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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看,吓得更加緊張,身子不易察覺微微下蹲,用長裙蓋住一雙繡鞋。

季寶珠往臉上看,這秀女像是沒梳妝,烏雲散亂,釵環歪斜,暗自稱奇,別的秀女都濃妝淡抹,雲鬓高绾,衣裳鮮亮整潔,獨這秀女與衆不同。

吳嬷嬷也發現季貴人朝那廂看,順着目光看去,這一看,吓得臉都綠了,差點沒當庭暈倒,心裏暗罵:這些不省事的小蹄子,竟給我打臉。

這廂,季寶珠卻說話了:“那名秀女你姓甚名誰?”

那秀女朝左右看看,看季貴人盯着自己,猶自不能确定是對自己說話,趙勝厲聲喝道:“貴人問你話,啞了”。

那秀女這才惶恐地出列跪了,結結巴巴地道:“民…..女蘭珠兒”。

季寶珠重複道:“蘭珠,蘭秀女”。

像無意瞟眼春財,春財不易察覺點點頭。

季寶珠叫名字時卻沒帶兒,這一重複,秀女中有幾人就憋不住想笑,又不敢,使勁把頭低下,怕貴人主子看出來。

季寶珠也覺出不對,恍然,也想笑,難怪,懶豬,倒配得。

趙勝大聲喝道:“大膽蘭秀女沖犯貴人名諱”。

那秀女吓得朝上叩頭道:“民女不知,貴人饒恕”。

才正笑的幾位秀女以為這季貴人也叫蘭珠,頓時繃臉,不敢在笑。

季寶珠抿唇看了眼趙勝,嗔他多嘴。

吳嬷嬷看貴人臉色和緩,心裏松口氣,白了叫蘭珠的秀女一眼,心裏嘀咕:這差事真是難做,好不好的皇後娘娘委了自個這個事,這接二連三的出事,是要了自個老命,都是那秦嬷嬷使的懷,在皇後面前薦了自己。

聽季寶珠又問蘭秀女道:“你是不是早起趕不及了,沒有梳妝”。

那蘭珠兒吓得“咚咚”叩頭道:“是,貴人聖明,民女不知為何昨兒睡得死,從來不這樣,請貴人主子饒恕”。

吳嬷嬷又橫了蘭珠兒一眼,沉聲道:“秀女衣飾不撿,請主子示下,怎麽責罰?”

季寶珠看那叫蘭珠兒的秀女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同自己當年進宮時一般大小,吓得不輕,就道:“責罰就免了,日後在宮中注意才行”。

吳嬷嬷看她愣着,出言提醒說:“快叩謝主子,今兒也就是季主子心慈,換個別的主子你就得挨板子”。

那秀女叩頭謝恩,歸了隊。

冷眼看一幹秀女皆天生麗質,待逐一細看,季寶珠發現除了那冷秀女,頭排站着的左數第二的女子,最是頂尖,膚色淨白細膩,秋水明眸,削肩細腰,身段妖嬈,與那姓冷的秀女比美得自然毫不張揚,頗有韻味,比那傅韓二位勝出一籌。

那日離着遠倒沒怎麽看出她的美來,這種美人經時日打磨會越加顯現出光彩,這就似醇厚的美酒,越品越有滋味。

一想到品,怎麽個品法,無端季寶珠心裏微恙,這大概能合蕭昂胃口,略一走神,季寶珠暗怨自己,怎麽想起這些,蕭昂喜歡誰與自個有什麽相關。

又不自覺朝那女子看了一眼。

季寶珠前前後後看了她好幾眼,就連吳嬷嬷都覺察出來貴人對她上了心,吳嬷嬷心裏直打鼓,是不是這秀女要倒黴了,被季貴人盯上了,而那秀女卻波瀾不驚,鼻觀口口對心,目不斜視。

季寶珠心道:這女子堪當大任,處事不驚。

道:“你叫什麽?”

那秀女落落大方低身道:“回貴人,民女姓穆,名子萱”。

季寶珠想這與自己前世同姓。

又覺出那裏不對,上下打量她,心突地一跳,低聲默念道:“穆秀女”。

朝側旁又撇眼春財,春財借着低頭之際,微點了下頭。

季寶珠心裏頓時有了算計。

季寶珠不好老是盯着她,朝傅韓二女看去,傅玉容臉帶嬌吟之色,韓媛繡一派清高,随暗自搖頭,心道:缺歷練,這二人不足為懼。

吳嬷嬷擔心功夫大了,那個秀女又惹出什麽事端,向前探身道;“請主子示下”。

季寶珠卻沒看她,掃眼衆人,道:“宮規都知道了,我在重申一遍,無事不得外出,晚間出去找個人同去”。

衆秀女齊齊答應。

季寶珠看下來,心裏有了底,道;“沒事了,下去吧”。

衆人行禮告退。

吳嬷嬷在衆人走後,獨留下不敢就走,聽貴人是否還有吩咐,季寶珠看她知趣,有眼色,佩服皇後娘娘□出來的人,謂她道:“嬷嬷親去一趟,把那瘋了的秀女給我帶來,不準傷了”。

吳嬷嬷就知會有這一遭,忙答應道:“是,主子”。

不大功夫,吳嬷嬷匆匆上殿,躬身道:“冷秀女帶到,在殿外候見”。

“帶進來吧”。

兩個派去看守冷秀女的姑姑扯了她上來。這冷秀女上殿不請安也不跪,其中一個姑姑,吆喝道:“季貴人在上,還不快跪”。

那冷秀女看到季寶珠瞬間,眼中一絲疑懼沒逃過季寶珠的眼睛,季寶珠心裏越發有了數,問:“你就是冷秀女”。

冷秀女‘嘻嘻、嘻嘻’笑而不答。

吳嬷嬷在旁替答道:“她就是冷秀女,如今瘋了,不認識人,聽不懂話”。

就聽那冷秀女嘴裏兀自念叨,“我要回家,回家”。

季寶珠微擡了下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春公公留下”。

随即對趙勝示意,趙勝明白在階下守着人。

吳嬷嬷不放心欲言又止,季寶珠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用擔心,道;“嬷嬷下去歇着,本宮有事在喚你”。

吳嬷嬷不敢多嘴,只好也跟着下去。

人都走淨了,春財知道有話要問,過去掩了殿門。

季寶珠身子往前探了探,低聲道:“人都走了,說吧,怎麽回事?”

那冷秀女眼中精光一閃,瞬即瘋瘋癫癫地道:“走了,都走了,我也該走了”說着就轉身,直勾勾朝外走,邊走邊念叨:回家了。

春財就想過去抓她,還沒挪步,季寶珠冷笑聲道:“說了,我可保你不死,我一向說話算話”。

冷秀女驚愣住,停下來,不在走了,似是揣摩這話裏的可信度。

季寶珠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道:“你別無選擇”。

冷秀女緩緩回身,對上季寶珠的明眸,季寶珠溫厚地笑容,讓她決定信她。

突然,冷秀女‘咕咚’雙膝跪了,道:“求娘娘搭救“。

季寶珠松口氣,總算她肯說,便道:“你如實說了我方好救”。

那冷秀女此刻也不在裝瘋,眼神異常的冷靜,叩頭道:“民女冷寒,家住陝西,父親是八品縣丞,頭些日子鬧鬼,我和一同進宮的秀女小玉一房,每晚我們都把門插得死死的,那日,我睡得特別沉,從沒有過的沉,睡夢中只覺得脖子被人掐住,提不上氣,憋得難受,一下醒了,赫然就見眼前一黑衣蒙面人,雙手鉗住我的脖頸,我越來越氣不夠用,想喊卻喊不出來,正在我要魂歸天外之時,那人卻突然松了手,動作極快地躲到門後,我混沌中尚有一絲神智,瞧見窗外白影一閃,就沒了,那人隔會聽聽沒動靜,拉開門跑了”。

季寶珠越聽越毛骨悚然,一口涼茶喝下去,潤了潤因緊張而幹澀的嗓子。

冷秀女表情僵硬,緊張得大喘了口氣,接着道:“二日,就聽說,隔壁的一個秀女死了,我好怕,從此就裝瘋想借以躲過劫難”。

季寶珠頭皮都發麻,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待她說完,季寶珠又呷了口茶水,心跳慢慢平穩了,略思道:“我既答應就會想辦法讓你出去,你還是繼續裝瘋”。

那冷秀女擡頭祈求地眼神看着她,朝下叩頭道:“謝貴人主子”。

冷秀女下去,季寶珠坐着不動,凝思苦想,這事就怪了,她是不信鬼的。

春財聽了,也覺得有點怕,道:“主子,是不是這宮裏真的有鬼?”

季寶珠無一絲笑容,道:“只怕這宮裏鬼怪多了”。

春財聽主子這話,沒明白其中意思,越覺得有鬼這事是真的。

季寶珠由于精神緊張,覺着乏了,看白日裏不會發生什麽事,就對春財道:“你留下,晚上注意觀察動靜”。

春財躬身道:“主子放心,奴才晚上不睡,就盯着這宮裏動靜”。

她對春財很放心,春財辦事一向穩妥。

“娘娘起駕啊!”。

一聲高呼,季寶珠乘攆前呼後擁回宮去了。

18手段

剛進寝宮,季寶珠衣裳尚未換下,廂貴人的貼身宮女鸾鳳急三火四趕來,虛行了個禮,變顏變色道:“貴人,不好了,我家公主病了”。

季寶珠聞言吓了跳,脫口道:“快請禦醫!”。

鸾鳳想是跑得急了,額上布滿細密的汗珠,道:“皇後去萬佛寺進香,皇上朝堂議事,後宮無人主事”。

季寶珠急道:“快去禀淑妃娘娘”,按慣例皇後不在,內廷之事,皆委淑妃。

鸾鳳急得眼淚含在眼圈,不管不顧道:“淑妃不管事,宮中事務皇後委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那奴婢去了,在宮門外海棠姐姐不讓進去,說貴妃娘娘身子有癢,不叫打擾,這實在沒法子,我家主子全無章法,亂了分寸,是以奴婢才來找季主子過去看看”。

季寶珠直覺有點異樣,皇後極少讓舒貴妃插手宮中事務,平素都是淑妃幫忙打理,今兒奇怪,來不及細想,道:“什麽症候?”

鸾鳳道:“燒得小身子跟火炭似的,我們娘娘急得幹哭”。

季寶珠來不及多想,對枚青道:“去東間五鬥櫥裏把烏木鑲金邊纏枝蓮匣子裏的瓷瓶拿來,那裏有幾丸退熱的小藥”。

枚青很快取了來。

季寶珠拿了,擡腿就往宮門外走,鸾鳳緊走幾步跟上。

上了攆,此時也顧不得尊卑,讓鸾鳳一起乘了。

半盞茶功夫就到了廂貴人住的紫宸宮,紫宸宮主位是楚昭儀,廂貴人住東偏殿,季寶珠就直接奔去了。

才進正殿,就聽見廂貴人低低的嘤嘤哭聲從東次間傳來,不等通傳,季寶珠撩簾子就疾步入內。

廂貴人正守在女兒床前,手裏捏的帕子都打濕了,見了季寶珠像救命稻草叫道:“妹妹你可來了,這可怎麽好”,說着又哭起來。

季寶珠來到床前,看一眼,也吓了一跳,端靜公主小臉燒得紅彤彤的,季寶珠俯身伸手摸了摸額頭,滾燙,季寶珠差點落下淚來。

對枚青道:“快去把藥丸用水化了”。

廂貴人止了哭,弱弱聲兒道:“才吃了藥”。

季寶珠道:“這小藥退熱很管用的”。

又命鸾鳳道:“弄盆子溫水來”。

鸾鳳趕緊答應下去,季寶珠看廂貴人淚眼巴巴看她,道:“溫水擦擦身子能濟事”。

鸾鳳端了銅盆溫水來,季寶珠和廂貴人輕輕給這小身子解開衣裳扣子,自手、耳根,腋窩、腳心,乃至渾身輕柔一一擦拭。

又服了丸藥。

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端靜公主的額頭涼快了點。

季寶珠松口氣,廂貴人也不哭了。

這時,外間太監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二人忙整衣衫出去迎駕,才走到正屋,皇上蕭昂大踏步進門來,掃了一眼季寶珠,也沒搭理,就進去東間屋,廂貴人含淚喚了聲:“皇上”,也跟了進去。

這時,禦醫趕到了。

季寶珠一看,心才落了地,望着裏間撂下的簾子一瞬間那挺拔的身軀消失在簾子後,悄悄退下,這是季寶珠半月來頭一次見到蕭昂。

不知怎地想起那穆秀女,恐怕能對他的脾氣,一番寵愛是免不了的。

枚青看主子一動不動眼睛還在盯着門簾子,說了句:“主子,不用擔心,還是回吧”。

季寶珠才搖搖頭,自個這是怎麽了,老想這事,難道是……才往這上一想,自己也吓住,不能,真動了那樣的心思,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平心而論,這男人抛開至高無上的權利不說,沉穩、機敏、睿智,不乏柔情,若芳心不亂,需要很強的定力。

掌燈時分

季寶珠在燈下看書,總是心神不寧的,思想着這段日子宮中發生了這些事,皇後卻在此時離開,躲了出去。

舒貴妃深宮多年,也稱病不出,大概也瞄着點風頭。

思來想去,不行,還得去景泰宮看看。

朝外招呼道:“來人”。

水桃跑進來,道:“主子喊人”。

季寶珠道:“招呼趙勝随我去景泰宮一趟,你和雨燕看家,找你枚青姐來”。

季寶珠外罩了件鶴氅,同趙勝和枚青三人步行過景泰宮去。

快接近景泰宮時,過一帶竹林,突然,趙勝哆哆嗦嗦聲都差了,喊:“有鬼”。

枚青也吓得戰戰兢兢道:“火,鬼火”。

前方不遠處,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忽明忽暗火光跳動。

季寶珠大聲喝道:“什麽人?”

趙勝不得不仗着膽子道:“主子,待奴才過去看看”,說着,提着茜素紗燈,腿直打顫硬着頭皮上前,枚青也抖着身子擋在主子跟前。

快至近前,突然,火光不見了,那一團白色蠕動,赫然聽見一女子聲兒道:“饒命,民女不是鬼,是景泰宮秀女”。

趙勝提在手裏的燈高高舉起,隐約照見地上那團白花花的東西,卻是個女人,三人才松口氣。

那女子看見人來,也吓得魂不附體。

季寶珠問:“深更半夜的,你在這裏做什麽?”

趙勝這時緩過勁來,喝道:“季主子問你話,如實回答”。

那白衣女子怯怯聲兒道:“民女趁夜黑無人,燒幾張紙祭死去的好姐妹”。

季寶珠道:“祭的是那一個?”

那女子聲顫道:“同屋的,前些時勒死的那個”。

季寶珠明白了,又問;“傳說鬧鬼,是你鬧的嗎?”

那秀女連連向上叩頭道:“民女冤,确不是民女,民女今個頭一次燒,平常不敢穿素服,民女知道宮中禁忌,也是盡點心思”。

枚青厲聲道:“不知燒紙宮裏不許嗎?宮規怎麽學的”

那秀女叩頭請罪,嘴裏連連說:“貴人繞了民女,在也不敢了”。

季寶珠思緒飄遠,忽地問:“那秀女死時穿什麽顏色衣裳?”

這問得突然,這秀女沒明白怎麽回事,據實道:“粗布未染的中衣”。

季寶珠默念道:“白色”。

心裏有了計較。

道:“今兒繞你一回,下次在犯,就同你死去的姐妹作伴去吧”。

說着,帶着趙勝、枚青和那秀女去景泰宮。

吳嬷嬷聽見報,惶急趕來,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心顫地叩頭問;“貴人這早晚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季寶珠道:“不放心來看看”。

枚青道:“找處清淨所在,娘娘今晚在這安置”。

吳嬷嬷狐疑也不敢深問,下去安排。

季寶珠就在景泰宮東一所僻靜的小院暫住,臨寬衣前,實在不放心,又招呼春財道:“你今晚盯着點,我這眼皮子總跳,總像要發生什麽事”。

春財答應一聲道:“主子踏踏實實歇着,奴才保證不錯眼珠看着,不會出什麽事的”。

季寶珠讓他附耳過來,交代幾句,春財神情有點疑惑,但不敢深問,點頭答應,下去。

又過三五日,不見動靜。

這日,夜深,夜黑風高,一條黑影急閃過,三更天,就聽‘啊!’一聲驚叫,驚醒所有的景泰宮的人。

季寶珠帶着宮人趕到,就見那穆秀女臉色鐵青,已閉過氣去,有經驗的趙嬷嬷施急救,穆秀女才慢慢緩過來。

一振忙亂後,季寶珠才顧得上理會與她同屋的另一個秀女,那叫蘭珠兒的,只見蘭珠兒睡得深沉,這廂這麽大的動靜也沒醒,趙勝上前推她道:“起來”。

又枚青等大聲喚着,蘭珠兒才懵懵醒來,睜眼瞧瞧左右,四周早已點了蠟燭,房間照得通亮,待見到季寶珠吓了一大跳,忙一骨碌滾在地上,叩頭連聲道:“貴人饒命”。

季寶珠看她這架勢壓根不會知道夜裏發生的事,就問:“平常就睡得這麽沉嗎?”

“回主子,奴婢在家一有動靜就醒,這會想是乏了,才睡這麽死”。

季寶珠看她床頭桌子上放着個水杯,打開蓋子,裏面半下水,示意榮寬妥善收了。

這裏,穆秀女醒了,呆呆坐着,一句話不說,像是吓傻了。

季寶珠揮退左右,房中只她二人。

季寶珠來到她床前,聲兒放柔,問:“現在無人,你說說可見了什麽”。

穆秀女眼珠一動,僵硬的臉有所緩和,唇還有點哆嗦,道:“黑……黑衣……人”。

季寶珠問:“長得什麽樣?”

穆秀女道:“看不清,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穆秀女回憶着,突然眼珠一定,猶猶豫豫道:“白眼仁多……”。

這句話一出口,季寶珠心中一凜,腦中立刻浮現出王公公那黑白分明的眼珠,這王公公名喚王振海,舒貴妃的貼身太監。

秀女的事季寶珠一直在尋思,宮鬥慘烈,司空見慣,不足為奇,而重中之重,還在得寵有權勢少數幾人身上,是以她一下想起這王公公。

季寶珠臉瞬間暗沉如水,語調随之冰冷,俯下身,冰涼長護甲的指尖在她臉上輕輕拂過,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沉聲道:“你可确定,這宮裏別的可以,唯獨話不能随便說”。

那秀女感到來自季貴人身上的一股子寒氣,那長長的護甲劃在臉上,徹骨地冰冷,不禁身子輕輕打了個冷顫,牙齒打着哆嗦,道:“民女……屋子……黑沒……看清楚,不敢亂講”。

季寶珠移開手,直起腰,冷冷地道:“這宮裏一句話就是無數條人命”。

穆秀女愣愣地緊張地看着她,好不天,聲音很低,低得只有她二人聽見,說了句:“民女知道”。

季寶珠想這秀女雖害怕,然眼神清明,果真如她所料,是個聰明識時務的人。

季寶珠極輕,聲兒絲絲飄到穆秀女耳朵裏,“既是吓到了,我送你出宮養病,病好了在進來”。

穆秀女不敢相信看着季貴人的眼睛,季寶珠肯定地微點了下頭。

季寶珠回到住的寝殿,不大工夫,榮寬拿着那水杯進來,近身小聲道:“奴才找禦醫驗了,裏面下了藥,藥量剛好明早醒過來”。

季寶珠道:“做得不錯”。

看殿內無人,枚青道:“主子把那惡人放跑了,他還會來害人”

季寶珠道:“他不會來了,不久你既會明白”。

枚青有點不大相信,又問:“主子,那白衣鬼怪怎麽回事?”

季寶珠道:“是勒死的那秀女起夜從冷秀女住的房間窗下走,歹人以為她見屋裏的事,才下得毒手”。

枚青恍然道:“主子這麽說,疑團就解了”。

又道:“那主子因何不讓春財抓住那惡人?他本就該死”

季寶珠一臉無奈,道:“我何嘗不想壞人死,可你想想,做這事的,在宮中是一般人嗎?現人證直指舒貴妃,以我對舒貴妃的了解,絕不會做這等傻事,即便要做,手段不會這樣拙劣,在退一步,就是她做了,現在她後宮獨寵,皇上能治她的罪嗎?我豈不是白得罪了人,再者她身後勢力不容小觑”。

枚青方有點頓悟,道:“皇後娘娘這是把主子置于火上”。

季寶珠淡淡一笑道:“我怎麽着都不得好”。

枚青悚然,道:“一石三鳥”。

季寶珠道:“這樁事背後盤根錯節,不是輕易就理得順的”。

19動心

春財鞋底擦着地面,走路輕快沒有響動,上殿回禀道:“主子,都安排妥了”。

季寶珠還是有點不放心,秀女若在自己手上出事,那這差事可就砸了,不但砸了差事,正給後宮一群居心叵測嫔妃口實,她季寶珠死性不該,深藏害人之心。

此時,趙勝、榮寬一左一右在身旁站着,季寶珠瞧一眼二人道:“你二人和春財留下,夜來一定要警醒點,不能有半點差池”。

二人彎腰忙道:“主子盡管放心,奴才們豁着命不要,也護這些秀女們周全”。

季寶珠看三人做事極妥當,畢竟入宮多年,有些見識,略放點心,又囑咐道:“你三人只負責看好穆秀女和冷秀女,其他的不用理會”。

三人答應道:“奴才明白”。

這時,外間殿傳來春兒童稚聲兒:“吳嬷嬷求見主子”。

季寶珠示意三人下去,朝外揚聲道:“讓她進來”。

吳嬷嬷略有些渾濁的眼睛微垂,一副謙卑模樣,吳嬷嬷這二日是茶飯不香,秀女們若在出點什麽事,自個這條老命就不保了。

上殿依禮拜了,垂手恭立,靜等貴人吩咐,季寶珠看她雖強打精神,可還是難掩沮喪,道:“吳嬷嬷,你先別歇着,辛苦二日,煩勞嬷嬷上上心,晚上多照看點,這幹系厲害我不說,嬷嬷也知道”。

吳嬷嬷趨前,低身道:“老奴明白,謹遵主子吩咐”。

心說:我還敢疏忽,這可是事關人命的大事,幸好這季貴人早早安排了,穆秀女才有驚無險,心裏對這季貴人印象有很大改觀,原聽說,季妃心黑手狠,任性胡為,但看她心思細膩,處事果決,似不像外間傳的。

季寶珠安撫她道:“熬過這二日,我自有道理”

吳嬷嬷小心出言道:“冷秀女瘋瘋癫癫的,上次跑出去,來喜帶着人好容易追了回來,依着老奴看,冷秀女怕侍候不了皇上了”。

一句話,提醒了季寶珠,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于是道:“待我奏明皇後娘娘,在做處置”。

說完,有幾分倦怠,懶懶聲兒朝下道:“回熙和宮”。

季寶珠一夜未眠,加之擔心緊張,此刻一放松,倦意上來,迷迷糊糊卻想:此事不宜久拖,拖久了,人困馬乏,怕在弄出事來。

攆行到岔路,身旁的枚青突然看見那邊春秋亭上,一美豔女子臨高眺望,像是舒貴妃,看主子微阖雙目,好像醒着沒睡着,輕聲自言道:“舒貴妃娘娘在那裏作什麽?”

一聽舒貴妃三個字,季寶珠一下睜開眼睛,由于時已入夏,攆車簾子卷起,季寶珠朝外望去。

果見,太液池東側春秋亭上,矗立一人,此時,四周漫起薄霧,影影綽綽中季寶珠辨認出卻是舒貴妃,枚青看得沒錯。

心念一動,正尋思着找個合适機會見她,特意去見,讓人起疑,難得碰巧正合适。

吩咐一聲,禦辇也就故意繞到亭子正面,舒貴妃的品級,是宮中無論是哪位嫔妃都得在此下攆,拜見。

舒貴妃本姓何名軟玉,祖上累至公卿,到她父輩,襲了一品侯爵,卻是個閑散候,家道中落,才把她送入宮,希求得聖寵,榮耀門庭。

舒貴妃混到這份上,滿後宮算起來,除了皇後,以她為尊,蒙盛寵不衰,雖仗着冠壓群芳,然後宮絕色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想在這個位置坐穩,就要拿出些心機手段。

舒貴妃早就看見季寶珠向這廂來,唇角往下拉了拉,待到季寶珠出現面前,又揚起,道:“聽說妹妹這陣子忙得緊,秀女的事如何?”。

季寶珠斂身行禮,直起身,正等着她問這句,恰好接上話頭道:

“最近後宮好像有不幹淨的東西,這不秀女們整日疑神疑鬼的,昨兒秀女中頂尖的穆秀女睡夢裏說有人掐住她的脖子,叫聲把驚動了整個宮裏的人,妹妹一問,姐姐猜怎樣?她說卻有個蒙面的男人,深更半夜來到她床前,要掐死她”。

舒貴妃神情淡淡的,似漫不經心,卻仔細在聽,季寶珠說到這裏,她很自然地問:“看清楚是誰了嗎?”

季寶珠臨上來時,就看得明白,那叫王振海太監并未在舒貴妃身旁,就不慌不忙道:“說看見一雙眼睛,很特別,眼珠白多黑少,這宮中倒是不多見”。

季寶珠留心觀察,舒貴妃臉色驟變,旋即掩飾得極好,笑着道:“這話可是真的?”

季寶珠微微笑着,意味深長,瞄了她一眼,柔聲道:“嫔妾說她睡癔症了,那來的真的,貴妃姐姐說是吧”。

季寶珠看舒貴妃走神,知道她的話起了作用,又接着道:“趕明個嫔妾禀了皇後娘娘,問個主意,這樣下去總是不行”。

舒貴妃也似沒聽見一般。

季寶珠看目的達到,暗自笑了,這人情賣給舒貴妃。

這番話,足以讓舒貴妃琢磨幾日,感激她不求,這宮裏頭反目成仇,恩将仇報多了去了,當務之急,是站穩腳跟。

走下亭子,季寶珠水邊閑步,太液池飄飄渺渺,籠着淡淡的霧氣,此時,下起蕭蕭細雨,杏雨不沾衣,卻很舒爽。

枚青打着油傘立在身後,季寶珠望着湖面蒙蒙煙雨,百步不見景物。

浩渺煙波湖面,隐隐傳來笛聲,笛聲清越,優美,頗有“繞梁三日,餘音不絕”,真乃天籁。

純淨的清音,沒有任何雜質,無一絲嘩衆取寵,清涼涼沁人心脾,滌蕩塵世間一切污垢,季寶珠沉浸、癡迷,眼前一片清明。

凝立良久,薄霧漸漸散去,一艘豪華精美的畫船停泊在湖中央,船尾龍頭上蕭蕭飄逸一身影,手執清笛。

季寶珠眸光閃動,心‘咚咚’如小鹿亂跳,赫然認出,是皇上蕭昂。

頗出乎季寶珠意外,蕭昂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笛聲不經意間流露出他心底真實情感。

季寶珠也明白了,舒貴妃站在那裏做什麽,看來她是真愛他的。

20魅惑

次日早,季寶珠去坤寧宮請安。

看門的是個小太監,對她沒過刁難,就通傳進去。

随着一聲:“季貴人觐見!”

季寶珠被小太監帶到東偏殿,皇後平素起坐的地方,足見對季寶珠親近之意,關系拉近了一步。

季寶珠臨來路上,在腹中打好稿子,徐徐邁步進去,陳皇後端坐榻上,臉色照往常一樣,從容淡然。

看季寶珠瞬間,唇角牽了牽,心內卻不滿,昨晚吳嬷嬷連夜趕來坤寧宮,細訴了景泰宮發生的事。

陳皇後一度覺得自己很失算,對這季妃看走了眼,以她對季妃的了解,不僅不會救那絕色的秀女,反而會助纣為虐,那穆秀女是除了冷秀女之外,少數能令皇上動心的人。

但這不滿卻以滿意的笑容表現出來,溫婉親切地道:“秀女的事查得可有眉目?”

季寶珠一笑,不急不緩,徐徐說道:“嫔妾正要禀皇後娘娘,這幾日具嫔妾觀察,景泰宮确實不幹淨,嫔妾以為讓秀女們換個地住,嫔妾可保無事,至于那冷秀女人确實瘋了,娘娘開恩放回家去,自行請醫調治,那穆秀女撞見也驚到了,神智不清,嫔妾讓人看着,請皇後娘娘移出內廷,想法子醫治”。

這番話說完,陳皇後盯着她看了有一會,暗思,季寶珠何時變得這般聰慧,這樣既從秀女中除掉二人,也不會帶來太大波動。

推到鬼神身上,對皇上也好交代,自己打理後宮,也沒落下什麽不是。

想到這,點點頭道:“就依妹妹所請,我奏明聖上便是”。

又過了五六日,陳皇後正和惠貴人說話,皇上蕭昂似無意間閑步進門,陳皇後和惠貴人忙忙地行禮,陳皇後一臉溫婉的笑容,接駕上座,道:“皇上進來也沒出聲”。

蕭昂手執折扇,一派清閑,穿着家常衣裳,看上去少了素日的威嚴,和氣地道:“朕無事過來看看”。

看眼立在一側的惠貴人道:“惠貴人這陣子沒見,倒是沒曬黑”。

惠貴人聽着皇上似有誇贊之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撫撫微熱的面頰,謙遜道:“天道熱了,嫔妾沒怎麽出屋”。

蕭昂又問皇後道:“三皇子這陣子聽說身子不好,沒鬧什麽病”。

陳皇後一聽提到三皇子,馬上臉上綻出慈母般的光輝,溫柔聲道:“沒鬧什麽毛病,就是有點打蔫,待會皇上去看看?”

這三皇子的出身,不是那麽正統,乃一下等嫔妃所生,得皇上首肯,皇後抱養了來。

蕭昂點點頭,突然道:“朕聽說這屆秀女住的換了地方,怎麽景泰宮不好?”

這時,宮女端着茶果進來,陳皇後親手接了,放在皇上身旁的紅木鎏金桌案上,取了個新鮮荔枝,皮剝了,用絲帕托着送到皇上嘴邊,似不經意地說道:“季貴人回說那裏不幹淨,臣妾就另擇別宮,搬去頤水殿住了,這回還真讓季貴人說着了,果然就無事了”。

蕭昂嘴裏含着荔枝,腮卻沒動,表情卻耐人尋味,陳皇後看見,有點不安,她知道他一定又想到別處,他精明睿智,什麽都瞞不過他。

季寶珠總算完了差事,才松口氣,有日子沒出門,就和枚青繞去禦花園,綠樹郁濃,夏日長,身着五顏六色輕紗的嫔妃們三三兩兩,點綴花叢中、溪水旁。

季寶珠暗嘆,春已過,不覺已是滿眼翠色,杏林深處,湘色裙裾一閃,季寶珠看似潘美人,知她心結難解,徒惹尴尬,就繞道太液池西面。

太液池西,相對水深,極少有嫔妃在這邊上玩,季寶珠驚奇地見一個男孩子,也就七八歲模樣,細辨卻是端貴妃生的大皇子賢,和一老太監在撈什麽東西,好像什麽東西掉在水裏。

季寶珠直覺危險,未等喝止,賢太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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