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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光影慢慢清晰,對話仍在繼續。

「我記得,有誰在哭。」金髮的、不存在他印象中的漂亮面孔若有所思說,「那是我的母親嗎,加裏安?」

「我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我從沒見過你的母親流淚,殿下。」

流淚。

他不好奇是誰哭泣。心裡有一個警鐘告訴他,他不該好奇,否則必付出代價。

他看到了國王。

若他曾經茫然自己為何在此,那一眼那一瞬間,他便明瞭。

接著入耳的是國王的聲音,比他聽過的任何時候都還要無起伏。

「我還不能談論……關於你的母親。」

平靜的面孔、故做平淡的抑揚頓挫。

是誰在流淚?他知道了。他幾乎被知曉的代價割裂。他伸出手,想撫摸對方的臉卻只有一手虛空。

「任何一點關於她……您都不願意提嗎?」

不,別問,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或許旁人眼裡那雙眸就是冰山冷硬不化,可他看得出沒有滴下的淚。

那太疼了,他情願目睹有誰憤怒失態,也不想看見現下景況:年輕精靈低著頭,語氣委屈;年長的精靈背過身去、沉默以對。

他想要將他心愛的精靈擁入懷裡安慰、想撫平對方心上撕裂的舊痛。他無法責怪年輕的精靈為何要扯開掩飾得宜的傷口,這是他的錯。

不是任何人的,就只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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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離開他們身邊、自作自受所該吞下的苦果。如果他對一切無能為力、為何要讓他看到……不,無論如何他都想留在他的精靈身邊……

輕輕撫著精靈國王的臉龐,滑過長髮,拇指輕輕壓在眼角。眼睫顫動,打在指尖,什麼都感覺不到。他顫抖著想捧起精靈的臉親吻、想吻去身為國王的精靈壓抑自持下的心傷,忘了自己只是道虛空中的幻影。

即使擁抱與眼淚只是徒勞也不想放手,他恨自己讓精靈嚐遍失去的苦楚。

我在這裡,別哭。

我就在這兒。

在你身旁。

國王戴著綠葉編成的王冠、手持橡木權杖,靜靜坐於王座。陽光無聲無息撫過王冠上青翠嫩葉,還有其下淺金色長髮。

瑟蘭督伊一動也不動,任洛基輕輕撫摸握住權杖的指尖、再緩緩滑往手背,沿著權杖往下,坐到腳邊、把頭擱到他膝上。

洛基沒有得到溫柔的撫摸,國王的舉動可能稱得上無情。逕直站起、穿過身前的影子走下階梯,未曾回望一眼。

洛基從地面爬起,跟在國王身後一起迎向老者,就像過去他們共治時一樣。

「米斯蘭達。」

「瑟蘭督伊陛下。」

洛基安安靜靜站在瑟蘭督伊身側不說話,他們之中沒有誰將他看在眼裡。

「米斯蘭達,若你不是像春雷同樣,每一響動便是帶來黑暗復甦的消息,我會很樂意見到你。」

這話說得誠實且不具惡意,確實每回這個巫師出現壞消息便隨之而來。洛基記得米斯蘭達會行走於容易軟弱喪志的凡人之間為其帶來絢爛火花,對於精靈,巫師只會帶來需嚴陣以對的噩耗。

「我的朋友,邪惡力量在森林裡不斷壯大,我懷疑多爾哥多的主人不僅僅是戒靈──」

「是的,八百年前──你進入多爾哥多,並將盤據其中的東西驅離,我記得你將其稱為死靈法師。愛隆稱這八百年為……和平的警戒時期?在幽暗密林我只感受警戒,希望他確實享受到了和平。」隨著低首、改變視線的某些動作,淺金色長髮微微晃動,洛基撫上那曾在他指尖徘徊成先上萬次的髮尾。他記憶裡的觸感細柔光滑,如今只剩下滿手空虛。

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期盼,都觸摸不著。

他是虛幻的光影、靈魂最後的殘餘,即使如此他執著捉住眼前古老的星光。

「所以,你說要推翻自己的判斷了嗎?」

「那是深沉的黑暗,或許是比戒靈更邪惡的。」

「你需要什麼?」

「我想通過精靈的防守線。」

「進入多爾哥多?若判斷屬實,你無法獨自對付戈沙烏爾。」

「面對邪惡,具備智慧的應對才能獲得勝利的果實。」

「巨大的邪惡,是的。我會讓你通過,希望你的旅程不如預期。」

他的星光語氣極平淡底送走灰袍巫師,沒有回到王座上,轉而在宏大幽深的地下宮殿裡漫步。

洛基在瑟蘭督伊身側,輕輕碰觸精靈指尖。他們曾在此牽手並肩、慢悠悠走。

他知道自己為何在此──他本不該在此,他該與九界諸神一同進入虛無的長眠。或者,在索爾打斷世界樹終結諸神黃昏這生死往復的輪迴時一同毀滅──他被瑟蘭督伊手上那枚蛇戒吸引而來。

那是他的圖騰、他靈魂的碎片。

而瑟蘭督伊體內那道微弱魔力也造成程度上的吸引。

他只曾對一人許下無數次鐫刻於靈魂的誓言。他無比慶幸自己這麼做了,這些誓言將他帶回瑟蘭督伊身邊……即使只是一抹被囚禁於瑟蘭督伊身邊、不為人知的影子。

被囚禁又如何?他心甘情願。

洛基嘗試過,他不能離開精靈國王太遠。但或許就和永生者長度模糊的時間感同樣,這未知規則的遠似乎並未有固定界線。

有趣的一點是,洛基發現,當他愈想著他心愛的精靈,他能去的範圍愈遠;而他自暴自棄企圖逃離什麼事也做不了的無力感之時,反而被緊緊綁縛在瑟蘭督伊周遭。

近則一個房間的距離範圍、遠則可以離開這一座宮殿。

洛基並未探尋過極限,他那回飄出宮殿之外只是想看看離家進入森林裡巡邏的兒子。就是在那三百歲生日隔天,早已成長為他不熟悉模樣的血脈帶著一肚子委屈回到當時崗位上。

他目送其離去,他一無所知的孩子。

洛基無法責怪瑟蘭督伊絕口不提。他能理解、他能明白,若說每一回提起都讓心口鮮血淋漓,或許他會用笑語與戲謔敷衍過去。

可,面對孩子──那是他們曾以為會永遠持續的安穩幸福──在傷口癒合之前,或許只能沉默以對。

他的雙臂擁抱不了任何一個他所在意的,無論如何渴求。洛基懷著歉疚與憐惜目送兒子進入森林、又急忙回到最牽動他心魂的精靈身邊,與瑟蘭督伊在寧靜中一起觀看日升月落。

他不斷呼喚、希望瑟蘭督伊能聽見他的聲音。或許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即使如此他仍祈求,自己的陪伴能給精靈帶來一點安慰。

巫師在多爾哥多找到令人心驚的證據,表明邪惡卷土重來。

隔年所有中土的精靈領主聚集,在會議上聽取灰袍巫師的發現。

中土也僅剩下四個精靈居所。四位精靈領主與兩名巫師齊聚,洛基當時壞心地想,邪惡勢力若把在座所有生命一舉殲滅,離統治世界也就一步之差。當然洛基只是隨意想想。他的瑟蘭督伊可是僅剩的四名精靈領主之一,論滅亡,也該要精靈的敵對勢力滅亡才是。

在這個看似要對抗多爾哥多、洛基事後評價什麼也沒幹的會議上,精靈們各懷心思底看灰袍巫師進攻多爾哥多的提議被白袍巫師駁回。精靈並不惰於對抗邪惡,但他們之中沒有誰像吉爾-加拉德那般登高一呼的激昂。

與吉爾-加拉德相比,他們熱血沸騰的年代早已過去。他們其中最年輕的愛隆,都將活過當初吉爾-加拉德戰死時的兩倍歲數。

此時瑟蘭督伊已經六千多歲了。太陽紀出生的他與愛隆尚且如此,何況是自雙樹紀至今,活過無數歲月的奇爾丹與凱蘭崔爾。[1]

在此前,精靈早已見證無數次興盛與覆滅。

人類的國度滅亡、建立、衰落……矮人的山下王國繁極一時,最終毀於惡龍之火。

他們的目光冰冷。

最終,這次會議在兩名巫師的分歧下毫無作為。

而瑟蘭督伊在回到幽暗密林後,不動聲色加強了森林的巡視。

洛基一直看在眼裡。

他的精靈對同族以外本就感情淡薄,那些接踵而至的鬥爭更將密林之王變得冷酷。

瑟蘭督伊從不喜戰爭,因為害怕失去。洛基怎麼能不明白?

那些生與死、血與火——倘若不曾參與其中,便不會失去所珍視的。密林之王的責任與義務都是同一件事:在瑟蘭督伊治下的子民。

而這也是瑟蘭督伊不得不撐起一切……與支撐下去的理由。

只要王冠仍在,便不能逃避。

洛基一直待在瑟蘭督伊身邊,他比誰都理解。

「陛下,王子在巡邏隊的工作告一段落了。」銀盤呈著水晶杯端上,加裏安在倒酒的間隙以不打擾國王閱讀的音量說。

伴著精靈無法感覺到的幽魂,瑟蘭督伊坐在桌前閱讀,指尖輕輕挑過一頁,「他回來了?」

「是的,不久前進入大門。晚餐是否要與王子一同?」多數狀況下,只要王子在城內,國王與王子會在晚間一起用餐。不過,並非沒有例外。

「隨他吧。他如果想,會自己過來。」國王對此沒有強制的意思,他向來給孩子足夠的自由,一個成年的精靈不需要父母管束也可以好好處理自己。偶爾他的孩子在做某些決定前仍需要請示,畢竟因為身份特殊。

王之子;國王與王子。

就像國王一樣,王子也有必須承擔的責任與義務,某些決定在做下之前必須先思考國家、並且不得逾越國王的權威。

儘管不強制,瑟蘭督伊對孩子仍舊關心──儘管他知道在這個國度裡,他的孩子安全無虞。

「他去哪了?」

「餵烏鴉。」加裏安說。

瑟蘭督伊有一瞬沉默。加裏安理所當然續道:「王子總是對這份禮物愛護有加。」

洛基摸摸精靈國王肩頭,即使他的國王永遠也無法感受到他的安慰,但他仍想這麼做。

瑟蘭督伊拿起酒杯在手中輕輕搖了搖,卻未送進嘴裡。目光透過薄金色的酒液,落在遙遠那端:「那對烏鴉……我從未禁止牠們談論,牠們卻自發閉口不提。」

「牠們生活在這裡,為您效勞是應該的。」加裏安視此為理所當然。

「我也不曾阻止你們談論。或者,回答問題。」

洛基撫著他肩輕聲說:你是木精靈最偉大的王,如果談論會造成你的痛苦,那他們怎麼可能開口?我倒是感謝那兩隻烏鴉夠識相,懂得何時該閉嘴。即使這舉動把我的存在幾乎抹去……我也不願意看到你的眼淚。

低頭吻瑟蘭督伊面頰──他從未停止徒勞無功的親吻──轉身尋找他的孩子。

===========

[1] 雙樹紀元是中土進入太陽紀之前的紀元,此時太陽和月亮尚未升起,世界由雙聖樹──金聖樹與銀聖樹──的光芒所照亮。雙樹紀元的一天有十二小時,一小時等於現在的七小時,一年有一千天。所以雙樹紀一年約是現在的九年半。

===========

關於聖白會議(白道會),雖然電影裡演出來只有兩個巫師兩個精靈領主,但實際上在書中,聖白會議的成員除了甘道夫和薩魯曼,還有其他精靈領主。其中具名的精靈領主有愛隆、凱蘭崔爾、奇爾丹。

不過有鑑於第三紀元中後期整個中土的精靈領主加起來也只有四個.........而且要進攻位於幽暗密林的多爾哥多,卻忽略幽暗密林的精靈國王?想想不怎麼合理,於是我就將大王直接加進去了。(反正大王估計也懶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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