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歡迎回家

養和醫院，天欲破曉。

雖然醫生已經提前趕到，手術方案也早已制定好，但由于病人在送來的半路上已經休克昏迷，搶救室外還是一度陷入了緊張和混亂。

“如何？”葉穿林三兩下直接跳到徐岩面前，盯着對方手上的X光片，“怎麽樣，情況嚴重嗎？

徐岩八百年如一日地對着檢查結果皺起了眉頭，“不太好，原來破裂突出的椎間盤組織和碎塊已經脫入椎管內，恐怕手術的難度會上升。”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暗罵了連彥君一句，事實上，在聽完綁架現場的轉述後，一想到他的病人被人五花大綁地強行塞到木箱裏，想出這個損招的連彥君在徐醫生的心裏已經和死人沒有什麽兩樣。

“除了椎板切除外，恐怕還要附加後路TLIF手術......”深更半夜被急call到場的主刀醫生Dr. Wong，拿着手術和麻醉同意書出來想找家屬簽名，并按照流程在術前說明手術風險，但話說到一半就意識到自己的這位老病患，在過去的五年裏好像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哪怕現在手術室外烏泱泱地站了一堆人，恐怕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替她負責的直系親屬。

“我來簽吧。”

就在醫生四下環顧的時候，默不作聲的薛渺突然站了出來，伸手就要接過手術同意書，被葉穿林眼疾手快地攔下，“渺渺，這和你們拍戲不一樣，要直系親屬才有資格簽字的，未婚夫和男朋友都不行。”

就算行也沒用啊，關于邵怡冰那位莫須有的男朋友和未婚夫，葉總監一想到某位花花公子的名字就感到頭疼，他又想收回某個之前下過的結論，邵怡冰看人哪裏準了，千挑萬選，挑了那麽一個關鍵時候不知在哪兒逍遙快活的人托付終身，邵小姐的眼光還能更不靠譜一點麽？

還不如，葉穿林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機，社交動态裏剛好更新了一張來自吉隆坡的新年自拍。照片中的主角，不是別人，恰好就是長久以來他覺得最靠譜的那一個。

雖然去年夏天最愛看的宮鬥劇的男二號此時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醫者仁心的Dr. Wong暫時失去了欣賞帥哥的興致，“算了，她的情況不能再拖了，我去找別的consultant簽字。

主刀醫生一門心思地吩咐助手開始打申請報告，薛渺卻在身後繼續不依不撓地問道，“手術的風險，很大嗎？

“任何操作都具有一定的風險，”Dr. Wong頭也不擡地回答道，“手術相關并發症有術中出血、血管損傷、硬脊膜損傷、馬尾神經損傷、神經根損傷等。手術後圍手術期有可能出現休克、深靜脈栓塞，呼吸困難、肺部感染及肺不張，尿路感染，腹脹嘔吐等全身并發症......”

“好了好了！”眼看着年輕人的臉色逐漸變得灰敗慘白，徐岩急忙叫停了同事那宛如報菜名一樣的後遺症說明，難為她還貼心地把醫學名詞都譯成中文，他把薛渺拉到一邊安慰道，“不要擔心，這類腰椎滑脫手術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術後用不了三天就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邵怡冰。”

“她說她很痛......”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薛渺靠着冰冷的牆壁慢慢滑坐在地上，雙手抱頭，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膝蓋上，看呆了一衆的圍觀路人。

飛鵝山前夜落下的暴雨，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走，一天之內連續兩次徒步穿過原始森林的人，此刻聯名限量款的鞋子和褲腳上都是泥土枯葉，身上那件灰色衛衣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裏去，到處都是女子倒在懷裏時留下的大片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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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室外的薛渺，再無絲毫被網友熱議的bking氣質，他自顧自地蜷縮在角落裏，無助脆弱的氣息無處不在，讓一旁忙着主持大局收拾爛攤子的連晚朝，在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手術室內的愛人生死未蔔，而等在外面的人，除了滿心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外，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不曾有。

最後還是專業人士徐醫生站了出來，走到薛渺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的，怡冰很堅強的，你要相信她一定能挺過去，你看她病了那麽多年，平時連止痛藥都不吃。”

都病成那樣了還不吃藥，這算哪門子的安慰人？葉穿林聽了簡直滿臉問號，徐岩則繼續不慌不忙地勸道，“一般人嫌藥苦，至少會吃顆糖吧，她倒好，你說人怎麽能這樣呢，都活得這麽苦了，卻連一點點的安慰都不留給自己，”

“可是，這些年來她的生命裏也不是只有苦澀，”徐岩半蹲下來，強迫對方直視自己的眼睛，加重語氣，“五年前，她确實因為很多原因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你，可是，你其實一直都被她好好地放在心上。”

“完了完了，邵怡冰這次會不會真的兇多吉少？”葉穿林忍不住小聲私語，“我怎麽覺得他已經開始準備在好友葬禮上演講的總結陳詞了？”

他本以為站在他旁邊的人是連晚朝，直到被尖銳的高跟鞋跟狠狠踩了一腳，痛得他直掉眼淚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旁站着圍觀的，好像是今天在營救行動上出了大力的澳門酒店老板娘。

“呸呸呸，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祝雲亭真想啐好友一臉唾沫，她本是城中名媛圈裏最看不慣邵怡冰的人，今天卻破天荒地替矯揉造作的對家說了句公道話。

正當葉穿林為名媛們不走尋常路的友誼暗自稱奇時，下一刻祝大小姐就恢複了花癡本色，西子捧臉道，“哇塞，薛渺哭起來也太好看了吧，留下的眼淚比我設計圖上的珍珠還要漂亮哎！”

哪裏好看了，葉總監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眼淚鼻涕一大把，明明哭得那麽醜。

對于不遠處那對活寶發出的動靜，徐岩沒有理會。他只是固執地将年輕人緊握的手掌一點點打開，然後在對方的手心悄悄寫下一串密碼。

并不陌生的數字和字母的搭配，“mm0205”，早些時候，他才當着他們的面親手輸入過一遍。

“無論樓道上的燈會不會亮，她都知道只要有你在，她就永遠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是她黑暗前路裏的一道光，也是她飽嘗苦澀後的那一絲甜。

當邵怡冰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四周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光，無聲，無息，仿佛空氣就此凝固，讓人喘不過氣來。

不過好在這一次，她沒有被人綁住手腳。雖然眼前漆黑一片，但她本能地覺得自己正走過一條幽深的長廊，聞到了酒店特調的香氛氣味，臉上還戴着一張珠光貝母的威尼斯面具。

她記得自己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複仇機會，在經過一個月的緊急特訓後，今天晚上的任務，就是将心理暗示發揮到極致，引誘獵物一步步自投羅網。

如果，萬一，目标沒有上鈎的話，她伸手撫平了裙子上的褶皺，頭頂的冷氣吹到後背大片裸露的皮膚上，不由激起一陣寒意。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用力按下了酒店房門的把手。

她本以為等在門後的會是連彥君，誰知開門的一剎那，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下，跌落到了另一個時空裏。

下一秒，邵怡冰發現自己正站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前，坐在門口的少年聽到腳步聲後，一臉雀躍地擡起頭，眼中寫滿了驚喜。

眼前重現光明，樓道的燈一閃一閃，卻晃得她不由恍惚起來，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她只看到少年此時正端着一個蛋糕，是最喜歡的藍莓乳酪的口味，蛋糕上還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蠟燭，低頭一數，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根。

“渺渺。”邵怡冰下意識地叫出對方的名字，回應她的則是少年燦爛如星的雙眸。

“越凝，歡迎回家。”

跌落進另一個時空中，她回到了五年前的初春。

新年剛過，從北京出差回來的女孩，站在樓道的走廊上，詫異地望着端坐在門口的少年，意外對方居然這麽快就到了，明明她下飛機後才給他發的簡訊。

“都多晚了，還帶蛋糕過來，”她時刻牢記要提醒他作為模特的自覺，但在看到蛋糕上插着的蠟燭後又有些遲疑，“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麽？”

少年低頭沉默片刻，随後露出燦爛的笑顏，“當然是為了給你慶功啦，恭喜我們越大攝影師，頂級男刊封面在手，前途不可限量！”

薛渺誇張地高聲大喊，深更半夜，聽得邵怡冰也很有些赧然，忙不疊地打開大門連人帶蛋糕一起轟了進去，“去去去，別瞎起哄，最終封面還沒有定下來呢，等出刊了再慶祝也不遲。”

“那就太晚了，”少年閃爍着亮晶晶的雙眼，“到時候肯定有好多人搶着要當你的模特，我可得趕在所有人之前把你占為己有。”

好吧，不會用成語還瞎用，她在心裏止不住地暗自搖頭，很是替對方三個月後的高考擔心。

他們先是把蠟燭點亮，然後搶在燭淚滴到蛋糕上之前把蛋糕切掉，中途邵怡冰甚至還下樓去超市買了一瓶紅酒。

她靠在陽臺的欄杆上，自斟自飲，一邊默默地看着不遠處正專心致志研究煙花的少年。酒很普通，但也許是她的心情實在是不錯，所以硬生生地喝出了在頂級酒莊品酒的愉悅。夜風浸潤出如水的涼意，幽幽拂上她的臉龐，一瞬間，恍然夢回大學時代的夏夜露營。

山谷裏擡頭都可見一整面光滑如鏡的星空，女孩抱膝坐在帳篷外，揚起頭，和當時的dating對象，archery club的會長，無聲地交換了一個漫長的親吻。時光在那一刻，仿佛得到永恒的定格，她至今依然記得對方口腔中彌漫的紅酒香氣。

邵怡冰驀然驚覺，從美國回來後，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感到那麽放松的時候，而就在她無端出神的時候，薛渺已經将地上的引線點燃，剎那間在他們的面前，一簇又簇的花火平地綻放，極盡絢爛，一時間讓他們目不暇接。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煙花的閃爍光點在少年的臉上歡快地跳躍，她一時酒意上頭，随手拿起一旁的相機，搶在焰火徹底消散前，示意對方快看自己的鏡頭。

“真好看，”夜空的熱鬧燃盡之後，望着地上的灰燼殘跡，邵怡冰放下了相機，“好像星星一樣。”

她對着虛空伸出了右手，合攏握緊，仿佛想要握住這個一掬即碎的美好幻夢，“可惜，是一顆流星。”

女孩戀戀不舍地感喟道，下一秒，手心就傳來一陣暖意，少年迎面走來，悄然握住了她的手，無比認真地向她許諾道，“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再給你放。”

雖然不知道這座城市對于燃放煙花的禁制何時才會解除，但歲歲年年，只要她想看，他都願意每一個新年都準時出現在她家的陽臺上，親手為她點燃心頭跳動的火光。

“那倒也不必如此，”話音剛落，正當薛渺以為自己的心意又被對方直截了當地拒絕的時候，邵怡冰卻毫無預兆地擡手，輕輕撫摸上了他的眉骨，“渺渺，有沒有人誇過你，你的眼睛很好看，像裝滿了透亮的星星？”

煙花轉瞬即逝，是握不住的星星，而能被緊緊握住的燦爛星辰，其實一直就近在眼前。她覺得自己大概下一秒就要醉倒睡去，于是，趕在最後的一絲理智清醒消失前，揚起了頭，和少年無聲交換了一個紅酒之吻。

這不是她第一次吻他，在剛剛過去的那夜除夕，她才以信口胡謅的理由不懷好意地調戲過少年，所以本以為又是一次蜻蜓點水的淺嘗辄止，卻沒有料到這一次，對方沒有再和受驚的小鹿一般落荒而逃，耳鬓厮磨間，大腦宕機一片空白的人，就這麽換成了自己。

“等一下，”在一波又一波侵襲的深吻中，女孩奮力抓住了一個喘息的間隙，“我，我不會和自己的模特......”

“你之前已經結算好了給我的所有酬勞，在新的合約簽訂前，我暫時還不是你的模特。”少年眉梢輕挑，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然後捏緊她的肩側，埋頭又準備繼續吻下去。

“可是，我也不能和一個未成年......”

“我已經成年了！”不耐煩再被打斷的少年，輕抖左手的手腕，露出大金表表盤上的指針。

零點已過，不管是看農歷還是公歷，他人生中第一次愛上的人，都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自己進入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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