風采依舊令我等神往。”齊嶺滿是笑意地贊道。這話若是說別的貴女，恐怕會又人跳出來指責他滿口奉承，可這話說得是有大楚第一才女之稱的昌意郡主，任誰都覺得，該是如此。

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女客那邊時，郗銘卻看向了謝昭，他仔細打量着謝昭，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謝昭淡淡地瞥了一眼郗銘，悠悠道：“你這般看着我做什麽？”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郗銘湊到謝昭身邊低聲說道，“三年前，你可是對咱們這位才女郡主一見鐘情，恨不得将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可惜當時謝王爺不同意……”

“我與昌意，如今并無幹系。”謝昭冷聲說道。

郗銘嗤笑：“如今沒有，那曾經便是有啦？”

謝昭一哂，道：“那也不過是我一時的一廂情願。”

郗銘怔了怔，他未曾想到，謝昭竟如此大方地承認那時是他的單相思。誰能想到，北地令柔然與大涼殘部聞風喪膽的謝小将軍，竟也有單戀的苦惱。

“我，我觀那昌意郡主對你，也并非真的對你無意，你若堅持堅持，指不定王爺就同意了。”郗銘安慰道，雖然他看着謝昭，并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樣子。

謝昭冷笑，道：“如今我無意昌意。”

呵呵，果然不需要安慰，他又是白好心了。郗銘抽了抽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世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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