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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淼淼既懷疑又不滿地撇嘴:“老公?你男朋友都沒有,哪裏來的老公?不想和我住就不想和我住,別這麽敷衍我,我不是傻子!”

果然,她不相信。莫晗微微嘆氣,進屋取東西時順便拿出了結婚證,摔到劉淼淼身上。她哪會想到,第一個看到她結婚證的人居然是她處不來的室友劉淼淼,不是孟秋也不是家人。她也沒有想到,第一次使用結婚證的原因居然如此無聊。

劉淼淼攤開一看,震驚地嘴巴都合不上了:“你真的結婚了,就在前幾天,哇──”

她驚訝地舉着結婚證,看着蹲在地上收拾東西的莫晗像看一個怪物。莫晗淡淡地掃過她,低頭繼續忙自己的。若換成劉淼淼,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俞肖川。比她真實,更比她可愛。

“他上海人?”劉淼淼問。

“嗯,上海本地人,有房子,很大一個房子。”

莫晗知道劉淼淼想問什麽。

劉淼淼酸水泛濫,低頭研究結婚證,民政局的鋼印公章按得紮紮實實,不像是假的。合照裏的男人頭發半長,帶着發箍,長得像她喜歡的韓國演員李棟旭。他笑容很淡,看起來不大開心,劉淼淼見過她姐姐們的結婚證,兩個人都快笑裂了嘴。姿色平平的莫晗站在他身側,黯然失色,兩人一點都不配,毫無夫妻相。劉淼淼內心的酸水總算被中和了一些。她視線追着進進出出整理東西的莫晗,搓着手中的結婚證:“你們怎麽認識的,談了多久啊,你不是一直都沒有男朋友嗎,怎麽突然就結婚了?”

這話裏話外都是質疑,莫晗懶得回答。虛榮心得到滿足的愉悅短暫得稍瞬即逝,她現在覺得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劉淼淼見她不回答,更覺得她在心虛。

“我前幾天在微博上看到有人發帖,說被同性戀騙婚了,生了一對雙胞胎,都被那個同性戀和他的家人抱走了,還反過來說她出軌。你說怎麽會有這種人?太可惡了!”

她邊說邊看莫晗臉色,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證實她的猜測沒錯。如果不是這種情況,莫晗哪有資本傍上這種男人,她既不年輕漂亮,脾氣也不大好。

“你想說我被騙了?”莫晗從地上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沙發上的劉淼淼。

“我哪有,我就是跟你說我在微博上看到的帖子。”

經過上次之後,劉淼淼怕了莫晗,但又不想示弱,梗着脖子辯解:“我說我看到的,又不是說你。你,你怎麽這麽敏感吶。你們都結婚了,還怕別人說呀!”

莫晗突然彎腰靠近沙發,劉淼淼雙手擋在身前:“你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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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晗從她手中抽走結婚證,轉手插入了屁股兜,像俞肖川那樣。她盯着劉淼淼年輕飽滿的臉蛋:“我覺得你沒必要那麽早結婚,你比我年輕又比我漂亮,肯定不用到我這樣的年紀,就能釣到一個上海的金龜婿,你說是吧?”

劉淼淼被她看得發憷:“我,我才不會,我,我已經有李華了。”

莫晗立馬眸色一沉,臉上厲色頓現,瞬間跟變了個人似的。劉淼淼被她盯得往沙發裏縮。

“那你為什麽一定要覺得我是被騙婚了,看我被騙你很開心是嗎?”

“我,我沒有。”劉淼淼被說中了,縮在沙發裏底氣不足地反駁。

莫晗一聲輕哼,又變回平日冷淡神情。

“小姑娘,我們都是女人不是敵人。我過得好不代表你就會過得不好,嫁得好不代表我們就贏了,嫁得不好不代表我們就輸了。男人,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對于男人來說更是,女人只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不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莫晗既說給劉淼淼聽,也是說給自己聽。說完又覺得荒謬,劉淼淼能聽懂多少呢?她太年輕了,可能來不及弄明白這些東西就已經稀裏糊塗地過完了半生。

“路還長着呢,劉淼淼。”

莫晗盯着一臉防備的劉淼淼嘆了口氣,進屋繼續搬東西。

周六中午,所有東西整理打包完畢,兩個行李箱,三個小紙箱就是莫晗在上海六年攢下的所有了。不多也不少,跟大部分在上海租房的外地人一樣。

整理東西時丢了一堆不要的東西。好久不用的手沖壺,過期的口紅套裝,後跟磨壞的帆布鞋,褪色的門簾,已經扣不上的銀項鏈……都是和前男友任遠行在一起做工作室時買的東西。不過三年時間,該壞的都壞了。物品有保質期,感情也是。

她和任遠行在一起三年,最後也就剩下這麽點東西。壞掉的東西再留着也沒用了。當年她為了一點可笑的夢想跟着任遠行從蘇州來到上海,最後因為現實分開。任遠行沒錯,她也沒有錯,要了面包就不能再要愛情,這是在上海生存的基本法則之一。

孟秋總認為她是被任遠行傷着了,所以單身了這麽多年。孟秋永遠也不會明白,她不是被任遠行傷着了,是終于學會了向現實低頭。

和俞肖川結婚,就是向現實低頭的結果。

把東西都整理好了,莫晗才發微信問俞肖川:“你幾點有空?”等到晚上五點,莫晗沒有收到回複,自己叫了貨拉拉出發。很多事不需要別人的幫忙也能完成,她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莫晗默默嘲笑了幾天前在地鐵站哭到不能自已的自己,因為別人一句客套話。

去的路上,她沒有去想俞肖川為什麽爽約,更談不上生氣和失望,甚至連馬上就要開始另一種生活的茫然都沒有了,前方的未知太多了,她安心等着接招就好了。

進了小區後,莫晗想起了池野,心想千萬不要遇到他。結果怕什麽來什麽,在地下車庫她剛下車就遇到了池野。

池野看到貨拉拉:“你在搬家?”

莫晗默默點頭。

貨拉拉的師傅幫忙把東西運進電梯,池野順手幫忙拖行李箱。

“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我跟着上去幫忙?”

箱子都進了電梯,池野站在電梯裏問莫晗。

“不用不用不用,東西不多,一個人沒問題。”

莫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生怕池野真跟上去。

池野拉着嘴角,看起來有點受傷:“你跟我不用這麽客氣的。”

莫晗默默賠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你,家裏有人等着你?”

池野回過味來,看過來的眼神裏充滿了試探。

莫晗不敢跟他對視,盯着電梯的大理石地面輕輕點頭。

“那,那好吧。”

池野局促地笑了兩聲,走出電梯時差點絆倒行李箱。他站在電梯外跟莫晗揮手再見,臉上刻意的微笑難掩尴尬。

莫晗也感到尴尬,趕緊低頭刷卡,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莫晗擡頭瞥到池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失去掩飾的失落表情來得猛烈直接,莫晗受到沖擊,心髒收緊呼吸微滞。這種感覺僅僅持續了幾秒,她相信是她看錯了,是她想多了,都是她自戀的錯覺,這麽多年了,居然還妄想着池野會對她另眼相看。

多數人第一次到孤兒院,都會表現出過剩的同情心。這種同情心往往建立在不自覺的優越感之上,居高臨下,感動的只有施予者自己。孤兒院的孩子大多早慧,早就看膩了這種自我感動似的愛心表演。

第一次進孤兒院上課的莫晗不僅沒有多餘的同情心,甚至表現得有些冷漠,讓孩子們不敢靠近。更讓池野意外的是,一起陪同上課的院方老師反饋說平時幾個最愛惹事的孩子在她的課上特別規矩,而幾個最膽小的孩子居然開始舉手回答問題。

後來池野親自聽了兩次課找到了原因,莫晗的冷漠是因為她從不把孩子們當孤兒。她不可憐他們。

有個左手殘疾的女孩沒交作業,莫晗問她為什麽不交作業,女孩故意把殘疾的手展示給她看,她缺了兩根手指。池野記得莫晗當時特別随意地撩起眼皮掃了一眼:“你不還有三根手指嗎,加上右手五根,一共八根手指,織條圍巾夠用了。”

女孩被她說得半天沒吭聲。下一周上課,就乖乖補上了作業。莫晗看了她的作業來了句“馬馬虎虎”,女孩被說撅了嘴。莫晗手把手地教她哪裏還需要改進,讓她多用心。

“有的人用腳都能織,你手還比不過人家腳啊。”

莫晗常這麽說女孩。後來那個女孩進了殘聯的工藝品廠,手工鈎的地毯堪稱一絕。

對于池野而言,莫晗是特別的,無法形容的特別。哪怕這麽多年沒見了,她依舊是特別的,在他心裏。還能再遇到她,池野很開心,只是可惜,好像又晚了一步。電梯裏的池野望着樓層跳動的數字,情不自禁地默默嘆氣。

把箱子搬進屋後,莫晗開始大掃除,洗窗簾、換床單、拖地、刷馬桶、給枯樹澆水、洗俞肖川換下的髒衣服……忙到半夜也不累,繼續拆箱,掏出她的東西一一找地方放好,衣服挂進衣帽間,鞋子放進鞋櫃,書本放進書房,每樣東西都有了歸處,最後剩下一臺OKK半自動縫紉機,磨砂面的黑色機身線條圓潤複古,是當年莫晗在工廠撿回來的,費了很大力氣才修好。市面上早就不見這種機型了。

也是莫晗留下的唯一和任遠行有關的物件了,見證了兩人夢想的開始和結束。莫晗常用它改些舊衣服,做點小玩意。她的縫紉技術從小跟她媽方愛梅練出來的,不輸普通樣衣工。

縫紉機挺占地方,書房器材太多已經放不下。莫晗思來想去,最後把縫紉機擺在了客廳,挨着沙發,擱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像故弄玄虛的藝術裝置,和諧又突兀。

莫晗站在落地窗前,夜空挂着一輪彎月,靜谧月色籠罩下的上海少了一些白日的咄咄逼人,多了些許溫柔,也讓它的冷漠更加明顯。那些來上海追夢的人吶,有的或許已經枕着月光開始做夢,有的可能還在頂着月色繼續為夢想奔波。

莫晗關了客廳燈,月光流瀉進來,鋪滿了半個客廳,剛好到達沙發,在沙發和縫紉機之間,割出一條筆直的線,像在預示着什麽。莫晗迎着月色站在線上,她知道背後的陰影,濃郁得讓人不敢回頭看。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淩晨兩點,俞肖川這才看到莫晗發的微信,暗呼“糟了”。跟他同行的助手問他:“俞老師,怎麽了?”

“我──”俞肖川突然頓住了,腦中對莫晗的身份和稱呼有片刻的短路。

助手張謙問:“你怎麽了?”

俞肖川敲敲腦袋:“我老婆今天搬家,我給忘了。”

“你老婆?”

張謙的震驚在俞肖川意料之中,他淡定地點頭:“對,我老婆,我結婚了。”

張謙一驚一乍:“什麽時候的事?”

“就前陣子。”俞肖川發現承認已婚很容易,比他想象中的容易,沒有任何不舒服。莫晗這人很耐人尋味,就發了那麽一條微信,也不打個電話來問問什麽情況,他就那麽不值得關心嗎,或者說不值得依靠和信任?

這婚結的,如孟海東所說,确實沖動和草率了些。不過俞肖川并不後悔,莫晗看起來是個聰明人,結婚能幫他省很多事。唯一讓他感到棘手的就是莫晗的捉摸不透。

他給莫晗打電話,提醒已關機。

張謙癟着嘴角吐槽他:“都這麽晚了,人都睡了,電話肯定打不通啊。”

他改發微信:“你搬過去了嗎?我這邊出了點意外,明天打電話跟你說。”

俞肖川在工作中屬于實幹派,讨厭廢話,更讨厭什麽都要解釋。他在生活也是如此。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遭人誤會的時候不少。

張謙跟了他三年,熟悉他的脾氣,好心提醒他:“明天好好解釋,師母應該不會怪你的。這遇到突發意外誰也不想的,你也不是故意爽約的,誰知道突然翻車啊,還好人和機器都沒事。”

回想早上的事故,助手心有餘悸。最後一個鏡頭拍攝完,整個車翻進了山溝,俞肖川和他為了保護機器,全身都被擦傷了,意外沒有受任何傷,機器也完好無損。就司機和導演比較倒黴,司機斷了一條腿,導演摔折了脖子,要不是120及時趕到送到醫院做手術,恐怕人早沒了。等手術做完,導演家屬趕到,就已經這個點了。

俞肖川也不想失約的。莫晗本來就跟他無話可說,這下更加無話可說了。他不大在意這種事情,但也不想把兩人的關系搞得那麽僵,畢竟以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的配合。

張謙開始好奇:“師母好看嗎?你們怎麽認識的?”

“你拍東西的時候能有這麽多問題就好了。”

張謙立馬閉嘴,俞肖川耳邊耳根清淨了。莫晗在他眼中算不上好看,但氣質特別,第一眼不起眼第二眼就能讓人記住了,屬于耐看型。她給人的感覺很矛盾,看着很好相處其實想要靠近她很難,溫和又犀利。不過這樣也好,帶點刺比軟柿子好,起碼以後應付起他家那些糟心人和糟心事時,他不用分心操心她。想到這裏,他改變主意,決定明天好好跟莫晗道歉和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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