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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邱檬帶着她大學同學找莫晗吃飯,她同學叫曉倩,因為網上看到張炀的情侶包很喜歡,便也想找她定制一對紀念結婚三周年的情侶包。莫晗之前婉拒過一次,因為擔心手上訂單過多忙不過來,加上那陣子身體情況也不好,但邱檬再次問起時她又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盡管手上訂單依舊很滿,身體依舊時好時壞。像是在賭一口氣,故意自讨苦吃,跟俞肖川也跟自己。
曉倩是典型的江南女孩長相,細眉細眼,身體勻稱單薄,溫溫柔柔地講話,看着就是不争不搶的乖乖女。吃飯時莫晗都在聽曉倩講她和她老公的故事,相親認識的對象,人品尚可喜好相似家境差不多,認識不到三個月就結婚了。婚後生活平平淡淡,不像那些因戀愛走到一起的夫妻甜蜜,但也沒有那麽多為愛計較的争執。每年結婚紀念日都會彼此準備一份禮物給對方,是兩人不約而同養出的習慣。
聽起來還是不錯的。曉倩知足地笑着,“談不上愛情,我們都知道,過日子嘛,回到家有個知冷知熱說得上話的人就很不錯了。”
這世上的男人女人要都像她那麽想,倒是省了不少事。可幾個人能有這樣的覺悟?貪心的人熊掌和魚都想要。莫晗默默自嘲。她欣賞曉倩的通透務實,腦中自然而然地有了設計方向。
分別時,曉倩多加了一點個人要求:“可以有些孩子的東西嗎?上面刻個小人兒臉什麽的。”
原來她剛查出懷孕,都快四個月了才發現,比孟秋還要晚。她想在包上加個特別的圖案,提醒自己以後切莫再如此粗心大意。
“工作忙沒太注意,也沒什麽反應,最近老犯困才去檢查,一直以為是月經不調,沒想到是懷孕。他之前說不要孩子,但有了還挺高興的,已經買了一堆孩子的東西在家裏。”
曉倩獨自經營一家居酒屋,就請了一個員工做事,全年無休。這話聽得莫晗心裏一沉,她上個月沒來月經。
“養孩子比生孩子更難吧,我和他都有點擔心,怕自己做不好。他每天都在學習怎麽這方面的東西,搞得我也有點緊張。我本想把店鋪關了,但是他不同意,因為他的女上司懷孕辭職後天天待在家裏養胎都快養出病了。我想想覺得也是,能做一天是一天,不能做就休息,真閑着什麽事也不幹,也挺可怕的。”
曉倩笑着嘆息,對未來有擔心也有期待。
莫晗羨慕他們夫妻能在這種事情達成一致。尤其她老公,是真正地替她着想。多數男人哪會考慮這麽多,能在老婆懷孕時主動搭把手就算是好老公好爸爸了。社會對男人往往更寬容。就像孟海東和孫笑,孟秋曾吐槽過孟海東的老派思想,他覺得就該男主外女主內,孫笑嫁給他後便不再上班做事了,她所有的安全感都只能從孟海東身上獲取。想想就讓人不安。俞肖川應該跟孟海東差不多,他也不喜歡她工作太忙。莫晗想着想着胃部翻湧,強忍着不适與曉倩道別。
待曉倩走後,邱檬才注意到她:“你怎麽突然面無血色,哪裏不舒服嗎?”
兩人站在餐廳門口,對面就是熱鬧的龍之夢,高架上的地鐵呼嘯而過,劃開的冷風刮到人臉上,透骨的寒與涼。路邊來往的人群腳步匆忙。
莫晗感覺喉嚨的聲音和手腳一樣都很僵硬,“太冷了,趕緊回家吧。”
邱檬上下打量她:“真沒事嗎?”
莫晗忍下一波嘔吐沖動,跺着腳推她往前走:“能有什麽事,還不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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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檬沒有看出更多異常,把她送到小區就離開了。
莫晗站在樓下徘徊許久,最終還是轉身走到小區對面的7-11,詢問過店員後才找到驗孕棒,付款時她腦子一黑好像突然失憶了似的,忘了打開付款碼的方式了,舉着手機一會兒點開拍照一會兒點開掃一掃,從支付寶點到微信,又從微信折騰回支付
寶,舉着掃碼槍的店員以為她沒信號,提醒她店內有免費WiFi。莫晗有些慌張,更加不得章法。直到身後的人出聲說:“我給她付吧。”
莫晗回頭,呆呆地看着眼熟但偏偏想不起來是誰的男人将手上的半打福佳啤酒放到臺面上,店員快速地掃碼結算。男人拎起福佳,又拿起驗孕棒遞到她面前。莫晗盯着驗孕棒看了幾秒,突然消失的記憶猛得回來了,她奪過驗孕棒轉身往外走,差點碰倒門口的雨傘架。
拎着啤酒的池野很快追上來:“莫晗──”
莫晗埋頭加快腳步,中途不止絆到了什麽差點摔倒,幸好被他及時扶住了但難掩狼狽。莫晗吓出一頭冷汗,穩住身形後勉強冷靜了一點,回頭對上池野擔心的眼神,目光下移到他手上的福佳,“你買這麽多酒幹什麽?”
池野微微一笑,有種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獨居男人的快樂水。”他掃過她手中緊攥的驗孕棒,“怎麽,有好事了?”
莫晗白着臉一聲不吭地把驗孕棒塞到包裏。
池野沒有追問。
兩人沉默地并排往前走了一段,池野終究還是沒忍住:“很意外?我看你不大高興。”他看着莫晗進的便利店,失魂落魄的,擦身而過都沒認出他。
莫晗沒有回答,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麽。池野看不透,更猜不透。
夜裏的風很涼。剛升溫的天氣轉眼又降溫了,起起落落的天氣最讓人苦惱。
又走了一段,莫晗突然開口:“我能去你家喝一杯嗎?”過于平靜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池野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慢慢搖頭:“我覺得你現在更需要休息。他不在家嗎?”
莫晗并不失望,池野的拒絕很合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兩人走進電梯間,像往常一樣道別再見。
莫晗踏入電梯。
電梯門即将合上。
池野遲疑了半秒擋開電梯門:“不喝酒可以嗎,來我家坐坐?”
莫晗微愣,随即搖頭:“不了,謝謝,你說得對,我需要好好休息。”
天冷的時候人類取暖的方式有很多,找到有用的并不難。大可不必為了逃避寒冷慌不擇路,選對了那是幸運,選錯了或許就是災難,不是每次走錯都能有回頭路。
電梯帶着莫晗走了。池野遺憾地盯着電梯樓層,看到數字停在18層後轉身進了隔壁電梯。他最近常深刻感受到活得太過理智未必是好事。
莫晗回到樓上,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才掏出驗孕棒進廁所。沒有想象中的喜悅,也沒有想象裏的害怕,一切平常。莫晗又在沙發上坐了半夜。
上海的天氣反反複複,一會兒升溫一會兒降溫。春天到來之前,總要和冬天打上幾架。受苦的是人,滿懷希望的也是人。春節開始成為新聞裏頻繁提到的詞彙。
俞肖川離開一周後,打過一個電話,不是視頻。他解釋說信號不好。拍個醫療紀錄片而已,又不是上山下海,莫晗差點這樣反問他。電話裏風聲呼呼的,光聽風聲動靜就能判斷他去了特別空曠的地方,或許還有些荒涼。
這通電話類似于報平安,只是來得有些晚。
莫晗問他拍攝什麽時候結束。俞肖川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不像之前總是不确定。拍攝常有意外,莫晗已經習慣。
“還要一周。”
他肯定回答。人聲被風割得破碎,忽大忽小,忽遠忽近,飄飄忽忽的有些不大真實。
莫晗說:“那你注意身體,聽說北方馬上來寒潮了,要下雪。”
天氣預報說,全國即将迎來今年冬日最猛烈的一次降溫,南北都将受到影響。
“你也──別──工作──注意──去醫院──那個我──回去──你──注意休息,別接太多工
作了,別老是熬夜做事,卡都在抽屜裏。”
俞肖川那邊的信號突然變差,說話聲也變得更加破碎,莫晗聽不明白,也不出聲提醒,随便地應着“嗯”“好”“行”。好在最後幾句信號變好了,并非什麽新鮮話。
莫晗敷衍地應着“知道了”。
挂電話時,莫晗聽到了被風送過來的女聲,不太清晰但“肖川”聽着熟稔親近。俞肖川忘了跟她說再見,她挂了電話才想起。
富太太群裏,趙又卿最近照片發得不多,大前天也就是俞肖川離開的第二天發了六張,飛機外的雲,貴賓艙的美食,川北格薩爾機場的藍天,路邊的經幡與雪地等等。照片拍得不像她之前的水準,但勝在風景幹淨漂亮,雲邊有男人的肩膀,美食有男人的手,藍天裏有男人的半個背影,經幡旁放着男人的包,雪地裏有男人的腳,張張照片裏都有莫晗熟悉又陌生的俞肖川痕跡。趙又卿欲蓋彌彰又光明正大,只差沒特意她,算是給她留足面子。
莫晗看群裏她與富太太的聊天對話,才知道她回川北老家了,就在川藏高原上,海拔高風景好。
與她相熟的富太太直接問她:“你帶他回老家了呀,看來好事将近。”
趙又卿回了一個害羞表情。
莫晗等着程露會出來說點什麽,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轉念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悲又可笑。比起任遠行,俞肖川起碼會花點心思跟她說謊,會特意關心她讓她別熬夜。其實毫無必要。協議裏早寫得清楚明了,如果一方在婚姻關系期間有感情變動,告知對方協商處理即可,是他提出她也認可的。所以,他還不如如實告知他的打算與計劃,這會讓她更舒服一點。那些謊言聽着是好聽,但也是對她無聲的羞辱,嘲弄着她的天真與貪婪。俞肖川為何要說謊,程露和趙又卿是如何得知協議存在的……到了今日,莫晗才敢一口氣把這些串聯起來。俞肖川為何要說謊,是擔心她獅子大開口多要別的東西,還是害怕她死纏爛打他不放……他究竟是怎麽看她的,怎麽看兩人的關系……莫晗越想越頭疼,胃裏的翻湧沖上喉嚨時,她決定放棄尋找答案。她挺想馬上打電話問俞肖川,是不是該提前結束協議了?但又害怕。是的,她害怕。她給自己的害怕找的理由是萬一她主動提出,俞肖川以此為借口不給她房子怎麽辦?空手退出這場游戲實在太可憐了,她非常害怕。
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雪。
莫晗又收到池野微信,約她吃烤肉。自那日便利店見過之後,池野每日都會約她一次,午飯或者晚飯,火鍋或烤肉。莫晗每次都是拒絕。她有意避開他,說尴尬也好說難堪也罷,反正不想碰到他。
再次被拒絕的池野不像之前一句“好的”就過去了,這次直接問她:“你是打算以後都不見我了嗎?”
莫晗沒有回複。
池野又問:“你去醫院了嗎,身體還好嗎?孩子的事情他知道嗎?”
莫晗直接關機。
隔了一日池野又繼續約她見面,她說沒空,掉頭跟着顧太太去松江參加他們茶協組織舉辦的茶會活動,順便看看地方。顧太太一直建議她做工作室,既方便做東西也方便招待客戶,總跟她念叨家庭作坊搞不長久。她之前一直沒應,前幾天顧太太再次說起此事,她順口問是否有合适的地方推薦。她也明白家庭作坊不會長久。顧太太馬上推出自家半山腰上據說閑置了多年的小別墅,按她描述非常适合做工作室。
莫晗聽了很是心動,茶會開始前先跟着顧太太到了別墅。別墅在別墅區裏,面積不大,有個小院子,室內裝修頗有品位,一樓客廳的大落地窗視野開闊,俯瞰山下風景。大廳牆上挂着很多畫,各種家具器具品位很好,開放式的廚房吧臺上放着很多喝了一半的紅酒威士忌。半舊的地毯一看就是古董舊物。二層是閣樓,屋頂的半面大斜
窗白天望雲,晚上觀星。床前的沙發上還搭着女人衣服,莫晗一眼認出其中好幾件衣物都來自Lemaire,木地板上擱着很多書,很多都是外文書。
別墅裏好像有人常住。但顧太太卻說不常住人,那些衣物都是她兒子女朋友之前留下。莫晗沒有懷疑。
顧太太給她租金很低,甚至打算不要:“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有你幫忙照顧我多放心,偶爾還能過來蹭蹭茶。”
莫晗沒有一口答應。她喜歡這房子,落地窗閣樓院子草地,跟法國文藝電影似的。她深知一旦租下來,她的生活将發生巨變,而她還沒完全做好迎接巨變的準備。
顧太太以為她嫌位置偏:“開車上山很方便,附近別墅也都有住人,物業管理也不錯,很适合你這種工作室。”
莫晗還是堅持要再考慮,顧太太已經一副房子只會租給她的模樣,拍着胸脯保證若她想要随時都有。
兩人在屋內坐了一會兒,就着從落地窗照進屋內的陽光。顧太太不知為何突生感慨,聊起別墅的由來:“當時我老公生意上出了點問題,家裏的一切都被抵押給銀行了。我很怕以後沒地方住,當時看這房子便宜就趕緊找人借錢用我侄子的名義偷摸地買下來。無家可歸可不行。結果買了都沒怎麽住過。現在看來是有點杞人憂天。人吶,随時都在變。”
大概因為這點曲折她從沒想過賣掉這套房子,盡管現在市值不菲。
“你要來這裏,我老公就不會帶人上來了。”
顧太太忽然平靜地插上一句。
莫晗略顯震驚,顧太太搖頭一笑輕聲嘆道:“你也覺得我們感情很好是吧,補求婚戴戒指什麽的,看着特浪漫是吧?”
莫晗看她的朋友圈時真這麽想過。老夫老妻的浪漫更顯得珍貴動人。
“想給外人看的,自然都是好東西。像那個趙又卿,照片拍得多精致啊,看着過得特好,你覺得她真有那麽好嗎?”
顧太太突然扯到趙又卿,莫晗微驚但沒表現出來。群裏除了程露,應該沒人知道她和趙又卿的關系。
“人吶,越缺什麽就越炫耀什麽。我就是這樣。”
顧太太輕聲自嘲。原來她只是拿趙又卿舉例,莫晗歪頭欣賞窗外的景色,冬日草地枯黃,幹涸的水池鋪滿落葉。顧太太和趙又卿看着關系不錯,據說也有生意上的往來。兩人常在群裏互動,比其他人感覺更親近。
“趙又卿也是。”
顧太太又說。
莫晗輕哼哼笑,熱鬧的富太太群更像是一個秀場,每個人都在裏面展示自己最想被人看到的東西。身在其中的人,哪一個不是見慣世面的人精,趙又卿是,程露是,顧太太也是,看破不說破不僅是修養,也是基本禮貌。
說起老公,顧太太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面對外人莫晗,或多或少還是有些顧忌。莫晗不吭聲,顧太太最終還是打開話匣,說她老公鄭先生在外女人很多。
“都是有錢男人的游戲,他就這樣,錢不花到漂亮女人身上,都嫌那錢擱手裏沉。我都記不清他換過多少女人了。”
剝開傷口給外人看,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或許也有無處宣洩的恨意。莫晗就不喜歡剝開自己給別人看,好的壞的都不願意,所以她才躲着池野。
“沒想過離婚?”
她問顧太太。
顧太太聞言一笑:“他算過命,那個厲害的大師說他家破財破,所以他不離婚,既要玩也要家。我嘛,睜只眼閉只眼差不多得了,太較真沒用。”
有時候不是較真沒用,而是較真會難過。顧太太嘴邊常挂着開心就好,要真開心的人是不會說開心就好的。
離開別墅時,莫晗說她要再想想,畢竟做工作室需要的不僅僅是才華,還需要不少錢。她坦誠她
沒多少錢。
顧太太欣賞她的坦誠:“沒關系,等你準備好了再說。如果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通過顧太太的大力推薦,莫晗又在茶會上認識了兩個重要的客戶,現場還賣出了一個被她用過的二手皮夾子。顧太太比她更高興,拍着她的肩膀說:“女人腰包夠鼓,腰杆子才挺得直。”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好像更有說服力。她能裝聾作啞多年絕對不僅僅只是因為想得開,人在高處待習慣了就不願意往下走了,堅持留下也不見得都是委屈。莫晗很理解她的選擇。魚和熊掌、愛情與面包,實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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