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早晨的霧氣很重,周嫂一大早出門買菜,回來的時候發絲兒上全是細細密密的霧水,換了鞋子進屋,一邊拍着身上的濕氣一邊碎碎念。

将東西放到廚房裏,一出來就看見胡京京光着腳丫盤腿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周嫂有些一驚一乍地叨念着催他,“這天眼看着見涼,京京你多穿件衣服,早上這霧氣大咯,小心要着涼。”

周嫂在胡家呆了幾十年了,說起歲數她也不過只比老爺子少個五六歲,都不年輕了。她喜歡将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整整齊齊在腦後盤了個髻子頭,将偶爾幾根夾雜着的銀色花發小心翼翼藏好,然後認認真真不帶一絲敷衍地照顧好胡家兩爺孫的衣食住行,她了解胡家人就跟了解她伺理的小花圃一樣,哪個角落發了芽,哪枝桠杈打了花骨朵,甚至哪朵花下長了根野草,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很多事兒她不說,老爺子不說,胡京京更不會說,然後由着胡娉婷去妄想,大概也是對她無語了。

“看天氣預報說,這幾天就要開始降溫了,趁着有太陽,中午得把棉被抱去曬曬,”周嫂收拾好大廳,拿着抹布一邊拭去窗上的露水,一邊老神在在地碎碎念,她的話題總是很跳躍,這會兒還說着曬棉被的事兒,嘴巴一磕搭,她又琢磨着買毛線的事兒,“京京最近好像又長高了,去年的毛衣該不合身了,得空周嫂再給你弄兩身,”她背對窗前,眯着擠滿雞皮的眼睛,上下比劃着他的體格,啧了下嘴,似是不滿意地搖頭,“京京一點都沒長肉,明兒個炖盅冬蟲夏草雞補補,光長個可怎麽行,身體能量跟不上,這是要吃虧的,男孩子……”

少年正抽條的時候,臉上的嬰兒肥開始慢慢褪去,逐漸畫上更為明顯的棱角,瘦是尖利的下巴,削去臉頰的豐盈,他的眸鷹勾淩厲,挺直的鼻梁架起他堅定的信仰,呼哧呼哧茂密的羽毛,樹木終成林,高山下它飛下懸崖,雛鳥終将展翅飛翔。

胡京京兩手捧着周嫂倒給他的熱牛奶,乖巧地聽着周嫂叨叨不絕的關心,他喜歡聽周嫂低啞并不清脆的聲音,成日裏家長裏短的總有說不完的話兒。

看着小少爺乖乖點頭,溫馴地照着自己說的話做了,周嫂确定這大早的冷風也不會把她的小少爺給弄着涼後,這才轉身進了廚房,她今天特意去買了胡京京喜歡的奶白菜,脆生生、黃嫩嫩的鮮脆得很,用來清炒或者炖一鍋白菜粉條是最可口不過的。

老爺子今天起得稍晚,老人家老了老了睡不着覺,難得碰上上初秋乍寒的天氣,這覺睡得極踏實。

老爺子睡飽了心情也好,拎着拐杖美滋滋地哼着個不成調的曲兒,一步三晃蕩地下了樓梯,嘴裏打着節拍念着詞,“嘿當當,黑哩個當當,黑哩個當地浪锵锵-----咚……”步子一轉,那手勢随轉,遙遙一指,胡京京默契了接了下句。

“咚哩個锵锵锵!”

好,好!老爺子右腳跟一轉打個拍,拎着拐杖在地板上咚咚戳了兩下,自娛自樂地導演了一片叫好聲。

胡京京觊着眼看老爺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小老頭臉上捯饬的幹淨,就是後腦勺稍短的那片頭發翹了幾根,虛頭巴腦地怎麽也捋不直,襯着他那一臉莫名的喜氣,意外的讓人覺得喜感。

“今天心情很好?”

嗯哼,嗯哼。老爺子矜持地摁奈自己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喜色,昂着下巴輕輕颌首,表示自己的好心情是有原因的。

“恩,你董奶奶過兩天要從美國飛回來看我,”老爺子假裝不在意地擺手,啧啧兩聲表示謙虛,“都說不讓來,她身子骨不好就不要瞎折騰,結果她偏要來,唉,人老了還這麽受歡迎,真讓人犯愁。”

所以他才會高興的一晚上沒睡好,導致今兒個早上才會起晚,醒了就拎着拐杖溜達着下來,一路哼着小曲轉圈,生生炸了一後腦勺的毛,完全跟個愣頭青似的嘚瑟一早上。

胡京京支着下巴,面色深沉地回想了下那個傳說中的‘董奶奶’-------老爺子兩輩子的夢中情人,不由深深打了個哆嗦,艾瑪,了不得,果斷撸了一地的雞皮。

捧了一早上的老臉,老爺子一臉懷春地、夢幻地吃完了早餐,然後拎着拐杖又鑽回他房裏去倒騰他衣櫃裏的那幾身衣服去了,據說,他還特地找出了傳說中的‘董奶奶’最喜歡的那款香水……這是,準備來一場轟轟隆隆的羅曼蒂克----黃昏戀?

胡京京設想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早上十點整,袁唯生頂着個落難雞模樣姍姍來遲。

其實他六點整就起床了的,翻箱倒櫃找出幾身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翻來覆去地試,怎麽看怎麽不滿意,只好矮個裏拔将軍,無奈将就下,噴完整罐吐着白沫兒的摩麗絲,摸來摸去硬是給拗出個造型,瞧那西裝背帶外加個傻氣透頂的大背頭,袁唯生頂着張自己對着鏡子琢磨了一晚上才确定下來的‘冷酷’表情,面上滿意的直點頭,心裏給自己的機智狠狠點了個贊-------恩,袁唯生你簡直帥爆了!--------然後一路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發了。

從小路出發,袁唯生出發之前心裏計劃得妥妥地,這不到半小時的路程他完全可以順便去買兩份早餐一起帶過去的,考慮到要是胡京京睡懶覺還沒起床,他還特地從市場那裏繞了一圈,這才拎着袋早餐和一袋子香氣四溢的兩個鳳梨準備上門了。

老話兒常說出門要看黃歷,也是該袁唯生倒黴,在出了小路就要轉大路的拐角裏突然沖出一輛車,得虧袁唯生反應快,不然就沖那車的行駛速度,但凡他慢上那麽一步,估計他那腿兒就甭想要了。

袁唯生先是警惕地一凝眉,全身繃緊,擰着眉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那輛車,一時分不清這是意外還是之前那夥人找上門來了。

那車估計也是沒防備着側邊怎麽走出個人,方向盤一扭,自己那車頭就給撞上一邊的石栅欄上了,車子沖勁兒很猛,他一個反應不過來,腦袋控制不住地磕在方向盤上,傷倒是沒傷,整個額頭淤青了一片,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還沒等袁唯生分辨出眼前這情況,車主人自己就氣急敗壞地跑下來了,正眼一瞧,喲,是個小孩兒,小模樣細皮嫩肉地,一看就知道還沒成年。

“草,你怎麽走路不長眼睛啊?瞧你把我害得,”那小子沖人劈頭就是這麽一句,臭着張臉簡直恨不得将眼前人一手撕巴了。

袁唯生看清人先是一怔,心裏也是松了口氣兒,不過再看那地上滾得滿地都是的早餐,及被車輪軋地面目全非的兩個鳳梨,他眯起眼,臉色臭極了。

“你把我的早餐撞沒了。”

哈?那小子嗤笑一聲,擡腳就将腳邊那個塑料碗給一把踢翻,又用力踹遠了去,将旁邊那個勉強還能看的其中一個鳳梨,用腳尖狠狠碾碎,挑着嘴角冷冷地諷笑,“我就這樣了,你怎麽着?”

“你以為你是誰啊?土老鼈!”那小子本來就火氣旺,這會兒遇上袁唯生這麽一出,可不就是逮着個人就死命出氣。

“有本事兒你倒是罵呀,老子怕你嗎?哼,”他不屑一笑,晃着右手手指頭輕笑出聲,看着袁唯生一臉的睥睨和輕蔑,“今兒個是你運好,你信不信,老子就是一車把你撞死了,完事兒還沒人敢給你收屍?你算哪根蔥!”

袁唯生布滿陰霾的臉忽地揚起一抹燦笑,他看着那小子一字一句道,“我當然不算哪根蔥,但我會讓你知道,你又算哪根蔥?”

說罷,縱身一撲就将人喉管鉗了死緊,袁唯生死死盯着被牢牢摁倒在地上的那小子,手起、拳落,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每打一下就要捏起他後脖子認真告訴他,“來,好好看着,看我是把你怎麽着的。”

那小子呸了一口,一臉不可置信道,“你敢揍我?”

“揍得就是你。”

又一個手起、拳落,袁唯生陰沉着出聲問他,“告訴我,你怕不怕?”

“我運氣好嗎?”

“告訴老子你是哪根蔥?說啊!”

…………

媽的,敢說老子是土老鼈!

袁唯生往地上呸呸吐了口口水兒,一臉晦氣地對着那整個蜷縮成一圈,死咬着牙不出聲的小子又補上一腳,覺得這人簡直是在侮辱自己的品味。

袁唯生是将人一股腦給揍趴下了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這時候他是沒心情再去計較那早餐的事兒了,他怕遲到了胡京京不高興,随便整理了下衣服就興沖沖跑去赴約了。

他走的太匆忙,也就沒聽到那小子一臉怨恨地瞪着他,張着嘴無聲發誓,今日之仇不報,我容啓淮誓不為人。

袁唯生的模樣有些糟心,且不提身上那髒了吧唧的衣服,再看那一身詭異到極點的搭配,胡京京對他的審美觀簡直要絕望了。

“進去,洗個澡再出來。”

胡京京将人往浴室間裏一扔,對他那糟心到極點的穿戴完全不忍直視,劈頭扔下一句,自己就出門去了。

袁唯生灰頭土臉地站在浴室間裏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注意力慢慢就被牆上挂着的淺色毛巾給吸引住了,接着是牆角下味道熟悉的沐浴露和洗發乳,他幾乎有些驚喜地發現,這大概就是京京平時洗漱的地方。

哎呀,第一次走進心上人的‘私人領地’,好羞澀好羞澀。

袁唯生有些好奇地拿起沐浴露的瓶子,大腦頓時滿世界跑馬,京京平時就是用這個來洗身體的吧?他會用它來搓他的胸前、背後,還有是再下面……啊呸呸呸,不能再想了。

袁唯生急忙仰頭,突然覺得氣血洶湧,鼻子裏好似有股暖流要控制不住地竄出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空即是色,□□,空即是色,□□……以此類推,來回循環念上一百遍,總算心平氣和下來。

胡京京找了自己比較寬松的衣服和未開包裝的內褲給他替換,簡單休閑的白色純棉體恤加咖啡色休閑褲,再配上淺灰色風衣外套,簡單的搭配完美地挽救了袁唯生的形象。

周嫂難得看見除了朱葛鵬以外的孩子來找胡京京玩,心裏自然高興的很,對着袁唯生那更是一個和藹可親,一整個上午都在忙活着,又是給他們弄水果,又是給他們蒸點心的,再加上袁唯生那張妙語連篇的一通甜言蜜語,更是讓她樂得合不攏嘴。

袁唯生對于自己能如此順利的登堂入室表示十分滿意,哪怕他一直努力想保持一種自己十分謙虛十分矜持的決心,都不能掩蓋住他沉着表象下少年騷動的心。

老爺子大概也是被他這般稚氣全露的表象給蒙住了,一時竟沒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反而對他的赤子之心、純真不加掩飾的新聞給大加贊賞,稱這樣的孩子和京京做朋友他才放心。

胡京京默了下,爺,你是放心太早了。

這樣和樂融融的情景一直維持到胡娉婷氣勢沖沖闖進來為止,當然,和她一塊闖進來的還有另一個被人用擔架擡進來的人。

幾乎是在袁唯生和那人四目相對的同一時間,他們就相互認出了對方。

“是你!”

袁唯生咧開口白牙,沖他森然一笑,直把人吓得生生打了個哆嗦了,他才斂了神情,狀若無事地坐回原位。

老爺子洞察幽微,在一邊意外眼前這人會出現在自己的同時,也為袁唯生的表現感到奇怪,又暗暗生出一股看好戲的心情。

胡京京則洞察觀火地瞥了一眼大廳內各有心思的幾個人,手指輕輕撣去袖口上完全不存在的褶皺,擡眸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一群人,勾唇一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緩緩道,“姑姑,你這是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日更日更不是夢,姑娘們快來冒泡,我需要鼓勵,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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