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卅一

那日謝昭救下的孩子便是縣丞家的小公子，今年未滿十二，先是知曉了其父死在任上，有驚聞母親遇難，只餘下小妹一人，這孩子一時間竟忘記了哭泣。

縣丞姓張，小公子名瑞方，小姑娘名毓昔，因是五月初五生的，小名端午。

南穎走時，謝昭未醒，她便将瑞方帶走了。

回城的路上，她便在想該如何安置這些失了父母的孩子，若是有親戚的還好說，若是如瑞方、端午這般，父母皆已無親眷，又該如何安置。

城中慈幼院在城南，如今還被淹着，慈幼院中幸存下來的孩子并着新增的失怙失恃的幼兒現下被南穎安置在了南氏在城北的一個鋪子。

天連着幾日放晴，南穎私下鬥膽算了一卦，大抵明白，這水災是過去了，但其中有暗含兇險。南穎心中一窒，這兇險到底是何她內心隐隐有了猜測。

随着城北的水漸漸褪去，水中的屍體也漸漸浮現了出來，似乎更進一步佐證了南穎的猜測。

屍體浸水多日，早已看不清本來面目，幸存之人也只能憑借衣物及體貌特征尋找自己的家人。

而同樣有不少無人認領的屍體，被拉到了城外。

她仔細瞧過那些屍體，身上已經發出了屍臭，甚至有些屍體身上布滿了瘡。

南穎找了衙役，令他張貼告示，告知百姓，大夫在水災遇難所遺之屍體上發現疫病，責令城中所有屍首皆集中城外，各自火化，不可停屍、不可掩埋。

卓倚峰騎馬趕來，便看到這樣一張告示，來不及多想，他拴馬進門。

見到南穎，說道：“官家派了三皇子為巡按禦史，至奉州赈災。”

南穎聞言一愣，早先三皇子在濰州查勘赈災銀貪腐一案。聽聞三皇子在處置濰州貪腐案時，奉公克己，手段了得，受到了官家的嘉獎。只是百姓如何看待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雖既是嫡又是長，但卻并不見得官家有多喜歡。

雖然三皇子如今看着唯太子馬首是瞻，但這些時日三皇子替官家辦了不少事，已見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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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京中時，三皇子在外辦差，我也不曾與之相處，倒是當日仲英與我提起過一件舊事。”南穎道。

“永和五年，官家生辰，北地謝氏送了一顆雞蛋大的紅寶石。壽宴上，三皇子見到了，便十分想要，但是這顆紅寶石讓官家賜給了成淑妃所出的三公主，沒過幾日三公主便和三皇子起了争執，三公主将人從階梯上推了下去，三皇子摔傷了胳膊，三公主被禁足，成淑妃為了賠不是，便将那顆紅寶石放在了一堆賠禮中。三皇子得償所願。”

卓倚峰聞言驚嘆道：“永和五年，三皇子不過是個不滿五歲的孩子，便有如此心機？”

“驚嘆其心中謀劃之餘，更心驚于他的心性，不過四歲便能算計了自己的姐姐，甚至不惜傷害自身來得到自己想要的。”南穎說道，“三皇子恐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克己複禮。”

“卓先生，你可知曉，三皇子到哪兒了？”

卓倚峰道：“三皇子收到旨意當晚便出發了，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到奉州境內了。”

南穎道：“他來奉州，雖然主要是為了武牢水災一事，但想來他還是會先到榆陽，見過知州，了解了情狀再來。”

卓倚峰面色稍顯凝重。

“謝世子今日可有醒來的跡象？”南穎問道。

卓倚峰抿嘴搖了搖頭。

南穎眉凝糾結，嬌俏的臉繃了起來。但依舊安慰道：“三師叔給謝世子瞧過，說他傷口依然愈合，脈息正常，只是睡着了，想來是前些日子他晝夜不息守在壩上，太過勞累所致。”

卓倚峰也知道，但人一直不醒來，也着實讓人心裏沒底。

武牢知縣是奉州知州的內弟，大水那日，他便是逃到了榆陽，謝昭在武牢一事想來奉州知州已經知曉，到時，三皇子必然知曉。

謝王膝下一子一女，若是謝昭出了什麽事，謝子吟是女子難接大任，北地必定亂上一陣。司馬氏中誰人不忌憚北地謝氏，這是皇家想看到的。

南穎道：“謝世子昏迷一事，必定不能外傳。”

卓倚峰道：“這是自然。”他當日本想将謝昭送至荥陽養傷，但唯恐洩露消息，惹來殺機。武牢這處不甚安寧的地方倒隐隐成了時下最安全之處。

“公子，你如今手持知縣之令，本就是逾矩之事。現下雖然武牢知縣與縣丞皆無，但水患已歇，趁早抽身為妙。”卓倚峰勸說道。

南穎聽後點頭道：“相關事務我能想到的已經寫下，家中也在催促我趕緊回去。倒是我将那份說明交到衙門中能掌事之人手中，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卓倚峰誠心說道：“武牢的這番境遇，我等也是見識到了公子的高義。這是本來就與你沒什麽關系，你能做到如此程度，無人能指摘你什麽。”

南穎見卓倚峰這般誇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道：“若是我離開時，謝世子還未醒來，不若讓謝世子跟着我的馬車去荥陽吧！卓先生在武牢，如此，一時間便能讓人分不清謝世子到底在何處，是何狀态了。出武牢界，再走半日便能到齊雲山。到了齊雲山，便無人能動手了。”

齊雲山中有山瘴，怕有不知之人貿然闖入丢了性命，故而多有長明弟子巡山。

卓倚峰道：“這确實是個法子。”

兩人談論了會兒。

南穎抿嘴，糾結了一會兒，終是問道：“卓先生，前些時候一直沒有機會，今日難得有了些空閑，自那日擊退晏東虞後，我心中時常回想，便有了一個疑問。當日晏東虞離開時，先生曾出言勸他往沁州去，這是為何？”

卓倚峰一愣，他不曾想自己當日一句話，竟然叫人記到了現在。

“當年的偃月三亭并非是奸邪之人。”卓倚峰道，“早年間我跟着家師闖蕩江湖，便聽聞過他的義舉。但當日沁州一戰過于慘烈，韓易将軍死的壯烈，當事之人所剩無幾，知道個中隐情的也已尋到了。若是真有冤屈，還是還是得去事發之地，才能有所發現。”

南穎點了點頭，道：“卓先生說的不錯。”

卓倚峰的話提醒了南穎，十年前，柳長風是在沁州失了蹤跡，若要找到柳長風，求得當年實情，還是要去到沁州。

南穎暫松了口氣，好奇道：“我見先生與謝世子之間的默契，一直以為先生是與謝世子一塊兒長大的。”

卓倚峰笑着搖了搖頭，道：“我與老秦都不是。我幼時失怙，家母改嫁，我便被師父帶回了衡山，後來師父因故脫離衡山，帶着我在江湖上行走，九年前師父因故離世，我便開始為世子辦事。”

南穎道：“是我的不是，令先生提起了這些傷心事。”

“倒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這些年來，我也放下了。”卓倚峰說道。

卓倚峰走後，南穎細想藏書閣中的紀要，九年前，永和八年，衡山棄徒明玄傷重不治而亡。不同于其他紀要那般記載清晰，這份紀要給南穎的印象卻十分深刻，執筆之人寫下這份紀要時，筆觸顫抖，墨色有水漬印染之跡。

明玄恐怕與宛之先生有些淵源。南穎如是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三皇子就是個心眼不好的男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