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袁唯生又長高了些,黑了,凸出的顴骨顯得眼窩更深,眼眸更深邃了。

胡京京站在原地不動,皺着鼻子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擰着眉頭瞪他。

有時候,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來的時候你擋不住,它走的時候你沒察覺,待你察覺了,它已成你記憶裏的一抹朦渺輕紗,是镌刻在你靈魂裏的某個動人音符,聽它叮咚--叮咚跳躍的美妙姿态……愛,就是在恰當的時候遇上恰當的人,然後你和他相戀相知再相許。

沒有對不對,只有合不合适。

對于胡京京,袁唯生的存在有些特別卻算不上特殊,頂多是上輩子在他心中的定位有些不同于他人罷了,而到這輩子,他于他的印象才真正清晰起來,以另一種更為生機、生動的形象出現,算不上深刻,但于他而言,袁唯生出現的恰到好處。

袁唯生笑着走過去拉他手,低眉順眼地和他說話,語氣輕快而跳躍地低低敘說着,眼角小心打量着他的臉色,“京京,你吃飯沒有,我們去吃早飯吧,我知道一個早點做的很好吃的地方。”

胡京京冷冷瞧他一眼,“不去。”

袁唯生蹙着眉有點委屈,他摸着肚子,“但是我好餓啊。”

“那你就自己去呗。”涼涼翻個白眼。

“我想和你一起去。”

胡京京暴怒,“你是小孩子嗎?”不耐煩地踹他一腳,“還不走?”

袁唯生瞪大眼,诶,诶诶……然後狂喜,拽着他就走,喜滋滋道,“那我們走吧,走吧。”

胡京京大步走在前面,袁唯生慢他一步走在後頭,這時候的太陽已經将将拉斜了一道弧線,黑色的影子長長拖曳在身後,袁唯生低着頭小心翼翼踩在上頭,嘴唇緊緊抿着,彷如護食的榛睡鼠般偷偷守住自己小秘密的快樂。

胡京京走出幾步,察覺不對,扭頭一看,簡直被氣笑了,尼瑪是誰說要帶他去吃早點的,這大爺躲後面是要等着孵小雞嗎?

“你走後面幹嘛,還不帶路?”

哦,哦。袁唯生點頭,眼角小心地瞥一眼腳下那拉長的影子,彎着眼腼腆地笑了下,胡京京狐疑看他一眼,頓了下,還是沒說什麽。

袁唯生眯着眼笑得很開心,小時候做噩夢陳愛雲哄他的時候,總會說,世界上存在的東西或人,在光的照耀下總會留下它的身影,如果你想留下它,只要你偷偷踩住影子的尾巴,它将永遠陪伴你身旁。

小時候,他總是會走在爸爸媽媽的後面,然後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踩住他們的影子,再長大些他會看着影子發呆,到如今的現在,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會有這樣的熱望,是那樣鮮明激烈地渴望留住一個人,掩住不讓他人知曉,然後一個人偷偷地竊喜着,快樂着。

袁唯生帶他去的地方是一個簡陋的早點攤子,位置偏僻,來往人群也多是些老年人,攤子的主人是個右眼長眼翳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手腳卻很麻利。

長長的木桌子和長凳子,在細長的小巷裏鋪灑開一片熱鬧的場景,人們交頭接耳,卻不大聲喧嚷,在騰騰熱水開鍋下面的袅袅白霧裏,鮮有的多了幾分寧和的氣息。

“春安婆婆家的馄饨攤子在這擺了好多年了,不管雨天晴天都在,附近很多老人都喜歡來她這吃東西。”

袁唯生帶着胡京京找好位子,點了兩碗鮮肉馄饨面就坐在一邊等着。

且看春安婆婆筷子一挑,左右虎口對着一捏,一個個鼓着肚子的馄饨小胖子就蹦跶着排排坐在案板上,那湯底用料極用心,據說每天的湯底都不一樣,今日讨巧,煲的是鮮筍母雞湯,如今才至初秋,正是暖胃補身的好時候。

細面條放篩子裏浸到沸水裏滾三滾,用長筷子一撈,抖摞兩下,馄饨團子亦是如法炮制,過水後再放到湯鍋裏煮上幾分鐘,湯頭很容易入味,再燙上幾皮菜葉鋪在上頭,配着自家腌制的辣蘿蔔頭,即爽口又開胃,很受大家的喜歡。

袁唯生顯然是這裏的常客,跟春安婆婆說話的時候,嘴巴嘚啵嘚啵說個沒完,咧着個嘴笑得見眉不見眼的,胡京京聽得出神兒,就聽得春安婆婆低着頭感嘆了句,“你這孩子可有多久沒來了,之前你媽在的時候,每回過來她都喜歡到我這來點上一碗馄饨面,吃完了也不走,就陪着老婆子我說話唠嗑兒,那時候啊……”

那時候的那時候對于袁唯生來說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久遠地他都有些記不清楚了。

胡京京敏銳地察覺到在春安婆婆說起袁唯生他母親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垂下眸子,臉上依舊保持着嘴角上揚,全然歡喜的模樣,周圍的時間好似停滞住,然後在春安婆婆感概完,輕嘆搖頭的時候,才緩緩眨動幾下眼皮,輕笑着說,“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兒了,難為您還記得。”

在胡京京的記憶中,有關袁唯生父母的事情一直鮮為世人所知,而他也從不曾提起,老實說----八卦之心人人有,哥們,唠一個呗。

據說,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是最适合挖八卦的時候……咳,不是不是,來,咱們回歸原傳。唉,哥們,你難過麽,你心桑麽,來,說出你的傷心事兒讓爺我樂一樂。

然後……然後袁唯生可憐巴巴地吃完那碗馄饨面,又可憐巴巴地吃完了胡京京吃剩一半的馄饨面,然後打個飽嗝,這胡京京的手一路可憐巴巴地往前走,他說,“嗝,好飽……”

瞎!胡京京翻個白眼,尼瑪老子白期待了。

吃完早餐兩人跑去壓馬路,沿着路邊的綠化線一直往前走,種有高大樹木的林蔭道安靜寧和,袁唯生問起胡京京這次去渠城的旅程。

“聽說渠城那邊海港很多,京京你是去海釣嗎?”他問的又快又急,也不用胡京京回答,接着就問,“朱葛鵬跟我說那邊的漂亮女孩子特別多,高挑健美,腰肢細長雙腿勻稱,對人也熱情……”

他說着,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不由瞪大眼一副你竟然搞外遇的表情,指着胡京京大聲呵斥,“你不會背着我去找女朋友吧?!!!”

這蹬鼻子上臉的,胡京京哼笑一聲,“怎麽會?”眼角瞥他一眼,悠悠笑出聲,“江市的姑娘可不比渠城的女孩子差。”他至于這麽舍近求遠嗎?

再說,“找個女朋友還需要背着你?”

就胡京京這尿性,他能容得下被人對他指手畫腳?別說笑了,恐怕這會兒袁唯生對他來說還只是個說得上有些不同的‘普通朋友’而已。

這話兒一針見血,冷酷無情的讓人尴尬地想要讪笑着說他只是随口說笑都做不到,而袁唯生也只是眼神一暗,眉眼冷了一秒,下秒卻是嘴角一扯,迅速換了個話題來讨論而已。

胡京京冷眼看着,八風不動。

感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對于胡京京,說什麽一見鐘情?兩世為人,他最信不過的就是感情二字。

兩人慢慢往回走,要到家門口的時候,忽然,袁唯生扭頭喊了他一聲,“京京。”

“恩?”

“這次去渠城,”他眨眨眼,有點緊張,吞了吞口水,擠着喉嚨啞聲問,“你、你給我帶的禮物呢?”他看着胡京京,眼也不眨地,即便耳根紅透了也還是結結巴巴地開口堅持道,“我、我知道你買了,朱葛鵬都告、告訴我了。”

這時候他倒顧不得腼腆了,紅着臉硬是伸手跟他要禮物,咧着嘴露出右邊害羞的小虎牙,目光灼灼,盯着他幹巴巴道,“我也給你帶禮物了的。”

胡京京手下意識一縮,臉色默了下,扭臉否認,“沒了,我買的禮物都送出去了。”

“是嗎?”袁唯生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轉手從口袋裏掏出自己一直放在口袋裏的禮物,是個小小樽的白玉牌,質地清透沒有一絲雜質,瞧着水頭極好,內裏镌刻祥雲卷浮圖樣,一枚月牙嵌在雲朵上頭,雲紋絲縷根根畢現,霧色缥缈幻影如紗,是個寓意很美的物什,但看那玉牌的質地就知其價值不菲。

玉牌約莫是被人一直握在手心裏藏着的,暖暖的帶着點溫度,拿在手裏溫潤細膩,觸感極好,胡京京有些克制不住地輕輕用指腹摩挲了下那玉牌的表面,心底訝異之餘又多了股說不出的複雜心緒。

“我第一次看見這枚玉牌的時候就覺得很适合你,”袁唯生壓低聲,低着眉不看他,只是執拗地要将手中的玉牌挂到他脖子上,末了,大概是覺得實在滿意之極,才又眯眼笑了下,“瞧,果然很襯你。”

他笑得很開心,但是因為自己沒有得到想象中的禮物,袁唯生又顯得有些沮喪。

他送了禮物就要走,小模樣可憐巴巴地,哎喲,那個慘……搞得自己好像多不通情理似的。

胡京京遲疑了下,反手拉住他,“喂,你還要不要禮物了?”

袁唯生一臉狐疑看他。

京京到底是個心底柔軟的好孩子,如果不是上輩子胡娉婷欺他太甚又偏心太過,乃至于恨不得将所有東西都從他手裏搶來送給另一個兒子,恐怕到最後他也不會變成那個模樣,更不會因為凡事做絕,最後反而因為一時恻隐而對胡娉婷心軟,導致自己落到那個下場。

但人之所以是人,總歸還是有他必須存在的本質和特性才能相輔相成地構造出‘人’這一生物的存在立場,要知道,人類和畜生其實也只有一念之隔。

“既然你這麽想要,那我就勉為其難把這個檀香木佛珠手串送給你吧。”胡京京的表情扭過臉不看他,明明是早就打算好要送給他的東西,這會兒偏偏就顯露出多麽不樂意的模樣,簡直別扭之極。

好在,袁唯生并不介意,反而因為這個佛串是被京京佩戴過而多了幾分喜歡,捏着珠串翻來覆去的看,眉眼間藏不住的歡喜。

“京京,謝謝你。”袁唯生認真地沖他道謝,眼睛閃亮亮地。

啧,真乖!好像自己叫他躺下,他立馬就會打着滾沖自己搖尾巴一樣,胡京京詭異地被戳中萌點,想了想,沖他搖手指頭,慢吞吞問他,“喂,明天,我有空,你來我家玩嗎?”

天,男神要約我?怎麽辦怎麽辦,發型不夠帥衣服不夠好看表情不夠酷拽,簡直要哭瞎在男神褲腿下,嘤~

袁唯生忍不住晃動了下手,差點沒拿住手裏的佛串,他幾乎抖着唇哆哆嗦嗦地開口,“真,真的啊?來,來,我肯定來,”他摸摸頭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地掉頭往回走,茫着雙眼直接就撞在了對面樓的牆壁上。

只聽嗷地一聲,袁唯生捂着額頭嘶嘶抽了口冷氣兒,仿似才回過神般,跌跌撞撞又開始往一邊跑,邊跑還邊回頭沖胡京京擺手,“那啥,京京,我先回去了哈,明天見,明天見。”

急急跑了幾步,胡京京隔老遠還能看見他邊跑邊蹦,簡直恨不得一下竄到屋頂上的模樣,不由失笑。

作者有話要說:看我今天多勤快,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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