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篤行李
“你便那麽肯定,我不會殺你嗎?”昌意郡主沒有挪開架在南穎脖子上的匕首,她歪頭問道,眉間帶着一絲絲疑惑。
南穎嫣然的笑靥,難得帶了一絲嬌俏,道:“至少郡主現在不會殺我,不是嗎?”
昌意郡主并沒有因為被南穎看出此事而感到不滿,她道:“可是,你的生死便在我的一念之間。”
南穎默不作聲看着昌意,只聽她說道:“走吧,姚姑娘,北地謝氏的地方,我可不太喜歡,咱們換個地方把這盤棋走完如何?看看,你這條路走下去,到底是死是活。”
這時,方才出去的丫鬟走了進來,在昌意耳邊說了幾句,一時間,昌意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她扯出一絲笑意,道:“姚姑娘,看來這回,不論你那條路是死是活,你可都不能離開了。”
南穎心中不明所以,只大約猜測,昌意郡主大概是覺得,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想要殺人滅口吧。
“當然,姑娘若是能與我一條心,琅琊王府幕僚之中,定有姑娘的一席之地。”昌意郡主明眸微眯,嘴角盡是笑意。若有姚玉潤相助,那可比巨定王、司馬籌省心多了。
丫鬟接過昌意郡主手上的匕首,想要繼續挾着南穎,卻聽自家主子道:“收起來吧!姚姑娘手無縛雞之力,她能往哪兒逃呢?”
丫鬟應了一聲,便将匕首收起,偷摸着看了眼前男兒打扮的南穎,當日京中,她不曾随昌意郡主出席百花宴,故而她也不曾見過傳聞中的玉潤公子。而今一見,倒是名副其實。
南穎被帶着出門,街道上有些行人,但更多的卻是門窗緊閉,想來是聽到了城中昨夜的風聲。
“走吧!姚姑娘。”昌意郡主站在馬車上,看着被她帶來的手下圍在中間的瘦弱的少年,說道。
少年身邊帶着刀劍之人,剛想去推搡她,手還未碰到南穎的肩,驟然飛來的利箭便射穿了他的肩胛骨,他痛苦地坐倒在地上,捂着肩說不話。
昌意郡主的護衛立刻護到了她周圍。
“郡主要帶謝氏的世子妃往哪兒去?”謝昭少見的一身黑色铠甲,他騎在高壯的駿馬上,手中還拿着剛剛射箭的弓。
謝昭的目光越過衆人,望向南穎,見她安好,不覺勾了勾嘴角。
南穎見他發間額頭沾染的沙塵,微微揚起的嘴角,勾勒出明媚的笑,謝昭沒有來遲。
昌意郡主見他二人這不顧旁人的眉目傳情,臉色到底還是變了變。
“不知何時,載瑗與姚姑娘訂了親,我竟也未曾聽說。”昌意郡主被扶下馬車,望着謝昭問道。
謝昭不曾回答她的問題,只看想南穎道:“入秋了,我來接你回家。”
南穎點了點頭,笑着沖他生出了手,謝昭立刻架馬越過層層侍衛,伸手拉住了南穎的手,将她提上馬。
昌意被無視了個徹底,他兩人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謝昭環着身前的南穎,垂首在她耳側低聲道:“這一次,我沒有來遲。”
“姚玉潤安好無恙,謝載瑗也沒有遲來。”南穎側過頭,輕聲說道。
謝昭聞言不由将臉貼着她的後腦蹭了蹭,他終于可以相信,那些夢到的一切只是警示,不會成真。
“你滿臉的沙,把我頭發蹭髒了!”南穎擰眉說道。
原先安好的氣氛一下消失殆盡。
謝昭微微嘆了口氣,但還是如釋重負地笑了。
昌意郡主看着兩人若無旁人的親昵,又看着她帶來的人被謝昭的精騎圍了起來。
“方才未完的那一局,日後若有機會,在與郡主下完。今朝玉潤還有別處之事要處理,便不再陪郡主了。”南穎笑望着昌意郡主,道,“後會有期!”
昌意看着南穎,忽然明白了,她這般有恃無恐,大概是算準了謝昭會來。她不禁眯起了雙眸,如今謝昭視她為無物……
謝昭架馬轉身便往出城方向去了。
“郡主,那賬本可是進了沁州大營,如若不拿姚玉潤去換,咱們怕是不好拿回來。”丫鬟擔憂說道,巨定王死前便吩咐了長随将賬本送去沁州軍。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他想死,還想拉着琅琊王府一塊兒陪葬。
昌意郡主此時也有些惱火,道:“你以為謝載瑗身邊那些是酒囊飯袋嗎?那是北地最精銳的精騎。我們帶的這些人,恐怕還不夠他們塞牙縫。”
丫鬟聞言一愣,北地精騎的名號她自然聽過,那也是讓柔然人深深忌憚的一支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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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門,謝昭與南穎共乘一騎,謝昭自将她拉上馬,雙臂便一直緊緊環着南穎,像是怕他從上面掉下來似的。
“文禾與織星在你謝氏的暗樁那兒,她們可還安全?”南穎開始操心別人。
謝昭道:“比你安全。阿穎,你今次實在太過冒險,如若昌意真的要了你的命呢?”
南穎撇過頭,道:“一來我知曉昌意必然要将我身上所有的價值都發揮妥當,她才願意讓我去死,故而一時半刻,我還是安全的。二則,我算過,你這兩日便會道沁州,我也想看一看,你這次能不能及時趕來。”
謝昭将下巴擱在南穎肩上,道:“聽聞昌意提早到了沁州,我可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才來到你身邊……”
“然後,蹭我一頭發沙子?”南穎反問道。
謝昭聞言不禁有些氣惱于眼前女子的不懂風情。他一手環着她,一手捏着她的小臉,迫使她轉過頭,看向他,南穎亮瑩瑩的眸子便直直望向他眼中。
“南五姑娘依舊是這般不解風情。”謝昭無奈苦笑。
“比起風情,我更愛務實。”南穎一掌打掉謝昭托着她臉的手,道,“我觀謝世子便是個務實之人。”
謝昭一愣,轉而喜形于色,道:“那南五姑娘可承認是謝王府的世子妃了?”
南穎輕笑,她上輩子便是在不常的歲壽中做了小半生的世子妃、謝王妃,她也只當自己是這個身份。
“謝世子想要南五姑娘做世子妃,那謝載瑗可想娶南玉潤為妻?謝昭心中可有南穎?”南穎望着前邊隐約可見的沁州大營,問道。
“那南五姑娘可心甘情願做謝王世子妃?南玉潤可願嫁給謝載瑗?南穎心中可有謝昭?”謝昭同樣問道。
南穎聞言輕笑,沒再說什麽。
沁州大營外,文禾陪着織星在小徑上等了許久了。
謝昭下馬,将南穎抱下,織星見到南穎,紅着眼睛,撲到了她身上。
“姑娘,你可真是要吓死我了!”織星氣惱中帶着一絲哽咽。
南穎一番安慰,才将織星的眼淚勸了回去。
“昨夜歸一遇上了晏東虞,将當年誤會說了清楚。只是柳道長畢竟殺了威靈仙……”文禾說道,“晏東虞當年被渤海丞相設了圈套,被抓後,便一直被關在渤海丞相府的密室,渤海丞相使計讓她看到柳道長殺害威靈仙的那一幕,他才堅信柳道長便是當年的奸細。”
南穎嘆了口氣,道:“竟是如此。”
“此後,他便被昌意郡主所救,當日沁州滿是他的通緝令,但他言昌意郡主信他,規勸他先去別處避避風頭。此後十年,他便一直在西域。”文禾道。
文禾絮絮叨叨與南穎說了這一夜發生的事兒,柳長風與晏東虞解開了誤會,但卻也回不去往昔。
本該葬身火場的薛姑娘被韓少臨所救,就像歸一放心不下薛姑娘,在得知司馬籌在沁州時,韓少臨也坐不住了。也是正巧的事兒,他撞破老管家投|毒|縱|火,救出了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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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營帳中,南穎将巨定王之事告知了薛姑娘。
“我只當他願意放過我,卻沒想到,他能做到這般地步。”薛姑娘也只是感慨片刻。
巨定王實非好人,他也确實做了太多傷她、害她的事兒,後來又确實誠心護她、愛她。但許多事兒并非能夠兩兩相抵。
韓少臨只是擔憂地望向她。
巨定王那長随來沁州大營,叫給韓少臨兩件東西,一本賬本一封信。賬本是當時薛姑娘偷翻出來的,信是他寫給薛姑娘的。
心中說起了十年前薛姑娘對他的相救之恩,也說起了沁州知州之女江姑娘之死。
這兩年來,不論是韓少臨還是薛姑娘,都曾将江姑娘之死怪罪到自己身上,然而江姑娘不過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才會被抛屍野外,僞裝成為渤海人殺害的模樣。
薛姑娘将賬本交給韓少臨後,便無意在糾纏于那些事兒中了。
“薛姑娘若是願意,便去武牢吧!那些孩子都在武牢的慈幼院中。”文禾随薛姑娘出去後,便開口說道。
薛姑娘笑着點了點頭,道:“多謝文姑娘告知。這些時日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文姑娘可是知道這兩年我自王府的日子?”
文禾別過頭,道:“巨定王府的薛侍妾已葬身火海,姑娘又何必在做糾結。”
薛姑娘輕輕松了一口氣,道:“是啊,往後活下來的便只是薛懷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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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少臨将謝昭一行安置好,營帳中,只剩下南穎、謝昭與韓少臨,郗銘從屏風後邊走出。
“裕德兄怎會在此?”南穎驚訝道,疑惑地目光看向謝昭。
謝昭卻說:“他與昌意郡主同一時間出京,只不過他往我那兒去了。”
郗銘上下打量了一番南穎,道:“若非清河長公主告知,我還不知,長明觀姚玉潤竟是奉恩侯府五姑娘。”
南穎一愣,她這是身份被扒了個底朝天。
韓少臨亦是一驚,脫口而出道:“玉潤公子竟是女子?”
“是吧!”郗銘感慨,“我早前碰上她時,也看不出她是女子,知道時亦是一番驚訝。可沒想到啊!姚玉潤,你還是南五姑娘。瞞得可真好!”
郗銘一把就要抓着南穎頭上的發冠,謝昭擡手将郗銘的手打下。
他不悅地看了一眼郗銘道:“男女有別,注意分寸。”
郗銘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謝昭,又看了看南穎。
南穎心中愧疚,便拉着郗銘的袖子道:“裕德兄莫怪,此事确實是玉潤有時妥帖了!”
郗銘氣呼呼地坐在案幾前,道:“景度是你兄長,怪不得他出使時還特意囑咐多多關照你!他也是不厚道,還有謝載瑗!他知道的竟也比我早!我還是不是你的知己好友了!”
謝昭冷眼看着算賬的郗銘,只悠悠開口道:“我從一開始便知道南五姑娘是姚玉潤。”
郗銘一愣,瞧瞧他說的是什麽話,他這意思不就是他先知道的南五姑娘,再認識的姚玉潤。
“那我當年與你提起姚玉潤時,你怎麽都不告訴我,那時南五姑娘!”郗銘又被謝昭的話氣到了,“謝載瑗,你果真心裏有鬼!”
“我正大光明,不曾遮掩。”謝昭毫無負擔道。
“……”郗銘一時無言。
“……”韓少臨在一邊看着三人你來我往,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做什麽。
南穎撫了撫額頭,道:“好了!此事咱先放一邊。咱們還是先說一說這賬本吧!”
韓少臨假意咳嗽了兩聲,找回了些許存在感,道:“不錯,正事要緊。”
謝昭随手翻了翻巨定王送來的賬本,道:“倒是與我在北地查到的相差不大。”
“歸一在王府是聽到巨定王與昌意郡主密謀,中間提到了一人,聽着便是幕後主謀。”韓少臨道。
“背後那人,看起來不僅謀劃了太初年間大楚、柔然兩地的動亂,還插手北地,控制沁州,諸如種種,若無滔天權勢,怎會有這般能耐。”郗銘說道。
“若背後之人是中州京中那位,當如何?”韓少臨問道,他想來想去,最終想到的便是永和帝。
郗銘一愣。
謝昭與南穎卻沉默着,他倆心中都明白,若是永和帝的話,後來太子與三皇子先後發動的宮變便不會發生。
“韓将軍難不成忘了當年文德太子的教訓?”南穎提醒道,“當今官家雖然與太初皇帝沒法比,可他犯不着勾結了柔然、乃至渤海、西域三國圍攻大楚。稍有不慎,大楚便是亡國之兆。”
幾人默然。
“如今京中國本動搖,眼瞧着不論是太子還是三皇子,皆不是明君之選。”謝昭道,“那位恐怕也正借着此事做文章。”
“那謝世子的意思是?”韓少臨問道。
“反。”謝昭張嘴吐出這字。
韓少臨一愣,郗銘先頭既然已經與他坦白身份,他在這條船上,便下不來了。韓少臨笑了笑,當日他父親所遺憾的事兒,今日便由他完成。
為太初二十年與柔然死戰的将士讨回公道,為永和二年受牽連的姚氏一脈讨回公道,也為被逼***而亡的梁王夫婦讨回公道……
反之一字也是郗銘與謝昭議定的。改天換日,他們不信幕後之人還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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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的烏雲鐵騎在河邊吃着草,這馬原先都是最肥美的水草喂着,如今對着沁州的水草,倒是有些吃不慣,但到底也是身經百戰過來的,這烏雲鐵騎雖有些嫌棄,但還是勤勤懇懇吃了個飽。
謝昭走在南穎身邊,在商定了此計後,他終于安心了一些。
“此事你也不曾與我提起。”南穎說道,“我初一聽,真是吓了一跳。”
“那南五姑娘可還願與我這反賊待在一起?”謝昭問道,他看着南穎平靜的臉龐。
南穎道:“此事除了你與郗裕德,應當還有旁人吧?”
“南五姑娘料事如神,當日議定此事是在雁門關。”謝昭笑道。
南穎這才想起來,謝昭在京中時,便暗中與南鶴來往。
“你在京中便已經和伯瑾大哥……”南穎話未說完。
謝昭打斷道:“沒那麽早,當時我二人都想查太初二十年那件事兒。前幾日在雁門關才達成了一致。”
“除了伯瑾、還有崔小郎。”謝昭補充道。
南穎更是一驚,她只知,崔小郎與南襄交好。
“景度得知崔七夫人險些喪命,便再也坐不住了。”謝昭輕笑,“他去了琅琊接人。崔小郎如今在飛狐口駐防,他對此事亦是興致滿滿。”
南穎無言,他當那時過家家嗎?
“崔小郎看着雖不靠譜,但心性純善,乃是崔先生薦來的。”謝昭道。
南穎沉默許久,道:“恍然間發現,你似乎早早便在謀劃布局了。”
謝昭擡手,捏了捏南穎的臉,道:“我與你說過,武牢之前我便夢到過許多事兒。自然,便多做了些準備。”
“看來我那幾個兄長,都成了你的同夥了。”南穎說道。
謝昭一愣,算起來,南襄、南鶴是南穎的兄長不錯,郗銘從血脈上亦是南穎的表兄,确實都成了他的同夥。
南穎深吸一口氣,道:“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謀反一事,行差踏錯,幹戈寥落……”
“北地戰馬流落柔然雖非官家所想,但他也确實想以諸王的馬場約束北地。”謝昭道,“永和初年兩場禍事,亦是當今官家的罪責。”
謝昭望着南穎:“我若要娶五姑娘,自然是要将往昔那些事兒算清楚,以示誠意。”
南穎道:“南五姑娘臘月行及笄之禮,謝世子可備好議親之禮?”
作者有話要說:沁州卷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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