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将袁唯生送走後,吳俊安神情澀然的坐在大廳裏,捂着臉怔怔不知言語。
桌上放着袁唯生放下的一封信,那是袁媽媽,也就是陳愛雲在離開袁唯生之前交給他的,她讓他将這封信收好,等到一個适當的時機再交給吳俊安。
大概走政治的人都是走一步看百步的性子,打從袁爸爸頂缸上陣攬下所有罪名開始,她就預料到袁家牆倒衆人推的局面,吳家會選擇明哲保身甚至連吳俊安都被拘在家裏,她都完全理解,這時候沒有對他們落井下石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事情了。
且有些事情她卻看得比別人真,吳俊安的力量到底太小,所謂蚍蜉撼樹、螳螂擋臂,以他當時的能力,即便他出手了又能如何,畢竟吳家不是他掌權,也不可能因為他一個人的意願就随意将整個吳家賠進去,那時候整個京都已經是風聲鶴唳,但凡有點眼色的人都會選擇避而遠之。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看就不存在的,袁成松扛下多少,那些為他所護的家族和上位領導就欠他們袁家多少,凡事相對論之,或可呈多倍計之,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積攢下會爆發出怎樣的助力便是十分可觀的投資了。
就這點而言,吳俊安的愧疚只會随着時間越長而沉澱得更厚實起來,當初陳愛雲在叮囑袁唯生的時候就說過,只要吳俊安的心性不變,那麽得到他信任的你将如虎添翼,反之,貿貿然尋求吳俊安合作的袁唯生會得到什麽下場,這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袁唯生的判斷也是關鍵,作為一個母親,陳愛雲沒有給袁唯生留下什麽硬性的分析結論,如果一個人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那又何談報複?
信封裏放着一張紙,裏面是一份名單。
吳俊安在猶豫許久之後,還是伸手打開了它,熟悉的字跡和泛黃的紙張,甚至是那股萦繞心頭多年的筆墨香,他更是無比确信,這就是袁成松寫給他的。只有與他相交甚篤的吳俊安才知道袁成松有私底下喜歡收集各種香味濃淡不相宜的墨水的癖好,而毛露松香則是袁成松最常用最喜歡,也是吳俊安特意為他尋來的一種極為特別的墨水。
久隔多年再聞到這熟悉的松香味,吳俊安一時有些恍然,定了定神又将紙張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閉目間想起剛才那張和袁成松極為相似的稚嫩的男孩的臉,不由攏緊了眉頭,心裏輕嘆了聲。
手裏撚着那張薄薄的紙,吳俊安沉默片刻,渾身卸了力般癱在沙發上,他睜着眼呆呆望着某一處,出神許久,眼底的烏黑才慢慢聚攏了光般,逐漸變得堅定而幽深起來。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紙,緩緩收緊了手指,像是做了某種決定般,果斷坐直,起身走進書房裏,屋裏的燈光徹夜不熄。
袁唯生出了吳家門才發現自己手機關機了,重新開機一看,胡京京打來的未接電話就有二十多通,時間從中午十一點多到晚上四五點的都有,他手上頓了頓,剛要給胡京京打回去,手機就自動響起來。
瞟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楊家兩個字讓袁唯生猶豫了下,想了幾秒才接通了電話。
“喂,是我。”
袁唯生一邊往前快走,一邊壓低腦門上的鴨舌帽,略側過臉,将整個人都易隐藏在黑暗中,聲音不溫不火的。
“您交代我做的事兒我已經做了,對,”袁唯生快速點着頭,不知那邊說了什麽,他的眉心一下攏了起來,神色瞬時淡了了下來,抿着唇一字一句道,“這不用您擔心,我心裏有數。”
他垂下眼皮,繼而轉開話題,道,“上次讓您幫我查的事兒怎麽樣了?”他默了一下,接着道,“您說的事兒我會考慮的,以後再說吧。”
挂斷電話之後,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直表現的非常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點諷刺的意味來,他回頭看了眼剛從裏面出來的吳家,輕笑着走遠。
和楊家真正聯系上是那次冒險跑到京市的夏天,說好聽點是找盟友,說不好聽點就是找靠山,但是任何一件東西想要得到,都是需要付出相應代價的,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之前我們就說過有關袁媽媽的長線投資理論,本理論從表面來看是有一定的可信值的,而時間是個變化器,很多你當年很确信的東西,過了十多年後它是與不是還有那個價值就很值得你去研究和确認的了。單說袁爸爸之前被迫頂缸,暗中扛下了不少罪名,最大程度的保全了大多數人,只要袁唯生還姓袁,那些人就有絕對的義務來幫他鋪平以後的路,這也算是種等價交易,是政壇上最為普遍的風險投資,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業內規矩。
這很大一部分來自袁爸爸,更有一部分則是因為袁氏夫婦交給袁唯生保管的那些機密文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年袁爸爸能死咬着不松口,僅憑自己夫婦二人之力就扛下了幾乎所有的罪名,最關鍵的就是他們的政敵無法找到能夠真正打擊将他們置于死地的最佳命門。
當時的袁家已經是搖搖欲墜,主動頂罪也是情勢所逼,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凡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也不能舍下自己年幼的獨子,雙雙赴死。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避不過,所以選擇坦然面對,更在私下利用自己的職責之便暗中搜集了不少政壇大佬和許多位置關鍵的大人物的罪證,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可是敵我不分,而以當時袁爸爸的能力,還別說,查出來的東西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在知曉袁成松私下竟然還留有這東西之後,各方大佬都驚動了,一開始的敵對方大佬更是頻頻親顧,怕也是心中懸着一根線,只是,到底家中還有個年幼的獨子還小,袁成松再有魄力也無法視自己的孩子于無物,最終他選擇了伏法受誅。
那份機密文件則随着袁唯生的了無音訊而失去了訊息,直到十多年後的今日,袁唯生膽大包天去京市尋求合作,才稍稍露出點端倪兒來。
而現在的情況又和從前不同,大概是袁唯生和袁爸爸兩人各自所在的位置不同,所以兩人顧慮的和思考的東西各自偏移成兩個方向,就于京市楊家的那位來說,如今的袁唯生已經逐漸有了成年男人的體魄和沉穩,也繼承了不輸于袁成松的智慧和機警,這樣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是需要時間去發酵、培養和成長的,自己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他們有着共同的目标,就目前來看,他們的利益并不相沖,至少短時間內是不必擔心了。
袁唯生只需往深處多想幾分,就不難猜到他們的打算。現在的他們是有着同一個目标,暫時不會産生矛盾,但是等到袁唯生真正成長起來并化作一柄利刃将敵人屠殺殆盡,到那時,手裏還捏着不少政壇大佬的把柄和罪證的袁唯生就到了被殺驢卸磨的時刻。
只是,憑袁唯生多日以來的觀察和試探中,他不難發現楊家現在對他的能力還是很滿意的,以至于在楊家後代極少人能支撐起楊家門戶的現在,楊家那位顯然生出一股想要培養袁唯生的心情,但這僅是建立在袁唯生完全臣服、受控于楊家當家人的前提下。
怕就怕,逼急了楊家,他們秉着得不到就毀掉的理念,到時怕是還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煩來。所以袁唯生這陣子除了一直裝瘋賣傻之外,對那邊的态度一直表現的很暧昧,給了好處我就拿着,不給我也不眼饞,不遠不近吊着,就這麽着吧。
路上,打給胡京京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袁唯生也不惱,想到自己今天放了人鴿子還一個電話都不接,會被甩臉子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是,電話一接聽,袁唯生整張臉都皺起來了,臉色陰沉的反問一句,“你是誰?”
那邊的周桃頓了下,擡眼瞟了下那手機屏幕,眼角看向還沒打開的浴室門,鼻子哼了聲,老大不高興道,“你管我是誰?你是哪位,京京他在洗澡,沒空接你電話。”
袁唯生默了一瞬,心底的火霎時爆發,抿緊唇忍了又忍,道,“你讓京京接電話,我有事兒找他,我……”
“都說在洗澡沒空兒咯,你耳聾啊,”周桃被他那沉沉強忍怒火的聲音給唬了一跳,臉色不耐煩更甚,撇着嘴敷衍道,“我告你啊,洗完澡他也沒空兒,你別打電話過來了,天這麽晚不回家睡覺你作死呢?”
“京京他……”
“不說了,挂了,都說不想和你說話了你還拉着我說話,不知道老子很單純老子不和陌生人說話的嗎?神經病!”咔噠一下挂斷。
“…………嘟嘟!”一陣忙音。
袁唯生對着手機簡直無語了,這到底是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
恰時胡京京從浴室裏出來,看到周桃握在手裏的手機,不由奇怪一挑眉,奇道,“誰打來的?”
周桃聳肩,“挂了。”
走過去一瞧,是袁唯生,胡京京對着周桃擡高下巴,等他解釋。
“瞅我幹嘛?”周桃是一點都不心虛,晃着腿吊兒郎當的極是放松,不過他還算有分寸,知道就算是極好的朋友也沒資格對對方的事情過多的插手,想了一會兒,他又道,“那個姓袁的小子找你,我說你在洗澡不能聽電話他非不信,不信我也沒轍啊,這不,他一暴躁就把電話給挂了。”完全是睜眼說瞎話,沒有一句是真的。
胡京京翻個白眼,坐在沙發上拿毛巾擦頭發,看着手機通話挂斷的時間,心裏數着數,實在懶得花心思去猜周桃的話有幾分真。
房間的鐘表走得很慢,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四十五分整。
在手機再次響起時,胡京京拿着手機站在陽臺外頭,按了通話鍵,電話那頭開口了,他喊着京京,胡京京嗯了一聲,站在陽臺上靜靜看他。
袁唯生仰起頭就看見了他的男孩穿着睡衣一臉平靜地站在那裏,神色淡淡,平日看來過于妖孽的面容襯着濕噠噠的頭發,有一種幹淨至極的清隽,他睜眼看着你,眼底滿滿只倒映着你的影子。
“還沒睡?”再多的話兒也只化作口中着輕輕的一句,甚至袁唯生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多麽的溫柔缱绻。
胡京京看着他笑了下,“家裏有朋友來,這幾天就不去你那兒了。”
袁唯生點點頭,為中午的事兒道歉,“臨時有點事兒要辦,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關機了,”頓了下,他補充道,語氣很誠懇,“以後不會了。”
屋子裏的周桃等半天沒見人進來,拉高嗓門在那喊,“胡京京你電話還沒講完啊,外面那麽冷,你還不快進來。”
這小嗓兒又脆又尖,嗓門大的連袁唯生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有些心疼地看着胡京京,撓着頭癡癡望着傻笑,忙擺手道,“京京你趕快進去吧,我明兒一早就過來找你。”面上笑得好看,心裏卻是打翻了醋壇子,對着那個氣焰嚣張,語氣毫不客氣的男孩還沒見面就生出一股子不悅來。
胡京京一點頭,轉身進了房間就将那周桃給踹出門去,媽的,老子的男票也是你罵的?!
夜更深,這晚上有許多人難以入眠。
醫院三樓的重症病房裏,容大夫人守在病房裏看護容啓斌,原本是有專門的護士照看的,不過容大夫人不放心,晚上非要過來看看才安心,也是因為胡京京的話兒對她産生了極大的影響,這會兒她看着疼痛難忍,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兒子,心緒洶湧難平。
“啓斌,我的孩子,你要趕快好起來……”她松松握住容啓斌青筋浮起的手指,輕聲呢喃着,“媽媽好擔心你,你快好起來吧,孩子。”
她的聲音是輕了又輕,生怕幹擾到兒子的睡眠,專注地仿佛是在默默祈禱,用那顆真誠真摯的慈母心。
在病房裏久坐到深夜,容大夫人才輕輕離開病房,走到安靜的走廊的窗口上打電話,她對着電話那頭問,“我讓你查的事兒,你查的怎麽樣了?”
“查到了就給我送過來。”
是江家的二少爺親自送來的文件,也是容啓斌的小舅舅,容大夫人的親弟弟。
他神色難言地看着自己姐姐,此時的容大夫人神色平靜到面無表情,越是看到後面,身上的氣勢就越發淩厲驚人,讓他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胡家那孩子果然沒有騙我。”
容大夫人閉了閉眼,過度的奔波讓她眼球布滿紅血絲,眼底的疲憊溢于言表,她的神情到了此刻還是很平靜的,她出神地想着什麽,似是在猶豫、掙紮,睫毛輕眨,又似在這短短的幾秒間做出了無比驚心動魄的決定,她甚至有些絕望地回頭看了眼自己兒子的病房方向。
沉默了幾分鐘,容大夫人終于開口,道,“回去你去告訴大哥,就說我答應他了。”
“明天,你讓他把人給我弄來,不管他用什麽辦法,只要能救活啓斌,即便是不擇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江二爺睜大眼,一臉的不可置信,尖聲喊出聲,“姐!!!”
“回去吧,回去……”容大夫人有些挫敗地垂下那張蒼白的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就像垂下她一直以來隐以為傲的自尊和高傲的頭顱,她低聲叮囑他,“回去你別再和大哥對着幹了,犟到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對不起,弟弟,是姐姐對不起你。”言語中又是一聲嘆息。
江二爺沉默了片刻,起身抱住了他這些年愈發瘦弱的姐姐,故作輕松笑道,“你是我親姐姐,有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我永遠都會站在你背後支持你……”
“姐,你別擔心,啓斌會好起來的。”他緊緊抱住她,心底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的成長起來。
“好了,回去吧,等會兒就有護士過來交班,我再待會兒就回去,早點回去,別讓弟妹擔心。”容大夫人催着人離開,自己也在護士過來交班之後,開車回了容家。
到家已經是淩晨,等到洗漱完又在大廳裏坐了許久,才進卧室,容錦輝就醒了過來。
他問,“剛回來?”
“恩。”
“啓斌怎麽樣了?”
容大夫人這才回頭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低應一聲,“還是老樣子。”
容錦輝躊躇難定,想了許久,才猶疑着開口,咬牙道,“我今天再去胡家看看,什麽東西都有價,只要咱們出得起價錢,不信他們不動心。”
容大夫人反問,“只要出得起價?”
容錦輝忙點頭,“對,胡家雖然瞧着是富,不過到底不是什麽大門戶,金帛動人心,只要我們拿出足夠的價碼,凡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容大夫人斂眉,勾着嘴角無聲諷笑,瞧,到了這地步,這男人還是分毫不讓,将外面那個護得妥帖周全,真是一點髒水都不願讓外面那兩母子沾手。
如果不是胡京京故意壓低聲在她耳邊說出這話兒,而她又在事後讓她親弟去求證過,怕是她倆夫妻二十多年,容大夫人都沒能認清楚自己丈夫的真面目。
所謂的伉俪情深,難道就是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死,口聲聲說要為兒子尋來腎、源,卻是寧願去跟勢力不容小觑的胡家搭場子唱猴戲,也不願讓自己養在外頭的雜種露一下面,這是怕自己會‘欺負’他一個小輩不成?
如果可以,她還真就想問一句,他的愛到底值幾個錢?
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沖動和欲、望了,容錦輝既然敢漠視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死死瞞着他養在外面的那對母子,她就有本事兒将人無聲無息地給弄來,保證連頭帶尾妥妥帖帖地留在身邊。
------容啓斌死,他們死,容啓斌活,她就容許他們繼續卑微地在塵埃底下活着。
作為曾經的江大小姐,那個一手将容錦輝扶上寶座,用江家的勢力為他拿下無數戰績的江飛燕,現在的容大夫人,她會讓容錦輝真正品嘗到背叛的滋味。
哈,你說她被戴了這麽多年的綠帽子,怎麽還能和這男人繼續生活下去?你就傻吧。每個世家女子都是經商的好手和天生的影後,她能放着自己容大夫人的高貴地位不坐,讓給外面那個二十多年不見光的母子?
江飛燕不單要牢牢坐穩了容大夫人的位置,她還要用盡一切手段将自己兒子救回來,她會讓那些所有觊觎她男人和兒子地位的人體會到真正生不如死的滋味。
有時候,一個人性子溫婉并不代表着這個女人的手段軟弱。反之,女人狠起來,連男人都自愧弗如。
作者有話要說:六一快樂喲!送上肥美的一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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