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被算計了
天樞山下不遠處的雙雲鎮,往外便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十裏長街。
白天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晚上載歌載舞,燈火通明。但凡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有,放眼望去整條長街,皆是令人流連忘返的風水寶地。
因此每每到了日落黃昏,長嶺便下令禁止弟子出山,并告誡他們遠離酒色之途,從根本上杜絕這一陋習的産生。
然而此時此刻,夜已深沉,長街內外已是喧嚷一片。
長嶺派第三十六代掌門本人,正懶洋洋地支着腦袋,歪坐在人來人往的酒館門後,眼前滿桌皆是五花八門、一陣陣的熱氣升騰。
——紅燒肉、麻油雞、炸蝦糕、東坡肘子……所有招牌名菜一應俱全,一時多得數也數不過來。
“嘶……好燙好燙……”
段青泥一口一個肉丸,囫囵吞下去。沒來得及喘半口氣,轉頭又啃了一根雞腿,還不忘順手戳一筷子魚肉。
瞧他這不要命的吃法,活像八百年沒見肉的土匪似的,只恨不能躺進廚房睡上一宿。
天知道這半月以來,他在小黑屋過的什麽清苦日子?慕玄生怕這傀儡掌門随時病垮,便對他平日的飲食要求格外嚴謹,幾乎精準到飯碗裏的每一粒米。
為避免過度油腥影響服藥,他的一日三餐索性禁了葷,大多是白花花的米粥配鹹菜,連一粒肉渣也難見到……甚至病情最不穩的時候,粥裏還要附上幾味苦藥。
慕玄完全不知道,段青泥這人既逆反又扭曲,任何規矩準則束縛都不了他。別人越不讓的事情,他越喜歡一次來個痛快,畢竟深深刻進骨子裏的“随性”二字,這輩子都沒法輕易抹除。
旁人指責他身子不好,不該暴食、不該飲酒。
段青泥偏不。他吃好喝好了,還要捧一壺酒,一面用心品嘗,一面發出滿足的喟嘆:“啊……好舒服~”
他是真的,很久沒這麽舒坦過了。一想到明天要回天樞山,心中便不免一陣惆悵。
而同一時間裏。與他身旁那位相比,兩人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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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宿默然坐在對面,手邊的碗筷幹幹淨淨。來時怎麽擺的,如今分毫未動,連一滴油水也不曾沾。
“你來飯館打坐的麽……”段青泥推了推菜盤,皺眉催道,“趕緊吃呀!”
玉宿還是不動,面對滿桌酒菜,猶如一尊超脫的活佛。
“哎……”段青泥忍不住問,“你這到底是為什麽?”
玉宿看了眼菜,又看了眼他。
沉默半晌,方冷冷道出二字:“有毒。”
話音剛落,段青泥啪的掉了筷子,臉色已然駭得發白。
正當他摁住喉嚨,準備直接催吐的時候——玉宿又不緊不慢開了口,補充一句:“……萬一。”
“靠!你……一句話說完行不行!”段青泥心髒都快停了,氣得當場捶了一把桌子。
也就這麽一捶,玉宿反應極快,匕首嗖的一聲抽出來,便又把段青泥駭得虎軀一震,險些連着椅子一并摔坐下去。
“哎……我都說了,不要總是拔刀!”周圍過路的不少人,段青泥冷汗都冒出來了。他不想引起注意,連忙拿胳膊戳玉宿道,“快,收回去,收回去……”
見他一動不動,段青泥啧的一聲,一屁股擠坐到旁邊,掰着他的大手強行将匕首回摁。
經過這段短暫又驚悚相處時光,段青泥幾乎去了大半天命,總算把對方的脾氣摸了個通透。
作者寫的反派是一張白紙,他就是真真切切的一張白紙。玉宿平時不多說話,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其實很多時候,他壓根什麽都沒想,只是單憑直覺判斷下一步動作,就像他每當感到警惕時,會下意識伸手去扣匕首一樣。
但這樣不行,絕對不行。
“我這麽脆弱的人,遲早讓你吓死了。”段青泥道,“好兄弟,我看要不這樣……咱倆再來個約法三章。”
說完不等玉宿開口,段青泥将他胳膊一挽,又拿酒壺斟滿兩杯,先舉一杯敬他道:“第一,在外不可随意拔刀,尤其不能拔刀吓我……這很重要。”
玉宿擡了擡眼,神情有幾分危險。
段青泥道:“我渾身是病,吓死可不值!”邊說邊擺手,示意玉宿飲另一杯酒。玉宿沒有接的意思,他便将那杯也一飲而盡,道:“第二,也不可随意取人性命……至少我死之前,不想惹一身麻煩。”
“這個難說。”
這一次,玉宿總算說了話。表達的意思也十分明顯——他做不到。
“這個不難。”段青泥又斟滿兩杯,道,“有我幫你看着,必不可能出事。”
玉宿掃他一眼,不置可否。很顯然的,他不認為段青泥紙糊的身板能做到什麽。
“第三,你我相識一場,也算半個朋友。我既不會武,也不經打……上了天樞山,你得護我周全。”
段青泥話不多說,灌完第三杯酒,已然有些微咳。當他再次伸手,探向玉宿那杯時,卻讓他一把奪了過去。
“我不需要朋友。”玉宿冷冷說着,将酒杯舉了起來。
段青泥以為他要就着這姿勢,為他們口是心非的塑料友誼大幹一杯。
但玉宿反手一揚,直接将那酒給潑了。
“!!!”
段青泥一下沒忍住,又狠狠捶了把桌子。随後壓低聲道:“你瘋了?!知道這酒多貴嗎!”
玉宿:“……”
“啧,算了。”段青泥嘲諷道,“反正不是我付錢。”
玉宿沉默了一會兒。
趁段青泥夾菜的間隙,他冷不丁丢出一句:“我沒錢。”
段青泥:“?”
玉宿:“……?”
“你、你說什麽?”段青泥差點原地起跳,“……再說一遍?!”
玉宿直接不說話了。段青泥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愣了很長時間,直到他一點一點頹了下來,開始接受一個無比殘酷的事實——
玉宿,沒有錢。
而他,更沒有。
何止是沒錢。他這一趟逃得匆忙,身上一件能抵押的東西都沒有。
“不是……你怎麽想的?”段青泥徹底抓狂了,偏又不敢太大聲音,“沒錢你下什麽館子?!”
玉宿擡了擡眼皮,用目光示意他幹淨的碗,以及段青泥手邊空的好幾盤。
——從頭到尾,菜是某人點的,也只有他一個人吃。玉宿連一口茶都沒碰過。
“嘶……”
段青泥後知後覺,終于反應過來——他這是被玉宿算計了?
他居然被一個機器人算!計!了!
這可真是活見鬼了!
段青泥咬牙切齒,一時恨得無言以對。
而正當他火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耳畔忽傳來幾道突兀的聲音,瞬間打破了這份不可解的尴尬。
只見距離不遠的隔壁桌,圍坐着幾名聒噪的年輕人。
他們嗓門兒極大,笑聲極其刺耳。盡管周圍環境嘈雜,但依然能将說話的內容分辨得一清二楚。
“我昨天見着新掌門了……哈哈,居然是小鬼,看起來還沒我年紀大!”坐中間那男子呷了口酒,慨嘆一聲,笑得無謂又張狂。
什麽新掌門?年紀小?
段青泥豎起耳朵,聽得十分認真。
很快便有一人接話道:“據說是慕玄帶大的徒弟……嚯,可偏心得很,好事兒給他占全了。”
“能不偏心嗎?那掌門都是天選之人,咱們再努力也摸不着邊。”
“呵,偏心又有什麽用?慕玄前些日子受了重傷,現如今都沒養好。”另一人嘲諷道,“他好歹是個掌門,難道一輩子靠着師父庇佑?”
“說起來,慕玄到底是誰打傷的?”
等等,慕玄、重傷、掌門……這幾個關鍵詞。
段青泥猛地偏頭,與玉宿對視一眼。
兩人登時會過了意——鄰桌那幾個家夥,都是半夜溜下山的長嶺弟子!
好家夥,這回是碰對人了!
不多時,又聽隔壁一人道:“明日五年一度還雪宴,那小鬼掌門出來主持大局……要是沒有慕玄撐着,呵呵,就等着看他出洋相吧。”
“你想多了。慕玄最寵他的徒弟,哪怕帶傷上場,也肯定會給足這個面子。”
他們說的小鬼掌門……到底是指誰啊?
段青泥心道,掌門不就他一個嗎?難道明天還雪宴,還有人能替代他不成?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他立馬就恍然大悟了。
原書劇情走到這裏,段青泥本來就是死了的。之後還雪宴能照常進行,便是因為慕玄暗中找了替補,用另外一個人取代了段青泥的位置,光明正大成為了長嶺派的新任掌門。
而這個取代段青泥的人,就是慕玄仙尊最寶貝的那個徒弟,同時也是《倦仙》這本小說的主角受——柳如星。
所以說,他白白折騰這一大圈,劇情還是在按原本的走向發展。慕玄和柳如星的主角光環一旦強大起來,他段青泥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是死是活也沒有任何關系。
不行!
那不随時随地都能被摁死嗎?
段青泥當機立斷,從座位上站起來。玉宿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人已大步朝着隔壁那桌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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