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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頭一回演練丹中之道,地點就是在這座山洞裏。他燃起一只酒精爐子,和着礦泉水和黃酒,一點一點地往裏頭添加藥材進行調和。
草藥缺了兩味,不過不是大事。
看着爐子裏面的藥湯慢慢變得濃稠,草藥已熬成了稀爛,接着賀景拿出一塊帶皮的野豬尾段,投了進去。用湯勺在裏面攪吧攪吧,那随着白色煙氣散發出來的味道,酸酸澀澀,愈發古怪難聞。
賀景拿了個黑色口罩戴上,稍微能忍受一些這直面的嗅覺沖擊。
可能真的是運道的問題,瞌睡送枕頭,賀景在山洞後面的不遠處,找到了他想要的地荔枝。
靈氣飽滿,個頭又大,堪比兩百年生。
與它鄰近着生長的,就是那株貨真價實的天材地寶了。正是野豬所守護的東西。
白瑩瑩的瓣子輕輕地伸展着,露出裏面火紅的蕊,整個青綠的根莖直立立地挺在石縫之間,風吹過,帶起蕊間的清香,沁人心脾。靠近它,賀景體內靈氣都能運轉得更快些。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脫凡篇”裏的東西,留着,以後有大用處。
于是就用一把軍工鏟,把它連着地上一大塊土壤都挖掘出來,移到空間裏好好存着。
賀景盯着小燒鍋裏泛黑的黏糊,他的專注程度比高考時拿理科狀元還要認真一些。這畢竟是他頭一回制藥,分外小心翼翼。步驟份量自己都是掐好了的,藥方說要小火慢炖,他這酒精塊都是掰小了燒的。
熄火之後,賀景仔細端詳這鍋複元活血湯,覺得成了。
而一旁的幾個活人,早就被這味道磨得從睡夢中驚醒。過奈何橋前要喝的孟婆湯,聞着竟是這種味道嗎?
山洞裏七個傷者的受傷程度都不同,賀景挑到一個傷勢中等的人,舀了一碗膏糊,給他遞了過去,淡淡說了一句:“吃吧。”
這是一個當兵的,一只手的手腕和一條腿的腿彎處都僵直了,傷口草草處理過,已有一點潰爛流膿的征兆。
“這是……”被強塞了一碗東西的戰士還有點糊塗,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還活着,但是這碗東西下肚,能不能活着,他就不知道了。
賀景還是比較耐心的:“熬的草藥,對你的傷口有好處。”他想看人喝下去,效果究竟是怎麽樣,于是眼神裏,就不由自主帶了些期待。
這位戰士在少年的期待下,幹咽了口唾沫。
幾人看見賀景在這裏慢條斯理地熬藥熬了一個多小時,怎麽也弄明白了,那野豬要麽是遠離了這裏,要麽,就是死了,無論怎麽樣,危機是已經解除了。
那可不是一頭普通的野豬。
或許別人不知道,但季成卻是清楚的。那頭野豬就是被這個男生給除去的,他都聽見聲音了。而且,剛剛那條被男生拿在手裏刮毛的物件兒,不就是野豬的尾巴嗎?
他視力5.2,看得再清晰不過。
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季成輕輕開口:“要不然,我先來吧。”他朝自己的戰友們一笑,“給你們試試毒。”
聞言,拿着藥碗的戰士不樂意了,護食一樣把碗往懷裏收了收:“真爺們兒,就是要敢于人先,用不着你個毛小子。”随即壯士斷腕一般,把那色澤氣味味道皆一言難盡的膏糊,一口悶下。
接着,響響亮亮地,發出了“嗝”的一聲。
豐陽。
封堯吃了一頓自己燒的沒滋沒味的飯,然後有滋有味地啃起用密封的玻璃罐子裝的芝麻糖和小麻花。
這個滋味,一嘗,就知道不是外面賣的那些。
小鎮裏幾百戶人家,住得大多緊密,誰家有個什麽事情,靠得近些的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由身邊的人變成的怪物的屍體還整整齊齊地擺在那兒,被傷被咬的親友都有異變的危險。
突然出現在鎮上的殺神長着一張修羅面,誰也不敢惹。但是私下聚衆議論,卻還是有的。
鎮民們其實大多數都不認識封堯,只有極少數的人還對十幾年前獨自來鎮上念書、獨自居住的孩子有那麽點印象。
“老陸家那個外孫兒的朋友。”有人模模糊糊記起來了,“前兩天父子倆不是還在家嗎?現在這情形,不會……他們也出事了吧?”
“沒準兒呢,說是什麽‘好朋友’,還不是一變怪物,就把人全家都給殺了。沒人性的,警察怎麽沒把他槍斃。”說話的中年婦女語氣陰陽怪調,怨氣橫生。原因不是別的,只因她的小兒子,就是被咬傷的其中之一。
所謂的隔離,就是讓他們這些為人父母子女的,把好好的人用粗繩捆緊捆牢,除了喂飯和伺候拉撒,絕對不能接近。
“我可憐的幺兒呦。這殺千刀的……”老婦還要抱怨,卻被別人打斷。
“劉嬸,現在網上把這些天災人禍都吹上天了,又是這裏告急,又是那裏援助,人人哭爹喊娘的。但我看,鎮上不過死了幾個人而已嘛。”
還有人笑着說:“是啊,還要人一定呆在家裏,我是悶不住,一定要出來找你們唠嗑的。我家那口子都說了,咱們這兒偏,真有大災禍,也不會鬧到這兒來。這不,吃完飯就出去打麻将了。”
“你們慢慢聊吧。”劉嬸站起來,神色堅定,“去他的隔離,我幺兒什麽事都沒有,不就手上給抓了一道嗎?塗點藥膏就能好的,我這就回去給他解開。”
“劉嬸,你也是傻哦。”有人驚訝道,“我小姑子家早把被綁着的老頭兒松開了。”
劉嬸往家走的步伐愈發快起來,隐隐,還能聽到後面的人議論:“朱家倒黴哦,死了兩個人,準備要辦喪事了……”
封堯關閉了手機上大多數通信軟件的消息提醒。數不盡的人通過各種方式渠道找到他的聯系方式,想讓他去賣命。擱從前,或許他會為利益和情分所動,現在卻是動都不想動了。
夜幕降臨時,完子來了回電。
“堯哥,我找到了一些線索……”
完子通過他最擅專的手段,提供給了封堯他想要的信息。
大數據時代,想只通過一點點已知信息來查出一個人,真是太容易了。從一個人的姓名身份,可以得到手機號碼,知道了手機號碼後,通訊記錄、網站注冊和浏覽情況、軟件的使用記錄等等等等,都可以變成全透明。
對于這個他堯哥的“寶貝人”,什麽東西該看,什麽不該看,完子心裏還是有數的。
“哥,電話號碼發你了。而根據顯示,嫂子的行動軌跡到了某個地方後,就消失了。那地方旁邊有一座山,還有一個鎮。”他顯然查得很全面,“山名烏邑,山上面現在已經沒有信息覆蓋了。山是不怎麽出名,不過跟它相鄰的那個山鎮卻是旅游聖地。變異首發高發,人類存活率很低。”
完子是分析過聯合國那套統計系統裏的數據的,不光是分析,他還悄默聲地侵進去逛了一圈,從互聯網用戶和簽到比例來推斷現存人口,對比之後,不禁咋舌,他嫂子這是上“重災區”去了啊。
封堯對那句“嫂子”只是微挑了眉,沒有出言糾正的打算。
挂了電話後,他重新打開通信軟件,從數百個求助信息裏挑了一個。
求助地點,正是那個旅游名鎮。
即便有電有網,今晚對于千千萬萬人來說,都是個不眠之夜。
而政府,在淩晨四點多的時候,發布了一條消息:
“被怪物咬傷及抓傷者,會感染異變。”
千家萬戶在這一刻,心情跌入谷底。
也就是說,那些存在于互聯網上的幸存者數據,将會大打折扣。
一時間,網上的争論四起:
“我就說嘛,這就跟喪屍病毒一樣,會傳染的。”
“怎麽辦?我還不想死。”
“樓上請自覺去死,不要害人害己。”
“求政府給個說法,能不能救,單放一個不清不楚的結論是怎麽回事?”
“沒法救的,人類要滅亡了……”
……
各種或憤怒、或絕望、或迷茫的負面情緒充盈在網上,成了個大雜燴。還活着的人們龜縮在家中,逮着這麽個唯一的發洩窗口,盡情地宣洩。
山洞。
賀景對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給面前的戰士把脈。
嚴格說不是把脈,而是用靈氣去查看人體內的傷勢變化。
那名戰士打完嗝後鬧了個紅臉,在衆目睽睽下向賀景遞出手腕:
“我感覺……”他口腔裏還殘餘着那膏糊的餘渣,味覺騙不了人,身上的感覺更騙不了人,于是愣愣道,“這個藥的滋味,好像還可以。而且,感覺……喘過氣來了。”
別人什麽表情暫且不論,賀景的眉頭卻慢慢爬上喜悅——這味“凡草篇”裏的複元活血湯,果然不負盛名。
活血化瘀,疏通經絡,當真奇效。
或許真是添加了智獸肉的緣故,這藥裏,是有靈氣存在的,與藥理相合,藥力和靈氣相融,因此服食過後,可謂吸收迅速。戰士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
第一次實踐丹道就能成功,賀景并不知道,單是他這份天賦,已是世間少有。傳承能夠選他做主人,是有原因的。
“那個,小兄弟。”戰士僵在這兒快一天了,此時渾身開始暖洋洋起來,“這是什麽藥啊,這麽舒服。”
賀景答:“複元活血湯。”
他把這名兒在舌頭上轉了一圈兒:“謝謝,謝謝小兄弟了,你救了我,救了我們所有人。”眼眶一下子紅了,到現在,他是全明白過來了。他們的運氣太好,遇上本事人了。
賀景邊在鍋裏盛出剩餘的藥,邊回答他:“不用謝。”
把藥一一派發下去,然後出了山洞。
天已入夜,他要布置一些防護陣法,給這裏增加安全保障。
因為賀景的背包還放在地上,沒人以為他是下山去了。
季成端着一個一次性杯子,幾乎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把裏面的東西喝下去。确實,味道不差。從他的角度能隐約看見恩人在洞口鋪埋拉伸着什麽,一絲絲靈光不時地從地面浮現出來。
人再進來時,他因為腿上疼痛減輕,就竭力撐起半個身體:“謝謝恩公。”
賀景看他一眼,颔首:“休息吧。”
接下來其餘人都和他道了謝,激動得落下淚的人都有。
然後就有人提議:“這位小兄弟,我們現在這麽多人,又都傷得這麽重,得快點就醫啊。現在這山上沒信號,你能不能幫幫我們,去山下找支救援隊上來,好歹讓我們離開這裏。”
說話的人是個驢友,他是真急,只吃了一劑藥,他可不認為就真能救命,還是上了醫院才能令他心安。
賀景拿出一個新燒鍋,倒上水,原本那個就專門用來熬藥。聞言也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沒有救援隊會過來。”
“啊?為什麽?”這驢友覺得自己被耍了,“怎麽會沒有救援隊?老百姓的生死,國家不管了?還是你想攜恩圖報?是要錢嗎?我有錢,都在手機上,回頭我會轉給你……”
賀景偏過頭,覺得有些聒噪。
麻煩。
季成和其他幾個戰士都面色不愉地看着那個還在叨叨叨的驢友,驢友的同伴拉了一下他,戒備看了眼四周,輕道:“你小聲點兒吧,就你現在這樣,還不是随便任人搓圓捏扁。”
于是他住了嘴,在幾個受傷的軍人的目光下産生了一絲畏懼,但還是忍不住嘟囔:“當兵的了不起?還不是等着人救?瞪我一個老百姓有什麽用?”
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把別人的善意當作理所當然。
其餘人都快氣笑了,深深覺得之前把口糧省出來給這種人不值。
戰士們皆認為賀景能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就已經很不錯了,否則,他們都是一個死字。援助遲遲不來,照他們的內部規定,這種等待已經超出了一個時間界限。聯系近來的一些意外事件,不難分析出,外面出大狀況的可能性很大。
季成已十分信任賀景,他說外面不安全,那肯定是不安全的。倆人年紀差不多大,他鼓起勇氣,很想搭上一些話,想了想,就問:“恩公,你在煮什麽?還是熬藥嗎?”
“不是。”賀景從包裏拿出一些幹面餅一樣的塊狀食物,放到已經燒開的水裏,“煮點吃的東西。”
之前吃藥需要空腹,現在一個個藥都下了肚,賀景就準備煮晚飯了。忙到現在,他也沒吃呢。
老實說,他救這些人,并不指望人人都領這份情。更不是聖父情節發作,想要積德行善,并且不求回報。
一來,這些人的傷勢剛好可以為他試藥,二來,将來若真有人能在末世裏好好存活,該得的報酬,他也是要拿回的。
片刻後,一股燕麥的甜香味在山洞裏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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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