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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快速下行,放棄僞裝後的肌肉垮塌的速度比它更快,莫晗不用看鏡子都能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有多難看。她花了五層樓的時間修整好自己,才接起響個不停的電話。孟秋已經到了樓下。就算面對她也要一些僞裝,人和人之間太過坦誠會傷人,不是害自己就是害別人。
孟秋很擔心:“要我上去嗎?”
莫晗看着電梯樓層從10跳成9:“電梯正往下走呢。”
孟秋松了口氣:“那就好,我讓南希在停車場電梯口等你。”
莫晗以為只有孟秋一人:“南希也來了?”
孟秋無奈地嘆氣:“他剛好回來了,死活不讓我一個人來,沒關系的,不用管他,你跟我回靜安,他回闵行。”
莫晗對着鏡子笑得苦澀,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後不能再随便麻煩孟秋了,她結婚了,并且懷有身孕,沒辦法再與她深夜買醉徹夜長談了。曾經堅持不婚主義的孟秋也有了家庭,而她曲終戲散再次回到了孑然一人。
電梯門打開,莫晗先看到南希,酷酷地對她點頭打過招呼後,一聲不吭地接過她行李箱往前走,孟秋坐在不遠處的車裏沖她招手。
她上車後,孟秋也從副駕換到後座,上下打量她:“吵得很兇?”
莫晗聳肩一笑:“怎麽可能,咱們可都是文明人。”
孟秋認真地瞪她:“別開玩笑!”
莫晗攤手:“真沒吵,我們之間還不至于。”
孟秋恨不得瞪穿她:“那你搞什麽半夜離家出走,還讓我來接你?”
莫晗笑得無奈:“剛好有機會說開了呗,都說開了還待一起多尴尬!那是他家,總不能讓他走吧。”
孟秋氣哼哼:“他走怎麽了,就該讓他走!”
莫晗捏她手臂安撫:“早走晚走都是走,換你你也得走。”
開車的南希往後瞟。
孟秋憤憤不平:“他也敢放你走,都這麽晚了!”
莫晗嘿嘿一笑:“他說了太晚了不讓我走,但我實在待不住了,只好搬出你來咯。”
她跟南希道歉:“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叫她這個大肚婆出來,讓你擔心了。”
南希搖頭表示沒事:“你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孟秋氣難消:“他都不送你下來。”
莫晗無奈嘆息:“我讓他別送的,你這火氣,不得滅了他。”
孟秋恨鐵不成鋼地掐她手臂:“你還護着他!”
莫晗誇張地喊疼。
孟秋又舍不得地放手:“你這人!”
莫晗拍她肚子:“我不是護着他,我是怕你火氣太大,傳染給孩子!”
孟秋打開她的手,翻着白眼嘆氣。
兩個女人的手握到一起。孟秋的手暖,莫晗的手涼。
南希瞥了一眼後座兩個女人,想起剛剛孟秋收到微信後二話不說便往外沖,大半夜的外套都忘了拿,邊沖邊罵俞肖川渣男,來的路上不停地自責,是她害了莫晗。莫晗笑得比往常放肆,像卸下了什麽重負。窗外光亮在兩個女人臉上流連變幻,笑聲漸漸變成嘆息。
孟秋抓着莫晗的手揉捏:“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莫晗望着窗外,高樓上的廣告模特不分晝夜地笑着,“找個日子去民政局呗。”
還能有什麽打算,她現在能想到的只有這個。
孟秋又掐她手:“不是問你這個,這個肯定得辦。你找好住處了嗎?要沒找好,先住我那兒呗。”
莫晗點頭:“找好了,工作室加住處,一步到位,之前跟你提過的呀,今天把東西都搬過去了。”
早知道應該把那橘樹也搬走的,她心中跟着默想。
孟秋皺眉:“那地兒啊,挺偏的。還有那顧太太我怎麽覺得怪怪呢!”
之前莫晗跟孟秋說過一些顧太太的事,孟秋很不理解顧太太和她老公的關系,在她眼裏,顧太太所謂的不在乎都是自欺欺人。
莫晗其實也覺得有些蹊跷,今日她認真看過別墅二樓,上面衣櫥還剩一些女人衣服,雜物間也放着很多油畫材料,冰箱裏還未清理的牛奶食物日期顯示是三個月前買的,之前應該有人常住,可顧太太語焉不詳地解釋說之前有朋友來借住過,還特意強調讓她把那些衣服都扔了,都是上萬塊的大衣呢。不過這會兒她哪能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那應該不會,我都簽合同了,房租是有優惠但又不是沒給錢。實在不行的話,就再換個地方吧。”
能先有個落腳處就好,走一步看一步吧,莫晗這麽想完,又猛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當初她決定和俞肖川結婚時不也是如此。一點長進都沒有,她忍不住沮喪自嘲。
孟秋沒有錯過她的表情變化,不忍再刺激她,安慰地拍她手背:“我瞎說八道呢,我就是嫌那地兒偏進出不方便。要不我車先借你開幾天,你要打算長期住山上,以後還是得買車。”
莫晗被她拉回思緒:“那你開什麽?”
孟秋哼笑:“你還怕我沒車開,我爸和我哥車庫裏一堆車在攢灰呢。”她說着瞥了眼南希,見他沒什麽反應放心地繼續道:“要不賣一輛給你?”
孟秋以前常開類似的玩笑,送套房買輛車給她之類的,很少在意她臉色,但自從和南希結婚後就變得敏感多了。莫晗故意往她身上靠:“得得得,又說這些鬼話,你家那攢灰的車我買得起嗎,再說了你敢賣嗎,沒一輛你的!”
孟秋又瞥了眼南希後才故作失望:“想掙點外快都不行,車放着不開在我眼裏跟廢鐵差不多!”
俞肖川也這麽說過,車鑰匙都塞她包裏了,她沒碰車庫裏那輛積了一層灰的車。也幸好沒碰,不然有更多的跳進黃河洗不清,莫晗得意自己的先見之明,得意完了又不得不壓下随後而來的複雜情緒。原來在俞肖川眼裏,她不過也是一個為了上海的戶口與房子機關算盡的女人。她跟孟秋開玩笑:“按廢鐵價給我我都要不起,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發財了!”
孟秋還沒反應過來呢,沉默的司機南希突然噗嗤一聲笑開了。
孟秋嗔怪道:“你笑什麽!”
南希搖頭不語。
莫晗跟着一起笑。
車窗外是冬日午夜的上海,雖然寒氣逼人但路邊還有行人來往。
莫晗笑完了跟孟秋認真解釋:“山上沒你想的那麽偏,那邊是別墅區,都住着人呢。物業有特別豪華的接駁車,下山就是地鐵站,山上環境很好,等收拾好了你們上去坐坐,你肯定喜歡。”
孟秋哼哼唧唧地一會兒了,不再有意見。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她又開始罵俞肖川渣男,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兩面人。
莫晗沒追問孟秋為何說他兩面人,孟秋有顆俠女心,總想着給她伸張正義,也常自責将她拖進這旋渦。她肯定私底下找過俞肖川,肯定聊過不少,至于聊了什麽,此刻她沒有心思去探聽一二。
孟秋罵完俞肖川又順嘴扯到趙又卿。提到趙又卿時她特意多看了莫晗幾眼,見她沒有任何不悅才敢放心地繼續往下說。趙又卿給孟海東寄孩子滿月禮物了,順便也給孟秋送了一套嬰兒用品,孟秋給退回去了。
“我哥說她這人,現在假的很。”
孟秋對趙又卿的評價一向不高,想不到孟海東也是。聽到他們說趙又卿不是,莫晗沒有任何同仇敵忾的痛快與高興,反倒有些不舒服。她中途插了一句,問起孟秋孩子相關。
孟秋本想把嘴邊的話繼續說完,但看南希瞥過來的提醒,趕緊順着換了話題,跟莫晗聊起她自己。她什麽都好,就是最近工作變動很大,主導的實驗項目被向來器重她的主任強制分給了別人,表面上她還是項目組的成員,實際上已經被邊緣化了,幹不了實質的活兒了,變相地退居二線。她那主任嘴上說是讓她安心養胎,實際上有些怪她懷孕耽誤了實驗進度,原本可以提前完成的項目沒辦法提前了,可能會影響他升遷。
“不過這項目關鍵部分目前只有我能做,他們求我的時候還沒到呢。”
說起工作,孟秋極為自信,絲毫不懼退居二線。
“主任以為我是第二個王莉,她還真是小瞧我了!”
王莉是孟秋研究所那個結婚後辭掉工作的前同事,之前孟秋與莫晗聊過這個人,她在專業上很有建樹,是他們主任的得意門生,本也能大有所有,可惜為了家庭放棄事業,主動也好被迫也罷,旁人看來都為之惋惜。孟秋主任因為這個王莉最近幾年都不怎麽願意招女研究員了,孟秋不止提過一次,要不是她專業實在出色,肯定也進不了研究所。她這次突然懷孕,主任背地裏沒少跟人抱怨女人麻煩。這主任也是女人,莫晗記得。
“你當然不會變成第二個王莉,南希不會讓你做全職太太的。”
莫晗說完看南希。
南希說:“她喜歡實驗室。”
“那我想做全職太太呢?”孟秋非得問,也不像是開玩笑。
莫晗望窗外,前方紅燈。
南希踩下剎車後回頭掃了一眼孟秋:“你不會的。”
莫晗哼笑出聲。
孟秋嘴角噙笑,眉頭卻皺起:“不一定哦,生完孩子後可能會變得不一樣。”
南希輕聲反問:“你害怕什麽呢?”
莫晗心裏一震,轉頭看到孟秋臉上一閃而過的憂色。她大概明白孟秋害怕什麽,但這是她和南希需要解決的問題,外人多說無益。她握住孟秋的手,她們雖有不同,但都恐懼未來。生活的變數太多,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綠燈亮起前五秒,南希突然很嚴肅地喊了聲孟秋,孟秋應聲後他鄭重其事地說了一段:“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有了孩子,你也還是你,我們說好了的,我們都不要為了孩子放棄我們喜歡的事。”
莫晗聽完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孟秋的恐懼和她不同。
孟秋撇了撇嘴:“你現在都不玩滑板了。”
這下倒是捉弄人的語氣了。後視鏡裏的南希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莫晗忍不住吐槽:“你這人!”
孟秋得逞地挑眉反問:“我這人怎麽了!”
南希又正色解釋:“滑板是愛好,有空就能玩兒,沒空不玩兒也沒關系,但是工作不是。”
孟秋大笑:“是是是,你說都對。”
車輛左轉拐過路口後,莫晗倚在車窗上若有所思,孟秋不忍打擾便也沒在說什麽。南希抽空問起孟秋一些專業上的問題,都是他最近實驗中遇到的難題,孟秋也覺得棘手,兩人有來有回地讨論分析。莫晗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沒一句聽懂了,隔行如隔山。
中間孟秋打開了電臺,裏面放着舒服的鋼琴曲。車子經過靜安寺,金黃色的夜景光有如佛光,照得寺廟金碧輝煌,同時也照亮了車內,孟秋和南希讨論不停,鋼琴曲流暢動聽,莫晗安心地倚着車窗,無比感激在這樣的夜晚,能有他們兩人作陪,沒有過多的同情,也沒有刻意的安慰,更沒有多餘的眼淚,一切都恰到好處。
到達公寓附近,莫晗主動提出住隔壁酒店。都折騰到半夜了,她不忍南希還得開一個小時車回闵行,加上聽說他隔天一早還得還幾個小時車回合肥。孟秋拗不過她的堅持,反過來非得請她住總統套房,嘴上說是慶祝她恢複單身貴族身份,其實莫晗哪能看不出她的內疚與自責,如今她更加後悔當初撮合了她和俞肖川。她痛快地接受了孟秋的好意,人生第一次住進了總統套房。
離開時,孟秋特意囑咐管家在房間點上安神的熏香,又把莫晗拉到一邊說:“不知道誰說的,在錯誤的道路上後退就是前進。”
說完用力抱住她,隆起的小腹頂着她小腹,熱量透過衣物傳過來,莫晗也用力地回抱住她。腹中的小東西突然格外聽話,來的路上都沒有鬧騰。
送走孟秋和南希後,第一次住套房的莫晗好奇地轉了一圈。總統套房果然不一般,兩室一廳,浴室都是落地窗。大廳的落地窗視野最為開闊,放眼望去,城市燈火如海。卧室精油蠟燭的香氣沉郁迷人,安神的效果一流,莫晗沒有洗漱就躺到了床上,大床柔軟舒适,閉眼很快入夢,去到了從沒去過的原始森林,到處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參天巨木,明明前方就有路,可她繞來繞去總在原地打轉。就這樣繞了一晚上,隔天醒來全身發軟。她試了酒店的全自動按摩浴缸,浴缸正對着落地窗,窗外城市已經蘇醒,白天高樓上的巨幅廣告牌沒有夜晚璀璨,但看得更清楚,模特的笑容總是燦爛。水流溫柔地按揉全身,讓人放松,中途她不知碰到了什麽,突然兩道水柱頗有力地砸到小腹,吓得她趕緊扭身躲避,加大的水流力度打到後背是舒服的,但是也提醒了她昨天搬東西時有見紅。她胡思亂想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馬上去醫院。退房時她查了套房價格,五千多一晚。孟秋對她從來不吝錢財。
天氣好像暖和了一點,穿了厚大衣的莫晗感到一些熱。醫院照舊人滿為患。還是相同的醫生給莫晗做檢查,當他告知一切正常時,莫晗長籲了一口氣,懸了一路的心落下來。完了她又摸着肚子自嘲,昨天見紅時她居然還挺高興,大概真是瘋了,沒過一會兒又想起晚上的夢,整個人又變得沉甸甸的。單親媽媽有多難過,光想想都能讓人眼前一黑。
醫生解釋她的出血是生理性出血,屬于正常現象,但仍需注意休息,不能再做搬家之類的體力活。
“你老公幹嘛去了,搬家這事應該交給他啊。今天他怎麽沒來,上次不是說好了讓他陪你來嗎?”
醫生記性很好,還記得上次的約定。
莫晗如實告知:“我們要離婚了。”
醫生從電腦屏幕後擡頭,沒有太多驚訝,大概常遇到類似的事情。
“他知道你懷孕了嗎?”
莫晗搖頭。
“難怪你猶豫。那這孩子還留嗎?”
莫晗想起早上的恐慌,最終點頭。她還是舍不得肚子裏的小東西,不知不覺已經接受了他的存在。她當然知道生下他意味着什麽,未來會有各種各樣的困難,她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過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又這麽想。
醫生好心建議:“我勸你最好告訴他一下,兩人好好商量下,要真不是原則上的問題,沒必要離婚。一個人養孩子很難。”
莫晗心裏感激,但嘴上故意說:“告訴他沒準這孩子就不能要了。”
醫生愣了一下,沒再多說,低頭繼續對着屏幕敲敲打打,還她醫保卡時叮囑:“最近多休息,別忘了下次産檢時間。”
檢查結束後,莫晗再次繞去了産房附近,産婦的嚎叫依舊聽得人心驚膽戰,新生兒的啼哭始終充滿希望。她站了看了會兒轉身離開,沒想到迎面走來的醫生堆裏有程露。上次是劉淼淼,這次是程露,怎麽這麽湊巧,盡遇到熟人。她低頭靠邊兒走,希望程露沒有看到她,或者看到了也當沒看到,程露也不是做不出,但偏偏怕什麽來什麽,程露叫她時她假裝沒聽到,搭着頭繼續往前走。直到程露站她身前攔住她。她假裝驚訝地打招呼:“好巧。”皮笑肉不笑的。
程露還算友好地盯着她從頭看到腳。
莫晗下意識地吸腹挺直腰杆。
程露的眉頭好像天生展不開:“你來這裏幹什麽?”又是差不多的問話,好在沒有咄咄逼人的口氣。今天她一身白大褂,胸前挂着其他醫院的胸牌,大概又是過來交流之類的。
莫晗無意與她多說,言簡意赅地答:“看朋友。”
程露目光繞着她肚子轉了兩圈。
莫晗默默挺背:“阿姨您有事?”
程露盯着她的臉:“你真要離婚?”
莫晗懵了幾秒,意外俞肖川這麽快就通知了程露,當初結婚倒是偷偷摸摸的。不過她也沒什麽好計較的,離婚是為了開始新生活,當然越快越好。她恢複笑容,只是嘴角提的有些費力。
“過兩天就去民政局,看他時間安排。”
程露一道寒光掃過來,莫晗以為她嫌太慢,趕緊補充:“今天也可以,我問問他。”
“你就──”程露厲聲起了個頭,又生硬地停下。
莫晗從包裏掏出手機,擡頭一看程露,被她臉上強忍的怒意震懾到,不懂她又哪裏惹惱了她。
程露咬着牙:“你還真是沖着房子戶口去的,都拿到手了開心了是吧,巴不得早點走吧。”
昨晚俞肖川的口氣跟這差不多,莫晗居然松了口氣,這才符合她想象中的發展嘛。她微微一笑,不做辯解,反正現在解釋已經晚了,他們已經認定她是沖着錢去的,結婚是為了錢,離婚是為了快點拿到錢,俞肖川都這麽想,更何況程露。
莫晗沒想到自己的沉默激怒了程露,她氣得嘴角哆嗦:“你還真是這樣的,東西到手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這筆生意賺翻了下一筆買賣還不知道在哪裏吧,要不要我給你介紹?”
盡管莫晗已經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但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有點不可思議。原來程露竟是這麽想她的,毫無新意地定義她和俞肖川的關系是筆生意,但好像也沒什麽錯,就是老套了點,老套的不大真實。她确實賺翻了,別人努力一輩子都未必能得到的東西她不到一年就都到手了。她應該得意,然後她就這麽做了。
“那倒不用了,謝謝您,我已經很滿足了。”
程露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瞪穿她:“滿足?你還真好意思說!滿足,沒錯,你是該滿足!肖川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找上你。滿足?你還真有臉說,也是,像你這種女人,早就沒有臉了!”
翻來覆去也就這麽幾句話,到底還是體面人,說不出更難聽的話,比不上任遠行他那開飯店的媽。當初她可是被他媽挖苦到哭。不過也虧得他媽,她才能在此刻依舊保持淡定,也是他媽讓她知道一味的忍讓不能換來尊重。她對程露一向不大客氣,這會兒也沒必要裝模作樣。她幹脆重新演起惡女,演一回是演,演兩回也是演,演多了也就駕輕就熟了。
“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挺沒臉,但要臉的人往往活不好,你也知道吧,我這人小地方來的,沒背景沒本事沒長相,但運氣好。你兒子運氣不好。我知道您很看不起也很讨厭我,我十分理解,并且接受。”
莫晗說完這一段心髒都在疼,她不得不停下來緩一緩,畢竟不是專業演員,走心演戲太耗費心神。她緩過來了話頭一轉,惡女也有惡女的尊嚴。
“不過呢,我從來沒有逼過你兒子什麽,房子和戶口是他自己要給的,我沒騙他。騙人可是違法的,萬一你們告我怎麽辦。還有,房子還沒到我手上呢,我也不打算要了,青浦太遠了,我看不上。戶口的事就當便宜我這個不要臉的外地人了吧”
程露看她的眼神如看怪物。
莫晗直接一氣兒演完了:“最後我想說,我已經搬出來了,我和他很快就沒有任何關系了。我再不要臉也跟您沒關系了,您大可放心,只是我朋友多,不是懷孕就是生孩子,以後您再遇到我這個不要臉的就當沒看到吧,您是長輩又是厲害的大醫生,我也不想看您不痛快,以後我會盡量避開您,但萬一避不開,還請您也當沒看到我,大家就當不認識吧,這樣對大家都好,您說是吧?”
連着兩次在不同醫院撞到程露,她也有些擔心以後再遇到,她還有那麽多次産檢,沒準哪天就撞上了。現在把話說得難聽點也是為了預防以後。
程露好像沒有剛才那麽生氣了,銳利的眼神盯得莫晗有些發慌。她不得不陰陽怪氣地補充:“這筆生意您兒子沒多大損失,起碼──”起碼幫他找回了舊情人,她本想這麽說,但及時收住了。她讨厭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提到趙又卿的自己,不管是嫉妒還是怨恨,攤開來都不好看。
“起碼我也有付出,結婚雖然是假的,但是其他方面可不假。”
她故意暧昧一笑。她更喜歡這樣的自己,貪婪的沒皮沒臉,有着惡女們才有的無懈可擊的強悍。
沒想到程露問:“你故意的吧?”
莫晗沒控制好表情,笑臉一僵。
程露哼笑,眼底居然有同情。
莫晗差點亂了陣腳,強裝鎮定地挺了挺背,怎能在此功虧一篑。
剛好有醫生過來叫程露,救了莫晗一命。
“你是個聰明人,但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程露離開時說。
莫晗故意回了句:“謝謝阿姨教導。”
換來程露回頭一瞥,和莫晗無法聽到的一聲嘆息。
莫晗走了一段被身後産婦痛苦的嚎叫驚得回頭,病床上的産婦正疼得打滾,一旁的丈夫突然跪下扒着程露的腿說:“求求你們救救我老婆,求求你們救救我老婆,我不要兒子了,我要我老婆!”
莫晗看着程露冷靜地拉起對方,轉身進了手術室。她盯着門口捂臉痛哭的男人看了一會兒,掉頭轉身離開。走出醫院大樓時,外面太陽大得晃眼,她擡手擋眼,眼角的濕潤很快打濕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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