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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看了自家老總一眼,成功獲得了一個瞪視,頓時心領神會,降檔的瞬間踩下油門,SUV被加速到極致。
三十來年的老司機,開着車從兩輛行跡詭異的小車之間呼嘯而過,以猛烈的沖擊力撞得它們向旁踉跄。
那車裏還沒來得及跳出來的兩只邪物只覺得眼睛一花,車體一個震蕩,布置極佳的陷阱頃刻被破解,獵物揚長而去。
出師不利,邪物腹中饑餓,口欲難耐,竟都自舔唇舌,淡色瞳仁邪惡地吊起來,将獵物目标轉移到了鄰近的同夥身上。
老張未減車速,勇往直前,半個多小時後,面前出現了帶有“豐陽”字眼的老街牌坊。
冬日的夜色裏,街道上亮的燈火不多,只有幾個小超市、小飯館還開着大門,街邊停着電驢,小蓬裏桌椅三三兩兩,畢竟天冷,晚歸人在霧氣裏喝着一碗熱湯。
車子已經慢下來,漸漸行駛到街道盡頭,拐入一條小道,石板路,颠得人搖頭晃腦。路邊竹柏桑枝野蠻生長,伸出枝桠對過路車輛指手畫腳,把車皮蹭得“呲嚓”作響。鄉鎮的狗都十分機敏,吠聲從遠處傳來。
賀景将一切看在眼底,慢慢将畫面與記憶重合,感覺豐陽小鎮沒有變,又好像變了不少。
賀鐘哲使用了多年的随身皮包裏,有個不起眼的小夾層,裏面放着一枚樸質的銅鑰。打開那扇鐵門的一刻,才是将塵封的經年歲月都喚起,落到小庭院裏,寥落冷清。
正如賀鐘哲之前所說,老房子幾乎都搬空了,裏頭只有床架和老櫃,幾只木凳收進桌下,木桌子靠着窗,窗上紙花顏色褪盡。
只有賀景知道,這裏只是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氣機蘊藏,蓄氣待發。
打開兩把手電筒,賀鐘哲掃視一圈:“瞧瞧,我說的吧,這裏什麽都不剩了。”
賀景把身上的棉衣脫了,解開裏面的襯衫袖扣,卷起後,拿來角落的掃帚和簸箕,默默開始打掃塵灰和蛛網。老張和趙庭見狀都撸起袖子來幫忙,賀鐘哲愣了一會兒,摸摸鼻子,也加入了進來。
等收拾好,再将事先準備的被褥床單都從汽車後備箱裏取出來,一行人都有些疲色,将就睡下,等待天亮。
距離末世還有六天。
鄉鎮的雞從四五點就開始叫了,醒來後,賀景盤起腿,先将功法運行幾個周天。昨晚他就發現,這裏的靈力濃厚,和別處截然不同。
豐陽既不是依山傍水,也非洞天福地。唯一的緣由,只可能是這裏即将出現一處秘境,有秘法傳承現世,這才出現靈氣外洩的現象。
上一世的賀景,并沒有和賀父一起過年的打算,一心只想回到賀母的老家。因為借用鑰匙的事不疾而終,只得先回來自己想辦法。他無法預計後事,比如今要晚到三天。最後,還是從圍牆上翻進去的。
秘法現世時會呈現出無數如燭火般大的光點,驟然靈光大盛,然後向四面八方射去。賀景親眼所見,光點的源頭,就是這座老宅之內。
彼時賀景在鎮上采購糧食用品剛剛回來,距離家門口幾十步遠的時候發現自家隐隐有火星迸射,還以為是老宅失火,拔腿就往這邊趕。剛踏進院子,唯剩下的一抹光芒慌不擇路似的,直直射入他的眉心。
這就是功法和符道的由來。
而賀景此行的目的,就是竭盡所能,多逮一些光點,多拿到一些傳承。
趙庭是第二個醒來的人,此時老張和賀鐘哲都還在鼾聲如雷,交響不斷。
待趙庭看清賀景的姿勢後,不禁心底由衷大嘆:少爺真乃神人也。
這位拿過某市級散打比賽亞軍的大塊頭,沒讀過幾年書,還是經別人介紹,才來給賀父做的貼身保镖。在他擔任這一職位期間,既沒有出現電視劇裏演的雲橘波詭的商戰險情,也沒有出現窮兇極惡的歹徒喊打喊殺着來綁架刺殺。将近三年的跑腿打雜生活幾乎一晃而過,除了日漸突出的肚腩肉,好像并沒有留下什麽刻骨銘心。
但這會兒不一樣了。趙庭也是頭一回發現,自家少爺神秘莫測,簡直不可琢磨。
賀景還不知道自己有了這麽一個隐形迷弟,在他看來,趙庭還是蠻聰明靠譜的,以前不接觸,所以沒察覺出來。
他睜開眼後,給趙庭交代了幾件事情。
賀景是打定主意這幾天絕不離開老宅半步的,此地即為心安處。所以一些瑣事,自然要交給可靠的人來辦。
可能是這幾年養尊處優,賀父最後一個醒來,差點忘記自己是在哪兒。
“人呢?都去哪兒啦!”
老張從院外呼應他:“這兒呢!在擦車!”
賀父嘴裏念叨着“這會兒還擦什麽車”,然後站起來走近門口,環視一周,看到賀景正蹲在老宅牆根,低着頭不知道在做什麽。
就見他把一根根筷子長短的桃木條對準土地,硬土凝結成塊,也不知哪裏來的小錘子,一下一下錘着插入地表。根根豎立,圍着老宅延綿了一圈。賀鐘哲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門道。
賀景背對着他,卻似有所感:“爸,這些東西不要碰,我有大用處。”
賀父忍來忍去,還是輕“嗤”出了一聲:“又不是閑着沒事,我不碰你的東西。”頓了頓,“小趙人呢?”
“我讓他去集市了。”
此時的賀父其實很閑:“買東西啊?”
賀景手裏不停:“嗯,買些吃的用的,我列了清單。”
“吃的?”賀父伸頭看了一眼屋裏的老式竈臺,應該還能用,“啧,小趙哪裏會買菜,他只會吃。”
他擡腳往外走:“我看看去,挑點好食材回來做給你們吃。”
從昨晚到現在,賀鐘哲一直都沒提過要把賀楓和梁芮接過來的意思。
賀景轉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重新拿出一根桃木條找準地方敲入土地。
這座鎖靈陣是他記憶中的傳承之一,因為陣法雞肋又比較繁瑣,所以他從來沒有用過。此時把它從記憶一角挖出來,腦中再三演練,手眼測算不停,心中尚無太多把握。
早飯的包子油條他沒吃幾口就繼續忙活起來了。畫了幾十張鎖靈符,折成三角,挖了十數個坑,挨個埋在院子裏他認為是陣眼的地方。
賀父是坐着老張開的車去趕集的,載了趙庭一起回來。他們從街頭磨到街尾,幾乎滿載而歸,什麽都買了一點。
因此一些老鄉親,都知道,陸家的那個上門女婿回來了。
甚至還有人,塞了他一把空心菜。
回來收拾好竈臺後,賀父穿上圍裙,洗手炒菜做湯,香飄十裏。
賀景一聞到這味兒,就自然而然地餓了。雙手全是泥巴土灰,他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暫時擱置了他的土坑。
誠然如賀父所說,小的時候,賀景經常能吃到他做的飯菜。每次他掌勺,那個味道,前後左右的鄰居,就沒有不知道的。和賀景同齡的小孩兒,哭着鬧着想來他們家蹭飯吃。
那會兒賀景白白嫩嫩、幹幹淨淨的,他叉着腰,尤其地護食:“略略略,不要你來!鼻涕蟲。”
流着兩管兒鼻涕的小孩兒特委屈:“為什麽啊……”
小賀景:“你喜歡欺負人,我爸爸做的好吃的才不要分給你,我只分給……”只分給……
這記憶久遠,賀景想了半天,竟想不起來那個比他高好多的大孩子是誰了。這些年過去,可能誰也不記得誰了吧。
“小景,來。”賀父從老宅的窗戶裏喊道,“飯好了!吃飯了!”
俨然和時光重疊。
不自覺地露出點笑,賀景走進了屋。
屋裏大變樣,東西滿當了許多,尤其是廚房那塊,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還有幾把各式刀具。
桌上六菜一湯,清炖蟹粉獅子頭,橘皮茶熏排骨,油焖大蝦,清蒸鳜魚,蘆筍炒肉,蚝油空心菜,魚丸粉絲湯。份量都足足的,大盤大盤地擺着,香味霸道而招搖。
賀景聞在鼻裏,嘗在口裏,心下覺得,這與昨天在百重宴吃的水準,确實有所差別。
老爺子的本事,不是蓋的。
賀父問他:“怎麽樣啊,好吃嗎?”
賀景伸向盤子的筷子未停,點頭,輕道:“好吃。”
聞言賀鐘哲笑得很開心,轉頭招呼老張和小趙不用客氣,一起吃:“這種時候,還有什麽上下級之分哪,都是逃難的。”少有的,他開了一瓶白酒,給兩人都倒上,“小景說來這裏能活命,我信我兒子,這就來了,也算是榮歸故裏。你們不一樣,這是往異鄉來了。”
其實也不算。老張的老伴已過世,膝下無子,趙庭從小又是孤兒,如果世道真的不好,他們也沒別處可去。
兩人眼角濕潤,都是猛幹了一杯。
吃過飯,賀景才抽出空來看看手機。
很多亂七八糟的群已經被他屏蔽了,只有宿舍群裏的幾人聊了幾句,說起了昨晚發生的一系列自然災害。
不用他們說,賀景也收到了各個浏覽器和視頻軟件自帶的消息推送。裏面統計了傷亡和損失,不痛不癢地說明了災害發生的原因,大抵離不開全球氣候變暖,板塊擠壓分離,自由運動。
除此之外,有一條醒目的新聞裏報道稱:某位超人氣女星在家附近遭到私生飯攻擊,受傷入院,取消了近期的演唱會。
歌迷紛紛送上早日康複出院的祝福,以及對私生飯的謾罵,并要求警方徹查到底,保證自家蒸煮的安全。
B市一家私人醫院裏。
豪華病房外圍了一圈人,不許任何人靠近。
而病房裏面,則是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如果不去看她的一頭粉藍漸變的頭發,可能誰都認不出,這是兩天前才在公衆面前露過面的偶像明星。
周沐瑩顏藝俱佳,自帶吸睛體質,一直是衆星娛樂立捧的當紅。可就在前天,剛剛結束完一場新專輯的發布會,她的前途,被直接扼殺。
娛樂圈的事,很多是說不清的。周沐瑩入行四年,即便有一個表叔在圈面做前輩,也一直保持着謹慎。不該得罪的人,态度恭敬疏離,是她能拿出的最好辦法。
不幸的是,這次的人,是她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的。
連自家公司裏的領導都要來牽線搭橋,對她好說歹說。周沐瑩看着眼前眼神閃爍的上司,心裏想:算了,就去見個面,實在不行,大不了就退圈,回家開店去。
一念之差。
當那張吐着滿口腥氣的可怖怪物向她伸出牙齒時,周沐瑩就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她此時氣息微弱,整個薄薄的身體陷在潔白的病床上,脖子處被紗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別人可能不知道,她自己卻明明白白。紗布裏纏着的,是她破碎的喉骨和零碎的血肉。每當鮮血滲出紗布,他們就會欲蓋彌彰地再給她裹上一層。久而久之,鮮血都流幹了。
周沐瑩手足無勁,就嘗試用喉嚨發聲。“吼嗬……”細小的聲音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其實她也沒別的願望,就是太難受太疼了。想着,自己怎麽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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