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她明知他是一個已經故去的人, 還敢來招惹他。

周邊人來人往,韓琅視若無睹,他表情麻木地朝相府走去, 忽然覺得倦了,深入到骨子裏的厭倦。

回到府邸後,他疲憊地蜷縮在床上,不禁有些後悔。

如果他當初收起探索心,是不是還能回到最初的模樣?

沒隔幾日, 宋離和往常一樣回來。

韓琅站在長廊上, 望着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喉結滾動, 沒再喚她。

有時候他對她又愛又恨,如果她沒有來招惹, 也許他會跟辛丹他們一樣“活着”,那樣活着也挺不錯, 至少比現在好。

見他發呆, 宋離輕輕地喚了一聲, “先生。”

韓琅回過神兒,沖她笑, “阿離,過來。”

宋離走上前, 韓琅把她擁進懷裏,寬大的袖袍将她裹住。

他輕嗅她身上的脂粉香,有些沉迷。

“你怕不怕?”

宋離沉默。

韓琅:“我是一個故人,你怕不怕?”

宋離隔了許久才回答:“我曾說過要陪你到死。”

韓琅輕輕撫摸她的臉, 一雙桃花眼裏帶着奇怪的笑, 他呓語似的呢喃, “我無法殺死自己,辛丹亦沒有神識,周遭的人如行屍走肉,你怕不怕?”

宋離看着他沒有說話。

韓琅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聲音有些飄,“我殺了很多人,可是他們一個也沒死。這裏沒有一個活人,阿離,你怕不怕?”

宋離垂下眼簾,猜到他定然知曉了一切,平靜回答:“不怕。”

韓琅抿嘴笑,悄悄附到她耳邊道:“我若要把你留在這座墳墓裏呢?”

宋離愣住。

韓琅輕聲道:“我想把你留下來,讓你永遠也回不了家,死在這裏,你怕不怕?”

聽到這話,宋離往後退了退,腰卻被他禁锢。

韓琅輕咬她的耳朵,聲音變态又危險,“我想把你留在這裏,留在我的墓裏,就算你死去,我也可以把你做成一具幹屍保留,陪我走完餘生,你怕不怕?”

這話把宋離吓着了,有些慫。

察覺到她的害怕,韓琅哼了一聲,不高興道:“你還說喜歡我,原來都是假的。”

宋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把他推開,韓琅卻把她攬得更緊,“你就是個騙子,在床上說的情話都是假的。”

宋離:“……”

韓琅似笑非笑,“我哪能讓你白嫖呢,嗯?”

宋離遲疑了許久,“你舍不得我死。”

韓琅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她繼續道:“有兩次,你可以把我留下來,可是你沒有,你放我走了。”

韓琅松開了她,許是心裏頭不痛快,板着臉走了。

宋離站在長廊上看他離開,他忽然道:“你走吧,以後都別來了。”

宋離表情淡淡,“我說過,會陪你到死,不會食言。”

韓琅輕哼一聲,沒有回應。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她死,她是這裏唯一鮮活的生命,他見不得她枯萎。

可是他又貪戀她的溫度。

她猶如這座墓冢裏唯一的光,促使他飛蛾撲火。

此後數日韓琅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徹底放縱,纏着她耳鬓厮磨,又瘋又熱情。

燈火搖曳中,宋離沉醉在男人指尖下的溫柔。

細密的吻落到頸項和鎖骨上。

他留戀她的每一寸肌膚,似想将這個女人刻入到骨子裏。

這人真是令他又愛又恨啊。

她喚醒了他在這個世界裏的意識,給他帶來一段炙熱旖旎,同時也把他推進了無盡深淵。

那種被命運壓制的絕望蔓延進他的五髒六腑,就算當初最痛苦時他都能憑着意志走出來,可是如今,他沒有選擇。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一段已經消失的過往,一切都已經成為定數。

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無力去改變什麽。

畢竟,沒有人能改變歷史。

這是一座溫柔冢,埋葬了韓琅最後的掙紮。

他猶如溺水者,宋離是那根稻草,他卻不敢去拖她沉淪。因為愛她,他想與她厮守;也因為愛她,他只能放了她。

任由自己沉入深淵,泯滅在歷史塵埃裏,成為書籍上的一段往事。

至于往事的主人公會是什麽心情,誰在乎呢?

在宋離以為還能陪伴他走最後兩年時,韓琅卻要送她離開,她自然是不願意的。

韓琅看着她笑,像往常那樣看不出異常,“你該回去了。”

宋離仍舊我行我素,固執道:“我曾說過,要陪你走到最後。”頓了頓,撒謊道,“你還有幾十年的餘生,時間還很長。”

韓琅沉默了許久,才道:“這是一座墓。”

宋離:“我知道,離我所在的世界有兩千多年,但那又如何呢?”

韓琅輕輕的“啊”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兩千多年啊,那我死得确實有點久了。”他擡頭看她,“阿離更應該走了,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這裏不是你逗留的地方。”

宋離還是那句話,“你死後我就會離開。”

韓琅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我不願意你看到我臨終時的樣子,四分五裂,沒有一點體面。”

宋離沉默。

韓琅輕聲道:“回去吧,別再來了,倘若我的墳頭還在,勞煩你送杯薄酒,讓我知道還有人記挂着韓琅。”

這話令宋離的喉頭發堵,不痛快道:“都過了兩千多年,你的墳頭早沒了。”

韓琅無奈地笑了笑,頗有些遺憾。

宋離:“我的來去,你攔不住。”

韓琅并未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視線在她的臉上流連,細細勾勒她的眉眼,似想将她永久埋藏在記憶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道:“我想抱抱你。”

宋離對他沒有任何防備,依言走到他面前,韓琅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懷裏溫暖,是她眷戀的所在。

哪怕這個男人死了兩千多年,她還是無可救藥地沉淪了。

韓琅把她抱得很緊,仿佛這樣就能讓她成為生命裏的一部分,永不分離。

宋離沉湎在淡淡的松香氣息裏,直到後背傳來一絲刺痛,她的神智才清醒了。

她想掙紮,韓琅卻死死地禁锢她,匕首一點點沒入她的身體。

沒有鮮血。

他在她耳邊溫柔呢喃:“對不起,以這樣的方式送你走,回去吧,別再回來了,以後好好的……”

宋離奮力掙紮。

韓琅不為所動,只是狠心地貫穿她的身體。

抓緊他衣袖的手緩緩松開了,宋離的身子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韓琅抱住她坐在地上,眼神溫柔又缱绻。

白皙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面龐,沙啞道:“一會兒就不疼了,一會兒就不疼了……”

宋離的呼吸變得急促,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是忍下了。

韓琅像往日那樣對她笑,輕聲道:“我原本以為這一生會孤獨到死,可是你來了,我還挺開心。

“阿離,我多想護你,可是我沒用,護不了你一生……”

宋離閉上眼,一句話未說。

她的來去,他攔不住。

韓琅癡癡地望着她,看着她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她離開後,他還坐在地上,望着兩手空空發呆。

她走了,被他親手送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回不來的。

在他意識到為什麽只有他一人覺醒時,才徹底悟透了。

這座墓冢就是他韓琅的啊,他才是這座墳墓的主人。

她能到來,是因為他這個墓主。

而今墓主親手送她離開,關閉了心門,她又怎麽可能會回來呢?

事實确實如韓琅所料,宋離再也無法入夢。

不管她怎麽冥想,她都無法再進入那個歷史時空。

此後的兩天宋離用盡方法,仍舊不能入夢。

她已經習慣了那個時空的存在,它忽然之間消失了,令她很不習慣。

之後她的脾氣開始變得毛躁,神經質,焦灼,整個人又恢複到以往的糟糕狀态。

直到某日,她忽然聽到了時鐘的嗒嗒聲,就像生命倒計時的聲音。

自從她離開後,韓琅仍舊跟往常一樣,按部就班。

他已經與自己和解。

這原本就是他的一生,就算從來一次,他仍舊會走完這樣的人生。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府邸裏存放了不少珠寶器物,他在城郊買下別院,掘地三尺将它們盡數埋藏。

年末時魏寧生了一場大病,他早年花天酒地,身體早就被掏空了,病來如山倒,纏綿病榻,一時下不來床。

韓琅探望他時,他難得的露出愁緒,看着他道:“相邦啊,寡人怕是熬不了多時了。”

韓琅頗有幾分感觸,“君上莫要說喪氣話,魏國如今蒸蒸日上,你哪能撒手不管了呢。”

魏寧笑了笑,“寡人倒是想多活些時日,可是天不遂人願。遙想當初你我二人何等落拓,能走到至今委實不易,以後魏國的重擔落到世子身上,他到底年幼,還需你盡心輔佐。”

韓琅握了握他的手,“君上既知世子年幼,這重擔還是繼續擔着吧。”

魏寧:“……”

他終究還是沒有熬過這場病痛,在次年初夏病逝,也就是公元前427年夏,年僅四十歲,谥號惠,史稱魏惠王。

說起魏寧這一生,平日裏雖花天酒地,卻大智若愚。

如果不是他的高瞻遠矚堅持啓用韓琅,不惜與世族抗争,魏國是不會有今天的。

他去世後,十六歲的魏章繼位。

甄姬成為王太後。

這對母子的背後是世族,在魏惠王時期世族一直被韓琅打壓,如今新王繼位,他們總算能翻身了。

韓琅手握重權,在朝中只手遮天,嚴重威脅到了新君的地位,再加之世族跟他有宿仇,他們第一波清算的就是他這個相邦。

這早在韓琅的意料之中。

當初他曾問過宋離魏惠王能活多久,他能在魏國的土地上實現抱負,全靠魏惠王的支持。

如今大廈傾塌,猶如脊梁骨被抽離,結局可想而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世族以結黨營私,貪污受賄,圖謀不軌等大小數罪抓捕韓琅。

韓琅并沒有逃,也懶得逃。

注定的命運,又何故去做無謂的掙紮呢?

在他被抓的前一天,尤牧曾來過一趟,勸他逃往他國。

韓琅笑道:“這些年我為了魏國殚精竭力,沒一刻清閑,實在是累了,不想再折騰了。”

尤牧欲言又止。

韓琅溫和道:“我這一生唯一慶幸的是沒與将軍擦肩而過,魏國的強兵,全由将軍締造,往後,還需将軍繼續費心。”

尤牧朝他行禮,“能與相邦相識一場,是臣的榮幸。”

韓琅坦然道:“這個節骨眼上你不該來我這裏,回去吧,我權當你送了我一程。”

尤牧心裏頭不是滋味,“相邦……”

韓琅做了個手勢打斷,“回去吧,我累了,只想好好地歇一歇。”

尤牧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離開了相府。

翌日新君下了抓捕令,是由徐良帶人來的。遙想當年二人為護魏寧繼位,血腥斬殺江陵君的情形,徐良頗有些感慨。

他給了韓琅足夠的體面。

仆人伺候韓琅沐浴更衣,他一身平常的士子深衣,簡單的素白,好似又回到了二十歲時的樣子。

脫下那身相服衣袍,他只是一名士子。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文人,滿身書卷氣。

歲月仿佛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眼神仍舊幹淨純粹,安定又從容。

徐良朝他行了一禮,韓琅回禮,“有勞了。”

徐良:“請。”

韓琅在士兵的押送下出了相府,他的表情平和,儀态從容不迫,象征着士族文人的傲骨依舊挺立。

那是他的脊梁,他的氣節。

最後的體面。

入獄後,韓琅并沒有受刑,因為他認罪得很痛快。

秋後施刑前同僚司馬景曾來探望過一回,韓琅一身囚服,司馬景給他送了一杯酒,說道:“你可曾後悔過?”

韓琅飲下那杯酒,問:“後悔什麽?”

司馬景回道:“來魏。”

韓琅笑了起來,“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有什麽好後悔的呢?”停頓片刻,“你看,今日的魏國便如那旭日東升。”

司馬景感嘆道:“可是你卻見不到了。”

韓琅不以為意,“老師說得不錯,法治能富國強兵,我去證實了,挺好。”

司馬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韓琅朝他行揖禮,“魏國托付給你們了,還請将軍善待它。”

這話令司馬景觸動,回禮道:“記下了。”

美人遲暮,英雄死在黎明前。

韓琅短暫的三十五年,在這個立秋後終結。

施刑那天的天氣有些陰霾,他的頭顱和四肢被系上繩索,繩索的另一端則系在馬匹上,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韓琅平靜地望着天空,腦中模糊地想起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宋離已經離開了兩年多,他幾乎都把她忘了。

那個女人曾給他編織過一段美好的妄想,他癡妄與她厮守。

然而她來自未來,而他,只是歷史塵埃裏的一片舊土。

他們之間相距太遠,隔着兩千多年的時間洪流,和歷史齒輪輾軋後的印記。

這樣的兩個人,怎麽會走到一起?

“行刑——”

随着馬匹的拉扯,韓琅最後的體面被撕裂掉了。

與此同時,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宋離猛地看向街道一端,耳邊的“嗒嗒”聲猝不及防消失不見。

她愣愣地望着公交站臺上巨大的《韓琅》電影海報宣傳,耳邊再也沒有了類似時鐘倒計時的“嗒嗒”聲。

世界仿佛變得清淨下來。

她知道,那個人……

沒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宋離:死鬼起來了營業了,躺啥呢?

韓琅:???

宋離:你還有半截戀愛沒談完呢,起來給老娘繼續茍。。

韓琅:。。。

我家被抄了?

後來。。。

宋離:你特麽是拆家哈士奇麽,什麽都拆?

韓琅:啊,抱歉,沒長過見識,有點好奇。。

宋離:。。。。

番外星期四放出來!!

你們想看什麽番外給我留評啊,可以具體點,我盡量滿足你們~~

另外感謝小天使陪我走完這個比較冷門的故事,願所有小天使都能遇到一個溫柔堅定,內心充滿力量的那個人。

接下來是廣告啦,我要塑造一個高冷,清正,被禮教荼毒的古板保守的禁欲系男主,一點點被情愛引誘,在禮教下反複橫跳自我攻略的這麽一個人。

如果感興趣可以先收藏哈,預計九月份回歸開文。

《鹹魚躺後我成了錦鯉》

文案:

秦宛如是胎穿的。

前生鹹魚度日,後來陰差陽錯穿越,綁定了一個不努力學習就會死的系統。

系統給她兩個任務選擇:

《母豬的産後護理》和《棉花種植紡織技術改革》。

二選一,幹一輩子的那種。

秦宛如:“……”

我還是去種地吧。

對于資深鹹魚來說,奮起是不可能奮起的。

系統為了業績操碎了心!

一次偶然,秦宛如無意間觸發了系統的金手指技能,使得秦父走大運救了從京城來查案的大官,撿了便宜破格進京上任。

秦家五個女兒得以進京開眼界。

秦宛如:“這樣也行?”

系統:“……”

鄉巴佬進城,京中貴女們皆奚落嘲笑秦家姑娘們上不了臺面。

秦母為了閨女們的前程愁壞了。

誰料秦宛如鹹魚翻了個身,一不小心把金手指技能發揮到了極致!

大姐嫁入高門,婚姻家庭幸福美滿!

二姐成功進入女社圈,結識大長公主等人,混得風生水起!

老爹事業穩步上升,未來前程似錦!

祖母年邁身體日漸硬朗,越活越年輕……

秦家的小日子越過越紅火!

秦宛如:“我覺得棉花種植紡織技術改革還挺有趣的。”

系統跪了,“大佬,你這樣搞下去我會失業的啊……”

男主篇

國公府世子王簡與當朝太後乃至親姐弟,又與新帝年少摯交,天之驕子般的人物,未來前程似錦。

京中簪纓世族無不想攀附權勢,攬住王簡這般佳婿。

偏偏王簡恃才傲物,性情高冷清正,不茍言笑得跟冰坨子似的,凡夫俗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某日,王簡被廢太子一黨暗害,重傷昏迷不醒時陰差陽錯變成了秦宛如養的八哥。

王簡:“……”

他默默地打量眼前的鳥籠,還有骨碌碌盯着他舔爪子的大肥橘貓。

秦三娘,這就是你的金手指技能“陰差陽錯”的使用方法?

秦宛如垂死病中驚坐起,“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小劇場:

起初,王簡:“秦三娘小門小戶,姿容一般,又愛在市井裏厮混,跟京中世家貴女相比,實難登大雅之堂。”

秦宛如:“???”

王簡:“如此庸俗之女,怎可與我匹配?”

秦宛如:“……”

後來——

王簡:“秦三娘居然瞧都不瞧我一眼,難道是嫌我太過傲慢?”

秦宛如:“不,我只是更愛學習種植技術而已。”

王簡深思狀,“我都這般不知廉恥了,她竟然沒有任何回應?”

秦宛如:“不,紡織技術改革才是我畢生的追求!”

王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她難道是嫌我年紀太大?”

秦宛如:“國舅爺跟太後是親姐弟,年紀确實……”

王簡:“瞎說,我才二十出頭,就輩分高了些,眼瞎了點。”

秦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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