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往昔事

入秋的日子,沁州日漸寒涼,晏東虞依舊不知所蹤。

昌意郡主從中州至沁州,卻在濰州耽擱了些時日。至今還未到沁州。

別院之中,南穎看着窗外落下的樹葉,不知為何,竟想起夢中在朔州時,南五姑娘與謝世子難得的相處。

謝世子生來高貴,便是在對待有些好感的昌意郡主時也未見其暗自揣測過她的意思。他想要什麽,似就有人會送到他面前。從來也都無需擔心得不到。

可就是這樣的謝世子,也曾暗暗琢磨過南五姑娘的心事。他知南五姑娘不願囿于深閨,便将朔州府中的一切事宜交由她處理,乃至暗探營的相關事務也不曾瞞着她。

南五姑娘也确實在那段時日得到了在荥陽、在京中都不曾得到過的自由。

如若沒有昌意郡主,想來他們是能白頭偕老的吧!

“謝世子……謝載瑗……謝昭……”南穎低聲呢喃着,幾個月後她将與母親進京。

謝昭來信,巨定王不太可能是幕後之人,若想真正引出幕後之人,京中國本動搖便是一個好機會。

他千叮咛萬囑咐,要她小心昌意……

歸一回到別院,憋着一口氣,重重将院門摔上。

“這是怎麽啦?”織星被吓了一跳,瞪着歸一問道。

歸一自顧着倒了一杯水,牛飲般喝下,道:“我今日去到王府,想探一探表姐,卻未想到,被巨定王府的人拒了,說是表姐舊病複發,大夫說是要靜養,不宜見人,叫我過幾日再去。”

“巨定王限制了薛姑娘的自由?”文禾皺眉道。

歸一點了點頭。

南穎道:“薛姑娘并不願呆在那王府之中,只可惜巨定王看她太緊,我們也不能像對待那幾個孩子那樣,讓薛姑娘重新開始。”

歸一雖然不明白薛姑娘與巨定王之間的愛恨糾葛是何,但是他卻看得出,薛姑娘并不喜歡巨定王府,更是厭惡極了鳴筝苑。

文禾一時沉默,張了張嘴,道:“若是假死呢?”

暗探營中,假死是個尋常操作。

南穎道:“那确實是個法子,但問題是,如何才能不被巨定王察覺。依照巨定王對薛姑娘的執着,他若是知道薛姑娘沒死,恐怕依舊會糾纏上去。”

薛正當年被牽連并不無辜,可薛姑娘心性良善、未曾做過壞事。不論是南穎還是文禾,都不想她蹉跎在巨定王府。

此事幾人皆是放在了心裏。

“歸一,你這幾日可有找過二師叔?”南穎問道。

歸一如實點了點頭,道:“他,依舊避着我。”

南穎安慰道:“他驟然知曉當年真相,恐怕一時難以接受,不知該如何面對晏東虞,也不知該如對待你。等他接受了,或許就好了。”

歸一望向院中,有些喪氣,道:“你也說或許,說一句大逆不道的,我甚至真的想,柳長風死在了十年前,那樣,至少我記憶當中的父親還是那個會握着我的手,教我習劍的父親,是家中與母親琴瑟和鳴的父親。”

南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該從何安慰。十年的時間,物是人非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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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定王府書房“大哥,你這回可一定要幫幫我!”司馬籌滿臉的哀求。

巨定王面無表情的看着司馬籌,道:“除了插手幽州馬場一事,你還做了什麽?”

在此之前,他們雖然将幽州馬場的管事收為己用,可卻從未想過替換幽州的馬。一來要動幽州馬場也是在更重要的時候,二則,朔州的馬就是幽州送去的,一不留意,便容易被察覺。

尤其朔州還是謝昭主管之地,他身邊幾個可每一個好糊弄。

“父親與阿姐一定要我與奉恩侯府那個五姑娘定親。那五姑娘終年養在荥陽的窮鄉僻壤,在京中更是查無此人,誰知道她是不是貌若無鹽!我才不娶呢!”司馬籌抱怨道。三皇子不願意幫他,昌意郡主也不願意幫他。

在京中齊軻倒是能明白他的苦楚,可齊軻那個廢物有什麽用。

巨定王道:“荥陽南氏是大楚五姓之一,南五姑娘乃南氏嫡女,又是忠勤伯的堂妹,配你,綽綽有餘!”

“怎麽就綽綽有餘了!我乃是宗室王爺世子,配不了崔氏的嫡女,但齊氏、徐氏、穆氏,那個不比南氏好!”司馬籌道。

“你若說不清楚,我也幫不了你。”巨定王冷冷看着他掰扯。

“我在琅琊,見到了崔家的一個女子,本想與她交好,只不過期間誤會,我……”司馬籌一時不知道怎麽編下去了。

只是巨定王并不相信這當中能有什麽誤會,無非就是司馬籌見色起意,以為那崔家姑娘好欺負的,只是不知做了什麽,竟獨自逃來了沁州。

司馬籌見巨定王沒有說哈,便只能如實道:“那女子拿着簪子往自己脖子上劃了一道,此事鬧大了,我才知曉,那女子是崔相幼弟的遺孀。”

巨定王聞言罵道:“你真是豬油蒙了心,見到個女子就往上湊,你既知道那是崔家的婦人,便該遠遠比開,那不是你能碰的!”

“那不過是個寡婦!”司馬籌梗着脖子道。

巨定王臉色陰沉,他們所做的一切,朝中并不是無人察覺,崔相眼線衆多且老奸巨猾,如今司馬籌招惹了崔氏,只怕……

“你別院好好反省,過幾日,昌意來沁州,她自會處置你。”巨定王冷聲道。

司馬籌聞言不以為然,他想,等他姐姐氣消了,他自然也沒事兒了。

自小他便知道,琅琊王府,看着是他父親做主,可真正拿主意的還得是他姐姐。而他姐姐自小就寵她。

“我不,我要在這府中。”司馬籌道,“堂兄,你府中那侍妾可還在?我去原來那院中瞧過,怎麽人不在了?”

巨定王聽他提起薛姑娘,揚手一巴掌扇在了他那張猙獰的臉上,道:“我看你還是沒吃到教訓!”

“你打我!”司馬籌捂着臉不可置信道,“你我一條船上,你有什麽資格打我?”

在他看來,巨定王雖然是他堂兄,可是謀略卻比不上他姐姐,他們與柔然人做生意也是因着有他姐姐的出謀劃策,才能獲得這般暴利。

眼前這人,不捧着他,竟然還打他!

巨定王喚來心腹,道:“把人帶去別院,本王不想在這府上再見到他。再有,他若沖撞了不該沖撞的人,本王為你是問!”

心腹領命後,一把擒住司馬籌,将人帶了出去,司馬籌顯然沒想到,巨定王會這麽對他,他身邊的護衛本就是昌意郡主安排的,看着這樣的局面,竟也沒有阻止。

司馬籌罵罵咧咧出了府。

只有一人留了下來,對巨定王道:“郡主要屬下給王爺傳一句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有些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就該早早出去。”

巨定王冷哼一聲,道:“本王的事,還輪不到她來置喙,她若有心,就不該把司馬籌養得如廢物一般。”

那人沒有應聲,只行了一禮便出去了。

巨定王臉色難看,雖然他這般回絕了昌意,但如若那位知道了,恐怕懷湘也不安全。

他将長随喚了進來,道:“讓父親單獨留給我的人去鳴筝苑護着,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長随有些疑惑,道:“那時老王爺留給王爺最後保命的人手……”

“我正是知道,那些人只忠于我,才放心讓他們去鳴筝苑。”巨定王長嘆一口氣道。

長随皺了皺眉,應聲便着手去辦了。

鳴筝苑中,薛姑娘獨自一人待在屋中,緊鎖的房門,任由服侍的丫鬟怎麽勸,都不願意出來。

薛姑娘臉色慘白地坐在案幾前,她滿心滿眼都在想着那張面目可憎的臉。

巨定王在前院聽到下人的禀報,便立刻趕過來了。他揮退衆人,瞧着門,道:“懷湘,你開開門,我知道你在怕什麽,我保證,他不會在傷害你了!”

薛姑娘愣愣的看着那扇緊閉房門。她不想見到巨定王,也不想給他任何回話。

當她在府中遠遠看到司馬籌嚣張的臉,便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噩夢中,她以為她可以忘了,她慢慢能夠走出來,哪怕是死,也不必再糾結于那個噩夢。可是司馬籌的出現,卻明明白白告訴她,她所想的一切,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懷湘,你……”巨定王欲言又止,“我就在外面……”

薛姑娘怔怔望着前方,似乎沒有聽到他所說的。

巨定王亦是臉色青黑等在門外。他可以暫緩對斛律澈的追殺,甚至願意放下一切,只要她願意再接納他。

薛姑娘微微顫抖的手中,緊緊地攥着一個金簪,頭端被磨得尖銳,稍不留神,便刺進了皮肉之中,可是這樣的疼痛依舊無法讓她清醒下來。

巨定王攥緊了拳頭,那指甲陷入掌心掐破表皮、流出鮮血,他也恍若沒有察覺。他該知道的,只要司馬籌再出現在她面前,他們便再難心意相通了。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句話合該用在司馬籌身上才是!

“嘎吱”一聲,巨定王聽到推門的聲音,立刻擡起了頭,喏喏道:“懷湘……”

薛姑娘面無血色地沖他笑了笑。

然而她的笑卻讓巨定王心中更加不安。

“王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便放我出府吧!”因着身體虛弱,中氣不足而發出的聲音,有些虛無缥缈。

巨定王臉色一變,抓着薛姑娘的手,道:“你要離開?”你不要我了?

“是。當日王爺因為阿雪姐姐的死,遷怒于我,這兩年百般折磨……懷湘也已經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這些,難道還不夠嗎?”薛姑娘擡眼望着巨定王,一字一句道。

當日巨定王将她納入府中,本以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至少不會将事情做那麽絕。

可巨定王卻死咬着牙,不肯放手,薛姑娘的一字一句砸在他心頭,他知道錯了,日後一點一滴他都會補回來的……可是,為什麽她就要走呢!

“如今,琅琊王世子又至沁州……難不成王爺還要将我送到他……”薛姑娘慘笑道。

她話未說完,巨定王便沉聲打斷了她:“不要說了!”

“懷湘,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那些事,是我對不起你。我發誓,司馬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巨定王緊緊盯着她道。

“王府兩年,如在地獄。”薛姑娘看向巨定王,“我初入府中,你百般為難我,我認。你輕賤我,親手将我送給司馬籌,我也認,誰叫我本在賤籍。他輕慢我、侮辱我,我亦是忍着。”

巨定王臉色驟白,他愛她,卻也是他害得她。

“那個本不該有的孩子,也是你親自命人打的。你可知,棍棒一擊一擊打在我腰腹……”薛姑娘依舊記得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對不起,是我的錯……”巨定王一遍一遍地對她說道。

薛姑娘卻笑了,道:“可是,你怎麽就想起來,十年前,是我救了你?便因為這個救命之恩,你便将我當做心上人了?”

她話語之間滿是諷刺,她深知,巨定王既瘋又癡,他所愛的也不過是十年的幻影罷了,當他以為救他之人是江姑娘時,便掏心掏肺對江姑娘好,當他知道救他之人是她時,不想他做過的那些事,一心想要與她心意相通白頭到老。

薛姑娘只覺得這一切可笑極了。

巨定王紅着眼眶,看着她,卻不知該如何辯駁,只能逃離,道:“懷湘,你只是累了,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提離開的事兒了。”

薛姑娘看着他狼狽遠去的背影,滿眼嘲諷地笑了。如今她所牽挂的人已經安排妥當,她懷揣了十年的秘密也已經托付出去,她雖然不可能離開王府,但至少她可以在這鳴筝苑中茍活下去。

可到底是她天真了。來這世上二十載,她所想所求,竟無一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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