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同枝葉

沁州大營

祁莎莎看着寂空良久，道：“你要回甘州？”

寂空望着蒼茫浩遠的天地，搖了搖頭，道：“謝世子、韓将軍雖願意留我一命，但其他人卻不見得。回甘州，恐傷及教中師兄弟。”

“那你接下來作何打算？”祁莎莎冷聲問道。

寂空将爬到自己手上的螞蟻放下，道：“本想游歷四方，但謝世子邀我去北地。我應下了。”

祁莎莎聞言，抿了抿嘴，道：“在北地，有謝世子在，想來你能少遇上些刺殺。”

寂空看着祁莎莎，謝昭曾與他說起過，想要繼續文德太子當年所想，問他是否願意。寂空應下了。

如今的柔然是最容易內亂的時候。

“那你呢？”寂空将視線轉回，望着遠處，“正一門是江湖第一的門派，如今視你為叛徒，恐怕今後你在大楚不好行走。”

祁莎莎原先眼中的戾氣已經少了許多。

她對柔然人最初的恨意，便是因為幼年時期，失去了母親。可是，郗銘卻告訴她，她的母親并不是死在柔然人手中。

永和二年，官家逼死梁王夫婦，在那之前，梁王妃命人将兩歲的小兒送出中州，正一門的盧女俠因與梁王妃交好而親自護送。

然而剛出中州，便遭到刺殺，盧女俠以一己之力剿滅所有刺客，但也被奸細重傷，最後與那奸細同歸于盡。

自此，梁王之子不知所蹤，世人也只以為那孩子同父母一起葬身火海。

祁莎莎聽着郗銘所說的一切，看着郗銘拿出母親劍上的墜子，以及母親與梁王妃來往的書信，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正一門想當世俗裏的天下第一門，甚至想要得到朝堂的認可，為官家、為世家做了不知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可她的母親卻看不上這樣的事兒。漸漸便與她父親越行越遠。

直至她聽說正一門要動梁王夫婦，她才不顧一切及時趕到，想勸梁王夫婦離開。然而梁王夫婦卻已決心赴死。

祁莎莎看到那些信箋，竟不知該如何作想。

“我往後跟在郗小公子身邊。”祁莎莎道，她又補充了一句，“做護衛。”

寂空看着祁莎莎，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祁莎莎卻轉身，沖他揮了揮手。

“往後咱們江湖再見。”

他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只道：“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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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陽南氏祖宅“朝堂之上，當年有意追随文德太子、追随梁王的人，也不知為何，近來皆是蠢蠢欲動。”雀枝兒跟在奉恩侯夫人身邊說道。

奉恩侯夫人聞言也只是笑了笑：“咱們遠離京中紛争十幾年了，當年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夾着尾巴做人的一聲不吭。癟了十幾二十年，想來也是忍夠了。”

“那咱們此時進京，豈不是正趕在風頭上？”雀枝兒有些許擔憂。

“呵！”奉恩侯夫人輕嗤，道，“如今司馬愍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管不住世家，也管不住自己那幾個兒子，也不知他當年哪裏來的決心誅殺姚氏、逼死梁王。”

“夫人這般直呼官家名字怕是不妥。”雀枝兒勸道。

“行了。”奉恩侯夫人擺了擺手，道，“也不是沒叫過。”

她繼續道：“想來，他們這第一步便是翻了十五年前的國史案。”

雀枝兒一愣，道：“姚氏國史案有望翻案嗎？”

奉恩侯夫人眉眼微揚，道：“那樣荒唐的罪名，不就是等着別人去推翻嗎？”

兩人走回主院。

奉恩侯夫人道：“景度去了琅琊？”

雀枝兒點了點頭，心中不禁帶有南襄會不會惹了奉恩侯夫人的不快。

“當日，崔七死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孩子能忍多久。不曾想，他竟是能忍這麽些年。”奉恩侯夫人笑了笑，南襄雖不是她親生的，但卻也是她親自教養長大的。

“想來，大公子是不願意侯爺與夫人失望。”雀枝兒道。

奉恩侯夫人道：“人這輩子，總是要為自己活的。”

雀枝兒聞言便沒再說什麽，想來，奉恩侯夫人是不會再計較南襄擅自去琅琊一事了。

“咱們姑娘明日就該回來了，想來此次他們去沁州應當還算順利。”雀枝兒想起昨日收到的南穎的家書。

奉恩侯夫人想起那幾封厚厚的家書，便笑了，道：“我們家玉潤啊，真是像極了……”

像極了誰，奉恩侯夫人戛然而止。

雀枝兒道：“若是姚氏一案能被推翻，咱們姑娘也能認祖歸宗。”

奉恩侯夫人搖了搖頭，道：“姚幼彧可不想玉潤身在世家的束縛中，否則她這些年也不會親自教養玉潤。”

雀枝兒頓了頓，這些年來，她其實并沒有看明白奉恩侯夫人對姚幼彧的态度。

奉恩侯夫人思緒漸遠。

當年姚家沒有出事兒時，奉恩侯夫人便不喜姚家姐妹，而徐遠山親自求來的婚約，更是讓奉恩侯夫人對姚幼彧讨厭到了極點。

後來姚家出事，僅活下來姚家姐妹，姚幼彧被陸天師帶回齊雲山，徐遠山勸谏無門，在朝堂上觸柱而亡，自此奉恩侯夫人便恨上了姚家，更恨姚幼彧。

可是也是永和二年的冬日，奉恩侯夫人得知兄長還有血脈留在世上，連夜上了齊雲山，想要将孩子帶回來。

但最後還是因為徐遠山留下的一封自絕書，放下了這個念頭。

她依舊不喜歡姚幼彧，卻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孩子是南氏的孩子，與姚幼彧無關、與徐遠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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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的精騎留了大半給南穎，這一隊精騎一路護送幾人至荥陽後，便回北地了。

南穎看着荥陽的城門，對織星感慨道：“咱們終于回來了。”

織星亦是點了點頭，道：“聽說，城中又開了幾家做蜜餞果子的鋪子……”

南穎輕笑望着織星，道：“咱們織星姑娘可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了吃。

文禾陪着薛姑娘去了武牢，歸一獨自會長明觀了。

南穎上回會荥陽就沒有先回祖宅，這次便先回祖宅了。主要她也不知該如何想薛氏說起當年那些事，尤其當薛氏來信要歸一帶回和離書時。

當年種種誤會，柳長風沒有對不起沁州大營任何人，但說一千道一萬，他還是負了薛氏。

回到祖宅，南穎便從後門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雀枝兒已經着人準備好了熱水，供以梳洗。

換下那一身勁妝，穿上了時下流行的衣裳，南穎雖甚少着女裝，但奉恩侯夫人依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給她的衣櫃中添上一些衣裳，妝奁之中也是南氏下邊的首飾鋪子每季新品。

一身紅梅色錦緞襦裙，外搭了一件同色的披風，上邊繡着白梅盛開之景。

珍珠流蘇垂在額前，雙平髻上簪着少見的寶藍花钿。

“母親安好。”南穎至主院給奉恩侯夫人請安。

奉恩侯夫人見到她，心情變好了不少，道：“我兒這些日子在外邊受苦了，都瘦了。”

南穎嬉笑着一張臉，做到奉恩侯夫人身邊，道：“是呀！在沁州事事操心的，女兒也沒吃好。就想着趕緊辦完事兒，好回荥陽。”

“你既然這般念着荥陽，日後便少出幾趟門。”奉恩侯夫人那裏不知這是南穎在與她撒嬌。

屋中只留下她們母女二人說些體己的話，南穎便沒有多少顧及：“若是不出去，又如何能知道那麽多事兒呀！”

奉恩侯夫人一愣，問道：“在沁州可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是十年前沁州軍敗給渤海那事兒。”南穎說道。

奉恩侯夫人也聽過此事，便道：“這當中難不成還有隐情？”

南穎只将沁州之事如實告知奉恩侯夫人，又道：“想來韓将軍陳述的折子已經遞到官家案上了。”

奉恩侯夫人聞言也只是心驚了片刻。雖然南穎還未提及那幕後之人，可奉恩侯夫人只聽她說起此事，便大致看出，這事兒背後還有人。

二十年前的事兒，告不告訴奉恩侯夫人，當時南穎也同謝昭商量過。謝昭只說，宮中的穆夫人擅棋，但當年能與穆夫人争鋒的便是奉恩侯夫人。

不告訴她，她未必猜不到。

“母親可知，沁州一事抽絲剝繭，我們還查到當年文德太子之死，恐怕也有內情。”南穎說道。

奉恩侯夫人皺起眉頭，道：“阿穎，慎言！”

“母親！”南穎道，“此處就你我二人，咱們也不必那麽謹慎！”

她想，兄長與她都打算跟着謝昭謀反了，說幾句不當的話，倒也沒什麽。

奉恩侯夫人瞟了她一眼，眼中帶着一絲不贊同。

南穎将他們的猜測，他們的打算告知奉恩侯夫人。

奉恩侯夫人聞言也只是皺了皺眉。

“母親難道不驚訝嗎？”南穎看着一如既往淡定的奉恩侯夫人，問道。

奉恩侯夫人看着她，道：“當今那位官家，是心狠手辣、陰險歹毒了些，但他做不了那麽大的局。背後另有他人也是正常。”

南穎驚吓的看着奉恩侯夫人對永和帝的評價，母親還要她慎言，她自己說的話都是這般大逆不道。

“伯瑾與景度也已參與其中？”奉恩侯夫人問道。

南穎點了點頭。

她聞言只嘆了口氣，道：“也罷。他那位置本也來路不正。”

“本來郗老太爺有意讓你與郗小公子相看相看。”奉恩侯夫人看向南穎道。

南穎一愣，夢中南五姑娘與郗小公子的事兒，可是讓謝世子醋了許久。

她還沒說些什麽，便又聽奉恩侯夫人開口說道：“如今聽你說起你們那些事兒，你倒是更喜歡那謝世子？”

南穎未曾想奉恩侯夫人說得這般直白，她似是抱怨道：“母親……”

奉恩侯夫人瞧着她少見的女兒家的嬌俏，笑了笑：“前頭還說不願嫁人，出去一趟回來倒是知道害羞了，也是好事。”

南穎踟躇一番：“母親，及笄之後，謝昭便會着人上門議親……”

奉恩侯夫人好笑地看着她。

兩人又說了許久，南穎才告了退。

剛走到門口，奉恩侯夫人才張嘴問道：“阿穎可是知曉了些什麽？”

她意有所指，從南穎告訴他這些事兒的時候，她便有了些預料。

南穎在門口頓了頓，轉身對奉恩侯夫人道：“母親，南穎永遠是母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