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袁唯生這幾天過的并不太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的原因,走在路上總有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如針芒在背卻又如影随行,不論袁唯生如何躲避、探查都沒能捕捉到一絲兒蛛絲馬跡,只好在行為上愈加謹慎,以至于連胡京京從渠城回來,他都沒露面。

事實上,在察覺到某條線索之後,袁唯生甚至沒來得及和胡京京知會一聲就一聲沒吭地自己悄悄離開了江市,他在學校裏一貫像個透明人,有時十天半個月沒出現老師同學都不會察覺到,而且這次情況不明,他私心裏并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将無辜的胡京京給牽涉進去。

胡京京在走出校門口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用眼角掃向左邊大門,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那裏總有個人寧願逃掉最後一節課,就為能提前等到他,手裏經常會提着一袋子零食,有時是一小塊巧克力蛋糕,有時是切成丁冰凍過的美人瓜,偶爾還會特意繞遠路跑去買胡京京喜歡的手工紅豆奶茶,種種種種不一而足,大約都是連胡京京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一些小習慣和小嗜好。

如今,再凝眸,那處竟是光禿禿地,空白如紙。

大概習慣了被人小心凝視和無微不至地讨好的日子後,待有某日,再回到從前那樣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反而莫名空落、悵然起來。

胡京京面無表情地将一直小心收好在木盒子裏的檀木佛珠串,重新挂回自己手上,擡眸看了一眼烏沉沉的天空,扭頭喊道,“走吧。”

朱葛鵬撇了下嘴,扔下一旁正讨論的興高采烈的同學,揮手道,“來了,就來。”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聊,回見啊!”這句是對那幾個運動同好者說的。

回去路上,朱葛鵬拉着胡京京興致勃勃地接着談論剛才的話題,“喂,胡京京,下周的籃球賽你來嗎?我已經和老師申請過了,如果你同意,咱們明天放學一起研究下戰術怎麽樣?”

“不去。”

胡京京拽着書包不耐煩地斜眼睨他,“孫小雲又許你什麽好處了?”

“诶,诶诶……”朱葛鵬捂臉,渾然一臉嬌羞,“你別亂說,我和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唉,雲雲嘴巴真的是好軟好軟好軟好軟……”結果自己還是忍不住炫耀出來了。

胡京京翻個白眼,完全不友愛的提醒他,“我記得人家可是哭着回去的。”

“啊呸,你別毀壞老子名聲,老子那是,那是……”

“情不自禁?用力過度?嗤,得了吧,咬破人嘴唇你還有臉了,也不嫌害臊。”

“害臊個毛線,那是老子成長的證明,這正說明了老子的魅力無限,蓋戳不沾紅那能叫像樣兒嘛,你、你……”

“你懂個屁!”胡京京好心幫他接話兒。

“對,啊,不對不對,那是我說你的,別混淆視聽,老子還沒說完呢,”朱葛鵬就煩胡京京這點,老顯着自己多聰明似的,“我說啊,”他戳着胡京京的胸口,鄭重其事道,“我可是有很認真的考慮到你的感受喲~”

“嘿嘿,”朱葛鵬先是刻意性地壓低聲音嘿笑兩聲,然後搓着兩手笑得特別猥瑣而下流地賤笑,小聲叨叨道,“我聽孫小雲說她有一個好姐妹,長得特別好看,可能比她還要好看點,而且學習也好,人也溫柔,我一聽就想到你了,多好,你一個我一個,咱們誰都不落下誰,以後出去約會還有個伴兒……”啊,真是越想越美,朱葛鵬簡直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

胡京京翻個白眼,轉身将人踹出門外,當着人面咣當一聲關上。

朱葛鵬:…………

朱葛鵬摸摸鼻子,悻悻地走出幾步,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地沖着院牆門喊了聲,“那你明天還來不來啊?”

明天周末,胡京京當然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裏,從渠城回來之後,老爺子就開始有意地将手裏的一些生意交給他處理,胡京京自是不願放過這個好機會。

袁唯生回到江市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多了。

腐朽老舊的方泥樓就像一個個佝偻着身子的老婦人長滿褶皺的面龐,到處都是歲月留下滄桑痕跡,在瘦弱的月光下透出股頹靡荒廢的陳舊氣息。

袁唯生背着鼓囊囊的背包一路風塵仆仆地往回趕,壓低的鴨舌帽蓋住他臉上的神情,只留下尖尖的下巴在陰影下,顯得格外尖銳、陰沉,他眼神迅速地往四周掃了一圈,右手拉着背包帶腳步一轉就輕手輕腳往樓上跑去了。

咔吱,咣當-----開門,關門。

将包随手扔在一邊,打開窗戶通風,袁唯生在窗前靜靜伫立了一陣,才開始拿起抹布擦拭房間,離開了一星期的房間充滿着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他将房間收拾好,又把供臺上的果盤和香火給換掉,然後跪在地上認認真真磕了幾個頭,望着供臺上相抱而笑的兩夫婦,扯着嘴苦笑了下,垂着眼皮沉默了許久,最後躲到陽臺上偷偷點了一支煙。

天空開始泛起了魚肚色,在一片灰白中慢慢擠出淡淡的鴨黃色,漸入秋季的早晨夾雜着蕭索冷風,刺在人皮膚上,掀起一塊塊雞皮疙瘩。

發黃的瓷磚上堆積了十幾個煙頭,袁唯生擡眼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天色,随手抹了下臉,像是想到什麽,擡手聞了聞自己身上這股味,不由皺了下眉,拖沓着步子跑去衛生間洗漱去了。

洗完澡,躺在熟悉的房間和熟悉的床鋪上時,袁唯生一直繃緊的神經好似這才松懈下來一般,淩厲的眉眼慢慢化去它尖銳的棱角,他抱着被子輕輕蹭了蹭,小心地從手機翻出一張相片來,裏面正有個少年皺着眉頭一臉不悅地瞪他,下巴微仰,眉頭高挑,像一只高傲的孔雀鳥,不由彎眉一笑,總算淡去了眉間那一抹暴戾,在浮現清淺笑意的臉上重新浮現出胡京京如今極為熟悉的青澀害羞的模樣,然後在淺笑中安然入睡。

自打離開江市袁唯生就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他滿帶警惕地防備着四周所有的人,他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一個人偷偷跑到了京市,他就像一個真正的亡命之徒,只帶着簡單的幾件洗漱品就敢輕車簡從的跑去找那個人。

如果可以,袁唯生自然不願意去冒這個險,但是在他舅舅已經開始将視線放到自己身上開始,袁唯生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再無法保持從前的平靜了,袁媽媽是個腦子冷靜得過于睿智的女人,她曾對他說過一句話,在你覺得自己的能力實在窘迫的時候,面對敵人,借助外力猛烈進攻才是最好的辦法。

不破不立,要打破僵局,就要抱有随時同你決一死戰的決心。這才是本質更為冷酷的袁唯生所領悟到的道理。

袁媽媽名叫陳愛雲,她是自殺死的。因為當時的處境,也因她身處的位置太過重要兇險,所以她不得不死,在袁爸爸扛下所有罪,被判刑處決之後。

陳愛雲想得很明白,她雖是大世家之一陳家的小女兒,但以陳家無利不起早的秉性,要想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說不得這種遭難還有陳家在背後下手的陰影,所以她對陳家并不抱希望。她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對于袁爸爸更是個實至名歸的賢內助、女諸葛,官場上的利益糾葛,這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有陳愛雲經手、出謀劃策的痕跡,有些事兒她甚至比袁爸爸知道的更清楚,也看得更透徹。

正因為想得太過于明白,為了唯一的兒子,乃至連丁點茍且偷生的念頭都生不出,陳愛雲在将所有身後事兒匆忙安排好,甚至還将兒子送到所有人都不知曉的地方後,她選擇坦然赴死。

只有死人才能完好的保護好所有秘密。

當然,在這裏我們還得對陳愛雲贊一聲膽大心細。如果說以上種種都是旁人可以理解,也可以想象的到的套路,那麽在臨死之前将事情的細枝末節都告知袁唯生的行為就可說的上膽大妄為了,不是每個愛孩子入骨的母親都能做出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定和決心。

陳愛雲的初衷并為讓袁唯生替他們夫婦報仇,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但是她認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閃、避開就可以無視掉,然後過着自己的太平日子的,因為盲目不解的死法才是最可怕的,可能他到最後死去都是一臉茫然,成為一個糊塗鬼。陳愛雲的驕傲讓她不願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庸無知的死去,更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婦人之仁’,毀去他本可以行走的另一條路,但有生路,哪怕艱難,她也希望袁唯生能堅定的走下去。

這點,袁唯生很好的繼承了她的頭腦思想,所以在将事情所有的細枝末節都梳理清楚之後,他打定主意和後路,撇去臃雜的後綴,一頭奔着京市大本營的主腦去了。

說起來,他也只不過算是去走了一回親戚罷了,臨進大院前,将自己捯饬幹淨,在路邊的小攤買了一袋子蘋果,就這麽光明正大的登門了。

陳愛雲說過,這世上最厲害的謀算叫陽謀,比起暗箭,難防的是明刀。

想到那人驚訝之極,又不乏欣賞的眼神,袁唯生心中了然,這趟他必然收獲不小。

胡京京一早醒來就覺得今天不是個好日子,結果一出門,果然,卧槽!

遠處,袁唯生身子挺拔地站在綠色蔥茏的大樹下,咧着嘴,笑顏如花。

他說,京京,我回來了。

在數久陪伴和短暫離開之後,再見袁唯生,那充滿濃濃綠意的笑容竟讓他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仿佛一切都回歸到它原本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恩,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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